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我弥留之际 - 45、莫斯利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我一抬头,正好看见她站在橱窗外面,在朝里面看。她不是紧挨着玻璃,也没有特别在看什么东西;只不过是站在那儿脑袋朝这边转过来,眼睛正对着我,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仿佛她正在等什么信号,等我再次抬起头来看时,她又朝店门走去了。
  她在纱门那儿绊了一下,乡下人总是这样,然后走了进来,她那顶硬边的草帽端端正正地扣在头顶上,手里拿着报纸包着的一包东西。我料定她身上只有两毛五分钱,顶多也只有一块钱,她兜上一圈之后说不定会买一把便宜的梳子或是一瓶黑人用的花露水,因此我连一分钟也不去打扰她,不过我注意到,尽管她阴沉沉的,动作笨拙,人长得还算标致,像现在这样穿着格子布裙子,不施脂粉,肯定要比她买了她最后决定要买的东西时好看。或是她说了要买什么的时候。我知道她没进店就已经想好要买什么了。不过你得让她们慢慢地耗时间。因此我继续做我手头上的事,打算等艾伯特把冷饮柜龙头那边的事忙完让他去招呼她,就在这个时候艾伯特回到我身边来了。
  “那个女的,”他说。“你最好去看看她要什么。”
  “她要什么呢?”我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问不出来。还是你去招呼她吧。”
  于是我绕过柜台走了出去。我看见她光着脚,脚趾张开很自然的站在地板上,好像她很习惯光脚似的。她抱着那包东西,紧盯着我看;我看清楚她那双黑眼睛比我见过的所有眼睛都黑,而且她是一个外乡人。我不记得在莫特森见到过她。“要买点什么吗?”我说。
  她还是什么都不说。她盯着我,眼睛一眨都不眨。接着她扭过头去看看冷饮柜龙头那边的顾客。然后她眼光穿过我,一直朝店堂深处看去。
  “你想看看化妆品吗?”我说。“或者是不是要买什么药?”
  “正是,”她说。她又急急地回过头去朝冷饮柜龙头看了一眼。因此我想说不定她妈或是别的什么人派她来买那种妇科的药可她又不好意思说。我知道她血色这么好不会是自己要用,再说她年纪也太小,顶多就是刚刚懂得干吗要用这种药。真不像话,这些乡下女人就这样坑害自己。可是你还得供应这种药,否则店开在这种地方只好喝西北风了。
  “噢,”我说。“你要治什么病?我们有——”她又盯着我看,那意思就跟叫我“别吱声”差不多,而且又朝店堂深处看了看。
  “我想到后面去,”她说。
  “好吧,”我说。你得顺着她们的脾气。这样才能节省时间。我跟着她来到店堂后面。她把手按在门上。“里面除了处方柜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我说。“你想要什么?”她停住脚步,看着我,仿佛她把自己脸上、眼睛前面的一层盖子去掉了。正是她的眼睛:既有点呆滞,又怀着希望,还在阴郁地等待着什么不如意的答复。不过反正她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这我可以看得出来。“你什么地方不舒服?”我说。“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挺忙的。”我倒不是想催促她,可是一个城里人就是不像乡下人那样有空闲的时光。

  “是妇科的毛病,”她说。
  “哦,”我说。“就这个?”我想也许她比外表上看起来要年轻,她的初次来潮把她吓坏了,也许是来得有点不正常,小姑娘一般都是这样的。“你妈在哪儿?”我说。“你有妈没有?”
  “她在外面的大车上,”她说。
  “你干吗急着买药,干吗不先跟她谈谈,”我说。“任何一个妇女都会告诉你该怎么办的。”她盯着我看,我又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你有多大?”
  “十七了,”她说。
  “哦,”我说。“我还以为你没准……”她又盯着我。不过,光从眼神里看她们全都像是没有年纪的,而且对世界上的事都是无所不知的。“你的情况是来得时间非常准确,还是不够准呢?”
