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生活在别处 - 第三章 诗人自渎(一)(1)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雅罗米尔把他的诗拿给玛曼看的那天,她徒劳地等待着丈夫归来。以后的日子他也没有回家。
  玛曼接到盖世太保的官方通知,她的丈夫被捕了。战争快结束时,又来了一份官方通知,大意是她的丈夫已死在一个集中营。
  她的婚姻也许是一个不幸,但她的孀居却庄重而崇高。她有一张丈夫的大照片,是他们定婚时候照的,她把它装上金框架,挂在墙上。
  后来战争结束了,布拉格的市民兴高采烈,德国人撤离波希米亚,玛曼开始过着一种节衣缩食的生活,这种生活被简朴的美所照亮;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钱已经用光,她不得不解雇了女佣人。阿里克死后,她不愿再买一条狗,而且她必须找一个工作。
  还发生了一些变化:她姐姐决定把市中心的住房让给刚结婚的儿子;同她丈夫和小儿子搬到父母别墅的底楼。外婆和孀居的玛曼则搬到二楼。
  自从玛曼听到姐夫宣称福尔特尔是发明伏特的物理学家后她对他就只有轻视。姐夫一家总是吵吵嚷嚷,成天迷于粗俗的娱乐。底楼的欢快生活与二楼的忧郁王国真有天壤之别。
  但是,玛曼走路的姿态比过去兴旺时期显得更加高傲了,仿佛她头上顶着(象巴尔干半岛的女人顶着葡萄篮)她丈夫无形的骨灰盒。
  浴室架上放满了小香水瓶,油膏管和雪花膏,但玛曼几乎没有再用过它们。不过她还是常常停下来望着它们,叹一口气,这些东西使她想起死去的父亲,他的药店(现在这财产已落到可憎的姐夫手中),以及从前那快乐无忧的岁月。
  她往日同父母和丈夫的生活好象笼罩在悲哀的半明之中,这种昏暗的感觉压抑着她。她意识到只有现在,当他们永远消失了,她才懂得了那些年头的美好,她责备自己对婚姻的不忠。毫无疑问,她丈夫一直在冒着生命危险,他的内心一定紧张不安,但为了保持她的安宁,他从来未向她吐露一句他的地下活动,她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捕,他属于哪一个抵抗组织,他的实际使命是什么。对这一切她一无所知,她把自己的无知看作是对她女性的狭隘心理,对她把丈夫的行为仅仅想象成冷酷的令人屈辱的惩罚,一想到她的不忠正是他最后危险的时期,她就对自己无比轻视。
  她在镜子里照着自己,惊讶地发现她的脸庞仍然年轻——事实上是没有必要地显得年轻,仿佛时光犯了个大错误,疏忽了这张脸似的。近来她听说,有人看见她和雅罗米尔在街上走,还以为他俩是兄妹哩。她听了觉得很好笑。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受到了恭维,从那时起,她就更加乐意带雅罗米尔去剧院和听音乐会了。
  不管怎样,除了雅罗米尔她还有什么呢?
