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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神刀 - 四、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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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拉一走,威尔找到付费电话,拨通了他手中那封信上写的律师事务所的电话号码。
  “喂?我找珀金斯先生。”
  “请问你是谁?”
  “跟约翰?佩里有关,我是他儿子。”
  “请稍等……”
  过了一分钟,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好。我是艾伦。珀金斯。请问你是谁?”
  “威廉?佩里。请原谅我打来电话,这与我父亲约翰?佩里先生有关,你每隔三个月从我父亲那里寄钱到我母亲的银行账户里。”
  “是的……”
  “那么,我想知道我父亲在哪里,请告诉我,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你多大了,威廉?”
  “十二岁了。我想知道他的下落。”
  “是的……你的母亲有没有……她是不是……她知道你给我打电话吗?”
  威尔仔细地考虑了一下。
  “不知道,”他说,“但她现在身体不太好。她不能告诉我很多事情,但我想知道。”
  “那好,我明白了。现在你在哪儿?你在家里吗?”
  “不,我在……我在牛津。”
  “就你一个人吗?”
  “是的。”
  “你是说你的母亲身体不太好吗?”
  “是的。”
  “她是在医院里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吗?”
  “差不多,你能不能告诉我?”
  “那好,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但不会很多,也不是现在,我想还是不要在电话里说这个。五分钟后我要见一个客户,你能在两点半钟到我的办公室来吗?”
  “不能。”威尔说。那太危险了,那名律师也许已经听说他是警察局通缉的人。他迅速地想了想,又接着说,“我要赶一辆去诺丁汉的公共汽车,我不想错过那辆车。但我想知道的事你可以在电话里告诉我,是不是?我想知道我父亲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是,我到哪儿可以找到他。这你可以告诉我,是不是?”
  “这没那么简单。我不会说出我的客户的个人信息,除非他要求这么做。再说我也需要证明你的身份。”
  “是的,我理解。但你能不能就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
  “那好……那倒不是机密。但不幸的是,我也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
  “什么?”
  “那笔钱来自一个家庭财产托管机构。他留下指示,让我寄钱直到他说停为止。从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信。归根结底他是……嗯,我认为他失踪了。那就是我无法回答你问题的原因。”
  “失踪了?就是……不见了?”
  “实际上官方记录就是这样。听着,你为什么不到我的办公室来——”
  “我去不了。我要到诺丁汉去。”
  “那么,写信给我吧,或者让你母亲写信。我会告诉你我能做什么。但你得明白,电话上我能做的很有限。”
  “是的,我想也是,没关系,但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失踪的吗?”
  “我说过,那是官方记录,那时报纸上有过几篇报道。你知道他是一名探险家吗?”
  “我母亲告诉过我一些,是的。”
  “嗯,他带着一支探险队,然后就失踪了。大概十年以前吧,也许更早。”
  “在哪儿?”
  “很远的北方,我想是阿拉斯加,你可以在公共图书馆查到。你为什么不——”
  但就在那时,威尔的钱用完了,他没带更多的零钱。他的耳中传来嘟嘟的拨号音,他放下电话,四处张望着。
  他最想做的事是给他的妈妈打电话。他不得不阻止自己去拨库柏夫人的电话号码,因为要是他听到母亲的声音,他很难不会回到她身边,那会使他们俩都陷入危险之中,但他可以给她寄张明信片。
  他选了张城市风光的明信片,写道:“亲爱的妈妈,我一切安好,我很快就会再见到您。希望您一切都好,我爱您。威尔。”他写上地址,贴了邮票,紧紧握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投进了信箱。
  已经是上午了,现在他在一条商业大街上,公共汽车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
  他开始认识到他暴露得太厉害了,因为今天不是周末,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应该去上学。他能去哪里呢?
  他没花多长时间就想出了躲藏的办法。威尔可以很容易躲起来,这一点他很擅长,他甚至为自己的技艺感到骄傲。就像塞拉芬娜?佩卡拉在船上一样,他只需把自己变成背景的一部分。
  所以现在,他知道自己处于何种环境之中,于是他去了一家文具店,买来圆珠笔、便笺簿和一个书写板。学校经常会布置小学生一些类似商店调查的作业,如果他看上去是在做类似的事情就不会被人看作无所事事。
  然后他就开始闲逛,假装在做笔记,双眼寻找着公共图书馆。
  在这期间,莱拉在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阅读真理仪。在属于她自己的牛津,走五分钟路就可以到达的地方有十几处,但这个牛津却有着令她惊惶的不同之处,有的地方极其相似,有的地方却是完全陌生的异国:他们为什么在地上画出那些黄线?人行道上那些白色的小方块是什么东西(在她的世界,人们从没听说过口香糖)?马路转弯处的红灯和绿灯是什么意思?那简直比真理仪还难读懂。
  但这里出现了圣约翰学院的大门,有一次,就是在这儿,她和罗杰在天黑以后爬了上去,在花坛里种上了焰火。还有卡特街转弯处那块年代久远的石头——西蒙?帕斯洛在上面刻下了他的姓名缩写SP,它们一模一样!她亲眼看见他刻的!
