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无声告白 - 第十一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第十一章
  四月,家是内斯最不愿逗留的地方。一整个月里——访问哈佛大学之前的那几周——他都在收拾东西,书本和衣服越堆越高。每天晚上临睡前,他都会从枕头底下抽出信来重读一遍,琢磨各种细节。来自奥尔巴尼的大三学生,安德鲁·宾纳,主修天体物理学专业,将陪同他参观校园,带他参加餐厅中举行的各种学术性和实践性讨论,在长周末期间接待他。从周五到周一,他看看手中的机票想到,有九十六个小时。莉迪亚的生日晚宴结束后,他把手提箱拿到楼下,他已经收拾好了所有要带的东西。
  即使关着她的房间门,莉迪亚也能听到那些动静,手提箱咔哒开启,然后是盖子碰到地板的敲击声。他们全家从未出门旅行过。有一次,汉娜还是小婴儿的时候,他们去了葛底斯堡和费城。根据一本公路地图,詹姆斯策划了犹如美国历史采风活动的整个行程。比如路上有个加油站,叫作“福吉谷”,他们的午餐特色菜包皮括“葛底斯堡虾”和“威廉·佩恩猪里脊”。他们每到一家餐馆,女招待都会先盯着她父亲,然后看看她母亲,接着是她、内斯和汉娜。虽然那时还小,莉迪亚却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出来旅游了。自那时起,她父亲每年都会在暑假班教课,就好像她的推测是正确的——这是为了避免带着全家人出门度假。
  内斯的房间里传来抽屉猛然关闭的声音。莉迪亚靠在床上,脚跟顶着爱因斯坦明信片。她嘴里还有又甜又腻的糖霜味,生日蛋糕在她胃里翻腾。夏季结束时,她想,内斯要收拾的就不止一个手提箱了,而是一只大皮箱和一迭纸箱,带走他所有的书和衣服,所有属于他的东西。他的房间角落里不会再有望远镜,柜子里的航空学杂志也会消失,空书架上将落满灰尘。每只抽屉——当她敞开它们——都将是空的。连他的床单也会消失不见。
  内斯推门进来:“哪件好?”
  他举起两件衬衫,一手拿着一个衣架,衬衫挂在上面像帘子一样。左手那件是蓝色的,是他最好的正装衬衫,去年春天,他穿着它参加了高二的颁奖典礼;右手那件则有旋涡花纹,她从来没见过,袖口上还挂着吊牌。
  “你从哪儿弄来的那一件?”
  “买的。”内斯笑着说。以前,当他需要衣服的时候,玛丽琳就会把他拖到德克尔百货商店,为了早点回家,母亲给他挑什么他就要什么。上星期,他在倒数访问时间的时候,第一次主动开车来到商场,买下这件彩色花纹的衬衫,感觉就像换了一身新皮。现在,莉迪亚也有同感。
  “穿去上课有点太花哨,”莉迪亚不假思索地说,“或者说,哈佛的人都这么穿?”
  内斯放下衣架:“他们为来访的学生举行了一个晚会,而且,接待我的学生写信告诉我,他和他的室友还要在周末开派对,庆祝学期结束。”他举起花纹衬衫,比在身前,下巴压着衣领,“也许我最好试穿一下。”
  他进了浴室,莉迪亚听到衣架挂上浴帘撑杆的摩擦声。所谓的晚会,就是音乐、跳舞、啤酒、调情,交换涂抹在纸片上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给我写信。给我打电话。我们一起玩。她慢慢放下脚,搁在枕头上。晚会,也就是新生们搅和在一起,变成某种全新的混合物。
  内斯重新出现在走廊里,系着花纹衬衫领口的扣子:“你觉得怎么样?”