  外婆的记忆力和身体愈来愈差。她整天坐在家里给雅罗米尔缝补袜子,为女儿熨烫衣服。沉浸在遗憾、回忆和忧虑之中,散发出一种可爱、忧郁的氛围。雅罗米尔就这样生活在女人的房子里。两个寡妇的房子里。
  雅罗米尔孩提时代的妙语已不再用来点缀他房间的墙壁(玛曼遗憾地把它们存放在抽屉里);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杂志上剪下来贴在纸板上的约摸二十张立体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画家的复制品。一个悬晃着电话线的话筒也挂在墙上(这是一个电话修理工的馈赠,在这个被切断的话筒中,雅罗米尔看出了由于脱离上下画面而获得神奇力量的那种物体,它完全可以称为一种超现实主义物体)。然而,他经常凝目的还是挂在同一墙上镜子中自己的形象。他对自己面孔研究得比任何东西都要仔细,没有什么比他的脸更折磨自己,同时他对自己的脸比任何东西都更有信心(即使这种信心是付出了巨大努力才获得的):
  这张脸长得象他的母亲,但由于他是个男人,它的俊秀就更引人注目:他有一个小巧好看的鼻子,一个微微向后削的小下巴。正是这个下巴使他痛苦不堪。他曾在叔本华一篇著名的论文里读到,一个向后缩的下巴特别令人反感,因为正是下巴的形状把人和猿区别开。但后来雅罗米尔碰巧看到一张里尔克的照片,发现这位诗人也有一个向后缩的下巴,这使他得到了安慰和鼓舞。他常常在很多时间照镜子,在一面靠猿一面靠里尔克的辽阔疆域里绝望地徘徊不定。
  实际上,雅罗米尔的下巴只是微微向后缩,玛曼就很公正地认为儿子的脸是迷人的。但正是这张脸比下巴本身更使雅罗米尔苦恼:俊秀的容貌使他看上去小好几岁,由于他的同学都比他大一岁,他脸上的稚气就更引人注目,避免不了,不断被人提到,于是雅罗米尔时时刻刻都想到这一点。
  带着这样一张脸是多么沉重!那柔弱秀气的容貌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雅罗米尔有时做恶梦:他梦见他必须举起一些非常轻的物体——茶杯,调羹,羽毛——但他举不动。物体愈轻,他就变得愈虚弱,他沉到它的轻下。他常常颤抖着醒过来,满脸大汗。我们相信,这些梦同他那秀气的脸有关,这张脸象蜘蛛网一样轻飘——他徒劳地想把这张网拭去。)

  一般说来,抒情诗人都产生在由女人主持的家庭:叶赛宁和马雅可夫斯基的姐妹,勃洛克的姨妈,荷尔德林。和莱蒙托夫的祖母,普希金的保姆,当然,最重要的是母亲——那些高耸于父亲之上的母亲。王尔德的母亲和里尔克的母亲把她们的儿子打扮得象小女孩。男孩子焦虑地频频照镜子,这不是太奇怪吗?是成为男人的时候了,奥登在他的日记中写道。抒情诗人一生都在自己脸上寻找男子汉的标志。
  雅罗米尔不断地照镜子,直到看见了他渴望看到的东西:眼睛里严厉的神情,嘴唇边冷酷的线条。为了获得这个,他当然得做出某种特别的微笑,或更确切地说,做出一副鄙夷的神气,上嘴唇痉挛地往后缩。他也试图改变头发的式样来改变脸,把前额上的头发扎成卷,形成厚厚的、蓬乱的卷发。啊!他的头发,玛曼如此喜欢并且还用一个发夹留了一束的头发,最不合雅罗米尔的意:象刚孵出的小鸡绒毛一样黄,象蒲公英的冠毛一样细软。没有办法使它成形。母亲常常抚摸它,说它是天使的头发,但雅罗米尔却憎恨天使,喜欢魔鬼。他想把头发染成黑色,但又不敢这样做,因为染色的头发甚至比天生的金发更加女孩气。他能做的只是尽量让它留长。而从来不要梳头。
  他一有机会就审视和调整他的外貌。每次打商店橱窗经过,他都要飞快地瞟一眼自己。他愈是关注自己的容貌,它就变得愈熟悉,而同时它也就变得更令他懊恼和痛苦。瞧:
  他正从学校回家。街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年轻女人从远处朝他走来。他们不可避免地愈走愈近。雅罗米尔发现这位女人很美,于是他想到自己的脸。他企图做出一种训练有素的冷然一笑,但又害怕不会成功。他只想着自己那张愚蠢的脸。那女孩似的稚气使他在女人们眼中显得滑稽可笑。他整个人都是那张愚蠢小脸的体现,那张脸此刻变得很僵硬——多可怕!——羞愧难当。他加快步子,想尽量不让那个女人瞧他,倘若一个美丽的女人看到他红脸,他将永远不能洗刷这一耻辱!
