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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都 - 第31回 新吉原夜景 骑马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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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新的一天。
  大大小小的青楼,涂上红漆的格子门,耀眼地与霓虹灯相辉映,门松的枝丫,被现代的风,吹得沙沙作响,大鼓欢乐的节拍,听起来像是当代的喜见城。
  从春天一到,街道两侧绯樱就会娇艳盛开的五十间道为起点,往仲之町方向走五、六间,会看到一间挂着麻布帘子、风雅的变相茶馆,纸灯上用淡墨写着:
  长谷川伏见屋
  二楼面对马路,十六坪大的房间里,现在有两位人物,隔着花梨木的桌子对坐着,默默地啜着酒杯。
  其中一人,是上回在浅草的简易旅馆,手里拿着公文包,看似执行官的男人,以及黄色小报《夕阳晚报》社长幸田节三,其伙伴、日比谷公园园艺长酒月,志摩德 兵卫的代理人——东京宝石俱乐部的松泽等人一起,正当山木元吉与川俣踏绘在隔壁房间浓情蜜意相拥的时候,毫无预警闯了进去的“有明庄”住户之一,有名髙利 贷犬居仁平的养子印东忠介。
  另一人,则是在第六回中,在夕阳下把“卡玛斯秀”经理人、日法混血儿巴隆斯理压在晓桥栏杆上,并厉声责问对方是否把皇帝出卖给鹤见组、是否捉走皇帝的“Horvath通讯社”驻外记者约翰·哈齐森。
  印东用来化妆的白粉上浮现出汗珠,看来像是刚才使尽全力,四处奔走似的,肩膀上下耸动,喘着大气。特地画上去的眉毛,呈八字形往眼尾下垂,一脸呆滞,好像希腊悲剧里的面具一样。
  约翰·哈齐森这边,则是神情淡滇,才一天的时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深陷的眼周处,出现了像雷神一样的黑眼圈,平时就很吓人的脸,此刻更添一分凶恶。简单说来,就是一脸刚杀完人跑来,令人一看就毛骨悚然的凄惨模样。
  四方都能听到应景的大鼓声传来,只有这个房间,一片阴森,两人无言地互相倒酒,像在试探般地偷窥着对方的脸。
  正当以为这场沉重的默剧就要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时,印东露出一个像在抽搐般的笑容,突兀地开口了:“有句话说‘内行知门道’。演变成这么大的骚动,只有这 里是独一无二的躲藏处:…-我自以为聪明地跑到这里来,没想到,你已经在这里了,这让我深深感觉到,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这样看来,这次的事 情你也牵扯在内啰?”他嘴唇上的口红已经剥落,讽刺地说着。
  哈齐森把酒放在桌上,一脸严肃地说道:“说起牵扯,你也一样吧。再怎么说,都是‘有明庄’的住户之一,这种时候,更应该要说些什么。这不是什么被骗上当、进退维谷的事情,所以,这时候还是不要太急躁比较好。所谓不要惹火烧身,还是慢慢地等待风平浪静,会比较好吧。”
  “嗯,你说得是。”印东说完,又试探地看着哈齐森的脸,“你说得没错,还真是场大骚动呢。我听到的消息说,这是警视厅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搜捕行动。我 这是无妄之灾,只能哎哟哎哟叫着,四处逃窜……我刚刚也说过了,我跟幸田他们一起,到马道的小客栈里,逼问山木时,听说有临检,我惊慌失措地跑到外面一 看,实在是一幅惊人的景象……警察的卡车停在圣天巷入口,正冲进两旁的小客栈里,彻底搜查着。我心想:大事不妙,又冲回房子里,听说由后门经过花园,可以 通到吉野桥,所以,大家不分敌我,乱成一团,踩着水沟盖,跑到小川町去。后来只有我侥幸跑到隅田公园,不过,公园各个角落都布下了警戒线。我又回到猿若 町,结果还是不行。三丁目的转角处,有一群警察聚集在那里,伺机而动。我进退两难,转往电车道,正好来了一列往南千的电车,所以我就跳上去,来到了泪桥, 从那里搭上计程车,经过今户,才总算来到这里。我还一度以为完蛋了呢。毕竟,幸田他们可都是列在黑名单内的人,我跟他们混在一起,如果被逮捕的话,那就真 的无法脱身了……”他像在辩解似的,语尾模糊。
  哈齐森微微笑了一下:“不,搞不好,幸田也跟你一样想法呢。先别说这个,你说你去逼问山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详细告诉我。说故事不正是你的专长吗?”