  她不看我了,可是她人没有动。“是的,”她说。“我想是的。不错。”
  “那么,是哪一种情况呢?”我说。“你不知道吗?”卖给她简直是犯罪,也是件丢脸的事儿;可是话又要说回来了,她们反正也会从别人手里买到的。她站在那里,眼睛没有看我。“你想要点儿药把它止住?”我说。“是这样吧?”
  “不,”她说。“它已经停住不来了。”
  “那么,是什么——”她的脸稍稍下垂,她们跟男人打交道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你都不知道下一次闪电从什么地方亮出来。“你还没有结婚吧?对不对?”我说。
  “没有。”
  “哦,”我说。“停了有多久了?也许五个月了吧?”
  “只不过两个月,”她说。
  “呣,我的店里没有你想要买的东西,”我说,“除非是奶嘴。我劝你买一个奶嘴,然后回家去告诉你爹,要是你有爹的话,让他想办法让那个人掏钱给你去领一张结婚证书来。你还有别的事吗?”
  可是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也没有看我。
  “我有钱付给你的,”她说。
  “是你自己的,还是他还算像个男子汉,给了你这笔钱?”
  “他给我的。十块钱。他说这也够了。”
  “在我的店里,一毛钱不够,给一千块钱也还是买不来,”我说。“你听我的劝告,回家去告诉你爹或是你哥哥如果你有哥哥的话要不就告诉你在路上遇见的第一个男人。”

  可是她没有动弹。“莱夫说我可以在药房买到的。他说,告诉你我和他绝对不会说出去是你卖给我们的。”
  “我真希望你那位宝贝莱夫自己上这儿来买药;我真的希望这样。哼,很难说。要是他自己来我倒会对他有几分敬意呢——没准他这会儿已经在去德克萨斯州的半路上了,这完全有可能。我,一个有声望的药剂师,开着一家药房,养活着一家子人,五十六年来一直是这个镇上的忠实的基督徒。我真想亲自去告诉你的家长呢,要是我能打听出来他们是谁的话。”
  她现在又看着我了,她的眼神和面容又和我初次透过橱窗看到她那时一样,又是空落落的了。“我本来也不知道,”她说。“是他告诉我可以在药房里买到的。他说人家也许不愿意卖给我,不过要是我有十块钱并且告诉药房的人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他指的绝对不是这家药房,”我说。“要是他指了或是提了我的名字,我要叫他拿出证据来。他有种再说一遍,我就要正正式式和他在公堂相见,你不妨原原本本跟他这么说。”
  “说不定别的药房愿意卖吧,”她说。
  “那我也不想知道。居然找到我头上来了,真是——”这时候我看了看她,话要说回来,乡下人的日子也真是艰苦;有时候一个男人……如果说陷入罪恶可以有一个理由的话——当然,这是绝对不容许的。不过话要说回来,人活在世界上日子真是单调枯燥:也实在没有理由一辈子规规矩矩直到老死。“你听着,”我说。“你可得把这个念头从脑袋里排除出去。你身上的东西是上帝给的,即使他有时候通过魔鬼来这样做;如果他有意把它取走,你也得让他来拿。你回到莱夫那儿去,你和他用这十块钱去办婚事吧。”
  “莱夫说我可以在药房买到的,”她说。
  “那你上别处去买吧,”我说。“你在我这儿是买不着的。”
  她走出去了,夹着那个包包,她的脚在地板上发出了一阵轻轻的吱吱声。她出去时又在门上碰撞了一下。我透过橱窗可以看到她朝街心走去。
  其它的事是艾伯特告诉我的。他说大车停在格伦梅特五金行的门前,使得妇女们纷纷掏出手帕掩鼻而过,而一大帮不怕臭的汉子和小男孩则站在大车四周,听警察局长和那个男的争论。那是个高高瘦瘦的人,他坐在大车上,说这是一条公共街道,他认为他和任何人一样有权利呆在这儿,局长说他必须把车赶走;群众都受不了。艾伯特说人死了都有八天了。他们是从约克纳帕塔法县什么地方来的,要把死人送到杰弗生去。那一定很像一块发臭的干酪给搬上了一个蚁冢,艾伯特说那辆大车摇摇晃晃,谁都担心不等他们走出镇子大车就会散架,还带着那口自己打的盒子,上面铺了条被子,躺着个断了一条腿的汉子,父亲和小男孩坐在前座上,警察局长正想法子让他们赶快走人。

  “这是一条公共街道,”那个人说。“我认为我们跟任何人一样有权利停下来买东西。我们又不是掏不出钱,天底下有哪条法律说想花钱还不让花的。”
  他们是停下来买水泥的。另外一个儿子在格伦梅特的铺子里,想让格伦梅特拆开一包让他买一毛钱的,最后格伦梅特还是拆了一包,好快点把他打发走。他们打算用水泥来固定那个汉子的断腿,也不知他们要怎么弄。
  “哼,你们想弄死他吗,”局长说,“你们会让他整条腿都报废的。你们快送他去找医生看,而且尽快把这个玩艺儿埋掉。你们不明白危害公众健康是要坐牢的吗?”