  这个世界里某个姓名缩写相同的人一定也曾懒散地站在这里干了同样的事。
  也许在这个世界也有一个西蒙?帕斯洛。
  也许这个世界也有一个莱拉。
  她的脊梁一阵发凉,变成耗子的潘特莱蒙在她的口袋里颤抖着,她自己的身体也在颤抖。无需更多的想像,这里已经有太多神秘的事情。
  这个牛津和她的牛津的另一个不同之处在于:这里每一条人行道上都是熙熙攘攘的来往行人,每一栋楼都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各种各样的人:男子装束的女士,非洲人,甚至还有一群鞑靼人顺从地跟随着他们的头领,他们衣冠楚楚,手中拎着小小的黑色皮包皮。一开始她还害怕地看着他们,因为他们没有精灵,在她的世界他们会被看作鬼怪,甚至更糟。
  但(这是最奇怪的事情)他们看起来全都生龙活虎,他们愉快地走来走去,他们看起来完全就是人类,莱拉不得不承认他们原来可能就是人类,只不过和威尔一样,他们的精灵在身体里面。
  莱拉逛了大约一个小时,打量着这个似是而非的牛津。她觉得饿了,于是就用那张二十英镑买了根巧克力条,尽管她说得很清楚,店主还是奇怪地看着她。
  也许因为他是从印度来的,听不懂她的口音。她用找的零钱在集贸市场买了一个苹果,那里更像真正的牛津。她向公园走去,到那儿以后她发现面前是一栋大的建筑,一栋真正牛津风格的建筑,但在她自己的世界却没有这栋建筑,尽管它看上去和周围的环境很相称。她坐在外面的草地上,开始吃东西,欣赏着这栋建筑。
  她发现那是一家博物馆,大门敞开着,她在里面看到了填充后的动物标本和化石骨骼标本,还有一盒一盒的矿石,就像她和库尔特夫人在伦敦参观过的皇家地理博物馆一样。宽敞的钢铁玻璃大厅后面有一条通道,通向博物馆的另一部分,因为那儿几乎无人光顾,于是她走了进去,四处张望着。在她的意识中,最要紧的事情还是真理仪。但就在第二个展室,她发现自己被一些非常熟悉的东西所包皮围:橱窗里展示着在北极穿的衣服,就像她自己的毛皮外套,还有雪橇、海象象牙雕刻、猎海豹用的鱼叉,还有无数五花八门的战利品、纪念品和不可思议的东西,以及各种工具和武器。它们不仅仅限于她看到的那些来自北极地区的东西,它们来自世界各个地方。
  哦,太奇怪了,那些驯鹿毛皮外套跟她穿的一模一样,但他们把那架雪橇的挽绳系错了。但有一张展示几个萨莫耶德[ 萨莫耶德人(Samoyed ),生活于俄罗斯西伯利亚北部] 猎人的照片,其中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他们抢走莱拉并把她卖到了伯尔凡加。看!就是他们!甚至那根绳子被磨断后又重新打结的地方都一模一样。莱拉很清楚这一点,因为她曾经被绑在那架雪橇上好几个小时,痛苦难熬……这些神秘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难道其实只有一个世界,这一切只是做梦?
  后来她又遇到一些东西,让她重新想到了真理仪。在一个陈旧的镶着黑色木框的玻璃盒子里,是几个人的头颅,其中几个上面有孔:有的孔在前面,有的孔在侧面,有的孔在上面。最中间的那个头颅有两个孔。卡片上印着细长的笔迹:这个步骤叫做钻孔。卡片上还说,那些孔是在头颅的主人还活着的时候钻的,因为孔的边缘愈合得很光滑。但有一个孔并不如此,那是被一支铜箭头刺的,那支箭头现在还在那儿,孔的边缘粗糙破损,因此你能看出它的不同之处。
  北方的鞑靼人就这么干。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对自己也这么干,这是认识他的乔丹学院的院士说的。莱拉迅速地看看四周,发现周围没人,她就拿出了真理仪。
  她把意念集中在最中间的头颅上,问道:这是谁的头颅?他们为什么要在上面钻孔?
  在从玻璃屋顶漏下的灰蒙蒙的光线里,她全神贯注地站在那儿,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有人正看着她。
  那人六十多岁,看上去很威严,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亚麻服装,手中拿着一顶巴拿马草帽,他站在陈列室的楼上,从钢制的扶手上往下看。
  他灰白的头发整齐地从额前梳向脑后,他的额头被晒成黑色,但很光滑,几乎没有皱纹。他的黑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目光热烈。几乎每过一分钟,他那深色的舌尖就会从嘴角伸出来舔一舔嘴唇。插在他胸前口袋里的雪白手帕散发出浓郁的科隆香水味,就像种植在温室里的植物,味道浓郁得让你几乎能闻出它们的根在腐烂。
  他注意莱拉有一段时间了。她在楼下走动,他跟随着她在楼上走动。当她站在那些头颅面前时,他密切地注视着她,盯着她的一切:她那乱糟糟的脏头发、脸上的青紫、身上的新衣服、俯在真理仪上的光溜溜的脖颈,还有她光着的双腿。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然后走下楼来。
  莱拉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这些新奇的事物。这些头颅占老得令人难以想像,橱窗的卡片上只简单地注明铜器时代,但从不说谎的真理仪却显示:这个头颅的主人生活在三万三千二百五十四年前,他曾是个男巫师,钻那些孔是为了让神进入他的头脑。然后,真理仪就像以往有些时候一样,随意地回答了一个莱拉并没有提出的问题,说和被箭头刺穿的那个头颅相比,在那些被钻孔的头颅周围,尘埃更多。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莱拉从阅读真理仪的专注中回到现实,发现自己不再是独自一人。有个穿浅色衣服、散发出香味的老人正在注视着旁边一个橱窗,他让她想起了什么人,但她说不出是谁。
  他意识到她在看他,于是他抬起头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你在看这些钻孔的头颅吗?”他问。“人们在自己身上做这个,多奇怪呀。”
  “唔。”她面无表情地说。
  “你知道吗?现在还有人这么干。”
  “是的。”她说。
  “嬉皮士,你知道,就是那些人。其实你还太年轻,还不记得嬉皮士。他们说那比吸毒还管用。”
  莱拉把真理仪放进了背包皮,她在考虑怎么才能离开。她还没问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但现在这个老人在跟她交谈。他看上去很不错,闻起来也不错。他靠得更近了,他从橱窗边斜靠过来时,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手。
  “你觉得很惊奇,是不是?没有麻醉药,没有消毒剂,也许只用了石头工具。

  他们一定很厉害,是不是?我觉得以前没在这儿见过你,我经常来。你叫什么名字?”
