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群山回唱 - 第七章(6)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吴拉姆转过身,朝公路的方向走去。走到半途,他停下了,从口袋里摸出揉成一团的烟盒,用力扔过了阿德尔家的院墙。
  大约有一个礼拜,每天上午的课结束之后,阿德尔都拿上足球,溜出大院。头两次逃跑,他掐准了卫兵换岗的时间。可第三次,卫兵把他逮住了,不让他出门。阿德尔进了屋,再回来时,拿着一个iPod,一块手表。从此以后,卫兵便暗地里让阿德尔进进出出,由着他不守规矩,只要不越界跑进果园就行。至于卡比尔和母亲,他消失一两个小时,他们几乎注意不到。住这么大的房子,这就是好处所在。
  阿德尔在大院后面一个人玩,守着空地上的老树墩子,天天盼着吴拉姆晃晃悠悠地出现。他总是留心看着通往公路的土道,不管是颠球的时候,还在坐在树墩上,看着一架战斗机喷出的尾流滑过天际,又或者无精打采,漫无目标地丢石子的时候。过了半晌,他只好捡起球,步履沉重地走回大院。
  后来有一天,吴拉姆出现了,还带着一个纸袋。
  “你去哪儿了?”
  “工作。”吴拉姆说。
  他告诉阿德尔,他和父亲打了几天工,做砖来着。吴拉姆的工作是拌砂浆。他说他来来回回地提水,搬运成袋的砌筑水泥和建筑用沙,那些口袋比他自己都重。他跟阿德尔讲解了他是怎样在独轮车里拌砂浆的,要给水泥加上水,拿锄头翻,一遍一遍地翻,再加水,接着放沙子,直到这一堆变得平滑,密实,看不出颗颗粒粒才行。然后,他要把独轮车推到砖匠那去,再跑回来,拌一堆新的。他伸出手,给阿德尔看他两只巴掌上的水泡。
  “哇。”阿德尔说——他知道这么说很愚蠢,可除此之外,他真不知该做何反应。他长这么大,跟体力劳动最近的一次接触,还是三年前的一个下午,在喀布尔的家里,他帮园丁在后院里栽了几棵苹果树苗。
  “吓着你了吧。”吴拉姆说。他把手伸进纸袋,拿出那件齐达内的球衣,丢给了阿德尔。

  “我不明白。”阿德尔说,既吃惊,又带着些谨慎的狂喜。
  “前两天我在镇上看见有个小孩穿着它。”吴拉姆说着,拿手指了指足球,阿德尔把球踢给他,于是吴拉姆一边颠球,一边往下讲这个故事。“你相信吗?我走上前,跟他说:‘嘿,那是我哥们儿的衣服,怎么穿在你身上了?’他瞅了我一眼。长话短说好了,我们在巷子里把这事摆平了。到最后,他求着我把衣服拿走!”他在半空中把球接住,啐了一口,朝阿德尔龇牙一笑。“好吧,也可能是几天前,我先把球衣卖给他了。”
  “那就不对了。如果你卖给他,这就是他的。”
  “什么,你现在不想要了?我费了这么大劲儿,把它给你弄回来。也不全是一边倒啦,你知道不?他有几拳也打得不错。”
  “可是……”阿德尔咕哝着。
  “再说了,起先我骗了你,我很过意不去。现在你拿回了衣服,至于我嘛……”他指了指自己的脚,阿德尔这才看见,那是一双蓝白相间的新球鞋。
  “他没事吧,那家伙?”阿德尔问。
  “死不了。行了,咱们是要讨论呢,还是开玩?”
  “你父亲跟你来的吗?”
  “今天没来。他去喀布尔上法院了。快点,开球了。”
  他们玩了一会儿,你一脚我一脚地踢球,追着它跑来跑去。后来他们又去散了步,阿德尔丢开了他对卫兵的保证,带着吴拉姆进了果园。他们从树上摘枇杷吃,还喝了两听冰过的芬达,这是阿德尔从厨房里偷偷拿出来的。
  很快,他们就开始用这种方式,差不多天天见面了。他们踢球,在果园里,在并列成行的树间互相追逐。他们谈体育,聊电影,没东西可讲的时候,他们就眺望沙德巴盖瑙,看着远处和缓的山坡,更远处朦胧而连绵的群山,就算这样,他们也觉得挺好。

  现在,阿德尔每天一醒过来,就急切地盼望着见到吴拉姆,看他在土路上悄悄走近,听他洪亮的嗓门,自信的谈吐。上午上课的时候,他常常走神,一想到他们待会儿要踢的比赛,要讲给对方听的故事,他的注意力就溜得一干二净。他担心自己会失去吴拉姆。他担心吴拉姆的父亲伊克巴尔在镇上找不到稳定的工作,或者找不到住的地方,那么吴拉姆就会搬走,去别的镇,去阿富汗的另一个地区,阿德尔想为这种可能性做好准备,让自己坚强起来,去面对即将来临的告别。
  一天,他们坐在树墩子上的时候,吴拉姆问:“你有没有和女孩子好过,阿德尔?”