  莉迪亚咬着嘴唇。白底蓝花看上去很适合他,让他显得更瘦、更高、更黑。虽然纽扣是塑料的,但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内斯看上去像变了一个人,变成了她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他还没走,她就开始想念他了。
  “另一件更好。”她说,“你去的是大学,而不是夜店。”但她知道,内斯已经想好了穿哪一件。
  后来,快到半夜的时候,她踮着脚尖走进内斯房间。那天晚上,她一直想把詹姆斯和路易莎的事告诉内斯:那天下午,她在车上看到的一切,她对事态的“了解”。内斯最近一直很忙,占用他的时间很不容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他明天早晨就要走了。
  昏暗的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内斯穿着他的旧条纹睡衣,跪在窗台上。一开始,莉迪亚觉得他是在祷告,以为自己目睹了他的私密时刻,她尴尬地准备关门出去——好像看到他没穿衣服一样。听到她的脚步声,内斯转过头,他脸上的笑容犹如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月亮,莉迪亚这才意识到她搞错了。窗户是敞开的。他没在祷告,而是在憧憬什么美好的东西——后来她意识到,前者和后者几乎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内斯,”她说,不知道该怎么起头,“我看见……我认为……我需要……”于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被拆解为一些零碎的措辞,然而,内斯似乎没发觉她的纠结。
  “看那里。”他低声说,莉迪亚跪在他旁边往外看。头顶漆黑的夜幕像一池墨水,星光熠熠。这些星星和她科学书上的插图看上去完全不一样,书上的星星模糊晦暗,如同摇摇欲坠的口水,而天上的星星棱角分明,每一颗都像一个完美的句号,用光亮为天空断句。莉迪亚望向远处的地平线,她看不到房屋和湖面,或是街上的路灯。她只能看到天空,又大又黑,可以把她压垮。他们仿佛置身另一个星球。不——像是独自飘浮在太空。按照内斯墙上贴的星座示意图,她寻找着天上的星座:猎户座、仙后座、北斗七星。现在看来,与实景相比,图片上的星座显得呆板稚气,轮廓生硬,颜色单调,形状牵强。而眼前的星星像衣服上的亮片一样对她眨着眼睛。“这就是所谓的‘无限’。”她想。星光澄明,令她倾倒,如同针尖刺在她的心上。
  “很神奇吧。”内斯在黑暗中轻轻地说。他的声音听上去像好几光年以外传来的。
  “是啊。”莉迪亚听见自己说,几乎是在耳语,“神奇。”
  第二天一早,内斯把牙刷塞进箱子的时候,莉迪亚在走廊里徘徊。十分钟后,他们的父亲会开车送他去克利夫兰的机场,环球航空公司将带他去纽约,然后到波士顿。现在是凌晨四点三十分。
  wwW.xiaoshuotxt.com
  “答应我,你会打电话告诉我那边的情况。”
  “当然。”内斯说。他用松紧带捆起迭好的衣服,利落地扣成一个“x”,关上箱盖。
  “你保证?”
  “我保证。”内斯用一根手指扣上锁,握住把手,拖起箱子,“爸爸在等我。我们星期一见。”
  就这样,他走了。
  过了很久,莉迪亚下楼吃早饭,她几乎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的家庭作业放在粥碗旁边,本子的空白处有四个小对勾;桌子对面,汉娜正从她的碗里捞起成坨的麦片。她们的母亲呷着乌龙茶,翻阅报纸。只有一个地方不一样:内斯的座位是空的,仿佛他从来没在那里坐过。
  “你来啦,”玛丽琳说,“快点改完这些,亲爱的,否则你就没时间在校车来之前吃完早饭了。”
  莉迪亚自觉脚步虚浮,她飘飘摇摇地来到桌边。这时,玛丽琳正在浏览报纸——卡特总统的支持率达到65%,蒙代尔成为他的“高级顾问”,石棉禁令,纽约再现枪击案——她的视线移动到角落里的一段有趣的报道上:洛杉矶医生唤醒昏迷六年的病人。神奇,玛丽琳想。她抬眼看向女儿,莉迪亚紧靠在椅背上坐着,似乎要是不这样,她就会飘出去。
  那天晚上,内斯没有打来电话,莉迪亚在父母一如往常的两面夹攻下瑟瑟发抖。“我从学院拿到一份课目表,你愿意今年夏天学习统计学吗?”“有没有人邀请你参加舞会?好了,很快就会有人邀请你的。”他星期六也没有打来,那天莉迪亚是哭着睡着的;星期天也没有。所以,以后都会这样,她想。就像我从来没有过哥哥一样。
  内斯走了,汉娜开始像小狗一样跟着莉迪亚。每天早晨,莉迪亚的闹钟一响,汉娜就蹦蹦跳跳地来到姐姐房间门口,激动地说:“你猜怎么了?莉迪亚,你猜怎么了?”但她根本猜不出来,而且答案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比方说,下雨了,早餐吃薄烤饼,云杉树上出现了一只蓝松鸦。每一天,一整天,她都会跟着莉迪亚,不停地提建议——我们玩过家家吧,我们来搞一个周五晚上的电影之夜吧,我们做爆米花吧。莉迪亚一生都与她的哥哥和妹妹保持一定距离,对于汉娜这颗可怕的小卫星,莉迪亚和内斯采取的是默默容忍的态度。现在,莉迪亚发现了妹妹的很多小特点:她说话的时候,会不时抽两下鼻子,像兔子一样快;她习惯踮脚站着,像是穿了隐形的高跟鞋。星期天下午,汉娜刚把脚伸进莉迪亚踢到地上的坡跟鞋,就又冒出了新的主意:“我们去湖边玩吧。莉迪亚,我们去湖边玩吧。”莉迪亚却注意到了别的事情:汉娜的衬衣里面,有个银色的东西在闪闪发光。

  “那是什么?”
