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我弥留之际 - 29、萨姆森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那是天快要黑时的事。我们坐在门廊上,这时大路上驶近一辆大车,里面坐着五个人,还有另外一个骑着马跟在后面。有一个人举起手打了招呼,可是他们经过店门口没有停下来。
  “那是谁呀?”麦卡勒姆说:我记不得他前面的名字了:反正是雷夫的双胞胎兄弟;正是那一个。
  “那是本德仑家,住在纽霍普再过去一点,”奎克说。“朱厄尔骑的是斯诺普斯卖出来的马。”
  “我还不知道这批马居然有一匹还在,”麦卡勒姆说。“我还以为你们那边的人后来想法子把它们都打发掉了呢。”
  “你倒试着去骑骑那匹马看,”奎克说。大车继续往前行进。
  “我敢说你家老爹朗是不会把马白送给他的,”我说。
  “当然不会,”奎克说。“他是从我爹手里买的。”大车还在往前走。“他们准是根本没听说桥的事,”他说。
  “他们上这边来到底为了什么呢?”麦卡勒姆说。
  “把他老婆埋了之后,乘便放一天假松快松快吧,我想,”奎克说。“准是进城去,我想,塔尔那边的桥准也是冲掉了。我琢磨他们还没听说这儿的桥的消息呢。”
  “那他们得插上翅膀才能过去了,”我说。“我估计从这里到伊什哈塔瓦河口一座桥也没有了。”
  他们的大车里还载得有东西。不过奎克三天之前刚去参加过丧礼我们自然不会想到别处去只觉得他们离家出门未免太迟了些而且肯定是没有听说桥的事儿。“你最好把他们叫住,”麦卡勒姆说。真是见鬼了,他前面的名字就在舌头尖上,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奎克大声叫了,他们停了下来,奎克走到大车跟前去告诉他们。
  他和他们一起折了回来。“他们要去杰弗生,”他说。“塔尔家那边的桥也冲掉了。”似乎我们还不知道这档子事似的,他的脸看起来有点古怪,特别是鼻孔周围,可是那一家人光是坐在那里,本德仑、那个姑娘和小家伙坐在车座上,卡什和老二,也就是人们常常议论的那个,坐在横架在车尾档板的一块木板上,另外的那个骑在花斑马上。不过我想他们到这时也已经习惯了,因为当我对卡什说他们只好再绕回到纽霍普去以及怎样做最好时,他仅仅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看我们是到得了那儿的。”
  我这人不大爱瞎管闲事。我是主张让每个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的。可是我跟雷切尔谈起他们当中没一个懂行的人料理她而又是碰到七月大热天等等等等,这以后,我又去到谷仓里,想劝劝本德仑。
  “我答应过她的,”他说。“她拿定主意非得这么干不可。”
  我注意到一个懒惰的人,一个不喜欢动的人,一旦开始动了就会决心继续动下去,就跟他不动时决心一步也不动一样,仿佛他非常恨的倒不是动本身,而是启动与停止。倘若出了什么事使得启动与停止发生困难,他倒会显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他坐在大车上,驼着背,眨巴着眼,听我们讲桥怎么说话间就给冲走,水又是涨得多么高,倘若他不是显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仿佛是他本人让河水涨上去的,那我就不是人。

  “你说河水比你见过的任何时候都高?”他说。“这是上帝的旨意啊,”他说。“我估计到明天早上也不会退下去多少,”他说。
  “你们最好今天晚上在这儿过夜,”我说,“明天早早儿的朝纽霍普进发。”我完全是心疼那两头瘦骨嶙峋的骡子。我告诉雷切尔,我说了,“喂,难道你愿意我把他们挡在外面黑夜里吗?他们离家八英里呢。我还能怎样做呢,”我说。“反正只呆一晚,他们就呆在谷仓里,天一亮他们一定会动身的。”因此我就跟他们说:“你们今天晚上就在这儿住下,明天一早你们可以回纽霍普。我工具有的是,小伙子们要是愿意,一吃完晚饭马上可以先去干起来,把坑挖好,”这时候我发现那个丫头瞪着我。如果她的眼睛是两把手枪,我早就不在这儿说话了。她眼睛要是没有冲着我喷火,我就是小狗。后来我到谷仓去走近他们时,她说话正说得起劲,压根儿没注意我来到身边。
