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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 第一卷 章节3 我遇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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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意识到老师在孩子生命中的重要性,中国的传统文化一直强调尊师重道,尊敬老师在中国早已上升到道德标准,却忘记了,正因为老师在孩子生命中的重要性,老师其实也应该尊重孩子。
  有了对个体生命的尊重,才能有对个体生命的正确引导。
  我遇见了他
  三年级快结束的时候,因为学校的人数增多,传闻要重新划分班级,我心底深处开始暗暗祈求,把这个赵老师换走吧!
  我们学校每周有一次升国旗仪式,升国旗仪式后,校长会表扬先进,批评落后,然后给上周表现优异的班级颁发流动红旗。
  这周也是如此,之前都是例行公事,我低着头没在意,反正流动红旗颁发给哪个班级,又与我没关。
  当流动红旗颁发完后,校长语气严肃地说起了偷盗行为,什么触犯刑法、进监狱等等,如果赶上严打年份,会被枪毙!
  一个男孩子被校长请上了台,校长开始宣布这个男孩子的罪行:偷自行车,偷老师的钱包,和高年级学生一起勒索低年级学生,胁迫低年级学生去偷家长的钱,打群架,用自行车锁链把第一小学的一个六年级男生打伤,给高年级女生写情书……
  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却仿佛已经罪不可赦,可以直接送入监狱,进行劳动改造了,同学们听得目瞪口呆,全都盯着男孩子,可是,让我凝神观看的不是这一系列的罪行,而是台上那个男孩子的神情。
  他的个子比同龄人高,因为高就显得瘦,蓝色的校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理着小平头,因为头发太硬,根根都直立着,一眼看过去,像一头刺猬。他懒洋洋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好像在认错,但是偶尔一个抬头间,却是唇角带笑的。
  难道他没有看到大家的各种目光吗?难道他不觉得丢人吗?这可是在全校人面前呀!我怎么想都不能理解。
  散会后,周围的女生在窃窃私语,我跟在她们身后,听明白了几分这个男孩的来龙去脉。他和我们同级,不过因为二年级留过级,所以年龄比我们都大。听说他是家里的老小,他父母四十多岁才有的他,他有四个大他很多的姐姐,据说家里很有钱,他的运动鞋是耐克的,他手腕上的表是思沃琪的,都是他姐夫从国外带回来的。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外国还是一个很遥远的名词,什么东西是什么牌子,这个牌子所代表的意义我听不懂,我只是很疑惑地想,既然有钱干嘛去偷东西,去勒索别人的钱?
  他的行为、他的神情,对我而言都像个谜。困惑不解中,我记住了这个坏学生的名字——张骏,不过,我相信,那一天记住他的不止我一个。
  四年级的时候,重新分班了,发生了两件不幸的事情,第一件,就是我的数学老师仍是赵老师,第二件,她不但是数学老师,而且兼班主任。
  张骏和我分到了同一个班,但我们两个几乎没说过话,虽然我们有很多共同点,比如,我和他常常轮流拿全班倒数第一;上课的时候,我们都不听讲,他总是在睡觉,而我总是在发呆,所以我们两个常常被赵老师的粉笔头砸。
  但是,他更多的地方是和我不同的。他虽然成绩差,可班里的男生都和他一起玩,甚至所有成绩不好的男生都很听他的话,女生也不讨厌他,因为他常常请她们吃雪糕、喝冷饮,他讲的笑话,能让她们笑得前仰后和。上课时,他总在睡觉,可只要下课铃声一响,他就精神抖擞,和大家一起冲到操场上,踢足球、打篮球,而我总是一个人找个地方,躲起来看书,偶尔抬头看一眼远处跳皮筋的女生,踢足球的男生。
  家里的孤单寂寞,我已经习惯,反正我可以看书,书里面有无数的精彩;妹妹的娇气、爱打小报告,我可以躲着她,凡事都“姐姐让妹妹”;赵老师对我的不满,毕竟只是数学课上两三分钟的折磨,我已经可以面无表情的忍受。
  如果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那么也不失为一种平静。可是,生活总是喜欢逗弄我们。在你绝望时,闪一点希望的火花给你看,惹得你不能死心;在你平静时,又会冷补丁地颠你一下,让你不能太顺心。
  ~~~~~~~~

  一个夏日的下午,一切都如往常一样。课间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除了做值日的同学,别的人都跑到了操场上去玩,我因为喜欢窗台上的那片阳光,所以缩坐到窗台上看书和眺望远处。
  等自由活动时间结束后,同学们返来上自习时,周芸向赵老师报告她的钢笔丢了,她很委屈地说,这只钢笔是她爸爸特意为她买的,下课前她还用过,现在却不见了。赵老师认为此事情节严重,一定要严肃处理,开始一个个询问,课间活动的时候,都有谁在教室。
  最有嫌疑的张骏下课铃一响,就和一群男生冲出了教室,一直在操场上踢足球,有无数人可以作证。赵老师询问他时,他大咧咧地直接把书包抽出来放在桌子上,对赵老师说:“你可以搜查。”在他的坦然自信下,赵老师立即排除了他的嫌疑。
  最后,在教室里还有其他两三个同学的情况下,赵老师一口把我点了出来,要求我交出钢笔,只要交出来,这一次可以先原谅我!