  汉娜想背过身去,但莉迪亚拉下她的领口,里面的东西露出了一半:一条柔软的银链子和一个银色的心形坠子。她的挂坠。她勾住链子,汉娜开始摇晃,从莉迪亚的鞋里“噗通”一下摔了出来。
  “你拿它干什么?”
  汉娜朝走廊看了一眼,好像正确答案就贴在墙上。六天前,她在莉迪亚床下发现了那个丝绒小盒。“我以为你不要它了。”她小声说。莉迪亚没在听。“每当你看到它,”她仿佛听到父亲的声音,“不要忘记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合群。受欢迎。适应环境。你不想微笑?怎么办?逼自己笑。避免批评、谴责或者抱怨。戴着那副银色的小枷锁,汉娜是如此开心,就像莉迪亚小的时候——既胆小又迟钝,刚刚来到可以肩负如此轻细且泛着银光的东西的年纪。
  她的手“啪”的一声打在汉娜脸上,汉娜向后退,头歪到一边。接着,莉迪亚一把抓过链子,用力一拧,像拽着狗项圈一样把妹妹拽过来。“对不起。”汉娜想说,但是她被勒得出不了声。莉迪亚拧得更紧了,然后,项链断了,姐妹俩同时发现,她们又可以呼吸了。
  “你不需要这个,”莉迪亚说,她声音里的和蔼让汉娜感到震惊,莉迪亚自己也吃了一惊,“听我说,你觉得你需要,但是你不需要。”她握住项链,“答应我,你再也不会戴上它了,永远不会。”
  汉娜摇摇头,眼睛睁得很大。莉迪亚摸摸妹妹的喉咙,拇指摩挲着项链在皮肤上勒出的红线。
  “如果你不愿意笑,就别笑。”她说。姐姐突然如此关注自己,汉娜有些难以适应,她点点头。“要记住。”
  汉娜记住了她的话。那天晚上,以及以后许多年里的许多个晚上,她时常想起这一幕,每当触摸自己的喉咙,她都仿佛摸到那条早已消褪了的红线。当时,与其说是愤怒,莉迪亚看上去更像是焦虑,项链从她的指缝里垂下来,像一条死蛇;她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悲伤,好像是她自己做了错事,而不是汉娜。那条项链实际上是汉娜偷过的最后一样东西。然而这一刻,她和姐姐的最后一次谈话,将在很长时间里成为困扰她的谜题。
  那天晚上,莉迪亚从她房间的保险柜里拿出一张纸片,内斯在上面写了接待他的那名哈佛学生的电话号码。晚饭后,等到詹姆斯回书房、玛丽琳走进客厅之后,她打开那张纸,拿起楼梯平台上的电话。铃声响了六次才有人来接,从嘈杂的背景音判断,那边正在开派对。“找谁?”线路另一头的人问。他问到第二遍,莉迪亚才提高了声音说:“内森·李。访问的学生。内森·李。”几分钟过去了,长途话费在逐渐增加——虽然当电话账单送到的时候,詹姆斯已经崩溃,无心注意上面的数字。楼下,玛丽琳不停扳动电视的频道旋钮:《罗达》《六百万富翁》《昆西》,然后又是《罗达》。最后,终于,内斯接起电话。
  “内斯,”莉迪亚说,“是我。”她惊讶地发觉,一听到内斯的声音,泪水竟然涌出了她的眼眶——他的声音比平常更低沉,更沙哑,好像感冒了一样。实际上,内斯现在已经喝掉了他人生中第一瓶啤酒的三分之一,整个房间在他眼中正散发出温暖的亮光。而他妹妹的声音——因为是长途线路而变得单调——像一把钝刀子,截断了那些闪光。
  “什么事?”
  “你没打电话。”
  “什么?”
  “你答应过要打的。”莉迪亚用握紧的拳头背面擦擦眼睛。
  “你打电话就为了这个?”
  “不,听着,内斯,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莉迪亚顿了顿,思考着该如何解释。背景音里此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如同冲击海岸的巨浪。
  内斯叹了口气。“怎么了?妈妈抱怨你的家庭作业了吗?”他举起酒瓶放到嘴边,发现啤酒已经变暖了,尝起来索然无味,“等等,我猜猜。妈妈给你买了‘特别的礼物’,结果还是一本书。爸爸给你买了新连衣裙——不对,一条钻石项链——他希望你戴着它。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你必须不停地说啊说啊说啊,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我猜得对吗?”
  莉迪亚目瞪口呆地沉默了。内斯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们家的生活,包皮括那些专用的词汇,以及从来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一本书或者一件连衣裙,并非读物或衣物那么简单;父母越是关注你,对你的期望就越高,他们的关心像雪一样不断落到你的身上,最终把你压垮。虽然内斯的话没有说错,但是,这些词句被他用变了调的声音说出来,听上去是那么的琐碎、淡漠和空洞。他似乎害怕别人会听到他们的交谈。她的哥哥已经彻底变成了陌生人。
  “我得挂了。”他说。
  “等等。等等,内斯,听着。”
  “老天,我没时间听你说。”他愤慨地补充道,“你为什么不把你的问题告诉杰克呢?”