  “你的意思是……”
  “对,就是那个意思。”
  阿德尔觉得自己的耳朵猛地烧了起来。一时之间,他动了撒谎的念头,可他知道会被吴拉姆识破。他嘟嘟哝哝地问:“你好过了?”
  吴拉姆点了一支香烟,给阿德尔也递了一支。这一次他接过来了,接之前瞟了一眼身后,确信卫兵没在角落里偷看,卡比尔也没决定出门。他吸了一口,马上开始了一轮漫长的咳嗽,吴拉姆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给他捶背。
  “那,你有没有嘛?”阿德尔喘着粗气,满眼是泪地问。
  “我在营里那会儿有个朋友,”吴拉姆用一种推心置腹的腔调说,“他比我大,他带我去了白沙瓦的妓院。”
  他讲了这故事。那间又小又脏的屋子,赤黄色的窗帘,有裂缝的墙,仅有的一个灯泡吊在天花板上,他看见耗子嗖地一下溜过地板。屋外传来黄包皮车的动静,嘎啦嘎拉地在街上来来回回,小汽车呼隆呼隆地驶过。褥子上有个小女孩,拿着一盘子印度炒肉米饭,还没吃完,一边嘴里嚼着东西,一边面无表情地打量他。虽然灯光昏暗,他还是看得出来,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年龄肯定不比他大。她把馕折起来,刮净了最后几颗饭粒,把盘子往边上一推,就躺倒了,再拿指头一抹,裤子便已褪落。

  阿德尔听得神魂颠倒,心花怒放。他可从没有交过这样的朋友。吴拉姆见过的世面,比阿德尔那些年长几岁的异母哥哥还要多。那么他在喀布尔的朋友呢?他们都是技术专家、官僚和部长的子弟,过着和阿德尔大同小异的日子。吴拉姆允许阿德尔一窥他的生活,由此表明,还有另一种生存的状态,虽然饱含着苦恼,无常,艰辛,却也充满了冒险,一个与阿德尔自己的人生远远相隔的生活世界,哪怕它展现出来的时候,实际上只有一口痰的距离。听着吴拉姆的故事,阿德尔有时真觉得,自己的生活无趣得令人绝望。
  “所以你干了,嗯?”阿德尔问,“你……你知道的……你把那个戳进她里面了?”
  “没。我们喝了杯印度奶茶,讨论了一番鲁米。你怎么认为的?”
  阿德尔脸红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嘛?”
  可是吴拉姆已经换了话题。他们之间的谈话常常就是这个样子,该谈什么,都由吴拉姆来选,兴趣盎然地扯出一段故事,把阿德尔圈在里面,最后他却往往没了兴致,留下那故事和阿德尔,双双吊在半空。
  现在,故事是吴拉姆开的头,他却不肯把它讲完,反而说道:“我奶奶说她丈夫,也就是我爷爷萨布尔,给她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从前这棵树。嗯,那肯定是砍倒它以前很久的事了。我爷爷讲给她听的时候,他们还都是小孩呢。故事说,如果你有一个愿望,那你就得跪在这棵树前面,把愿望小声讲出来。如果树答应了,就会让叶子落到你头上,不多不少,正好十片。”
  “我从来没听说过。”阿德尔说。
  “那是,你不可能听说的,对不对?”
  这个时候,阿德尔才一下子明白了吴拉姆的意思。“等等。你爷爷砍了我们的树?”
