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山楂树之恋 - 《山楂树之恋》电子书·第3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静秋像等着玩魔术的人揭宝一样,等待欢欢的三爹从那房子里出来,她想如果他不是那个拉手风琴的,就是那几个唱歌的当中的一个。她没想到在世界的这个角落,居然有这么一群会唱《山楂树》的人,也许这里的村民都不知道这首歌是苏联歌曲,所以这些勘探队员可以自由自在地唱。
  过了一会儿,静秋看见一个人抱着欢欢出来了。他穿着深蓝色*齐膝棉大衣,大概是勘探队发的,因为静秋已经看见好几个穿这样衣服的人在房子周围走动了。欢欢挡住了他脸的一部分,直到他快走到她跟前,放下了欢欢,静秋才看见了他脸的全部。
  静秋看一个人的时候,总像是脑子里有一双眼睛,心里有另一双眼睛一样。脑子里的那双眼睛告诉她,这个人不符合无产阶级的审美观,因为他的脸庞不是黑红的,而是白皙的;他的身材不是壮得“像座黑铁塔”,而是偏瘦的;他的眉毛倒是比较浓,但一点不剑拔弩张。不像宣传画上那样,像两把剑,从眉心向两边朝上飞去。一句话,他不符合无产阶级对“英俊”的定义。
  记得有部文化大革命前夕拍摄的电影,叫《年轻的一代》,里面有个叫林育生的,算是个思想落后的青年,怕下农村,怕到艰苦的地方去锻炼。林育生是达式常演的,那时的达式常还很年轻,瘦瘦的,轮廓分明,有点白面书生的味道,长相很符合那个角色*。
  如果静秋是导演,如果要她来给欢欢的三爹分配一个角色*,她就要分派他演那个林育生,因为他的长相不革命,不武装,很小资产阶级。
  但她心里那双眼睛却在尽情欣赏他的这些不革命的地方,只不过还没有形成鲜明的观点,只是一些潜藏在意识里的暗流。她只知道她的心好像悸动了一阵,人变得无比慌乱,突然很在乎自己的穿着打扮起来。
  她那天穿的是一件她哥哥穿过的旧棉衣,像中山装,但不是中山装,上面只有一个衣袋,被称作“学生装”。“学生装”的小站领很矮,而静秋脖子很长,她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像个长颈鹿,难看死了。
  静秋的父亲很早就被遣送到乡下劳动改造去了,家里三兄妹就靠母亲一个人做小学老师的工资维持,一直都很困难,所以静秋总是穿哥哥的旧衣服。好在那是个不讲究穿着的年代,虽然穿男孩衣服仍然被人笑话,但习惯了也就不当回事了。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穿着这样上心,好像生怕留给他一个不好的印象一样,她简直不记得自己在谁的面前这样关心过自己的长相和穿着,也不记得自己在谁的面前曾经这样局促不安。她班上的男生好像都很怕她,小学、初中时还有人欺负她,可到了高中,他们一个个连正眼望她一下都不敢,一说话就脸红,所以她也从来没关心过他们对她的穿着、长相满意还是不满意,都是一群小毛孩。

  但眼前这个人,却能使她紧张到心痛的地步。她觉得他穿得很好,他洁白的衬衣领从没扣扣子的蓝色*大衣里露出来,那样洁白,那样挺括,一定是用那种静秋买不起的 “涤良”布料做的。衬衣外面米灰色*的毛背心看上去是手织的,连很会织毛衣的静秋也觉得那花色*很好看很难织。他还穿着一双皮鞋。静秋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褪了色*的解放鞋,觉得这一贫一富形成的对比太鲜明了。
  他在对她微笑,看着她,却仿佛是在问欢欢:“这是你静姑姑?”然后他才跟她打个招呼,“今天刚来的?”