  内斯那时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些话。把听筒用力扣回叉簧之后,内疚如同气泡般涌上心头,不过,派对的热浪和噪音包皮围着他,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学校、父母以及他们的生活逼得他太紧,他只有抽身逃离。你可以不接他们的电话,撕掉他们的来信,假装他们不曾存在,以新的自我开启新的人生。这说到底是个物理上的距离问题,他想,带着一个尚未真正将自己从家庭中解放出来的人所拥有的盲目自信:不久,莉迪亚也会离家上大学;不久,她也会获得自由。他吞掉剩余的啤酒,去拿另一瓶。
  家里,莉迪亚独自待在楼梯平台上,听到内斯挂断电话,她捧着听筒呆立了许久,曾经让她声音哽咽的泪水已经干了,对内斯燃起的怒火开始在她心里缓缓蔓延。他最后那句话回响在她耳边。“我没时间听你说。”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个人不在乎她是否需要他,这个人说了伤害她的话。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会打自己妹妹耳光的人,一个会像内斯伤害她那样反过来报复他的人。“把你的问题告诉杰克。”
  星期一早晨,她穿上最漂亮的连衣裙,脖子上有系带,印着红色的小花,这是她父亲去年秋天给她买的。“新学期,新气象。”他说。他们当时在买学习用品,詹姆斯在商店橱窗的模特身上看到这件衣服。詹姆斯喜欢给莉迪亚买模特身上展示的衣服,因为他觉得这意味着大家都爱穿它们。“最新款,对吗?在特殊场合,每个女孩都需要一件连衣裙。”然而莉迪亚看中的是不那么起眼的搭配:带兜帽的毛衣和条绒裤子,简洁的衬衫和喇叭裤。她知道这种连衣裙是用来穿着去约会的,但她不约会。她把这件衣服放在衣橱深处有好几个月了,但今天,她把它从衣架上拿下来。她仔细地梳理头发,让它们在额头中间分开,然后用一只红色发夹把一侧的头发固定好。她举着唇膏,用它的顶端描摹自己的唇线。
  “你真漂亮,”吃早饭时,詹姆斯说,“像苏珊·戴伊。”莉迪亚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玛丽琳说:“莉迪亚,放学后回家不要太晚,内斯会回来吃晚饭。”这时她也没说话。詹姆斯戳戳她的酒窝——又开始逗她了——说:“现在,所有的男生都会围着你转。”她依然没说话。桌子对面的汉娜研究着姐姐的连衣裙、涂了唇膏的微笑,不由得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痕,感觉它像绕在脖子上的蜘蛛网。“不要。”汉娜想说,但她并不清楚“不要干什么”。她只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但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阻止它的发生。莉迪亚走了之后,她握着勺子,把碗里湿透了的麦片捣成烂泥。

  汉娜是对的。那天下午,在莉迪亚的建议下,杰克开车来到俯瞰全镇的制高点——波恩特,他们把车停在树荫里。在星期五的晚上,常会有五六辆车聚在这里,车窗慢慢被雾气笼罩,直到被一辆警车驱散开去。然而现在——在星期一的晴朗白天——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内斯什么时候回来?”wwW、xiAoshuotxt.com
  “今晚,我想。”其实莉迪亚知道,内斯的飞机下午五点十九分会在克利夫兰的霍普金斯机场降落。他和他们的父亲将在六点半回家。她透过窗户望着镇中心第一联邦银行的钟楼:四点零五分。
  “他不在家,你一定感到不自在。”
  莉迪亚笑了,那是一个勉强的苦笑。“四天时间对他来说还不够,我猜。他恨不得早点一走了之。”
  “你又不是永远见不到他了,我是说,他会回来的,比如在圣诞节和暑假的时候,对吗?”杰克挑起一边的眉毛。
  “也许吧。也许他永远都不回来了。谁在乎。”莉迪亚硬下心肠,稳住自己的声音,“我有自己的生活。”透过摇下的车窗,可以听到枫树的新叶沙沙作响。一片去年秋天留下的枯叶应声而落,像一架坠毁的直升机,旋转着掉到地上。莉迪亚觉得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但当她低头凝视自己的双手时,却发现它们沉稳安静地放在膝盖上。
  她打开储物柜,摸出那盒安全套。里面还剩两个,和两个月前一样。
  杰克看上去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没关系,别担心。我不会后悔的。”他离得很近,她能闻到他皮肤上的咸味,“你知道,你和别人想的不一样。”她说,一只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大家都觉得,你和那么多女孩……你什么都不在乎。但是,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对吗?”他们的视线碰在一起,蓝色对蓝色,“我了解你。”