  在镜子前面花去的钟点总是把他投入绝望的深渊。然而,幸运的是,还有一面镜子使他升到了星空。这面天上的镜子就是他的诗歌;他渴望还未写旧的诗句和已经创造出来的诗句,他带着男人回忆美丽女人时的那种愉快收集他的诗歌;他不仅是它们的作者,而且是它们的理论家和编年史家;他为他的诗写文章,把他的作品分为各个阶段,给这些时期命名,结果在两三年之内,他就学会了把他的诗看作一个值得文学史家重视的发展过程。
  这给了他安慰:在深渊,他活在一个日常生活的领域里,上学,同母亲和祖母一道吃饭,面对着单调乏味的空虚。而在天上,却是另一个世界,到处都是灯火辉煌的路标,时间分割为一道道灿烂的光谱,他无比兴奋地从一道光跳到另一道光,每次都坚信他将落在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具有巨大创造力的时代。
  另一个使他充满信心的原因是,他坚信他是一笔珍奇财富的继承人,尽管他的容貌(以及他的生活)毫不出众,可他却是一个上帝的选民。
  让我们来阐明这个意思:
  雅罗米尔继续去看画家,但并不常去,因为玛曼经常劝阻他;他早就不再绘画了,有一次他给画家看了一些他写的诗,从那以后,他渐渐把所有的诗都拿给画家看。画家津律有味地读着这些诗,有时候还留下它们给朋友们看,这使雅罗米尔得意非凡,因为对他来说,画家——他曾对雅罗米尔的画十分怀疑——始终是一个不可动摇的权威。雅罗米尔相信,估量艺术价值有一个客观的标准(在初学者心中就象保藏在法国一个博物馆的白金米达尺一样神圣),而画家就知道这一标准。
  但有件事使雅罗米尔感到困惑:他总是不能事先猜到哪首诗会受到画家的垂青。有时他会对雅罗米尔用左手随意写的一些小诗备加赞赏,有时他又会冲着作者本人认为是自己杰作的一首诗打呵欠。这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雅罗米尔不能认出自己作品的价值,这不就表示他是在不经意地、胡诌地、机械地写诗,没有真正的理解,因而也没有真正的才能(正如他曾用一个偶尔创造出来的狗头人世界使画家着迷一样)吗?
  "瞧这儿",有一次谈话涉及到这个问题时,画家说,"你在这首诗里表达的观念并不是你思维的结果,对吧?是的,完全不是:他只是偶然产生的,突如其来、出乎意料地就来到你头脑里。这个观念的真正作者不是你,而是你内心的某个人,你头脑中的一个诗人。这位诗人就是流过每个人身上强有力的潜意识流。这不是你的成就,而是潜意识流——它没有偏爱——碰巧选择你作了它的小提琴的弦。"
  画家是想来一番有关谦虚的布道,但雅罗米尔却立刻从这番话里发现了一颗闪光的珠宝来装饰他的自尊。好吧,就算这些诗歌的意象不是他创造的,但一种神奇的力量还是把他选为了它的乐器。因此,他可以以某种比"才能"大得多的东西为荣,他可以以"选择"为荣。

  而且,他从来没有忘记温泉疗养地那位女士的预言:这个孩子有远大的前程。他相信这些话,仿佛它们是神的预言。在雅罗米尔的头脑中,未来是地乎线外未知的王国,在那里,革命的模糊观念(画家经常谈到革命的不可避免)和诗人狂放不羁的模糊观念混杂在一起。他知道,这个未来的王国将满载他的荣誉,这种认识给了他一种确信感,这种确信感(分离的,独立的)同他所有痛苦的怀疑相互并存。
  呵,每当雅罗米尔下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照着镜子,时而望着这一面,时而望着那一面,日子显得是多么漫长和空虚啊!
