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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完了?”他问。
“噢噢。”雨依然衔着烟,给了肯定的回答。
“我们在海滩上一边观察世界的尽头一边愉快地接受日光浴。”狄克说。
“该回去了。”雪用极其平板式的声音说。
我也有同感,是到返回嘈杂、现实、熙熙攘攘的火奴鲁鲁的时候了。
雨从沙发上欠身立起:“再来玩,还想见你的。”说着,走到女儿跟前,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我向狄克致谢,感谢他的啤酒等等。他微微一笑,说不客气。
我让雪坐进“矛骑兵”助手席。这时雨拉过我的臂肘,说有句话要跟我说。我和她并肩走到前边一处小公园样的地方。里边有架简易滑梯,她在旁边靠定,抽出支烟放在嘴上,不耐烦似的擦火柴点燃。
“你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她说,“所以有件事相求:希望你尽可能把她带来这里。我,喜欢那孩子,想见她,明白吗?想见她和她说话,想交朋友。我想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在成为母女之前。所以想趁她在这里时两人多谈一些。”
说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我想不起有什么话好说,但又不能不说点什么。
“这是你同女儿之间的问题。”我说。
“当然。”
“所以如果你想同女儿相见,我当然领来。”我说,“或者你作为母亲叫我领来,我也会领来,两种情况都可以。除此以外我什么也不能说。所谓朋友关系是自发的,无须第三者介入。假如我理解不错的话。”
雨开始沉思。
“你说想同女儿交朋友,这是好事,当然是好事。不过恕我直言:对雪来说,你是朋友之前首先是母亲。”我说,“你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客观就是如此。况且她才13岁,她还需要母亲,需要在黑暗寂寞的夜晚无条件地紧紧拥抱她的存在。请原谅,我是毫不相干的外人,说这样的话也许缺乏考虑。但她所需要的并非不生不熟的朋友,而首先是全面容纳自己的世界。这点应首先明确。”
“你不明白的。”雨说。
“是的,我不明白。”我说,“不过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心灵已经受到创伤。应该有人保护她,棘手是有些棘手,但必须有人这样做。这是责任,明白吗?”
她当然不明白。
“我不是叫你每天都领来这里。”她说,“在那孩子同意来的时候领来即可,我也不时打电话过去。我不愿意失去那孩子,长此以往,我真担心随着她逐渐长大而离我越来越远。我需要的是精神上的沟通和纽带。我可能不是个好母亲,可是较之当母亲,我要干的事情实在太多,毫无办法。这点那孩子也该理解。所以,我寻求的是超乎母女之上的关系,是血缘相连的朋友。”
我叹口气,摇摇头——尽管摇头无济于事。
归途车中,我们默默地听着广播音乐,我有时低声吹几声口哨。此外便是无尽的沉默。雪转过脸,一动不动地凝视窗外,我也没什么话特别想说。如此行驶了大约15分钟。之后我产生了轻微的预感,一种如无声弹丸般的预感倏然掠过我的脑际。
于是我按照预感把车停在前面一处海滨车场,问雪是否心情不舒服,“没什么?不要紧?不喝点什么?”雪一阵沉默。暗示性沉默。我再没说什么,密切注视暗示的发展。年纪一大,往往可以多少领悟暗示的暗示性,知道此时应该等待,直到暗示性以具体形式出现时为止,犹如等待油漆变干一样。
两个身穿同样的小号黑游泳衣的女孩儿肩并着肩,从椰子树下缓缓行走。脚步迈得很轻,活像在围墙上挪动的猫。泳装的样子很滑稽,仿佛是用几块小手帕连接而成,几乎一阵强风便可从身上掀跑。两人恍若被压抑的梦幻,氤氲着既现实而又非现实的奇妙氛围,从右向左横穿过我们的视野消失了。
布鲁斯-斯普林斯廷唱起《饥饿的心》。娓娓动听。看来世界还不至于漆黑一团。音乐节目主持人也说这歌不错。我轻咬一下手指,纵目长空。那块头骨云絮命中注定似的仍在那里。夏威夷,天涯海角!母亲想同女儿交朋友,女儿寻求的则是朋友之外的母亲,失之交臂。欲去无处。母亲身边有男友——失去归宿的独臂诗人;父亲家中也有男友——艺妓书童忠仆,无处可去。
10分钟后,雪把脸靠在我肩头开始哭泣,起始很平静,随后哭出声来。她把两手整齐地放在自己膝头,鼻尖贴住我肩部哭着。理所当然,我想。若我身临她的处境也要哭,当然要哭!
我搂住她的肩膀,让她哭个痛快。我的衬衣袖不久便湿透了。她哭了相当长的时间,肩头颤抖不止,我默默地把手放在上面。两名戴着太阳镜、左轮手枪闪闪发光的警察从停车场穿过。一条德国牧羊狗热不可耐地伸长舌头四下转了一圈,消失不见。一辆轻型福特卡车在附近停住,走下一个身材高大的萨摩亚人,领着漂亮的女郎沿海边走去。收音机播出盖尔茨唱的《跳舞天国》。
雪哭过一阵,渐渐平静下来。
“喂,以后再别叫我小公主。”她依然把脸靠在我肩部说道。
“叫过?”我问。
“叫过。”
“忘了。”
“从-堂回来的时候,那天晚上。”她说,“反正再别叫第二次。”
“不叫。”我说,“一言为定,向鲍伊-乔治和迪伦发誓,再不叫第二次。”
“妈妈总那么叫,管我叫小公主。”
“不叫了。”
“她那人,总是一次次地伤害我,可她本人一点儿也觉悟不到,而且喜爱我,是不?”
“是的。”
“我怎么办才好呢?”
“长大。”
“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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