  “我们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那个当父亲的说。接下去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他们怎么等大车回来,桥给大水冲掉了,他们怎么多走八英里路去过另一座桥可是那也给冲走了,于是他们又折回来从浅滩上蹚过去,可是骡子淹死了他们只好再弄来一对骡子,接着又发现路给水漫没了,他们不得不绕道走莫特森镇,说到这里买水泥的那个儿子回来了,他叫他爸爸不要说了。
  “我们马上就走,”他告诉局长说。
  “我们不想跟谁过不去,”那个父亲说。
  “你们快送那小伙子去医生那儿吧,”局长对拿着水泥的那个说。
  “依我看他没什么事儿,”他说。
  “不是我们不讲人情,”局长说。“不过我想你们自己也清楚情况到底怎么样。”
  “当然,”那小伙子说。“等杜威·德尔回来我们马上就走。她去送一个包裹了。”
  于是他们站在那里,周围的人都捂着鼻子往后退去,过了一会儿那个姑娘夹着那个用报纸包的包裹走过来了。
  “快点儿,”拿着水泥的那个说,“咱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于是他们爬上大车向前走了。一直到我去吃晚饭的时候我好像还能闻到那股气味。第二天,我见到警察局长,我吸吸鼻子对他说:
  “闻到什么了吗?”
  “我寻思他们这会儿已经到杰弗生了,”他说。
  “要不就是在牢里。哼,谢天谢地不是在咱们镇的牢里。”
  “那倒不假,”他说。
或许您还会喜欢:
迷茫的女郎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1去年春天,三泽顺子刚从东京的一所女子大学毕业,就立刻进了R报社工作了。当时,在入社考试时,有关人员问她希望到哪个部去,她回答说,想到社会部。有关人员看了她的履历表说:“你的英语不错嘛!”是的,三泽顺子毕业的那所女子大学,英语教学是相当有名气的。然而,后来顺子没有能到社会部去,却被分配在R报社的资料调查部。和顺子同时考入报社的女性还有事业部的一个,校阅部的一个。 [点击阅读]
追风筝的人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卡勒德·胡赛尼(KhaledHosseini),1965年生于喀布尔,后随父亲逃往美国。胡赛尼毕业于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医学系,现居加州执业。《追风筝的人》是他的第一本小说,因书中角色*刻画生动,故事情节震撼感人,出版后大获好评,获得各项新人奖,并跃居全美各大畅销排行榜,目前已由梦工厂改拍成电影。 [点击阅读]
透明的遗书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好像睡着了,尽管只是短暂的时间,感到“咯噔”一下小小的震动,醒了过来,西村裕一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急忙朝车门方向走去。“咯噔”一声响过以后,不到二十秒钟将抵达Y车站。但站起身来,立即发觉窗外的景色与往常不同。只见一片广阔的河滩,电车临近铁桥,从脚下传来“轰隆、轰隆”重重的金属声。西村苦笑了一下,心想习惯这东西实在太可怕了。 [点击阅读]
通灵女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1十岁的香樱里还不懂得“烦躁”这个词,所以,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那种萦绕心头的感觉,只能认为“烦死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虽然并非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如此,但是,每天早晨起床时、吃饭时、上学时,那种“萦绕心头”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每当这时候,母亲对待香樱里的惟一方法,就是说她,“什么呀,睡迷糊了吗?”香樱里自己也想:是呀,是睡迷糊了吧。 [点击阅读]