  这怎么可能?人们不总是在说青春是人生的黄金时代吗?那么,为什么他感到如此缺乏生命力?如此空虚?
  这个词就象"失败"一词一样令人不愉快。还有一些词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讲(至少在家里,在这个空虚的城堡里)。比如,"爱情"或"姑娘"这样的词。他多么讨厌居住在底楼的那三个亲戚!他们经常举办舞会,一直折腾到深更半夜,不时传来喧闹的谈笑声,女人的尖叫声,那声音象在撕裂雅罗米尔的灵魂,他蜷缩在被窝里,无法入睡。他的表兄只比他大两岁,但这两岁却造成很大区别。表兄是一个大学生,常把一些迷人的姑娘带到自己的房间(得到他父母的理解和赞同),对雅罗米尔既和气又冷淡。雅罗米尔的姨父很少在家(他一心忙于继承的行当),但姨母的声音却在整幢房子里响个不休。每当遇见雅罗米尔,她都要问那个千篇一律的问题:你同女孩们的关系处得怎样?雅罗米尔真想在她脸上啐一口,因为她那居高临下的快活的问题触到了他的痛处。并不是他同女孩子们没有任何来往,而是他与她们的约会非常少,象天上的星辰一样寥寥。"女孩"这个词就象"孤独"和"失败"这些词一样令人沮丧。
  尽管他与女孩子们在一起的实际时间很短,但每次约会前,他都要长时间地期待。不仅仅是在做白日梦,而且是在做艰苦的准备。雅罗米尔深信,要使约会成功,最重要的是能说会道,避免令人尴尬的沉默。因此,一次约会主要是对谈话艺术的一次练习。他为此专门准备了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下适合讲述的故事。这些故事不是有关别人的轶事,而是有关他自己生活的故事。由于他自己经历的冒险太少,于是他便编造了一些。他很有分寸:在这些杜撰(或读来或听来)的故事中,他都是让自己做主人公,但并没有使他变成一个英雄。它们只是为了驱使他不引人注意地跨过沉闷不变的领域的界线,进入行动和冒险的领域。
  他也从各种诗歌中抄一些诗句(我们可以注意到,这些诗歌并不是他自己特别喜欢的),这些诗赞扬了女性的美,可以冒充他自己的观察。比如,他草草记下这句诗,"一面骄傲的三色旗是你的面孔:你的嘴唇,你的眼睛,你的头发……"这样的诗句,只需移动一下有韵律的成分,便可以作为一个突发的独到思想讲给女孩听,就象是一句恢谐的恭维:"你知道,我刚刚意识到你的面孔象一面可爱的三色旗!你的眼睛,嘴巴,头发。从现在起,我将决不在别的旗帜下效劳!"
