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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 - 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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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征程
  2003年
  哈米德死于2003年7月,正是我们结婚的那个月份。
  生活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没有了爱,没有了笑声。接下来的两年里,我在联合国的岗位上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精神上也很迷茫。除了照顾好两个女儿,我的生活毫无目标。我也从不参加社交活动,婚礼、晚会、野炊,过去我那么喜欢的活动如今竟激不起我一丝儿兴趣。我的日子天天都一个样,起床、上班、接女儿回家吃饭、跟她们玩耍、给她们洗澡、安顿她们上床睡觉,然后回到电脑前一直工作到午夜。
  我是为女儿而活的,虽然很爱她们,但也希望能够从生活中得到更多一点儿什么。我需要触摸到生命,再婚是想都没想的。尽管亲戚们都建议我这么做,我却一点儿愿望都没有。哈米德是我唯一想嫁的人,至今还是。再婚就是对他的背叛。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感受还一如当年他刚去世时那么强烈。
  这时,政治成了我另一种意义上的丈夫。我的血液里流淌着政治,并且我也相信这是我的命运。真主想让我为了某个目标而活,还有什么比改善穷苦人们的命运,给一个饱受战乱的国家带来骄傲的目标更伟大呢?2004年,阿富汗举行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民主选举。20世纪70年代,我父亲还是一名议员的时候,查希尔国王就许诺引进更广泛的民主,当时还举行了地方议员民主选举。但是,这一民主进程先后因为苏联入侵和内战而不得不中止。如今,30年过去了,这一进程又被提到日程上来,整个国家都为之欢呼雀跃。
  自从2001年塔利班倒台后,哈米德·卡尔扎伊一直就任临时总统。这时他仍然是个广受欢迎的政治人物,在选举中大获全胜。人们曾担心,这样的大选必然遭到暴力阻挠,但结果却是进行得相对平静。
  一个寒冷的秋日,街上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蔚为壮观。成千上万的人们来到街上参加选举,在一些投票站,一大批穿着蓝色蒙面长袍的妇女从早上四点开始就排成一排,在挨个儿投票。这是阿富汗历史上不同寻常的一刻,尽管我依旧沉浸在悲痛之中,这一重要性时刻带来的激动对我来说丝毫不减。这是自从哈米德去世后我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情感。
  那个时候,卡尔扎伊总统承诺赋予妇女权利,打造一个文明社会。这些都是我深信的理念。初次选举胜利之后,他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将主要精力集中在安抚强硬分子身上,但那个时候他还是为阿富汗带来一股清新之风。可惜,在2005年取得的大胜利没能在2009年得以复制。尽管后来他赢得了选举,但有很多人指责他大肆造假。这也提醒了我,在阿富汗,在短短的4年里,什么都有可能变味。
  2005年,阿富汗宣布实行议会选举,选出议员代表阿富汗国内不同的区和省份。我们库菲家族认为应该重整政治遗风,应该参与到新时代的政治中来。家族中至少要有个人参加选举,至于选谁做代表,大家议论纷纷。我哥哥纳迪尔·沙哈,即杜乐特妈妈(被我父亲休了的两个妻子中的一个)的儿子,想参加竞选。纳迪尔曾经是一名受人尊敬的游击战士指挥官,后来,他是我们众兄弟姐妹中第一个参与政治的,还在当地有政治头衔,他是巴达赫尚省库夫区的地区管理人员。可以理解,他认为自己是代表家族参选的最佳人选。
  可我不同意,我认为自己才是最适合最有经验的人选。尽管我没有像纳迪尔一样有地区从政经历,可是,为联合国工作的几年教会了我很多。无论国内还是国际人士,我都有广泛的接触;我还有组织动员志愿者的经验,曾为地方服务过,还负责过好多项目。我相信自己可以成为一名好议员,但我不知道众兄长是否会答应我去参选。