  在杰克的注视下,莉迪亚深吸一口气——好像准备潜水一样,然后吻了他。
  她以前从未接过吻,这是一个——虽然她不知道——甜美的吻,纯真的吻,小女孩的吻。她觉得他的嘴唇温暖、干燥、平静,烟味之下的杰克带着树林里的清爽味道,绿叶般新鲜,天鹅绒般柔和,让人很想用手抓过来贴在脸上。那一刻,莉迪亚的大脑像电影快进一样飞速运转,预测着将要发生的一切:他们翻到后座上缠在一起,在欲望的驱使下互相抚摸,她解开裙子上的带子,他们脱掉衣服,杰克压在她身上。这些都是她未曾经历和未曾想象过的。当内斯回到家的时候,她想,她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今天晚上,当内斯给她讲他在哈佛的见闻,描述他将要开始的新生活的时候,她也会有新闻要告诉他。
  就在这时,杰克轻轻地退到了一边。
  “你人很好。”他说。
  他凝视着她,然而莉迪亚本能地看出来,这不是情人的那种凝视。虽然温柔,却是成年人看到孩子摔倒受伤时的眼神。她的心颤抖起来。她低头盯着膝盖,让头发遮住发热的脸,一股苦涩的味道在她嘴里绽放。
  “别告诉我你突然变成正人君子了。”她刻薄地说,“还是我对你来说不够好?”
  “莉迪亚,”杰克叹息道,他的声音犹如法兰绒般柔软,“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什么?”
  长久的停顿,长到她以为杰克忘记了回答。当他终于开口时,他转头看着车窗,似乎自己的苦衷都在窗外,但不是枫树,不是湖水,也不是它们下面的任何东西。“是内斯。”
  “内斯?”莉迪亚翻了个白眼,“别怕他,他不重要。”
  “他重要。”杰克说,眼睛仍然看着窗外,“对我来说他重要。”
  莉迪亚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她睁大眼睛看着杰克,仿佛他的脸突然改变了形状,头发换了颜色。杰克用拇指摩擦了一下无名指,莉迪亚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而且,这个事实已经存在了很长很长时间。
  “可是……”莉迪亚顿了顿,内斯?“你一直……我是说,大家都知道……”她不由自主地看了后座一眼,一条褪色的纳瓦霍毛毯堆在那里。
  杰克嘲弄地笑笑。“你刚才是怎么说的来着?大家都知道,那么多女孩——但那不是你。”他瞥了她一眼,一阵微风钻进敞开的窗户,吹起他浅棕色的鬈发,“没人会怀疑。”
  莉迪亚蓦然回忆起她和杰克的各种对话片段。“你哥哥呢?内斯会怎么说?”还有“你打算告诉你哥哥,我们一直在一起,而且我不是坏人吗?”她是怎么说的?“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相信我了。”半空的安全套盒子张大着嘴巴看着她,她一拳把它打扁。“我了解你。”她仿佛又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这句话,只觉得难堪。我怎么能这么蠢,她想。怎么能如此误解他。我把一切都搞错了。
  “我得走了。”莉迪亚抓起车厢地板上的书包皮。
  “对不起。”
  “对不起?为了什么?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莉迪亚把书包皮往肩上一甩,“其实,我为你感到遗憾——爱上了讨厌你的人。”
  她怒视着杰克,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她就会朝他的眼里泼水。杰克的表情又变得懒洋洋的,疲惫中透着狡诈,仿佛他是和别人在一起,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一样。他咧嘴一笑,那笑容看上去更像一个痛苦的鬼脸。
  “至少我不用别人来告诉我,我想要什么。”他说,语气里的轻蔑让她退缩,她好几个月都没听到这样的话了,“至少我知道我是谁,我想要什么。”他眯起眼睛,“你呢,李小姐?你想要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想要什么,她想,但是,当她张开嘴,却说出不出话来。各种词句在她的脑袋里上下翻飞,像玻璃弹珠——医生、受欢迎、快乐——然后归于沉寂。
  杰克冷笑道:“至少我不会一直让别人告诉我该做什么。至少我不害怕。”
  莉迪亚默然无语。他的眼神仿佛划开了她的皮肉,刺穿了她的内心。她想揍杰克,然而,这样做根本不足以让他痛苦。接着,她意识到什么会对他造成最大的伤害。
  “我猜,内斯一定愿意知道这件事,”她说,“我猜学校里的人也希望知道。你觉得呢?”