  “利齐。”她从容地答道。
  “利齐,你好,利齐,我是查尔斯。你在牛津的学校上学吗?”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是。”她说。
  “就是来玩玩?哦,那你可挑了个好地方。你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她所遇到过的人中,这个人让她感到相当困惑。一方面他和蔼可亲,穿着整洁得体,可另一方面,潘特莱蒙却在口袋里拽她,提醒她多加小心,因为他也依稀想起了什么。她也从什么地方感觉到一种粪便和腐烂的意味,而不是这味道本身。她想起了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宫殿,那里空中散发着香味,地上却肮脏不堪。
  “我最感兴趣的?”她答道,“哦,各种各样的事,真的。我刚刚看到这里的头颅后就产生了兴趣,我觉得没人会喜欢那么干,那太可怕了。”
  “对,我自己也不喜欢。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的确有这种事发生。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就干过这事。”他说。他看上去那么友好,那么乐于助人,她几乎要答应了。但就在这时,他又伸出那深色的舌尖,湿漉漉地舔了一下,动作快得像一条蛇,于是她摇了摇头。
  “我得走了。”她说,“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不去了。再说,我现在要走是因为我要去见一个人,我的朋友。”她又加上一句,“我现在跟他在一起。”
  “是的,当然。”他和蔼地说,“很高兴跟你交谈,再见,利齐。”
  “再见。”她说。
  “对了,万一你需要的话,这是我的名字和地址。”他说着递过一张名片,“万一你想多了解这类事情的话。”
  “谢谢。”她无动于衷地说。她把名片放进背包皮后面的小口袋,然后就走了,她感觉到他一直盯着她离开这里。
  她一来到博物馆外,就转身向公园走去,她知道那儿是打板球和其他体育运动的场地。她在树下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又开始查真理仪。
  这次她问的是到哪里才能找到了解尘埃的院士。她得到的答案很简单:它示意她到她身后那栋高大的方形建筑的某个房间里去。实际上,这个答案来得那么直截了当,以致于莱拉确信真理仪还有活要说。她开始感到它像人一样也有情感,她也知道它什么时候想告诉她更多东西。
  它现在就是,它说的是:你必须关心这个男孩。你的任务是帮他找到他的父亲,把你的心思放到那上面。
  她眨了眨眼睛,她真是惊呆了。威尔从天而降明明是来帮助她的,现在她千里迢迢到这里却是为了帮他,这个主意让她大为惊讶。
  但真理仪还没有结束,它的指针又开始转动,她读到的是:别对院士撒谎。
  她用天鹅绒包皮起真理仪,把它塞进背包皮里藏了起来。她站在那儿四处张望,寻找那座大楼,那里有她要找的院士。她向那里走去,感到很别扭,但她毫不畏惧。
  威尔很容易就找到了图书馆,那里的工作人员完全相信他是在做一项学校里地理课布置的研究作业,帮他找到了他出生那年所有《泰晤士报》的目录,他父亲就是那一年失踪的。威尔坐下来开始浏览,的确有几处提到了约翰?佩里,他和一次考古探险联系在一起。
  他发现,每个月报纸的内容都存在一个缩影胶卷里,他逐一将它们放入放映机,一一浏览寻找,他以强烈的专注阅读有关报道。第一篇讲一支探险队出发去了阿拉斯加北部。这次探险由牛津大学的考古协会资助,目的是考察一个地区,希望在那里发现早期人类居住的证据,有一位职业探险家随队前往,他就是曾经是皇家海军一员的约翰?佩里。
  第二篇报道是六星期之后,简要报告说探险队已抵达位于阿拉斯加的诺阿塔克的北美洲北极考察站。
  第三篇报道是在那之后的两个月,说考察站发出信号,但没有收到任何答复,他们推测约翰?佩里和他的队员可能失踪了。
  在那一篇报道之后又有一系列的文章,描述徒劳无获的搜寻小组、白令海上空的搜救飞机、考古协会对此的反应、对亲属的采访……他的心咚咚地跳着,因为上面有一张母亲的照片,她抱着一个婴儿,那就是他。
  记者是以标准的悲情故事的笔触来报道的:妻子流着眼泪在痛苦中等候消息。
  文中对事实的记载却很少,这让威尔很失望。有一段文章简要介绍说,约翰?佩里在皇家海军部队中事业有成,他离开海军后专门组织地理和科学探险,这就是全部了。
  目录里再没有其他地方提及这件事,于是威尔从阅读缩微胶卷的隔问站了起来。其他什么地方肯定还有更多有关的信息,但下一步他该去哪儿呢?如果他用太长的时间寻找,他会被人追踪的……他把缩微胶卷交回去,问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请问您知道考古协会的地址吗?”
  “我可以查到……你是哪个学校的?”
  “圣彼得学校。”威尔答道。
  “不在牛津吧?”
  “不在,它在汉普郡[ 汉普郡(Hampshire ),英国南部的一个郡].我们班组织了一次有关人类居住地的实地考察,这是一种环境研究的考察方法。”
  “哦,我知道了。你要找什么?……考古学?……这就是。”
  威尔抄下了地址和电话号码,既然承认不认识牛津他也能平安无事,于是他就问了怎么才能到那儿,那地方并不远。威尔向图书馆员道了谢,然后就出发了。
  在那栋建筑里,莱拉看见楼梯下有一张宽大的桌子,后面站着一名门卫。
  “你要去哪儿?”他说。
  这里又有点像家了,她感到口袋里的潘特莱蒙也很喜欢这儿。
  “我要给二楼的一个人带个口信。”她说。
  “谁?”