  瞧:雅罗米尔正出去赴约。他一心只想着准备好的诗句,他担心他的声音会不自然,他的话听起来会象一个拙劣的业余演员在背诵台词。在最后一刻,他决定不讲这些话了,但由于他根本没考虑过别的话,所以他无话可讲。这天晚上的约会结果变得痛苦、尴尬,雅罗米尔感觉到女孩子在暗暗嘲笑他,于是他怀着彻底失败的心情向她告别。
  他一回到家就坐在桌前,愤怒地在纸上乱划:你的眼光就象温热的尿,我的燧发枪瞄准你有如脆弱麻雀的愚蠢思想开火,肥胖的青蛙扑通一声跃进你大腿之间混浊的池塘……
  他写了又写,然后心满意足地读着他的诗句,对他那奔放不羁的幻想得意洋洋。
  我是一个诗人,我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他对自己说,然后在日记里写道:"我是个伟大的诗人,我有非凡的敏感,我有恶魔的幻想,我敢于感觉……"
  玛曼回到家,径直走进她的房间。
  雅罗米尔伫立在镜子前,研究着他那张可厌的孩子脸。他久久地凝视着它,直到终于辨出一点不寻常的、精选的东西。
  在隔壁房间,玛曼踮着脚把丈夫那张装金框的照片从墙上取了下来。
  那天她得知,她的丈夫曾长期与一位犹太姑娘有暖昧关系,甚至在战前他们的关系就开始了。德国人占领了波希米亚后,犹太人不得不在衣袖上戴上屈辱的黄星,可他没有弃绝她,照样去看她,并且尽量帮助她。
  后来他们把她赶到特里森犹太人区,于是他采取了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几个捷克看守的帮助下,他成功地溜进了严密看守的集中营,和他的情人见了几分钟面,被第一次的成功冲昏了头,他企图重建伟绩,结果却被逮住,他和那姑娘都没有再回来。

  顶在玛曼头上无形的骨灰盒随着丈夫的照片一道被丢弃了。她再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高傲地挺直走路,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使她高昂着头。所有精神上的悲伤现在都是别人的遗产。
  一个犹太老妇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这位老妇是她丈夫情人的一个亲戚,她把全部经过都告诉了她:"他是我所认识的最勇敢的人。"接着又说:"现在我在这个世界上孤苦伶仃。我全家都死在集中营了。"
  坐在她面前的这位犹太女人充满了庄严的悲哀,而玛曼感受的痛苦却毫无光彩。那是一种卑下的痛苦,可怜地在她内心扯动。
  你的干草堆在雾中冒烟
  把她的一瓣心香点燃
  他写道,想象着一个姑娘的尸体埋葬在田野里。
  死亡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诗里。玛曼(她仍是他全部作品的第一个读者)把这个意念错误地解释为由于过早地经历了生活的不幸,使儿子的感觉变得早熟的缘故。
  实际上,雅罗米尔描写的死亡与真正的死亡没有多少关系。在现实生活中,死亡只有在它穿透了老年的罅隙时才会降临。对雅罗米尔来说,死亡无限遥远;它是抽象的;它不是现实,而是一个梦。
  他在这个梦里寻找什么呢?
  他在寻找无限。他的生命毫无希望地渺小,周围的一切平淡而灰暗。死亡是绝对的。它既不能被分离,也不能被冲淡。
  他同姑娘们在一起的真实经验是微不足道的(几次抚摸和许多毫无意义的话),她们的销声匿迹才是壮丽的。当他想象一个姑娘埋在田野里时,他突然发现了悲伤的崇高和爱情的伟大。
  在他的死亡之梦中,他不仅在寻求绝对,而且也在寻求快乐。
  他梦想着一具尸体在土壤里慢慢消融,他觉得这是一种很美的爱的行为,一种躯体融入大地的甜蜜的转化。
  尘世继续伤害他。一见到女人他就脸红心跳,羞愧难当,到处都碰上嘲笑的眼光。在他死亡的幻想中,万籁俱寂,可以不受干扰。静静地、幸福地生活。是的,雅罗米尔的死亡就是活着。它同一个人无需进入世界的那段时期极其相似,因为在母亲腹部的拱顶下,他自身就是一个世界。
