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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丽暗自得意,她告诉过于连的事,那么多年了,到现在他都记得。这么说,在断了联系的这段时间里,他肯定老想着她。他心里肯定有她。
“对。他叫纳比。他也当司机。他给我父亲开车,很大的一辆美国车,蓝色的,带皮篷。我记得引擎盖上有个鹰头。”
后来,既然于连问到了,她就跟他讲了自己的学业。她选了复变数为专业方向。他用与妈芒截然不同的方式听着——妈芒似乎厌烦这门学科,帕丽对它的热情也让她迷惑不解。就连假装有兴趣,妈芒都做不到。她大大咧咧地拿这事开玩笑,表面上看,似乎是在嘲弄自己的无知。哦啦啦,她笑嘻嘻地说,我的头啊!我的头!转起来像陀螺!我要跟你做笔交易,帕丽。我去给咱俩倒点儿茶,你回到地球,行吗⑧?她咯咯笑着,帕丽于是迁就她,可她能感觉到这种玩笑的尖刻,一种拐弯抹角的责怪,暗示着她的知识已被判定为晦涩难解,她的事业则无足轻重。无足轻重。真可笑啊,诗人也能这样说别人。想归想,帕丽绝不会对母亲这样讲。
于连问她从数学里体验到了什么,她说她得到了慰藉。
“是‘畏惧’吧,我看这个词可能更合适。”他说。
“这也是它的一部分。”
她说,数学公理的不变性,不随意也不模糊,可以让人从中找到安慰。虽然知道答案难以解出,但它们总能被发现。它们就在那儿,等待着,终究会有人拿着粉笔,把它们潦草地写出来。
“你想说的是,它与生活完全不同。”他说,“生活中的问题不是没有答案,就是答案太多,怎么也理不清。”
“我有那么透明吗?”她大笑起来,用餐巾挡住自己的脸,“我觉得自己好白痴。”
“一点也不。”他说。他扯掉了餐巾,“一点也不。”
“像你学生是吧。我肯定让你想起学生来了。”
他又问了些问题,帕丽从中看出,他对解析数论有相当的了解,而且至少是附带着的,他也通晓卡尔·高斯和伯恩哈德·黎曼。两人一直聊到天黑。他们喝了咖啡,接着是啤酒,不过瘾,又喝了葡萄酒。然后,实在没法再拖下去的时候,于连靠近了一些,用一种礼貌的、很有责任感的语气说:“告诉我,妮拉怎么样?”
帕丽猛吸了一大口气,腮帮子鼓着,慢慢把这口气吐出。
于连会心地点着头。
“她的书店可能开不下去了。”帕丽说。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这些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她可能不得不把书店关掉。别看她不想承认,但肯定会很痛苦。对她的打击肯定蛮大。”
“她还在写作吗?”
“早不写了。”
他很快换了话题。帕丽如释重负。她不想谈妈芒,也不想谈她的酒瘾,还有苦口婆心劝她继续服药的事。帕丽想起了那些尴尬的目光,每次她和于连独处,而妈芒在隔壁房间换衣服的时候,于连便看着帕丽,她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妈芒肯定感觉到了。难道就是这个原因,让她和于连分了手?如果是这样的话,帕丽隐隐约约地觉得,她这么做倒更像是个嫉妒的情人,而不是要保护女儿的母亲。
几个星期之后,于连请帕丽搬去和他同住。他的小公寓位于左岸的第七区。帕丽答应了他。此时科莱特动辄伤人的敌意,已经让公寓里的气氛变得不适合居住了。
帕丽还记得在于连家和他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星期天。他们靠在沙发上,紧紧相挨。帕丽满心欢喜,还在半梦半醒之间。于连喝着茶,两条长腿搁在茶几上。他在读报纸末版上的一篇评论。唱机里放着雅克·布雷尔的歌。时不时地,帕丽把脑袋挪到他胸前,于连便低下头,轻轻吻一吻她的眼皮、耳朵,或者鼻子。
“咱们得告诉妈芒。”
她能感觉到于连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他合上报纸,摘下老花镜,把它们放到沙发扶手上。
“她需要知道。”
“我猜是吧。”
“你‘猜’?”
“不,不是。你说得对。你该给她打个电话。不过小心点。别请求她允许,也别要她祝福,肯定哪一样你都得不到。告诉她就行了。而且让她明白,这不是讨价还价。”
“你说得倒容易。”
“嗯,也许吧。还有,别忘了妮拉是个报复心很强的女人。很遗憾我这么说,但就是这个原因,我们分了手。她报复心强得惊人。所以我知道。这对你可不容易。”
帕丽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一想到这事,她心里便揪得慌。
于连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背。“别太较真了。”
第二天,帕丽给她打了电话。妈芒已经知道了。
“谁告诉你的?”
“科莱特。”
果然,帕丽想。“我正要告诉你来着。”
“我知道你会。你这不就告诉我了吗?这种事瞒不住的。”
“你生气了?”
“我生不生气要紧吗?”
帕丽站在窗前,伸出一根指头,心不在焉地放到于连破旧的烟灰缸上,摸索着它蓝色的镶边。她闭上眼睛。“不,妈芒,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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