  他说的是普通话,而不是K县的话,也不是K市的话。静秋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他讲普通话。她的普通话也讲得很好,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经常被选去联欢会上报节目、运动会上播稿件,但她平时不好意思讲普通话,因为在K市,除了外地人,大家都不会在日常生活中讲普通话的。静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讲普通话,也许是因为跟她这个外来人才讲的吧。她“嗯”了一声,算是答过了。
  他问:“作家同志是从县城过来的还是从严家河过来的?”他的普通话很好听。
  “我不是作家,”静秋不好意思地说,“你别乱叫。我们从县城过来的。”
  “那肯定累坏了,因为从县城过来只能走路,连手扶拖拉机都没办法开的。”他说着,向她伸过手来,“吃糖。”
  静秋看见他手中是两粒花纸包着的糖,好像不是K市市面上买得到的。她羞涩地摇摇头:“我不吃,谢谢了,给小孩子吃吧。”
  “你不是小孩子?”他看着她,像看个小孩子一样。
  “我……你没听见欢欢叫我‘姑姑’?”
  他笑了起来,静秋很喜欢看他笑。
  有些人笑起来时,只是动员了脸部的肌肉而已,他们的嘴在笑,但他们的眼睛没笑,眼神仍然是冷漠的,甚至是仇恨的。但他笑的时候,鼻子两边现出两道笑纹,眼睛也会微微眯缝起来,给人的感觉是他的笑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嘲讽的,而是全心全意的笑。
  “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吃糖的,”他说着,又把糖递过来,“拿着吧,别不好意思。”
  静秋只好接过糖,自我安慰说:“我替欢欢拿着。”欢欢抢上来要静秋抱,静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就笼络住了欢欢的心,她有点受宠若惊,抱起欢欢,对他说:“大妈叫你回家吃饭的,我们走吧。”

  他伸出手,让欢欢到他那里去:“欢欢,还是让三爹抱吧,姑姑今天走了好多路,肯定累了。”
  欢欢没反对,于是他走上来从静秋手里把欢欢抱过去了,示意静秋走前面。静秋不肯,怕他走在她后面看见她走路姿势不好看,或者她衣服有什么不对头,就固执地说:“你走前面,我——不知道路。”
  他没再坚持,抱着欢欢走在前面,静秋走在他后面,看见他像受过训练的军人,两条长腿笔直地向前迈动。她觉得他既不像他大哥长森,又不像他二哥长林,他好像来自另一个家庭一样。
  她问:“刚才是你——在拉手风琴?”
  “嗯,你听见了?是不是听出很多破绽?”
  静秋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感觉就是从他的背影都能感觉到他在微笑。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哪里听得出破绽?我又不会拉琴。”
  “谦虚使人进步,你这么谦虚,进步肯定很快。”他站住,微微转过身,“但撒谎不是好孩子,你肯定会拉。你带琴来了没有?”他见她摇头,就提议说,“那我们转回我那里,你拉两曲我听听?”
  静秋吓得乱摆手:“不行,不行,我拉得太糟糕了,你拉得——太好了,我不敢拉。”
  “那改日吧。”说完,他继续往前走。
  静秋不置可否,好奇地问:“怎么你们那里的人都会唱《山楂树》?”
  “这歌挺有名,五十年代很流行,很多人都会唱。你也会唱?”
  静秋想了想,没说自己会唱还是不会唱。她的思绪一下子从《山楂树》这首歌,跳到今天路上看见的那棵山楂树去了:“歌里边说山楂树是开白花的,但是今天张村长说山上那棵山楂树是开……红花的。”
  “嗯,有的山楂树是开红花的。”
  “那树……真的是因为烈士的鲜血浇灌了树下的土地,花才变成红色*的吗?”她问完了,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她感觉他在笑,就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问题问得很傻?我只是想弄清楚,才好写在教材里,我不想撒谎。”
  “你不用撒谎,你是那样听来的,就那样写,是不是真的,就不是你的问题了。”
  “那你相信那花是……烈士鲜血染红的吗?”
  “我不相信,从科学的角度讲,那是不可能的,应该原来就是红的。不过这里人都这样说,就当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人都……在撒谎?”