  我先是给哥哥米尔沙卡伊打了电话。小时候,他就是我父亲最喜欢的孩子之一。他很小的时候就当选为社区领袖,父亲生前常常抱他上马背,让他坐在马鞍前面。那时,米尔沙卡伊就会以狂妄自豪的眼神从马背上往下看着我。当时我恨他,心里充满了嫉妒。我是多么希望自己也能骑到父亲的马上去,但作为一个女儿是永远不可能享受这样的待遇的。然而,当我们渐渐长大后,米尔沙卡伊却成了我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在塔利班统治时代,我们俩生活在一起,经常搬来搬去。也是他最终敲定我跟哈米德的婚姻,是他出席我的婚礼现场,让我肆意表达离开娘家去夫家时的难以割舍的情感。
  他从阿富汗流亡到巴基斯坦,后来又去了欧洲,和其中一个妻子在丹麦定居。但他一向和我很亲密,直到今天,我们每周都还会至少通一次电话。我对他讲明了情况,还告诉他为什么我才是参选议员的最佳人员。他耐心地听着,挂电话时向我承诺,会和其他人好好谈一谈。
  家族内部分歧很大,争论了好几个星期,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家族内部选举。意想不到的是,到了最后,大多数亲戚家人支持我参选,反而劝服纳迪尔退出。他们认为,家族里只能出一个人参选,因为两个人参选,就会互相竞争,导致家族内部不和谐。
  真希望母亲能见证这一时刻。如果真能如此,我怀疑她肯定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在童年时代,我父亲甚至从来都不跟女儿们直接讲话,也没有人给我们女孩子庆祝生日,由此可见,我们女孩的地位是多么卑贱。可如今,只差了一代人,我们竟然选出了一名女性作为家族政治领袖。

  能够迅速接受社会改变的,我相信不只是我们一家。随着越来越多的女性为了经济需要外出工作,许多阿富汗家庭也经历了类似的过程。同样的情况也见于很多其他国家。一旦女性有了经济收入,她们也就获得了解放。我认为,一个国家性别观念的转变不能依赖于外部力量的逼迫,无论这种力量的意图是多么良好。外部力量强迫人们做出改变时,往往只会让他们的脚跟陷得更深。只有从国家内部开始,从家庭开始,改变才会取得真正的成功。我的经历就是个鲜活的例证。
  好几个同父异的母哥哥认为我根本不可能赢得选举。我父亲娶的所有妻子中只有一个不是为了政治目的,通过这样的方式,他终于打造了一个地方性的政治联盟关系网。我的几个哥哥们认为,在战争和塔利班的统治下,这一关系网络瓦解得相当厉害,几乎没有人还记得我们库菲家族。我曾经借联合国工作之便到过好几个村庄,知道他们的这一论断是完全站不住脚的。我碰到的许多人依然记得父亲的大名,对我们家族的尊敬绝对还在。
  此外,我对自己的关系网络也大有信心。和哈米德在法扎巴德生活的4年中,我曾经给妇女团体做过志愿者工作,给400多名学生教过英语,拜访过大量的国内流离失所难民营,建成卫生设施,创办学校。很多人都认识我,知道我做出的成绩。我的朋友当中有文明社会领袖、教师、医生、人权活动分子,这是新时期的阿富汗,我是其中的一员,我完全可以代表。尽管我才29岁,但我先后经历过苏联入侵、内战和塔利班的统治。
  我关注的范围远远超出了性别和女性问题。男人和女人一样,同样饱受贫穷和文盲之苦。我想推行面向所有人的社会公平和教育,正视贫穷问题,消除贫穷根源。通过这些努力,带领阿富汗走出“中世纪”,使其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为实现这一目标而行动的人,是男是女并不要紧。我是母亲的女儿,她是千千万万个默默隐忍苦难的阿富汗女性的化身;我也是父亲的女儿,他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政治家的典范。我的父母亲在我生命中的影响同等重要,正是他们俩引导我选择了这一崇高的职业。
  我回到巴达赫尚省开始竞选。短短几天之内,我参加竞选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法扎巴德市中心,我设立了一个办公室。当我接到成千上万的人们(有男也有女)给我打的电话,志愿帮我竞选时,我的心情异常激动。青年人想推动改革,他们认准我就是能够给国家带来变化的人,所以就选了我。我的办公室开始洋溢着活力和乐观。