  我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当时,我站在靠着窗户的位置上,阳光那么灿烂地照着我,我却全身发冷。
  赵老师在讲台上义正言辞地批评着我,全班三十多个同学的眼睛全都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每一双眼睛都如利剑,刺得我疼。
  我强忍着泪水说:“赵老师,我没有……没有拿她的钢笔。”
  可是赵老师不相信,在她心中,留在教室的几个学生,只有我是坏学生,也只有我才能做出这样的坏事,我这么个坏学生,课间活动的时候不出去野和疯,却留在教室里,说自己在看书,本来就匪夷所思、不合情理。
  她一遍遍斥责着我,命我交出偷的赃物,而我一遍遍申辩我没有偷。
  这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恼羞成怒,喝令我站到讲台上,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开始从头到脚地搜我的身,我只觉得屈辱不堪,一边掉眼泪,一边任由她在我身上翻来摸去。
  全班同学都静悄悄地看着讲台上的我,眼睛里面有看一场好戏的残忍,他们期待着赃物缴获那一刻的兴奋。赵老师把我推来搡去,我在泪眼朦胧中,看到教室最后面一双异样沉静的眼眸,没有其他人隐含的兴奋期待,冷漠中似有若有若无的同情,轻蔑下好像有一点点怜悯。
  赵老师搜了我的身后,又搜了我的课桌和书包,都没有发现钢笔,尴尬下,对我的斥骂声越来越大。
  搜不到赃物,她无法对我定罪,却仍对我恶狠狠地警告,“不要以为这次没有抓住你,你就可以蒙混过关,你就是个小偷!是个‘三只手’!”
  我当时只感觉全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好像“小偷”那两个字被人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到了我的额头上。事实也证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两个字的确刻到了我的额头上。
  赵老师把我偷东西、还狡辩不承认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各个老师,同学们也一致认定是我偷了东西,他们在后面提起我时,不再叫我的名字,都叫我“三只手”,有的女生甚至会刻意在我面前,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三只手”这三个字,我只能屈辱地深深低下头,沉默地快速走开,她们在我身后夸张地大笑。
  男生没有女生那么刻薄,不会叫我“三只手”,可是,当他们听到有人叫“三只手”时,齐刷刷看向我的视线不啻于一把把锋利的刀剑。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听到这三个字,就恨不得自己能立即死掉,立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清晨起床的时候,我甚至会恐惧,我害怕老师、害怕同学。上学,对我而言,成为了最恐怖的事情。
  谁说“人之初、性本善”?见过小孩子残忍地虐杀小动物吗?他们能把小鸟活活玩死。人的本性中隐含兽性,孩子的世界其实充满残忍。
  在发生偷钢笔事件的一个月后,赵老师对我进行了第二次身与心的彻底践踏和羞辱。
  当时,全班正在上下午自习,同学们都在低头做作业,赵老师在讲台上批改昨天的作业,改着改着,她突然叫我名字,“罗琦琦!”