  当着她的面,杰克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一下子泄了气。
  “听着——莉迪亚——”他终于开口,但她猛地推开车门跳下了车,再猛地把门关上。每跑一步,书包皮就重重地在她背上砸一下,但她还是继续跑,一直跑到通往她家的大路上,每听到一辆车过来她就四处张望,觉得可能是杰克,然而,他的大众车再也没出现。她怀疑他现在可能还留在波恩特,脸上仍然挂着恐慌的表情。
  她沿着湖边走向家门前的小街,呼吸渐趋平稳,然而,原本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颜色过于明亮,犹如调节过度的电视图像。绿色的草坪有点偏蓝,艾伦夫人家的白色山墙太耀眼,她自己手臂上的皮肤颜色太黄。所有的东西都有些扭曲,莉迪亚眯起眼睛,试图把它们压成熟悉的形状。来到自己家门口时,过了片刻她才意识到,那个打扫门廊的女人是她的母亲。
  看到女儿,玛丽琳张开双臂准备亲她。这时莉迪亚才发觉,她手里依然握着那盒安全套,她急忙把它塞进书包皮,藏在衬里下面。

  “你身上挺热的。”玛丽琳说完,重新拿起扫帚,“我马上扫完了,然后我们就开始复习备考。”树上落下的绿色花蕾被坚硬的扫帚压碎。
  莉迪亚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才发出沙哑的声音,然而,她自己和她母亲都没有注意到她声音的异常。“我告诉过你,”她愤怒地说,“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等到明天,玛丽琳就会忘记这一刻:莉迪亚的叫喊,她嘶哑的声调。它将永远消失在她对莉迪亚的记忆中,因为,对逝去的心爱之人的记忆,会自动变得平顺和简单,它会把各种复杂纠结的成分当成丑陋的鳞片一样甩掉。现在,玛丽琳已经把女儿的反常归因为傍晚的疲倦。
  “没有多少复习时间了,”莉迪亚拉开前门时,玛丽琳说,“你知道,已经是五月了。”
  后来,当他们回想最后那个夜晚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不记得了——悲伤占据了所有回忆的位置。那天晚上,内斯兴奋得满脸通红,一直在餐桌上喋喋不休,然而,他们——包皮括他——都忘记了他这次不寻常的健谈,更想不起他说了些什么。他们不记得夕阳的余晖洒满桌布,犹如融化的黄油。玛丽琳说:“丁香花开了。”他们不记得詹姆斯听见内斯提到查理餐厅时的微笑,因为他想起多年前自己和玛丽琳经常去那里吃午餐。不记得汉娜问:“波士顿的星星和我们这里的一样吗?”内斯回答:“是的,当然一样。”一切记忆到了第二天早晨都会消失。以后的很多年,他们不停地剖析着那个晚上,冥思苦想自己忽略了哪些应该注意的细节,哪些被遗忘的小动作可能改变一切。他们剥皮拆骨,条分缕析,想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个样子的,却永远无法确定原因。
  至于莉迪亚,整个晚上,她都在问自己同一个问题。她没注意到父亲对往事的怀念和她哥哥容光焕发的脸。从晚餐开始到结束,到她对家人说完晚安,那个问题一直在她心里翻腾:为什么会错得如此彻底?电唱机在灯光下浅吟低唱,她陷入倒序的回忆之中:下午她冲下车时杰克的表情,挑衅、脆弱、恐慌。她遇到了杰克。她的物理考试不及格。她选修了生物课。她参加科学展览。母亲给她买书,送她真正的听诊器。事情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呢?
  闹钟从1:59跳到2:00,发出低低的“咔哒”声,从这个声音开始,她的思绪逐渐明朗。电唱机早就停了,外面的黑暗使寂静更加深沉,犹如图书馆般沉闷。她终于知道所有错误是从哪里开始的了,也知道了自己不得不去的地方。
  小码头的木质表面很光滑,与她的记忆吻合。莉迪亚在码头顶端坐下,像很久以前那样,脚垂在水面上,身旁的小船轻柔地拍打着水面。她从来不敢离水太近。今天晚上,在黑暗中,她却觉得无所畏惧——她惊奇而平静地发现了这一点。
  杰克是对的。她一直活在恐惧之中,她不知道除了恐惧还能做什么——她害怕有一天母亲会再次消失,她父亲会因此崩溃,全家再次瓦解。从那年夏天母亲离家出走开始,他们家就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全家人仿佛身处一座悬崖之上,摇摇欲坠。此前,她根本不会意识到幸福是多么的脆弱,不知道只要你不小心,就能轻而易举地推倒幸福,让它粉身碎骨。此后,她母亲的所有心愿都变成她的承诺。只要她能留下。她一直是如此的恐惧。
  所以,每当母亲说“你想不想”的时候,她会说“是的”。她知道父母一直渴望什么——不用他们说出来就知道,而她,希望他们开心。她遵守了诺言。她母亲留了下来。读读这本书。是的。你想要这个。你喜欢这个。是的。一次,在大学博物馆,内斯抱怨不能去参观天文展览的时候,她看到一块天然琥珀,一只苍蝇困在了里面。“那是四百万年前的东西。”玛丽琳轻声说着,从身后搂住女儿。莉迪亚就盯着琥珀看,直到内斯最后把她们两人分别拉开为止。现在,她想起那只曾经优美地降落在一摊树脂里的苍蝇,也许它误以为那是蜂蜜,也许它从未见过树脂。当它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时,已经太晚了。它挣扎扑腾,然后沉陷,最后淹死。