  他渴望在这样的死亡中,一种近似于永恒的幸福的死亡中跟一个女人结合。在他的一首诗里,一对情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直到他们融为一体,变成一个不能移动的人,然后渐渐变成一块坚实的化石,永世长存。
  还有一次,他想象一对情人职守在一起,日久天长,以至于他们身上长满了苔藓,最后他们自己也变成了苔藓。后来有人偶然踩在他们身上,(因为苔藓碰巧在这时开花),他们象花粉一样飞过空中,感到不可名状的幸福,只有一对飞翔的情人才能这样幸福。
  你认为事情既已发生,往日便已结束,不可改变了吗?噢,不,往日裹在五颜六色的波纹绸里,每次我们瞧它,都会看到不同的色彩。不久前,玛曼还在指责自己同画家一起背叛了她的丈夫而现在她却陷入绝望之中,正是出于对丈夫的忠实,她背弃了她那唯一真正的爱。
  她多么怯懦!他那工程师丈夫一直过着非常浪漫的冒险生活,而她却不得不满足于乏味的残汤剩饭,象一个家庭佣人一样。想到她一直备受焦虑折磨和良心的痛苦,以致她还来不及抓住她与画家的冒险的意义,它已从她身边消逝了。现在她看得一清二楚:她已错过了生活赋予她的唯一良机。
  画家的形象开始狂热地、固执地盘据在她心头。应当指出,她的回忆并没有投映在城里他那间画室的背景上,在那间画室里她曾体验了肉体之爱的时刻,而是投映在一个田园诗景致的背景上,一个小小度假疗养地的河流,小船,文艺复兴时期的拱廊。她把心中这个天堂般的景致放在那段宁静、轻松的日子里,那时爱情还没有诞生,而只是在孕育中,她渴望再见到画家,请求他同她一道重返他俩初次见面的那个色彩轻淡的地方,以便使他们的爱情故事自由地、欢乐地、毫无阻碍地得到更生。
  一天,她爬上他顶楼画室的楼梯,但没有掀门铃,因为她听到门后有一个滔滔不绝的女人声音。
  以后的几天,她都在他的房前走来走去,直到看见了他。他象过去一样穿着那件皮大衣;他正挽着一位年轻姑娘的手臂,送她去电车站。当他往回走时,她设法上前和他相遇。他认出了她,吃惊地向她打招呼。她也装出对这次邂逅很吃惊的样子。他请她到楼上的画室。她的心开始怦怦跳动,她知道,只要他一接触她,她就会融化在他的怀里。
  他给她倒了一些酒,把他的新画给她看,用一种亲切的方式对她微笑——就象我们对着往事微笑一样。他根本没有碰她一下,便把她送回了车站。
或许您还会喜欢:
巴黎圣母院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维克多•雨果(VictorHugo)(l802~1885)是法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家之一,法国浪漫主义学运动的领袖。他的一生几乎跨越整个19世纪,他的文学生涯达60年之久,创作力经久不衰。他的浪漫主义小说精彩动人,雄浑有力,对读者具有永久的魅力。【身世】雨果1802年生于法国南部的贝尚松城。 [点击阅读]
巴黎圣母院英文版
作者:佚名
章节:78 人气:0
摘要:维克多·雨果(VictorHugo),1802年2月26日-1885年5月22日)是法国浪漫主义作家的代表人物,是19世纪前期积极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领袖,法国文学史上卓越的资产阶级民主作家。雨果几乎经历了19世纪法国的一切重大事变。一生写过多部诗歌、小说、剧本、各种散文和文艺评论及政论文章,是法国有影响的人物。 [点击阅读]
布登勃洛克一家
作者:佚名
章节:98 人气:0
摘要:(上)在!”9世纪30年代中期到40年代中期德国北部的商业城市吕贝克。这一家人的老一代祖父老约翰·布登洛克,年轻的时候正值反对拿破仑的战争,靠为普鲁士军队供应粮食发了财。他建立了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公司,此外,他还拥有许多粮栈、轮船和地产,儿子小约翰又获得了尼德兰政府赠予的参议员荣誉头衔,因而他和他的一家在吕贝克享有很高的声望。这一家人最近在孟街买下了一所大邸宅,布置得既富丽又典雅。 [点击阅读]