  我胆战心惊地站起来,想着是不是自己的作业全错了,可没想到她冷笑着说:“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你的作业竟然没有一道做错!”

  我的成绩不好,可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数学作业竟全部做对了。在我想来,做对作业总是一件好事情,赵老师即使不表扬我,至少不该再骂我,我的心放下了一点,低着头静站着。
  她问:“你抄谁的作业?”
  我惊愕地抬头,愣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没有抄作业。”
  赵老师又问了我两三遍,我都说没有,她不耐烦起来,叫我上讲台。
  我走到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就畏惧地停住,脚再挪不动,她一把抓住我,把我揪到她面前,手指头点着我的作业本,厉声质问:“这道题你能做对?这道题你能做对?如果你能做对这些题,那母猪都可以上树了。”
  几个男生没忍住、笑出了声音,我的脸刹那间变得滚烫,羞愤交加,第一次大声地叫了出来,“就是我自己做对的!”
  在赵老师心中,我向来是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她被我的大吼惊得呆住,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一瞬后,赵老师反应过来,被激出了更大的怒火,她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地推搡着我的肩膀,“你再说一遍!?你有胆子再说一遍?!是你自己做的?学习不好也没什么,那只是人的智力有问题,可你竟然连品德都有问题,又偷东西,又撒谎,满肚子坏水。”
  在她的推搡下,我的身子踉踉跄跄地向后退,等快要超出她胳膊的长度时,她又很顺手地把我拽回去,开始新一轮地推搡,“你再说一遍!?你有胆子再说一遍?!不是你抄的……”
  我沉默地忍受着,任由她不停地辱骂,我就如孩子手中的雏鸟,根本无力对抗命运加于身上的折磨,只能随着她的推搡,小小的身躯歪歪又斜斜。
  讲台下面是无数个仰起的黑脑袋,各种各样的目光凝聚在我的身上,有害怕、有冷漠、有鄙夷、有同情……
  突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受够了,我彻彻底底地受够了!我迎着赵老师的视线,很大声地说:“我没有抄作业!我没有抄作业!”
  赵老师呆住。
  我竟然在全班同学面前挑战她的威严,她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女人,此时气急败坏下,顺手拿起我的作业本就扇向我的脸,另一只手还在推我,“我教过那么多学生,还没见过你这么坏的学生!这些作业不是你抄的,我的赵字给你倒着写……”
  我被她推着步步后退,直到紧贴着黑板,而她竟然就追着我打了过来。当时的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震荡,我只看见白花花的作业本扇过来、扇过去,而我紧贴着黑板再无退路,可我仍一遍又一遍地嚷:“就是没有抄!就是没有抄!就是没有抄……”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变成了声嘶力竭地尖叫。
  最后,我的作业本被打碎了,纸张散落开,在讲台上飘了一地。赵老师没有了殴打的工具,不得不停下来,我仍倔强地盯着赵老师,一遍又一遍地吼叫:“我就是没有抄!就是没有抄……”
  我当时的想法很疯狂,你打呀!你除了仗着你是老师可以打我,你还能做什么?你要是有胆子,今天就最好能把我打死在这里!
  我不知道赵老师是否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我的疯狂,反正她停止了攻击。在讲台上呆呆地站了一会后,赵老师恶狠狠地说:“你这样的孩子我没有办法教了!我会给你父母打电话!”
  很奇怪的感觉,虽然她的表情和以往一样严厉,可我就是感觉出了她的色厉内茬,那一刻,我一直以来对她的畏惧竟然点滴无存,有的只是不屑,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冷哼了一声,“请便!赵老师知道我爸爸的电话吗?不知道可以问我!”说完,没等她说话,就走下了讲台,走回自己的桌位,开始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收拾好书包后,往肩上一背,大摇大摆地离开教室。
  同学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一次,我没有像以前一样低下头,躲开他们的目光,而是一边走,一边一个个目光冷冷地盯回去。看呀!你不是很喜欢看吗?那我就让你看个清楚、看个够!同学们看到我视线扫向他们时,纷纷躲避,张骏却没有回避我的视线,他斜斜地倚坐在椅子上,悠闲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目光沉静地看着我,嘴角似弯非弯。

  我走出教室时,毅然无畏,可等真地逃出那个给了我无数羞辱的学校时,我却茫然了。大人们在上班,小孩们在上学,街道上很冷清,我能去哪里?