  他笑了笑说:“不是撒谎,而是有诗意。世界是客观存在的,但每个人感受到的世界是不同的,用诗人的眼光去看世界,就会看见一个不同的世界。”
  静秋觉得他有时说话很“文学”,用她班上一个错别字大王的话说,就是有点“文妥妥”(文绉绉)的。她问:“你——看见过那棵山楂树开花吗?”
  “嗯,每年五六月份就会开花。”
  “可惜我们四月底就要走了,那就看不见了。”
  “走了也可以回来玩的。”他许诺说,“今年等那树开花的时候,我告诉你,你回来看。”
  “你怎么告诉我?”
  他又笑了一下:“想告诉你,总归是有办法的。”
  她觉得他只是随口许个诺,因为那时电话还很不普遍,K市八中整个学校才一部电话,打长途电话要到很远的电信局去。估计在西村坪这样的地方,可能连电话都没有。
  他似乎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这里没电话,不过我可以写信告诉你。”
  静秋吓坏了,她们一家住在妈妈学校的宿舍里,如果他写信到学校,肯定被妈妈先拿到了,那还不把妈妈吓死?从小到大,妈妈都在嘱咐她“一失足成千古恨”,但从来没告诉过她怎样才算失足了,所以在她看来,只要是跟一个男生有来往了,就是失足了。她紧张地说:“不要写信,不要写信,让我妈妈看见,还以为……”
  他回过头,安慰她:“不要怕,不要怕,你说了不写,我不会写的。山楂花不是昙花,不会开一下就谢掉,会开好些天的。到五六月份的时候,你随便抽个星期天来一趟就能看见了。”
  到了张村长家,他放下欢欢,跟她一起走进屋子。家里人大多都回来了,长芬先自我介绍说她是大姐长芬,然后就很热情地为静秋介绍每一个人,“这是二哥”“这是大嫂”,静秋便跟着她一样叫“二哥”“大嫂”,叫得每个人都很开心。
  长芬最后指着“三爹”说:“这是三哥,快叫。”
  静秋乖乖地叫声“三哥”,结果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静秋不知道说错了什么,红着脸站在那里。“三哥”解释说:“我不是他们家的,我跟你一样,只是在这里住过,他们随便叫的,你不用叫。我叫孙建新,你叫我名字好了,或者跟大家一样,叫我老三吧。”
或许您还会喜欢:
罗兰小语
作者:佚名
章节:74 人气:0
摘要:我流着泪写这些故事,为那把母“鸡”当做妈妈的孩子,为那被老师误解,被父母否定的孩子,为我们这一代失去了的天伦之乐。什么时候不再看到被亏待而流泪的孩子呢?什么时候重拾我们的天伦之乐呢? [点击阅读]
美的历程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中国还很少专门的艺术博物馆。你去过天安门前的中国历史博物馆吗?如果你对那些史实并不十分熟悉,那么,作一次美的巡礼又如何呢?那人面含鱼的彩陶盆,那古色斑斓的青铜器,那琳琅满目的汉代工艺品,那秀骨清像的北朝雕塑,那笔走龙蛇的晋唐书法,那道不尽说不完的宋元山水画,还有那些著名的诗人作家们屈原、陶潜、李白、杜甫、曹雪芹...... [点击阅读]
致青春
作者:佚名
章节:179 人气:0
摘要:9月10日,南国的盛夏,烈日炎炎。大学新鲜人郑微憋红了一张脸,和出租车司机一起将她的两个大皮箱半拖半拽从车尾箱里卸了下来。她轻轻抬头用手背擦汗,透过树叶间隙直射下来的、耀眼的阳光让她眼前短暂的一黑,突然的高温让她有些不适应。她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掏了掏,翻出了出门前妈妈给她备下的零钱,递给身边的出租车司机,笑眯眯地说道:“谢谢啊,叔叔。 [点击阅读]
花田半亩
作者:佚名
章节:46 人气:0