  吴拉姆扭头看着他。“你们的树?这不是你们的树。”
或许您还会喜欢:
偶发空缺
作者:佚名
章节:56 人气:0
摘要:6.11若发生如下三种情况之一,即认为偶发空缺出现:(1)地方议员未在规定时间内声明接受职位;(2)议会收到其辞职报告;(3)其死亡当天……——查尔斯·阿诺德-贝克《地方议会管理条例》,第七版星期天巴里·菲尔布拉泽不想出门吃晚饭。整个周末他都头痛欲裂,当地报纸约稿的截稿期马上就要到了,得拼命写完。 [点击阅读]
偷影子的人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有些人只拥吻影子,于是只拥有幸福的幻影。——莎士比亚爱情里最需要的,是想象力。每个人必须用尽全力和全部的想象力来形塑对方,并丝毫不向现实低头。那么,当双方的幻想相遇……就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象了。——罗曼·加里(RomainGary)我害怕黑夜,害怕夜影中不请自来的形影,它们在帏幔的褶皱里、在卧室的壁纸上舞动,再随时间消散。但只要我一回忆童年,它们便会再度现身,可怕又充满威胁性。 [点击阅读]
傲慢与偏见英文版
作者:佚名
章节:62 人气:0
摘要:简·奥斯汀(JaneAusten,1775年12月16日-1817年7月18日)是英国著名小说家,生于英国汉普郡,父亲是当地教区牧师。她的作品主要关注乡绅家庭的女性的婚姻和生活,以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活泼风趣的文字著称。有6个兄弟和一个姐姐,家境尚可。她的父亲乔治·奥斯汀(GeorgeAusten,1731年—1805年)是一名牧师,母亲名卡桑德拉(1739年—1827年)。 [点击阅读]
儿子与情人
作者:佚名
章节:134 人气:0
摘要:戴维。赫伯特。劳伦斯是二十世纪杰出的英国小说家,被称为“英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劳伦斯于1885年9月11日诞生在诺丁汉郡伊斯特伍德矿区一个矿工家庭。做矿工的父亲因贫困而粗暴、酗酒,与当过教师的母亲感情日渐冷淡。母亲对儿子的畸型的爱,使劳伦斯长期依赖母亲而难以形成独立的人格和健全的性爱能力。直到1910年11月,母亲病逝后,劳伦斯才挣扎着走出畸形母爱的怪圈。 [点击阅读]
元旦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她过去很坏……一向如此,他们常常在第五大道旅馆见面。”我母亲这么说,好像那一越轨的情景增加了她所提起的那对男女的罪过。她斜挎着眼镜,看着手里的编织活,声音厚重得嘶嘶作响,好像要烤焦她毫不倦怠的手指间编织的雪白童毯一样。(我母亲是一个典型的乐善好施的人,然而说出的话却尖酸刻薄,一点也不慈善。 [点击阅读]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自从那次涉谷四叶大厦现场演唱会结束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月。在这几个月中,事件的余波依旧冲击着莉莉周。 [点击阅读]
其他诗集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印]戈斯这一时期②,诗人一开始便尝试一种新的样式——散文诗。虽然泰戈尔的大部分翻译作品都采用了散文诗这种形式,然而这些作品的孟加拉文原著,显然都是些出色的韵文。那么,诗人到底为什么动手写起了散文诗呢?人们自然会以为,采用散文诗写作与“散文”③《吉檀迦利》的成功(指英译本)有关,诗人自己也赞同这种观点(《再次集》导言)。 [点击阅读]
冒险史系列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一歇洛克-福尔摩斯始终称呼她为那位女人。我很少听见他提到她时用过别的称呼。在他的心目中,她才貌超群,其他女人无不黯然失色。这倒并不是说他对艾琳-艾德勒有什么近乎爱情的感情。因为对于他那强调理性、严谨刻板和令人钦佩、冷静沉着的头脑来说,一切情感,特别是爱情这种情感,都是格格不入的。我认为,他简直是世界上一架用于推理和观察的最完美无瑕的机器。但是作为情人,他却会把自己置于错误的地位。 [点击阅读]
冤家,一个爱情故事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第一章1赫尔曼·布罗德翻了个身,睁开一只眼睛。他睡得稀里糊涂,拿不准自己是在美国,在齐甫凯夫还是在德国难民营里。他甚至想象自己正躲在利普斯克的草料棚里。有时,这几处地方在他心里混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是在布鲁克林,可是他能听到纳粹分子的哈喝声。他们用刺刀乱捅,想把他吓出来,他拚命往草料棚深处钻。刺刀尖都碰到了他的脑袋。需要有个果断的动作才能完全清醒过来。 [点击阅读]
冰与火之歌1
作者:佚名
章节:73 人气:0
摘要:“既然野人①已经死了,”眼看周围的树林逐渐黯淡,盖瑞不禁催促,“咱们回头吧。”“死人吓着你了吗?”威玛·罗伊斯爵士带着轻浅的笑意问。盖瑞并未中激将之计,年过五十的他也算得上是个老人,这辈子看过太多贵族子弟来来去去。“死了就是死了,”他说,“咱们何必追寻死人。”“你能确定他们真死了?”罗伊斯轻声问,“证据何在?”“威尔看到了,”盖瑞道,“我相信他说的话。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