  “利斯特博士。”她说。
  “利斯特博士在三楼。如果你有什么东西要给他,你可以把它留在这儿,我会告诉他的。”
  “我知道,他现在就要,他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事,事实上那不是一样东西,而是我要亲口告诉他的一些事情。”
  他仔细地看着她,但只要莱拉愿意,她施展起平淡无奇的温顺技巧来,他可不是她的对手。最后他点头同意,回去埋头看他的报纸去了。
  当然真理仪并没有告诉莱拉具体的人名,她从他身后墙上的信箱格子里看到了利斯特博士的名字。因为如果你假装认识某个人,他们就更容易放你进来。在某些方面莱拉比威尔更了解他的世界。
  在二楼莱拉看见一条长长的走廊,一扇门通往一个空荡荡的演讲厅,另一扇门通往一个小房间,有两个院士站在黑板前讨论着什么。这些房间和走廊的墙壁光秃秃的,很简陋,莱拉觉得那地方很简陋,没有显出牛津的学术氛围和气派,当然砖墙粉刷得很平整,还有那厚重的木门和光可鉴人的钢制扶手,这些都价值不菲,但也从另一方面显示出这个世界的奇怪之处。
  她很快就找到了真理仪告诉她的那扇门。门上的标志写着:黑暗物质研究组,那下面有人潦草地写了R.I.P 三个字母,又有人用铅笔加上“主任:拉扎勒斯”。
  莱拉毫不在乎,她敲敲门,一位女士的声音说道:“请进。”
  这是一个小房间,堆满了摇摇欲坠的书籍和资料,墙上的白板上写满了数字和等式,门后有一个看上去具有中国风格的图案。透过一扇开着的门,莱拉能看见另一个房间,里面静静陈列着一些似乎很复杂的电子仪器。
  莱拉发现她要找的院士是位女士,她有点惊讶,但真理仪并没有说明那是位男士,毕竟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那位女士坐在一台机器前,机器的玻璃屏幕上显示着一些数字和图形,前面还有一个象牙色的托盘,排列着脏兮兮的小方块,上面写着字母表上的所有字母。女士敲了其中一个小方块,屏幕变成一片空白。
  “你是谁?”她问。
  莱拉关上身后的门。她没忘记真理仪告诉她的话,竭力才克服自己不像往常那样,而是说了实话。
  “莱拉?西尔弗顿。”她答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士眨了眨眼睛,莱拉猜她大概接近四十岁,也许比库尔特夫人稍微大一点儿,她一头黑色短发,脸颊红润,绿色衬衫外套了一件白色外套,她穿着一条这个世界上许多人都会穿的蓝色帆布长裤。
  听到莱拉的问话后,她伸手摸了摸头发,说道:“哦,你是今天的第二个意外。我是玛丽?马隆博士,你有什么事?”
  “我想请你告诉我关于尘埃的事情。”莱拉说,她看看周围,确信没有旁人在场,“我知道你了解它,我能证明。你一定要告诉我。”
  “尘埃?你在说什么?”
  “也许你们不这么叫它。它是基本粒子,在我的世界里,院士们叫它鲁萨科夫粒子,但他们通常叫它尘埃。它们不会轻易出现,但它们来自字宙,会粘在人的身上。但不是孩子,经常在大人身上。我今天只发现了——我在马路那头的博物馆里看见一些古老的被钻了孔的头颅,就像鞑靼人钻的孔。铜器时代是在什么时候?”
  女士瞪大眼睛看着她。
  “铜器时代?天哪,我不知道,大概五千年前吧。”她说。
  “哦,那么他们写标签的时候弄错了。有两个孔的那个头颅离现在有三万三千年了。”
  她停了下来,因为马隆博士看上去像是要晕倒了。她脸色苍白,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抓着椅子扶手,嘴张着。
  莱拉困惑地站在那里,等着她恢复正常。
  “你是谁?”女士终于问道。
  “莱拉?西尔弗顿——”
  “不,你从哪里来?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莱拉厌倦地叹了口气,她忘了院士是很会兜圈子的,当他们更容易理解谎言时,对他们讲述真相相当困难。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她开始说,“在那个世界里,也有这么一个牛津,但不一样,我就从那儿来,还有——”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你从哪儿来?”
  “从另外一个地方,”莱拉更加小心地答道,“不是这儿。”
  “哦,另外一个地方。”女士说,“我明白了,哦,我想我明白了。”
  “我来是为了寻找尘埃,”莱拉解释道,“因为在我的世界里,教会里的人,对,他们害怕尘埃,因为他们认为那属于原罪。所以它非常重要。我的父亲……不,”她跺着脚急躁地说,“这不是我要说的,我全搞错了。”
  马隆博士看着莱拉绝望愁苦的面容、捏紧的双拳、她脸颊上的青紫和她的双腿,说道:“哦,孩子,冷静一点。”
  她停下来揉了揉因为疲劳而发红的双眼。
  “我为什么要听你讲?”她继续说道,“我一定是疯了。事实是,这是世界上惟一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的地方,但他们打算关闭这个地方。你所说的,你的尘埃,像是我们一直在研究的某种物质,你提到的博物馆里的头颅给了我一个启示,因为……哦,不,这太多了。我太累了,相信我,我想听你说,但不是现在。
  我不是说了他们要关闭这个地方吗?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准备了一份提交给基金会的建议,但我们还是没什么指望……”
  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你今天遇到的第一个意外是什么?”莱拉问道。
  “哦,对,一个我一直信赖的人撤回了他对申请经费的支持,其实我认为那也不怎么出乎意料。”
  她又打了个呵欠。
  “我要冲点咖啡,”她说,“不然我会睡着的。你也来点儿吗?”她往电水壶里倒满水,用小勺舀出速溶咖啡倒进两只杯子,莱拉则盯着门后那个中国图案。
  “那是什么?”她问。
  “那是中国的易经图案。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你的世界有这个吗?”