摘要:我们教的中文,是主张从良好情怀的心里发芽的中文。这样的一颗心,田维无疑是有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她目光里那一种超乎她年龄的沉静,对于我们都意味着些什么了。经常与死神波澜不惊地对视的人,是了不起的人。田维作为中文女学子,之所以对汉字心怀庄重,我以为也许还是基于这样的想法——要写,就认认真真地写。而且,当成一次宝贵的机会来对待。这令我不但愀然,亦以肃然,遂起敬。 [点击阅读]
莎菲女士的日记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0
摘要:十二月二十四今天又刮风!天还没亮,就被风刮醒了。伙计又跑进来生火炉。我知道,这是怎样都不能再睡得着了的,我也知道,不起来,便会头昏,睡在被窝里是太爱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上去。医生说顶好能多睡,多吃,莫看书,莫想事,偏这就不能,夜晚总得到两三点才能睡着,天不亮又醒了。象这样刮风天,真不能不令人想到许多使人焦躁的事。 [点击阅读]
莫言《会唱歌的墙》
作者:莫言
章节:31 人气:0
摘要:第一次去青岛之前,实际上我已经对青岛很熟悉。距今三十年前,正是人民公社的鼎盛时期。全村人分成了几个小队,集中在一起劳动,虽然穷,但的确很欢乐。其中一个女的,名字叫做方兰花的,其夫在青岛当兵,开小吉普的,据说是海军的陆战队,穿灰色的军装,很是神气。青岛离我们家不远,这个当兵的经常开着小吉普回来,把方兰花拉去住。方兰花回来,与我们一起干活时,就把她在青岛见到的好光景、吃到的好东西说给我们听。 [点击阅读]
莫言《天堂蒜薹之歌》
作者:莫言
章节:24 人气:0
摘要:莫言十九年前,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件极具爆炸性的事件——数千农民因为切身利益受到了严重的侵害,自发地聚集起来,包皮皮围了县政府,砸了办公设备,酿成了震惊全国的蒜薹事件——促使我放下正在创作着的家族小说,用了三十五天的时间,写出了这部义愤填膺的长篇小说。在初版的卷首,我曾经杜撰了一段斯大林语录:小说家总是想远离政治,小说却自己逼十近了政治。 [点击阅读]
莫言《檀香刑》
作者:莫言
章节:20 人气:0
摘要:一那天早晨,俺公爹赵甲做梦也想不到再过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里;死得胜过一条忠于职守的老狗。俺也想不到,一个女流之辈俺竟然能够手持利刃杀了自己的公爹。俺更想不到,这个半年前仿佛从天而降的公爹,竟然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俺公爹头戴着红缨子瓜皮小帽、穿着长袍马褂、手捻着佛珠在院子里晃来晃去时,八成似一个告老还乡的员外郎,九成似一个子孙满堂的老太爷。 [点击阅读]
莫言《生死疲劳》
作者:莫言
章节:59 人气:0
摘要:《生死疲劳》叙述了1950年到2000年中国农村50年的历史,围绕土地这个沉重的话题,阐释了农民与土地的种种关系,并透过生死轮回的艺术图像,展示了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农民的生活和他们顽强、乐观、坚韧的精神。小说的叙述者,是土地改革时被枪毙的一个地主,他认为自己虽有财富,并无罪恶,因此在阴间里他为自己喊冤。 [点击阅读]
莫言《红蝗》
作者:莫言
章节:10 人气:0
摘要:第二天凌晨太阳出土前约有十至十五分钟光景,我行走在一片尚未开垦的荒地上。初夏老春,残冬和初春的记忆淡漠。荒地上杂草丛生,草黑绿、结实、枯瘦。轻盈的薄雾迅速消逝着。尽管有雾,但空气还是异常干燥。当一只穿着牛皮凉鞋和另一只穿着羊皮凉鞋的脚无情地践踏着生命力极端顽强的野草时,我在心里思念着一个刚刚打过我两个耳光的女人。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