  “你答应过她的,”她说。“你答应了,她才撒手去的。她满以为可以相信你的。要是不照着做,你会遭到天谴的。”
  “谁说我不打算履行诺言啦?”本德仑说。“我的心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坦荡荡的。”
  “我才不管你的心怎么样呢,”她说。她发出的是一种耳语声,话说得很炔。“你答应了她的。你必须照办。你——”这时她看见我了,就打住了,站在那里没动。如果她的眼睛是两把手枪,我早就不在这儿说话了。后来我跟安斯提起我的想法,他就说了:
  “我答应过她的。她坚决要这样办的。”
  “可是我觉得她愿意她母亲埋在附近,这样她就可以——”
  “我说的是艾迪,”他说。“艾迪一定要这样办呢。”
  因此我告诉他们把大车赶到谷仓里去,因为眼看又要下雨了,晚饭也快准备好了。不过他们不愿进屋来吃饭。“我谢谢你了,”本德仑说。“我们不想麻烦你。我们篮子里还有点吃的。我们可以将就对付。”
  “这个嘛,”我说,“既然你这么尊重妇女,我也不能两样。要是客人吃饭时候来到我们家又不肯和我们同桌吃饭,我那口子会认为是瞧不起她。”
  于是那丫头到厨房去帮雷切尔了。这时候朱厄尔来到我的跟前。

  “当然,”我说,“顶棚那儿的干草你尽管用。你喂骡子的时候也喂喂那匹马好了。”
  “马吃的我愿意付钱给你,”他说。
  “干吗这样?”我说。“谁喂马用了些草料我是不在乎的。”
  “我愿意付钱给你,”他说;我还以为他要什么特别的饲料呢。
  “干吗要特别的?”我说。“莫非它不吃干草和玉米吗?”
  “是要特别多一些,”他说。“我总是多喂它一点,我不愿让它欠谁的情分。”
  “饲料我这里是不卖的,小子,”我说。“要是它能把顶棚里的东西吃光,明儿一早我帮你把谷仓里的往大车上装。”
  “它是从来也不欠谁的情分的,”他说。“我宁愿付钱给你。”
  要是问问我宁愿怎样,你也根本不会在这儿了,我本想跟他这样说。可是我仅仅说:“那就让它现在开始欠别人的情分吧。饲料我这里是不卖的。”
  雷切尔摆好晚餐,便跟那丫头一起去铺床。可是他们谁也不肯进来。“她都死了好几天了,该不会要求谁那么拘礼了,”我说。我跟任何人一样是尊敬过世的人的,可是你们也应该尊敬死者自己的遗体呀,一个女人的遗体在棺材里放了四天,对她表示敬意的最好做法就是尽快让她入土。可是他们就是不肯。
  “那样做是不合适的,”本德仑说。“当然啰,如果小伙子们想上床睡觉,我想我可以坐着陪她一夜。我还不至于连这点苦都不肯为她吃。”
  于是我回到谷仓,他们正蹲在大车周围的地上,全都在那儿。“至少得让那个小家伙进屋去睡会儿觉吧,”我说。“还有你,最好也进来,”我对那姑娘说。我并没有干涉他们私事的意思。我怎么想,也想不起以前干过什么和她有关系的事儿。
  “他已经睡着了,”本德仑说。他们已经把他放进一间空马厩的木槽,让他在那儿睡了。
  “那么你进来吧,”我对那姑娘说。可是她仍然一句话也不说。他们光是蹲在那儿。你都几乎看不清楚他们。“你们几个小伙子怎么样?”我说。“你们明天还要忙一整天呢。”过了一会几,卡什说:
  “我谢谢你了。我们能对付的。”
  “我们不想欠别人的情分,”本德仑说。“我打心底里谢谢你了。”
  因此我就让他们去蹲在那里了。我想经过四天之后他们也习惯了。可是雷切尔不答应。
  “这真是太不像话了,”她说。“太不像话了。”
  “他又能怎么样呢?”我说。“他给她许下过诺言的。”
  “谁说他啦?”她说。“谁管他呀?”她说,声音越来越高。“我只希望你和他还有世界上所有的男人,你们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折磨我们,在我们死了以后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拖着我们走遍整个——”

  “好了,好了,”我说。“你又发火了!”
  “你别碰我!”她说。“别碰我!”