  莱拉眯着眼睛看她,以防她是在讥讽自己。她说:“我的世界里有些东西和这里一样,有些东西不一样,仅此而已。我对我的世界也不是无所不知,也许他们也有这个什么经。”
  “我很抱歉,”马隆博士说,“是的,他们也许有。”
  “什么是黑暗物质?”莱拉问,“那个图案说的就是它吗?”
  马隆博士又坐了下来,用脚勾出另一张椅子让莱拉坐下。
  她说:“黑暗物质是我的研究小组一直在寻找的,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宇宙里的这种物质比我们眼睛能看见的还要多,关键就在这儿,我们能看见发光的东西,比如星星和银河,但要使它们彼此关联,不会分散,就需要有更多这样的物质——使重力产生作用,你明白吗?但没有人能探测到它。关于它,有许多不同的研究项目,这是其中之一。”
  莱拉全神贯注,至少这位女士说得很认真。
  “你认为它是什么?”她问。
  “哦,我们认为它是——”她刚要说,壶里的水开了,于是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去倒咖啡,“我们认为它是一种基本粒子。跟我们已经发现的任何物质都不同,不过这种粒子很难探测……你在哪儿上学?你研究物理吗?”
  莱拉感觉到潘特莱蒙捏她的手,警告她要小心。不过没关系,真理仪告诉她要讲实话,但她也知道讲出所有真相的后果,所以她要小心谨慎,避免直截了当地说谎。
  “是,”她说,“我了解一点,但不是关于黑暗物质。”
  “那好,我们正准备从其他粒子对撞的干扰中探测这种几乎无法探测的物质。
  一般来说,他们会把探测器置于很深的地下,而我们所做的只是在探测器周围设立一个电磁场,屏蔽我们不需要的,只接受我们需要的,然后我们把这种信号放大并接在电脑上。”
  她递过一杯咖啡,没加糖也没加牛奶,但她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几块姜饼,莱拉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块。
  “我们发现了一种符合条件的粒子,”马隆博士继续说道,“我们觉得它符合条件,但它非常奇特……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我不该说,它既未经公布,也没什么根据,甚至还没有书面报告。今天下午我真是有点不正常。
  “那么……”她接着说,她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莱拉几乎以为那呵欠停不住了。“我们的粒子的确是些奇怪的小魔鬼,我们把它叫做阴影粒子,阴影。你知道刚才是什么吓得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吗?就是你提到博物馆里的头颅的时候。因为我们小组里有一个人是业余考古学家,有一天他发现了我们不敢相信的事情,但我们无法忽视,因为它符合关于这些阴影的所有不可思议的理论。你知道吗?它们有意识,是的,阴影是有意识的粒子。你听说过这种无稽之谈吗?难怪我们的经费得不到延续。”
  她小口喝着咖啡,莱拉像一朵缺水的花吸水一样,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
  “是的,”马隆博士继续说道,“它们知道我们在这儿,还做出回应。更不可思议的是:除非你在期待,否则你看不见它们。除非你的意念处于某种状态,同时你还必须充满信心、放松,你得有这种能力——那上面说什么来着……”
  她伸手到她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中拿出一小片纸,上面是绿色的笔迹,她读道:“‘一个人能够安于不肯定的、神秘的、怀疑的状态中,而不急于追究事实和理由[ 引自英国诗人济慈(John Keats)写给他弟弟的一封信] ……’你必须要进入那种状态。顺便说一句,这是诗人济兹说的。所以你只需要使自己进入正确的状态,然后你再看着山洞[ 山洞(Cave),在本书中是对黑暗物质研究组的计算机的呢称,寓意引自柏拉图的寓言《山洞墙上的影子》] ——”
  “山洞?”莱拉问。
  “哦,对不起,就是计算机。我们叫它山洞。《山洞里墙上的影子》(引自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寓言),柏拉图说的。是我们的考古学家告诉我的,他真是个全才。但他去日内瓦参加一个求职的面试了,我认为他这几天内不会回来……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山洞,对了。你跟它连上后,如果你想了,阴影就会有反应。毫无疑问,阴影就像一群鸟,飞向你的思想……”
  “那些头颅呢?”
  “我正要说到它,奥立弗?佩恩——他,我的同事——有一天闲着没事,就用山洞做了几个试验。非常奇怪,那完全不像物理学家所预料的那样。他有一块象牙,就一小块,那上面并没有阴影,它也没有反应。但一块被雕刻过的象牙棋子却有反应。一大块木头没有,但一把木头尺却有,木头雕像则有更多……我说的是基本粒子,天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它们知道这些是什么,只要是和人类的劳动有关的任何东西,都被阴影包皮围着……“然后奥立弗——奥立弗博士——从他在博物馆的一个朋友那里拿了几个化石头颅,对它们进行测试,看那种影响能上溯到什么时候,它终止在三四万年前,那以前没有阴影,在那之后,则有许多。显然那就是人类首次出现的时间。我指的是,你知道,我们的远古祖先,但他们跟我们并没什么不同,真的……”
  “那就是尘埃,”莱拉肯定地说,“就是它。”
  “但是,你看,如果你想让别人认真对待这件事,就不能在经费申请里这么说,这毫无道理。它不可能存在,不可能,如果不是不可能,那它就是毫不相干,如果两者都不是,那它就只能令人困窘。”
  “我想去看山洞。”莱拉说。
  她站了起来。
  马隆博士把手插进头发,用力眨了眨眼睛,好让她那双疲劳的眼睛看得清楚些。
  “那好,为什么不呢?”她说,“明天我们可能就没有山洞了。来吧。”
  她领着莱拉来到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很大,摆满了电子仪器。
  “就是它,就在那儿。”她指着一个发出灰色亮光、一片空白的屏幕说道,“电线后面就是探测器,要看到阴影,你得先连上电极,就像测脑电波一样。”
  “我想试试。”莱拉说。
  “你不会看见任何东西的,再说,我也累了。那相当复杂。”
  “求求你!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知道?现在?我希望我知道,但我并不知道,天哪。这是一个昂贵的、高难度的科学试验。你别指望它像弹球机一样,你到这儿来,付了钱,它就跳一下……你究竟从哪儿来?难道你不该待在学校里吗?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她又揉了揉眼睛,好像刚刚睡醒。
  莱拉颤抖着,说出真相,她心想。“我用它找到了进来的路。”说着她拿出了真理仪。
  “那到底是什么?指南针?”