  我背着书包,悲伤却迷茫地走着,经过几个游戏房。我知道那里是被老师和父母严令禁止的地方,里面聚集的人是父母眼中的“小混混”,老师口中的“地痞”,同学口中的“黑社会”,以前,我都会回避开,但是今天,我的胆子似乎无穷大,我想去见识一下。
  我挑了一家最大的游戏房走进去,房间里充斥着浓重的烟味,很多男生趴在游戏机前,打得热火朝天,年龄大概从初中到高中,还有极个别的小学生。他们都很专注,看到我一个女生走进游戏机房,虽然很奇怪,可也不过是抬头看一眼,就又专心于自己的游戏。
  一个瞬间,我就喜欢上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因为在这里,没有人用各种目光来看我。
  十几年前的电子游戏还比较单一,不外乎打飞机、闯迷宫、杀怪物等简单的人机游戏,我站在一边看了半天,都不明白男生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拿着把机枪跳上跳下地杀人,觉得很无聊,又听到院子里有人欢呼,我就顺着声音从侧门走了出去。
  空旷的院子里摆放着两张台球桌。一张台球桌前挤满了人,围观的人都情绪紧张激动,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在赌博。另外一张前只有两个打球的人和一个看球的人。
  为了招揽生意,别家的台球桌都放在店门口,这家的台球桌却藏在店里面,我当时也没多想,站到那张人少的台球桌边看了起来。其中一个打球的人俯下身子,撑杆瞄准球心时,笑对旁边看球的人说:“生意真好,连小学生都背着书包来光顾了。”
  另外一个刚打过一杆的人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人,上下看了我一眼,对我说:“小妹妹,已经到放学时间,该回家了,不然可就要被老爸老妈发现你逃学了。”
  他的个子挺高,看不出年纪,虽然油嘴滑舌,但神色不轻浮。我那天也是吃了炸药,不管人家好意歹意,反正出口就是呛人的话,“谁是你的妹妹?你如果是近视眼,就去配一副眼镜。”
  三个人都扭头盯向我,另一个打球的刚想说话,他却耸了耸了肩膀,对同伴说:“别跟小朋友认真呀!”弯下身子继续去打球了,快速的架手、试杆、瞄准、出杆,一个漂亮的底袋进球。他直起身子,把球杆架在肩膀上,一边寻找着下一个落杆点,一边笑睨着我,似乎在问:“这是近视眼能做到的吗?”
  站在台球桌边看球的男子约莫二十多岁,他弯下身子去拿放在地上的啤酒,上衣上滑,我看到他身上的刺青(那个年代,刺青绝对没像现在一样普及成装饰作用),突然间觉得不安起来,忙一声不吭地转身向外走。
  回到家后,我本来以为在赵老师向我的父母恶狠狠告了一状的情况下,父母会好好修理一下我,可是我的父亲只是把那天的作业题拿给我,让我重新做一遍,他看着我做完后,没说什么就让我去吃饭了。吃完饭后,他们两个在卧室里窃窃私语了很久,估计在讨论如何处理我。
  晚上临睡前,母亲柔声说:“不管事情起因如何,你当面顶撞老师是不对的,明天去学校时,和赵老师道个歉,还有,这支钢笔是你爸爸去北京的时候买的,现在送给你,以后想要什么东西和爸爸妈妈说。”
  我知道赵老师把上次我偷钢笔的事件也告诉了父母,可母亲不知道是顾及我的自尊还是什么,竟然一字不问,我也懒得多说,拉过被子就躺下了,母亲还想再说几句,妹妹在卫生间里大叫“妈妈”,母亲立即起身,把钢笔放在书桌上,匆匆走了出去。
  我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笑声,用被子蒙住了头,白天被赵老师辱骂痛打时都没有掉眼泪,可这会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如果外公在,他会不会很心疼我,会不会很肯定地告诉赵老师“琦琦绝不会偷人家东西”,我是不是可以在他怀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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