  从那个夏天开始,她就非常恐惧——害怕失去她的母亲和她的父亲。不久,她最大的恐惧出现了:失去内斯。他是唯一理解他们家那种奇怪而脆弱的平衡的人。他完全清楚发生过什么。他总是托着她,不让她沉下去。
  很久以前的那天,就是坐在这个码头上的这个位置时,她已经开始感觉到,继承父母的梦想是多么艰难,如此被爱是多么令人窒息。发觉内斯把手放在她肩上的那一刻,她几乎是心怀感激地落到了水里,让自己沉下去。当她的头完全没入水下,水就像手掌掴着她的脸。她想尖叫,但冰冷的感觉涌进她的喉咙,让她窒息。她伸展脚趾寻找陆地,根本没有陆地。她的手中空无一物,只有潮湿和冰冷。
  然后是温暖。内斯的手指,内斯的手,内斯的胳膊,内斯揪住她的脊背。她的头钻出湖面,头发上的水流进她的眼睛,激起刺痛。踢水,内斯告诉她。他把她托起来,他双手的力量和沉稳令她惊讶,她觉得全身恢复了暖意。他的手指抓着她,那一刻,她不再害怕了。
  踢水。我抓住你了。踢。
  从那以后,就总是这样,只要她伸出手说,别让我沉下去,他就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下沉。就是那一刻,莉迪亚想,从那里开始,一切都错了。
  还不算太晚。莉迪亚在码头上许下新的承诺,这一次,是对她自己许的。她将重新开始。她会告诉她的母亲,够了。就算她物理不及格,就算她永远当不成医生,那也没关系。她还会告诉母亲,还不算太晚。一切都不晚。她要把项链和书还给父亲,她再也不会把只有拨号音的听筒扣在耳朵上,她再也不会假装成另一个人了。从现在开始,她要做她想做的事情。双脚悬空的莉迪亚——她一直都被别人的梦想深深吸引——突然发现了宇宙中华丽闪耀的各种可能性,她决心改变一切。她要对杰克说对不起,告诉他,她永远不会讲出他的秘密。既然他能如此勇敢,清楚地明白自己是谁、想要什么,那么,也许她也能。她会告诉他,她理解他。wwW、xiaoshuotxt.cOm
  她要对内斯说,他走了也没关系,她会没事的,他不必再为她负责,也无需担心。然后,她就让他走。
  许下最后一个承诺的时候,莉迪亚明白了她要怎么做,如何重新开始,从头开始,这样,她就再也不用害怕孤独了。为了封存和实现她的承诺,她一定要这样做。她轻轻地下到小船里,松开缆绳。当她推了码头一把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会恐慌,然而,恐慌并没有来。她笨拙地划着水,朝远处漂去——直到湖边的灯柱变成小点,再也无法玷污她四周的黑暗——她感到异乎寻常的平静和自信。头顶的月亮圆得像硬币一样完美,轮廓分明。湖面风平浪静,她几乎感觉不到小船的轻微摇晃。仰望夜空,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太空飘浮,毫无羁绊,一切皆有可能。
  远处,码头上的灯犹如闪烁的孤星,如果眯起眼睛细看,还能分辨出码头本身昏暗的轮廓和沉沉夜幕下暗淡的木板。
  如果能再靠近一点,她想,就能完全看清楚。几代人的光脚把木板磨得十分光滑,支撑它们的木桩刚刚露出水面。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展开双臂,小船开始摇晃。码头并不远。她能做到,她很肯定。只需要踢水,她就能一路游向码头,攀上那些木板,离开水面。明天早晨,她要问问内斯哈佛的事情,那里是什么样的,她要让他讲讲他遇到的人,上过些什么课。她要告诉他,他会在哈佛度过美好的时光。
  她低头看着湖水,黑暗中仿佛空无一物,只有黑幽幽的颜色,一片巨大的虚无在她脚下铺展开来。没关系的,她告诉自己,然后,她就跨出小船,走进水中。
或许您还会喜欢:
教父
作者:佚名
章节:45 人气:2
摘要: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在纽约第三刑事法庭坐着等待开庭,等待对曾经严重地伤害了他的女儿并企图侮辱他的女儿的罪犯实行法律制裁。法官面容阴森可怕,卷起黑法衣的袖子,像是要对在法官席前面站着的两个年轻人加以严惩似的。他的表情在威严傲睨中显出了冷酷,但是,在这一切表面现象的下面,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却感觉到法庭是在故弄玄虚,然而他还不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的行为同那些最堕落腐化的分子相似,”法官厉声地说。 [点击阅读]
狼的诱惑
作者:佚名
章节:74 人气:2
摘要:“彩麻,你能去安阳真的好棒,既可以见到芷希和戴寒,又可以和妈妈生活在一起,真的是好羡慕你啊!”“勾构,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的,你也可以到安阳来看我呀。记得常给我写信,还有打电话。”“喂,各位!车子马上就要出发了。”长途客运站的管理员冲我们叫道。“你快去吧,否则可要被车子落下了。”“嗯,我要走了,勾构。我一到妈妈家就会给你打电话的。 [点击阅读]