  莱拉让她拿起它。马隆博士感觉到它的沉重,她的眼睛瞪大了。
  “天哪,这是金子做的。到底从哪儿——”
  “我想它和你的山洞作用一样,那就是我要寻找的东西。如果我能答对一个问题,”莱拉急切地说,“你知道答案而我不知道的问题,那么我能试试你的山洞吗?”
  “什么,我们现在要算命吗?这是什么东西?”
  “求求你了!就问我一个问题!”
  马隆博士耸了耸肩。“哦,那好吧,”她说,“告诉我……告诉我,我从事这项工作以前是干什么的。”
  莱拉急切地从她手中拿过真理仪,转动旋钮,她能感觉到在指针指向正确的图形前,她的意识已经先到达了那儿。她感到那根长指针扭动着做出了回应。它开始在表盘上旋转,她的目光跟随着它,注视着,推测着,从那长长的一串解释看到事实的所在。
  然后她眨眨眼,吐了一口气,从暂时的恍惚中回到了现实。
  “你以前是个修女。”她说,“我不该那么猜,修女应该永远待在修道院里,但你不再相信教会,他们就让你离开了。这可不像我的世界,一点都不像。”
  马隆博士坐在电脑旁的椅子上,瞪眼看着她。
  莱拉问:“这是真的吗?”
  “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从那个……”
  “从我的真理仪。我想它靠尘埃工作。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更多地了解尘埃,它让我来找你。所以我想你的那个黑暗物质一定是同样的物质。现在我能试试你的山洞吗?”
  马隆博士摇摇头,但没有说不,她只是很无奈,她摊开双手。“很好,”她说,“我想我是在做梦,我还是继续做吧。”
  她坐在椅子上,转了个身,按动几个开关,传出电器运转的嗡嗡声和电脑散热器的风扇声,听到这声音,莱拉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因为房间里的声音和伯尔凡加那个可怕的闪光的房间里的声音一模一样,那里的银制切刀差点把她和潘特莱蒙分开。她感到他在口袋里发抖,就轻轻地捏了捏他表示安慰。
  但马隆博士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她忙着按动那些开关,又敲打着另外一个象牙色托盘上的字母键。她这么做的时候,屏幕变换着颜色,上面出现了一些小的字母和数字。
  “现在你坐下,”她说着拖出一张椅子让莱拉坐下。她打开一个罐子,说道:“我要在你的皮肤上涂些胶,好让电磁接触,它很容易洗掉。现在别动。”
  马隆博士拿出六根电线,每一根的顶端都是一片平板,她把它们一一接在莱拉头上不同的地方。莱拉端坐不动,但她呼吸急促,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好了,现在你已经全都被接上了,”马隆博士说,“这个房间到处都是阴影,说起来,宇宙中也充满了阴影,但我们惟一能看见它们的办法,就是意识一片空白时看着屏幕。好,开始。“莱拉看着。玻璃屏幕上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她只是隐约看见自己的影子,仅此而已。她尝试着假装在阅读真理仪,想像自己在问:这位女士了解多少关于尘埃的事?她问了哪些问题?
  她在意识中挪动了真理仪表盘上的指针,她这么做的时候,屏幕开始闪烁,她吃了一惊,从专注中回到现实,闪烁又消失了。她没有注意到马隆博士激动地坐直了身体。她皱了皱眉,面向前方坐好,再次开始集中注意力。
  这次几乎是立即就有了回应。屏幕上闪过一股跳动的光,横扫过屏幕,就像极光闪烁起伏的光帘。它们聚集在一起,形成某种图案,过了一会儿又分散开,然后又聚在一起,变换着不同的图案和颜色,它们一会儿圆,一会儿长,又分散开来,形成一团团四处闪烁的亮光,就像一群飞鸟在空中变换着方向。莱拉注视着这一切,她还记得当初刚开始阅读真理仪时,有所领悟前的心中一动的感觉,现在她又有了同样的感觉。
  她问了另一个问题,这是尘埃吗?画出这些图案的和使真理仪指针转动的是同样的东西吗?
  回答她的是更多盘旋变幻的光圈。她猜这意味着答案是“是”。她又有了另一个想法,她转身准备和马隆博士说话,却看见她张着嘴,两手抱着头。
  “怎么了?”她说。
  屏幕暗淡下去,马隆博士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莱拉又问了一遍。
  “哦——你刚才做的演示是我至今看到的最好的,”马隆博士说,“你刚才在做什么?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其实你可以让它比现在更清楚。”莱拉说。
  “更清楚?这已经是最清楚的了!”
  “但那是什么意思?你能读懂它吗?”
  “哦,”马隆博士说,“你不能像读一封信那样去读它,那样不管用。事实是阴影会对你表现出的注意力做出反应。那真是够新奇的,它们回应的是我们的注意力,你明白吗?”