希区柯克悬念故事集
作者:佚名
章节:127 人气:0
摘要:悬念大师希区柯克什么是悬念?希区柯克曾经给悬念下过一个著名的定义:如果你要表现一群人围着一张桌子玩牌,然后突然一声爆炸,那么你便只能拍到一个十分呆板的炸后一惊的场面。另一方面,虽然你是表现这同一场面,但是在打牌开始之前,先表现桌子下面的定时炸弹,那么你就造成了悬念,并牵动观众的心。其实,希区柯克的作品并非只靠悬念吸引人,其内涵要深刻得多。希区柯克对人类的心理世界有着深刻的体悟。 [点击阅读]
希腊的神话和传说
作者:佚名
章节:112 人气:0
摘要:古希腊(公元前12世纪到公元前9~8世纪)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它为人类留下了一笔辉煌灿烂的文化财富。古希腊的神话和传说就是其中最为瑰丽的珍宝。世界有许多民族,每个民族都创作出了它自己的神话和传说,这些神话都有自己民族的特点,但也都有共同的性质。 [点击阅读]
席特哈尔塔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席特哈尔塔,这个婆罗门的英俊儿子,这只年轻的雄鹰,在房子的背阴处,在河岸边小船旁的阳光下,在婆罗双树林的树荫里,在无花果树的浓荫下,与他的好朋友并且同是婆罗门之子的戈文达一起长大了。在河岸边,在沐浴中,在神圣的洗礼时,在神圣的祭祀时,太阳晒黑了他的浅嫩的肩膀。在芒果树林里,在孩子们游戏时,在母亲哼唱时,在神圣的祭祀时,在他那身为学者的父亲教诲时,在贤人们讲话时,浓荫融入了他的乌黑的眼睛。 [点击阅读]
幕后凶手
作者:佚名
章节:20 人气:0
摘要:任何人在重新体验到跟往日相同的经验,或重温跟昔日同样的心情时,可不会不觉为之愕然的吗?“从前也有过这样的事……”这句话总是常常剧烈地震撼心灵。为什么呢?我眺望火车窗外平坦的艾色克斯的风光,自言自语地问向自己。从前,我曾经有过一次一模一样的旅游,但那是几年前的事呢?对我来说,人生的颠峰时代已经结束了……我正在肤浅的这样想着!想当年,我在那次大战中,只是负伤的的份儿。 [点击阅读]
幽巷谋杀案
作者:佚名
章节:36 人气:0
摘要:管家上菜的时候,梅菲尔德勋爵殷勤地俯向他右手的座邻朱丽娅·卡林顿夫人。作为完美的主人而知名,梅菲尔德勋爵力求做得和他的名誉相称。虽然没有结过婚,他还是一位有吸引力的男子。朱丽娅·卡林顿夫人四十来岁,高而且黑,态度活泼。她很瘦,但依然美丽。手和脚尤其精致。她的风度是急促不宁的,正像每个靠神经过日子的女人那样。坐在圆桌对面的是她的丈夫空军元帅乔治·卡林顿爵士。 [点击阅读]
幽灵塔
作者:佚名
章节:42 人气:0
摘要:我要讲的这段亲身经历,其离奇恐怖的程度恐怕无人能比。虽不清楚世上到底有没有幽灵,可我的这段经历,却发生在孤寂山村中一栋传说有幽灵出没的老房子里。故事的主人公就像幽灵一样飘忽不定,徘徊哀叹,而且她还像《牡丹灯笼》中的小露①一样,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子。那是发生在大正初年的事情。虽说已经过去20多年了,但每次当我回想起来,都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 [点击阅读]
幽谷百合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那里展现一座山谷,起自蒙巴宗镇,延至卢瓦尔河。两边山峦有腾跃之势,上面古堡错落有致;整个山谷宛如一个翡翠杯,安德尔河在谷底蜿蜒流过。……我注意到在一棵白桃树下,葡萄架中间,有一个白点,那是她的轻纱长裙。可能您已经知道她就是这座幽谷的百合花。为天地而生长,满谷飘溢着她美德的馨香。而她自己却毫无觉察。无限的柔情充满我的心灵,它没有别种滋养,只有那依稀可见的身影。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