  竞选是相当吃力的事。我们时间不充裕,资金缺乏,而要跑的地方却很多很广。每天五点钟我就开始工作了,常常要坐五六个小时的车,行走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赶在日落之前抵达偏僻的山村,第二天回到法扎巴德,第三天又要奔赴另一个小镇。
  尽管竞选让我筋疲力尽,但我誓死一搏,我对自己受到的礼遇非常满意。其中一个村,几乎所有的妇女都出来迎接我,唱着歌,敲起了山羊皮铃鼓。他们一边唱歌,一边拍手,向我又是抛花,又是掷糖的。我相信一定能够赢得她们的选票,因为我说的都是与她们紧紧相关的话题:死亡率、教育机会、儿童健康,等等。在巴达赫尚省的一些地方,妇女和男人一样辛苦,在地里从早忙到黑,即便如此,她们依然被剥夺了财产权。假如她们的丈夫死去,房子的继承人是男性亲戚而不是妻子。在我看来,这是毫无道理的。
  我了解这里的妇女,也非常崇拜她们。我现在的生活与她们的完全不同。我穿着最新的时尚衣服,有电脑可用,而她们双手肮脏,从来没读过书。可是,我也是在她们这样的生活方式下长大的,我母亲的生活就是如此,所以我能理解她们日常生活中的磨难,也就多了几分尊重,从来没有以傲慢的姿态自居。我也知道,在西方国家,许多人认为她们默默无闻,是阿富汗无名的受害者,可我却不这么认为。事实上,她们是自豪、坚强、聪明、机智的女性。
  让选民,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选民,信服我的观点相对来说更难。在另一个村庄,我要在一个清真寺内做演讲。清真寺是这个地方最大的建筑,也是唯一能够容纳大批人群的场所。那次演讲差点儿没成,因为一些老人不准我进寺。我只好坐在车内,当地支持我竞选的男男女女还为这事讨论不休,最终他们还是同意我进去。演讲开始时,因为紧张,我忘了说“奉真主安拉的名”,这是个很傻的错误。我以为听众一定会对我不客气,但讲着讲着,我发现后排的几个老人竟然在哭。他们满脸皱纹,头发花白,戴着头巾,穿着传统的长条外套,两行眼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演讲完了之后,他们说认识我父亲,听了我的演讲后勾起了他们对我父亲的回忆,当年他的演讲中也充满激情和诚恳。听他们这么说,我都快感动得哭了。
  出门竞选演讲,我不穿蒙面长袍,以便用眼神对着观众,好与他们交流。但我确保穿着当地的衣服,得体保守。上身穿长长的蓬松外衣,下身穿宽松裤子。当年,我6岁的哥哥就是在这种衣服的庇护下逃过了杀手们的追杀。

  随着竞选活动的深入,我的支持率也越来越高。在一个极端偏僻的名为朱尔姆区,我抵达的时候,发现有70多辆汽车在等候,选民无论年老长幼,手里都挥舞着阿富汗旗帜和我的竞选海报,看了真令我激动。这不是我特别熟悉的选区,也不是我父亲曾经代表的区域,但他们也支持我,因为他们是真的在乎这次选举。他们对民主进程怀有浓厚的兴趣,想通过选举当地的领袖来表达自己的心声。
  批评人士常常指责美国把民主强加给阿富汗,认为在这么个表面上落后的国家推进民主进程毫无意义。对此我强烈反对。美国确实支持阿富汗推行民主,但根本不是强迫。阿富汗本身就有几百年的民主传统,无论是在社区领袖的选举方面还是传统的长老在社区理事会内实行的地方问题投票制度,都可以看成是民主的体现。选举国家总统只不过是在这两个基础之上的进一步延伸。我深信,我所遇到的那些人,无论是文盲还是贫穷人,都想抓住这么一个能够带来变革的机会。如果能够安全地选举自己的领袖,并且有这样的机会,谁不想去选呢?开车绕着全省跑,看到海报和照片上的我在盯着自己,心里顿觉怪异。海报上有我的面孔,被贴到了汽车上,商店橱窗里,民众的家中。我开始感觉到一阵不安。如果我令这些人失望了怎么办?如果我失去了他们对我的信任怎么办?如果我没做到,也没提供他们迫切需要的服务怎么办?到了夜里,我深陷自我怀疑的痛苦中,担心自己即使这次赢了,但以后的几次选举失去了选民的信任怎么办?我不能失去这些选民的信任:男选民面露诚实友善,女选民用起茧的双手握着我的手说,我的奋斗就是她们的奋斗。
  人们喜欢我仅仅是因为他们需要有个人来帮助他们,但是,能不能实现又是另外一回事;跟他们说清楚,我并不会变魔术,也不能立刻使他们变富又是另外一回事。一名妇女问我是否可以向她保证,让她在喀布尔有免费的房子住,她真的以为我有这个本事。我只好向她解释说,这不是议员的工作,至少不贪腐的议员是办不到的。