  “不,”莱拉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那些颜色和形状,那些阴影可以干别的事,它们可以形成你想要的任何形状。如果你愿意,它们可以形成图像,你看。”

  她转回身,再次集中注意力,但这次她假装那个屏幕就是周围有三十六个图案的真理仪。她对此太熟悉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摆动起来,转动想像中的指针,指向蜡烛(象征理解),转向阿尔法和欧米迦(象征语言),转向蚂蚁(象征勤奋),这就形成了一个问题:这些人必须做什么才能理解阴影的语言?
  屏幕上立即有了反应,好像这个问题是它自己想的一样,从重迭波动的线条和闪光中显现了一系列清晰的图案,指南针,又是阿尔法和欧米迦,还有闪电和天使。每个图案闪现了不同的次数,再然后出现了三个不同的图案:骆驼、花园和月亮。
  莱拉非常明白它们的含义,她放松注意力开始解释。这次,当她转过身来时,她看见马隆博士背靠着椅子坐着,脸色苍白,双手抓住了桌子的边沿。
  “它是说,”莱拉告诉她,“它用的我的语言,就是——图片语言,就像真理仪。它说的是,如果你进行设置,它也能用普通的语言、词语。你那么设置,它就会在屏幕上显示出语句。但你得进行大量精确的数字运算——那就是指南针的意思。闪电的意思是电——我是指电力,和更多其他的东西。还有天使——指的是信息。它还想说些别的,但这时它继续转到了第二部分……它指的是亚洲,几乎是在最远的东方,但还不算最远。我不知道那是哪个国家——也许是中国。
  那个国家的人有一种和尘埃——我是指阴影——对话的方法,就像你在这儿从事的研究,以及我和——我和那些图案,只不过他们用的是棍子。我想那就是指门上的那幅画,但我并不明白,真的。当我第一次看见门上的那幅画的时候,就觉得它有特别重要的地方,只不过我不知道重要在哪里。所以一定还有许多和阴影对话的其他方法。”
  马隆博士目瞪口呆。
  “《易经》,”她说,“是的,那是中国的东西,是一种预言——算命的,真的……还有,对,他们使用棍子。那幅画挂在那儿只是为了装饰。”她说,好像要向莱拉证明她并不真正相信这一点,“你是告诉我人们通过《易经》也接触阴影粒子?接触黑暗物质?”
  “是的,”莱拉说道,“就像我说的,有很多方法。以前我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我原来以为只有一种方法。”
  “屏幕上的那些图案……”马隆博士开口说道。
  莱拉感到脑中思想的火花一闪而过,她转身去看屏幕。她还没来得及再形成一个问题,屏幕上又闪现了更多的图案,一个接一个飞快地闪过,马隆博士目不暇接,但莱拉知道它们在说什么,她又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它说你也很重要,”她对科学家说,“它说你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我不知道那是指什么,但那如果不是真的,它是不会这么说的。所以你应该让它使用词语,这样你就可以知道它在说什么。”
  马隆博士沉默不语,然后问道:“好吧,你从哪儿来?”
  莱拉张口结舌。她认识到,现在马隆博士已经完全从筋疲力尽的状态恢复过来了,她原本不会把她的研究工作展示给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孩子,现在她已经开始后悔了。但莱拉得讲出事实真相。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她说,“这是真的。我来到这个世界,我是……我不得不逃跑,因为我的世界里有人追我,要杀死我。真理仪来自……来自同一个地方,乔丹学院的院长把它送给了我。我的牛津有一个乔丹学院,但这儿没有了。
  我看过以后自己学会了阅读真理仪。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使自己意识空白,然后我就立刻知道那些图案的意思。就像你说的……怀疑和神秘之类的。所以当我看山洞的时候,我同样这么做,它也做了同样的事,所以我的尘埃和你的阴影是一回事,所以……”
  现在马隆博士完全清醒了。莱拉拿起真理仪,用天鹅绒包皮起来,就像母亲保护孩子一样,然后才放进背包皮里。
  “不管怎样,”她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让你的屏幕用语句跟你交流,然后你就可以跟阴影对话,就像我和真理仪对话一样。不过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我的世界里,人们那么恨它?我是指尘埃,阴影,黑暗物质。他们想毁掉它,他们认为它是邪恶的。但我觉得他们的所作所为才是邪恶的,我看见他们这么做了。所以,阴影究竟是什么?是好是坏?还是别的什么?”
  马隆博士揉揉自己的脸,她的脸颊又变得红润起来。
  “关于它的一切都令人困窘,”她说,“你知道在科学实验室里讲善恶是多么令人困窘吗?你有什么想法?我成为科学家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考虑这种事情。”
  “你得考虑,”莱拉严肃地说,“不考虑善恶,你就无法调查阴影,尘埃,不管叫它什么。它说你得去做,记住,你不能拒绝。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关闭这地方?”
  “基金委员会这个星期结束时会决定……怎么了?”
  “那你就今天晚上搞出来,”莱拉说,“你可以让你的机器用语句显示,而不是像我那样用图案,你很容易就能做到。然后你可以演示给他们看,他们就会给钱让你继续研究。你会发现所有关于尘埃或是阴影的事情,然后再告诉我。”
  她显得有点傲慢,就像公爵夫人评论一个不太令人满意的女佣似的。她继续说道:“真理仪不会确切告诉我需要知道的东西,但你会帮我发现,否则我可能就得靠《易经》和那些棍子了。但不管怎样,我认为图像更容易。我要取下这些东西了。”
  她说着把电极板从头上拿了下来。
  马隆博士递给她一张纸巾,让她擦掉那些胶。她收起了电线。
  “那你要走了?”她说,“哦,你无疑给了我奇怪的一个小时。”
  “你要让它用语句显示吗?”莱拉问道,她拿起了背包皮。
  “我敢说,它和填基金申请表的作用一样大,”马隆博士说,“不,听着,我想让你明天再来,你行吗?同一时间?我想让你演示给别人看。”
  莱拉眯了眯眼睛。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哦,好吧。”她说,“但你要记住,我想要知道一些事情。”
  “是的,当然。你会来吗?”