采果集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吴笛译1如果你吩咐,我就把我的果实采满一筐又一筐,送到你的庭院,尽管有的已经掉落,有的还未成熟。因为这个季节身背丰盈果实的重负,浓荫下不时传来牧童哀怨的笛声。如果你吩咐,我就去河上扬帆启程。三月风躁动不安,把倦怠的波浪搅得满腹怨言。果园已结出全部果实,在这令人疲乏的黄昏时分,从你岸边的屋里传来你在夕阳中的呼唤。 [点击阅读]
野性的呼唤
作者:杰克·伦敦
章节:13 人气:0
摘要:它目睹了人与人、狗与狗、强者与弱者之间冷酷无情和生死争斗,于是为了生存,它学会了只求活命、不顾道义的处世原则,变得凶悍、机智而狡诈。最后,在森林中狼群的呼唤下,巴克狼性*复萌,逃入丛林,重归荒野。在小说中,杰克·伦敦运用拟人手法,把狗眼中的世界及人类的本质刻画地淋漓尽致,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冷酷的现实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客观现实。 [点击阅读]
金粉之谜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一、夜访侦探夜晚,拉乌尔看完了戏,回到自己家里。在前厅的穿衣镜前面,他站了一会儿,自我欣赏了一番:优美的身躯,宽阔的肩膀,高挺的胸脯,健壮的肌肉,配上一套高级衣料制做的西服,真是一表人材。前厅不大,陈设挺考究。可以清楚地看出,这是单身汉居住的公寓套间,家具精美,起居恬适。住在这里,准是一个重视生活享受、又很富裕的人。每天晚上,拉乌尔都喜欢坐在工作间宽大的坐椅里,抽上一支香烟,闭目养神。 [点击阅读]
金色的机遇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乔治。邓达斯仁立在伦敦街头沉思。在他的周围,卖苦力的与赚大钱的像是席卷而来的潮水一样汹涌流动。此刻,乔治衣冠楚楚,裤线笔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他正忙着考虑下一步的行动。刚刚发生了一件事情!用社会下层的说法,乔治与他富有的舅舅(即利德贝特。吉林公司的艾尔弗雷德。利德贝特)“吵了一架”。准确他说,这嘲争吵”完全是利德贝特先生单方面的。那些言辞就像是愤怒的溪流从他的嘴里源源不断奔涌而来。 [点击阅读]
铁皮鼓
作者:佚名
章节:46 人气:0
摘要:供词:本人系疗养与护理院的居住者①。我的护理员在观察我,他几乎每时每刻都监视着我;因为门上有个窥视孔,我的护理员的眼睛是那种棕色的,它不可能看透蓝眼睛的我——①本书主人公,自述者奥斯卡-马策拉特,因被指控为一件人命案的嫌疑犯而被“强制送入”疗养与护理院(疯人院的委婉称谓)进行观察。本书的脚注皆为译注。因此,我的护理员根本不可能是我的敌人。我已经喜欢上他了。 [点击阅读]
银河系漫游指南
作者:佚名
章节:37 人气:0
摘要:书评无法抗拒——《波士顿环球报》科幻小说,却又滑稽风趣到极点……古怪、疯狂,彻底跳出此前所有科幻小说的固有套路。——《华盛顿邮报》主角阿瑟·邓特与库尔特·冯尼格笔下的人物颇为神似,全书充满对人类社会现实的嘲讽和批判。——《芝加哥论坛报》一句话,这是有史以来最滑稽、最古怪的科幻小说,封面和封底之间,奇思妙想随处可见。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