  在接下来的竞选中,我越来越激动。早上4点天就亮了,我也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大多数日子里,我不过午夜不上床。每天的电话多达200多个,有问我问题的,有主动提出当志愿者的,我的整个竞选的势头正猛。
  我记得有一名男子曾给我打电话。他说,在他家里,无论是妻子还是母亲,都没有选票,因为他不允许她们选举,但这些女人一致劝他选我。他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代表谁,于是就打电话来问。他是个很传统的人,尽管不允许妻子参加选举,但对她的意见很尊重,还不厌其烦地打电话来了解妻子喜欢的候选人的情况。他让我想起了父亲的某些特质。跟这名男子通话到最后,他许诺说到时一定选我,我希望以后他能允许他的妻子也参加选举。
  而有些电话纯粹是恐吓。我曾经接到过好几个男子的电话,他们与我完全陌生,却骂我是妓女,就因为我参加了竞选。有些人干脆就在电话里对我大声尖叫,让我回家,把政坛留给男人。还有一些说我是坏穆斯林,应该受到惩罚。我不想被这些电话破坏心情,但是,伤心在所难免。
  在一个镇上,我们拜访了母亲的几个姐妹们的家。小时候我非常喜欢去这些姨母家。记得姨母们个个都很迷人,尤其是其中一个,脸上总是化了妆。她们的房子那时候又热闹又温暖,姨母们对我是又抱又亲,身上散发着香水味。如今房子一片死寂,只住了两个幸存的老太太。和她们俩一起住的是几个孩子和失去亲人的亲戚。寡妇和孤儿住在一起,看着都让人心碎。
  有个名叫纳吉布拉的小男孩,约摸9岁,令我印象特别深刻。他有一双深褐色眼睛,甚是可爱,跟我哥哥穆基姆的眼睛很像。我问他是谁,后来得知是我母亲最喜欢的哥哥的孙子——那哥哥就是曾经得知我父亲打我母亲,骑马找上门来,准备带我母亲回娘家的那个。在战争中,他们全家人全部遇难,只留下这个名叫纳吉布拉的小男孩。我不能把他留在这么一间悲伤的小屋内,于是把他带回来跟我住。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了一名青少年,和莎哈扎德、舒拉、我一起住在喀布尔。他现在还在上学,成绩优异,跟女儿们相处得很融洽,在家里是我的好帮手。
  选举开始前36小时我还有两个区没去。这是两个方向相反的地方,每个地方都要5小时的车程。按照选举规则,竞选活动必须在投票开始前24小时停止。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最终两个区都去了。在其中的一个区里,我发现,领导当地竞选运动的是里扎公公,即沙赫纳兹(我父亲的第7个,也是最后一个妻子)的父亲,又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恩内亚特的母亲。此后的几年中,里扎公公始终如一地支持我,帮助我。战争中,老人失去了大部分的孩子,包括沙赫纳兹。这时,他年岁已高,但依然神采奕奕,还坚持跟着我们到处走动。我们在他家里吃饭过夜,这又是一个证明我们大家族系统强大的鲜活例子。
  我最害怕去也最想去的区还是老家库夫。自从四岁起我就没再回去过。最后一次是那天母亲抱着我和几个姐妹,因为遭到枪手的追杀,被迫沿着河岸逃命。一踏上这片故土,恐惧和失落感顿时从心底再次泛起。车子在险峻的道路上颠簸,经过我父亲当年被游击队员杀害的高原时,一股悲痛朝我袭来。这是我家庭诞生的地方,也是被毁灭的场所。

  到达村里的时候,我几乎无法呼吸。车子在主干道上开着,弯弯曲曲,我一口气来到了老屋。当年,父亲就是在这条道上带领迎亲的队伍娶了那么多妻子的。战争带来的满目疮痍清晰可见。小时候我们玩耍的水井如今快枯干了,曾经,清冽的泉水汩汩流淌,如今只剩下一滴滴浑水;我母亲当年引以为豪的花园和果园如今已是灰尘满地。当时,花园里一年四季,颜色变幻无穷:春天,满园绿色;夏天,长满粉红色浆果和花朵;秋天,又大又红的南瓜和胡椒分外抢眼;冬天可以收获褐色坚果和紫色蔬菜。如今,这一切都不见了,唯有枯树上的几个枝杈戳向天空,就像被扭曲了的骷髅。
  呼利大宅还屹立着,勉强没有倒下。整个西厢房,包括客房,都已经被毁。院子中央的大梨树只剩个树桩,那是战争时期被一枚火箭弹击中导致的后果。这棵树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故事。我淘气时,为了躲避母亲的责备,躲到了这棵树上;父亲曾经在这里藏过武器;我姐姐和嫂子也曾被绑在这棵树上,遭到企图偷走我父亲武器的游击队员的鞭打。