癌病船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2
摘要:第一章处女航一父母及幼小的弟弟、妹妹,四个人正围着一个在梳妆的少女淌眼泪。这是一套两间的公寓住房。父母住一间,三个孩子住一间。当然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有一张桌子。孩子们每天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埋头苦读。大女儿夕雨子,已经十三岁了。但她却无法继续学习下去。她得了白血病。开始时觉得浑身无力,低烧不退。父母整天忙于自身的工作,无暇顾及自己孩子。父亲大月雄三,是个出租汽车司机。 [点击阅读]
老人与海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2
摘要:1961年7月2日,蜚声世界文坛的海明威用自己的猎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整个世界都为此震惊,人们纷纷叹息这位巨人的悲剧。美国人民更是悲悼这位美国重要作家的陨落。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1899—1961年),美国小说家。1899年7月21日,海明威出生在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郊外橡树园镇一个医生的家庭。 [点击阅读]
肖申克的救赎
作者:佚名
章节:37 人气:2
摘要:肖申克的救赎献给拉斯和弗洛伦斯·多尔我猜美国每个州立监狱和联邦监狱里,都有像我这样的一号人物,不论什么东西,我都能为你弄到手。无论是高级香烟或大麻(如果你偏好此道的话),或弄瓶白兰地来庆祝儿子或女儿高中毕业,总之差不多任何东西……我的意思是说,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我是有求必应;可是很多情况不一定都合情合理的。我刚满二十岁就来到肖申克监狱。 [点击阅读]
裸冬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2
摘要:刚刚度过了数月新婚生活的红正在收拾饭桌。昨晚丈夫领回来一位同僚,两人喝酒喝到深夜,留下了遍桌杯盘,一片狼藉。蓦地,红抬起头,四个男人蹑手蹑脚地偷偷闯进屋来!红骤然激起杀意,抓起桌上的牙签怒视着来人。她一眼就看出这四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不是打家劫舍找错了门,也不是找自己的丈夫寻衅闹事,而是专门冲着她本人来的!未等红顾及责问他们,这四个家伙早已蜂拥扑来。 [点击阅读]
4号解剖室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2
摘要:外面一片漆黑,我恍恍忽忽地不知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慢慢地我听到一阵微弱而富有节奏的声音,这是只有轮子才能发出的嘎吱嘎吱声。丧失意识的人在黑暗中是听不到这么细微的声响的。因此我判断自己已经恢复了知觉,而且我从头到脚都能感受到外界的存在。我还闻到了一种气味——不是橡胶就是塑料薄膜。 [点击阅读]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作者:佚名
章节:34 人气:2
摘要:茨威格(1881-1942),奥地利著名作家、文艺评论家。1881年生于维也纳一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剧照(20张)个富裕的犹太工厂主家庭。青年时代在维也纳和柏林攻读哲学和文学。1904年后任《新自由报》编辑。后去西欧、北非、印度、美洲等地游历。在法国结识维尔哈伦、罗曼·罗兰、罗丹等人,受到他们的影响。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以后,发表反战剧本《耶雷米亚》。 [点击阅读]
七钟面之谜
作者:佚名
章节:34 人气:2
摘要:第一章早起那平易近人的年轻人,杰米·狄西加,每次两级阶梯地跑下“烟囱屋”的宽大楼梯,他下楼的速度如此急速,因而撞上了正端着二壶热咖啡穿过大厅的堂堂主仆崔威尔。由于崔威尔的镇定和敏捷,幸而没有造成任何灾难。 [点击阅读]
人豹
作者:佚名
章节:39 人气:2
摘要:神谷芳雄还只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公司职员。他逍遥自在,只是在父亲担任董事的商事公司的调查科里当个科员,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工作,所以难怪他忘了不了刚学会的酒的味道和替他端上这酒的美人的勉力,不由得频繁出入那家离京桥不远、坐落在一条小巷里的名叫阿佛洛狄忒的咖啡店。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