  “会的。”莱拉说,“如果我说会来,我就会来的,希望我能帮助你。”
  然后她就离开了。门卫从桌边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又回去看他的报纸了。
  “冰原岛峰挖掘,”考古学家坐在椅子里摇晃着说道,“你是一个月内问这件事的第二个人。”
  “那个人是谁?”威尔问道,他立刻警惕起来。
  “我想他是个记者吧,我不能肯定。”他说。
  “他为什么要了解这件事?”他问。
  “和那次旅行中失踪的一个人有关。探险队失踪的时候正是冷战高峰,星球大战,那时你还小,可能不记得。美国人和俄国人在北极地区建造巨大的雷达站……总之吧,我能为你做什么?”
  “那好,”威尔说道,他竭力保持平静,“我就是想了解那次探险,真的,因为学校布置了一项关于史前人类的研究作业,我读了关于探险队失踪的文章,我很好奇。”
  “哦,你知道,不只是你一个人。那时候,这件事曾轰动一时。我帮那个记者都查到了。那只是一次初步考察,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挖掘。在还不知道是不是值得花时间去挖掘时,人们不会开始挖掘。所以那个小组去勘察一些地点,准备写一份报告。总共有六七个傻瓜蛋,有时候这种探险需要把不同类型的人组织在一起——你知道,地理学家或是别的什么人——以便分担开支。他们研究他们的,我们研究我们的。这样,那个队里就有一个物理学家。我想他要找一种高空大气粒子。极光,你知道,就是北极光。显然,他带着配备了无线电发报机的热气球。
  “他们之中还有一个人,曾经当过海军,是职业探险家。他们去了一个相当荒凉的地区。在北极地区,北极熊经常成为威胁,考古学家能处理一些事情,但我们并没有受过射击训练,有一个会射击、导航和宿营等所有生存技能的人当然非常有用。
  “但后来他们都失踪了。他们原来和当地的一个考察站保持着无线电联络,但有一天信号没有出现,他们什么都没有听见,后来他们也没有收到过信号。那时有过一场大风雪,但那很寻常。搜救队发现了他们的最后一个帐篷,虽然北极熊吃光了里面的干粮,但那个帐篷相当完整。可是那里却没有任何探险队员的痕迹。
  “恐怕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了。”
  “好的,”威尔说,“谢谢你。嗯……那个记者,”他在门口停下来,继续问道,“你说他对其中一个人很感兴趣,是哪一个?”
  “是个探险家,一个叫佩里的人。”
  “他长什么样?我是说那个记者。”
  “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个?”
  “因为……”威尔想不出合适的理由,他真不该问这个问题,“没什么原因,我就是好奇。”
  “我记得他是一个高大的白人,浅黄色头发。”
  “好的,谢谢。”威尔说着转身走了。
  那个人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离开房间,他皱起了眉头。威尔看见他的手伸向电话,便迅速离开了那栋楼。
  他发现自己在发抖。那个所谓的记者就是去过他家的那伙人中的一个:个子很高,浅黄色毛发,看上去好像没长眉毛或是眼睫毛。他不是被威尔撞下楼的那个人,而是威尔跑下楼梯,从那具尸体上跳过时,在起居室门口出现的那个人。
  他可不是记者。
  附近有一个大博物馆。威尔继续走着,手中拿着笔记本,好像在工作,他在一个挂着图片的陈列室坐了下来。他颤抖得厉害,觉得恶心想吐,因为压迫着他的念头就是他杀了人,是杀人凶手。他一直压制着这个念头,可现在这个念头却越来越逼近他。他夺走了那个人的生命。
  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大约半个小时,这是他经历的最难熬的半小时。人们来来往往,观看着图片,轻声讲着话,丝毫没有注意他,陈列室的工作人员背着双手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然后慢慢踱开了。威尔为他干过的事恐惧万分,他呆若木鸡。
  慢慢地,他平静多了。他是在保卫他的母亲,他们一直在恐吓她,他们明知她的健康状况,还迫害她。他有权保卫自己的家,父亲也会希望他这么做的。他这么做光明正大,他是为了阻止他们偷走那只绿色的皮文具包皮,他是为了找到父亲,难道他没有这个权利吗?他又想起了所有那些童年的游戏,他和父亲在雪崩时、在与海盗的搏斗中救助对方。现在,这些都是真的了。我会找到您的,他在心中说道。帮助我,我会找到您的,我们会照顾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毕竟,他现在有个藏身之处,一个非常安全、没人会找到他的地方。盒子里的文件(他还没来得及去看)被他藏在喜鹊城的床垫下,也很安全。
  最后他注意到人们开始有目的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动,他们准备离开了,因为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对他们说还有十分钟就要关门了。威尔打起精神也离开了。他发现自己走在去商业大街的路上,那个律师的办公室就在那条街上,他在犹豫要不要去见他,尽管他说过那些话。可那人听起来还是很友善的……但就在他下定决心要穿过马路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
  浅黄色眉毛的高个子男人正从一辆车里出来。
  威尔立刻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看着旁边珠宝店的橱窗。他看见了那人的影子,那人看看四周,扶正领带结,走进了律师的办公室。他一进去,威尔就溜走了,他的心脏又狂跳起来。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他失魂落魄地走向大学的图书馆,在那里等待莱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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