  父亲的巴黎套房还在,墙上色彩鲜艳的壁画依旧清晰可见。这个房间是父亲和母亲同床共枕的卧室,是孕育我的地方,是母亲在父亲入殓前为其擦洗那丢了半个头盖骨的尸体的地方。我亲手摸了摸冰冷的泥浆墙,试图摸出上面的纹路。墙上的壁画是父亲的骄傲。在他眼里,这些画就如法国凡尔赛宫里的壁画——也只有他认为,这些画甚至比宫廷里的壁画还要好。
  后来,我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厨房,这里是当年母亲的天下。我们曾经铺开垫子打地铺过夜,母亲给我和其他孩子讲遥远国度的国王和王后的故事,也正是在这里,母亲为宴会和招待会准备了无数次的食物。在这里,透过墙上的高窗,我们看到了雨雪降落,日出日落。曾经,我以为透过窗子看到的便是整个世界。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膝盖几乎不听使唤了。我仿佛看到母亲弯下腰,手拿一个长柄勺在锅里搅拌大米,仿佛闻到了肉香,感受到了房间正中面包炉上的明火传来的热度。有那么一刻,我似乎回到了4岁那年,她就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她,然后她不见了,只留下我一人。只有我,成年后的法齐娅,站在这个不再能够看到全世界的房间。现在,我意识到它有多么小了:这只不过是个小房间,上面有一扇小窗,透过小窗,只能看到仅有的几座山,根本不能看到整个世界。
  我在厨房里坐了好久,透过窗户看着天色渐渐进入黄昏,一轮新月被群星环绕,渐渐亮了起来。无人打扰,他们知道我需要跟母亲好好私下交流。(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接下来我要好好缅怀父亲。我从后门离开呼利大宅,爬上他安葬的山峰。他的墓地视线极佳,可以360度俯瞰他自己的天堂。我在坟边跪下来祷告,祷告结束后坐了下来,开始与他对话。我向父亲讨教指引和智慧,帮我走这条政治之路。我想,他一定很惊讶,继承家族政治使命的是女儿而不是儿子,但我向他承诺不会让他和泉下的灵魂失望。
  这时天已经一片漆黑,温度也降了。母亲的一位好朋友——曾经在我家做过仆人,来叫我下山。她一边哭,一边悲伤地对着父亲的坟墓摇头,说自己没有哪一天不怀念我的父母。她说,母亲生前大有慈爱,不嫌贫爱富,父亲尽管令人生畏,但一心为了朋友和邻居的福祉,即使有任何个人牺牲也在所不惜。
  她抚摸着我的脸颊,盯着我双眼,说:“法齐娅,宝贝,你一定能够赢得这次选举,获得议会中的席位。你不会让他们失望的,你能行。”这句话不仅仅是对我能力的肯定,更像是一个命令。库菲政治家族将要再次崛起。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
  政治一直是我们家族的核心,它影响并决定了我们整整几代人的生活,有时候甚至左右了我们的嫁娶。
  我也一直热爱政治,但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它会成为我的职业。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医生,救死扶伤。
  我目睹过政治害死了父亲。正是这个主要原因,我才不想从政。
  但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我似乎注定要与政治打交道。从某种程度上说,从你们的父亲被捕之日起,我就开始了自己的个人政治生涯。他被拘后,我不能也不愿意在家干坐着,无所事事。我被迫去动用人脉资源,从大局着手,积极营救。
  我讨厌人们让我待在幕后,不去抢男人们的所谓的风头。如果都那样,我们有什么出路呢?什么都没有。
  我受过教育,内心深处有自己的呼声,于是就决心去帮助哈米德。
  正是这个呼声和拯救那些受苦受难人们的强烈愿望多年来一直激励我在政治道路上奋勇前行。
  我曾经令你们的父亲失望过,或许这也是我决心从政的一个更大的动力。作为一名议员,我在工作中尽量帮忙解决每一个不公正问题,但愿以此能够弥补我自始至终没能做到的一件事,那就是拯救他的生命。
  挚爱你们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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