  男人就是琢磨不透女人。我跟这一位一起过日子足足有十五年了,要说我琢磨透了我就是这个!我也清楚我们之间有许多不痛快的事儿,可是我从未想到怄气的原因会是一具死了都有四天的尸体,而且还是一具女尸。她们真会折磨自己,不像男人,能逆来顺受,随遇而安。
  因此我躺在床上,听着雨开始落下,想到他们在那边,蹲在大车四周,雨点打在屋顶上,又想到雷切尔在那边抽泣,一直唏唏嘘嘘地哭,过了一会,虽然她已经睡着了,我似乎仍然能听到她在哭,而且还闻到了那股气味,虽然我明知自己不可能闻到。我甚至于都拿不准自己能闻到还是不能,或者是不是反正知道那是什么就认为自己能闻得出来。
  因此第二天早上我根本没去那儿。我听见他们在套车,接着在我知道他们准是马上要动身的时候,我出了前门沿着路朝桥走去,一直到我听见大车从场院里出来,朝纽霍普方向折了回去。这时我回进屋子,雷切尔又冲我跳了起来,因为我没有到谷仓去请他们进屋来吃早饭。女人家的事儿真是捉摸不透。你刚弄清楚她们肚子里是这个意思,你马上就得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而且还得认为自己真该挨顿鞭子,怎么方才居然会有那样的想法的。
  可是我仍然觉得我能闻到那股味道。因此我断定那不是有臭味,而是我知道它在那里呆过所以才觉得有,人不是常常这样受致愚弄的吗?可是当我走近谷仓的时候就知道不对头了。我走进门厅时看见一样东西。我进去时它好像弓着身子,我起先还以为他们中的哪一位留下来没走呢,接着我就看清那是什么了。那是一只秃鹰。它扭过头来看见我就顺着门厅往外走,叉开了腿,羽毛有点奓着,先从一边的肩膀上扭过头来瞅我,接着又从另一边瞅,活像一个秃老头。它出了门就开始飞。飞了好一会儿才升到空中,空气阴沉、重浊,像是饱含着雨意。
  要是他们坚决要去杰弗生,我琢磨他们非得绕弗农山不可了,就像麦卡勒姆那样。他大概后天可以到家,他还是骑着马的。那样他们离城只有十八英里了。可是也许这座桥也会给冲走,让他明白这是上帝的意旨和决定。
  那个麦卡勒姆。他跟我断断续续做买卖都有十二年了。他从小我就认得他,熟悉他的名字就跟那是我自己的名字似的。可是天哪我却一下子怎么也说不出来。
或许您还会喜欢:
睡美人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客栈的女人叮嘱江口老人说:请不要恶作剧,也不要把手指伸进昏睡的姑娘嘴里。看起来,这里称不上是一家旅馆。二楼大概只有两间客房,一间是江口和女人正在说话的八铺席宽的房间,以及贴邻的一间。狭窄的楼下,似乎没有客厅。这里没有挂出客栈的招牌。再说,这家的秘密恐怕也打不出这种招牌来吧。房子里静悄悄的。此刻,除了这个在上了锁的门前迎接江口老人之后还在说话的女人以外,别无其他人。 [点击阅读]
短篇小说集
作者:佚名
章节:64 人气:0
摘要:前言:物欲世界的异化困惑与追求历来体现在青年人身上.以村上春树为主要代表的一批文学新锐,从城市生活这个独特视角,探讨当代青年心灵奥秘的"都市文学",便是这种困惑与追求的产物。村上春树是"都市文学"的中流砥柱.他的《寻羊冒险记》(1982)中的人物,一律无名无姓,个个慵懒、孤独、彷徨,缺乏自己的内心世界.他们在商品的汪洋大海中,物化为喧嚣尘世的附属品, [点击阅读]
砂之器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0
摘要:剧本作者:松本清张改编:桥本忍、山田洋次翻译:叶渭渠人物表今西荣太郎新闻记者松崎吉村弘俱乐部女招待和贺英良三森警察局局长本浦秀夫三木的旧同事本浦千代吉桐原小十郎高水理惠子检验处技师田所佐知子伊势扇屋老板田所重喜伊势扇屋女佣三木谦一光座经理三木彰吉山下妙侦察处长世田谷的外科医生侦察科长世田谷的巡警西浦田警察局便衣冷饮店老板警察若叶庄女管理员岩城警察局局长警察朝日屋老板农妇酒吧女招待其他 [点击阅读]
神秘岛
作者:佚名
章节:66 人气:0
摘要:《神秘岛》是凡尔纳著名三部曲(《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海底两万里》和《神秘岛》)的最后一部。在这部中,他把前两部情节的线索都连结了起来。神秘岛》中,船长是一位神秘人物,一直在暗中帮助大家。后来由于神秘岛的火山活动,岩浆堵住了岩洞口,使潜艇无法离开。船长帮助大家逃离后,自己说什么也要坚持与陪伴了自己一生的潜艇和伙伴在一起。最终当然是永远地留在海底了尼摩船长本是印度的达卡王子。 [点击阅读]
神秘火焰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爸爸,我累了。”穿着红裤子,绿罩衫的小女孩烦躁地说,“我们还不能停下来吗?”“还不能,亲爱的。”说话的是一个高大、宽肩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破旧。磨损了的灯芯绒夹克衫和一条普通的棕色斜纹裤,他拉着小女孩的手,飞快地走在纽约第三大街上。回头望去,那辆绿色轿车仍在跟着他们,紧靠人行道慢慢地向前爬行。“求求你,爸爸。求求你了。”他低头看看小女孩。她的脸色苍白,眼睛下面出现了黑晕。 [点击阅读]
神秘的奎恩先生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新年前夜。罗伊斯顿招待会上的大人们都聚集在大厅里。萨特思韦特先生很高兴,年轻人都去睡觉了。他不喜欢成群结队的年轻人。他认为他们乏味,不成熟,直白。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变得越来越喜欢微妙的东西。萨特思韦特先生六十二岁了——是个稍有点驼背的干瘪老头。一张奇怪的孩子似的脸,总是一副盯着人的样子。他对别人的生活有着过分强烈的兴趣。 [点击阅读]
神秘的第三者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凌晨时分,帕克-派恩先生乘坐由巴塞罗那开往马霍卡岛的汽轮在帕尔马下了船。他立刻感到了失望,旅馆全满了!供他选择的最佳住处是一间衣橱似的不透风的楼房,在市中心的一家旅馆里。从房间向下看,是旅馆的内院。帕克-派恩先生并不打算住在那里。旅馆老板对他的失望显得漠然。“你想怎么着?”他耸了耸肩,说道。如今,帕尔马名声在外,游人如织。英国人,美国人,人人都在冬天来到马霍卡。整个岛屿拥挤不堪。 [点击阅读]
神秘的西塔福特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0
摘要:布尔纳比少校穿上皮靴,扣好围颈的大衣领,在门旁的架子上拿下一盏避风灯_轻轻地打开小平房的正门,从缝隙向外探视。映入眼帘的是一派典型的英国乡村的景色,就象圣诞卡片和旧式情节剧的节目单上所描绘的一样——白雪茫茫,堆银砌玉。四天来整个英格兰一直大雪飞舞。在达尔特莫尔边缘的高地上,积雪深达数英所。全英格兰的户主都在为水管破裂而哀叹。只需个铝管工友(哪怕是个副手)也是人们求之不得的救星了。寒冬是严峻的。 [点击阅读]
神食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十九世纪中叶,在我们这个奇怪的世界上,有一类人开始变得愈来愈多。他们大都快上了年纪,被大家称为“科学家”,这个称呼颇力恰当,可是他们自己却非常下喜欢。他们对于这个称呼是如此之厌恶,以致在他们那份叫作《大自然)的有代表性的报纸里一直谨慎地避开它,好像所有的坏字眼都源出于它似的。 [点击阅读]
福地
作者:佚名
章节:40 人气:0
摘要:海尔曼·布霍尔茨——德国人,罗兹某印染厂厂长卡罗尔·博罗维耶茨基(卡尔)——布霍尔茨印染厂经理莫雷茨·韦尔特(马乌雷齐)——布霍尔茨印染厂股东,博罗维耶茨基的好友马克斯·巴乌姆——博罗维耶茨基的好友布霍尔佐娃——布霍尔茨的妻子克诺尔——布霍尔茨的女婿马切克·维索茨基——布霍尔茨印染厂医生尤利乌什·古斯塔夫·哈梅施坦(哈梅尔)——布霍尔茨的私人医生什瓦尔茨——布霍尔茨印染厂公务员列昂·科恩——布霍尔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