  他在一旁戴高帽。嘴里说得轻松,不过,脸色可不怎么好看,一脸“无论如何都要叫他说出来”的样子。
  上一回里,依照真名古在“铃本”酒店的勘察结果,确认今天凌晨三点五十分到五点之间,也就是据估计“有明庄”公寓里,松谷鹤子被某人杀害的时间,岩井跟 哈齐森这两个人,也爬过屋顶,溜出了“铃本”酒店。看他一脸急切地潜伏在这变相茶屋里,哈齐森跟这件事,应该有什么重大的关联。

  不过,先不管这个,哈齐森只是试探了印东一下,他就马上上钩,伸出下巴,煞有介事地降低声量:“老实说,哈齐森先生,我到刚才为止,都一直认为,是山木杀了鹤子,抢走皇帝的钻石。可是……”
  他用手轻轻敲了敲额头:“可是啊,我在隔壁房间,听了山木的自白之后,才发现跟我推想的完全不同。”
  “事情好像变得相当复杂呢,然后呢?……”
  印东告诉他,自己收了一万元,把目击山木溜出“铃本”酒店,又从屋顶回来的事情,卖给志摩德一派人:“不过,却不知道最重要的山木的所在。就在众人焦躁 不安之时,志摩德的手下来报告说,踏绘进了马道的小客栈。又说,山木好像也在那里,所以,我们就带了执行官,闯进那里,躲在六坪大黑暗的房里偷听,山木那 家伙被踏绘逼问着,正声泪俱下地说着实情。”
  然后,他又说了在“巴里”酒吧的尾牙上,安南皇帝拜托山木,明天凌晨三点五十分左右,躲在鹤子 家厨房后门外,他拿了底部锒上钻石的香槟瓶,在筑地的“吴竹”,不知如何是好时,被某个人追赶,才迫不得已打破酒瓶,只拿走底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逃进小 客栈里的事情,之后又道:“原来如此,听了这个,再重新思考一下,山木他不会开汽车。所以就可以确定:山木说的不是诡言,前后细节也都很合理。”
  “嗯,原来如此,还真是奇怪呢。我也知道,山木不会开车,不过,双人敞篷轿车却发动了,只能说几乎在同一个时刻,有一个山木以外的人,也溜出了‘铃本’饭店,不过,我们六人当中,会开车的,只有我跟岩井先生,还有印东先生三人。这样一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哈齐森手掌托腮,用手肘撑在桌上,陷入沉思当中,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他突然笑出声来:“先别说这个,印东先生,关于山木的事情,请恕我直言,我哈齐森就 来推论一下事情的结果吧……依我推测,事情大概是这个样子吧……总之,就像这样,你们五人把山木与踏绘团团包围住。这一件事情,我大概都了解了,所以这很 简单。你拿出伪造你父亲印章的公正证书之类,向他强行接收之后……谁知道,那颗哪是什么钻石,根本是颗完全不同的玻璃珠……喂,印东先生,是这样没错 吧。”
  印东张着嘴大吃一惊,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不久,他紧张地说:“你……你怎么会知道?”
  哈齐森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没有为什么。我刚刚听了你的话,你说钻石熔接在香槟瓶底吧……你想看看。根本没有方法,可以把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纯钻石,熔接在玻璃瓶底部,这样是会损害到钻石的,除非是疯了,才可能做这种蠢事。”
  他用一副“这真是可笑”的眼神看着印东的脸,“你们或许不知道吧,那不是什么熔接,本来那瓶子的底部就是那样了……在安南的顺化,有一间叫做‘波尼首尔 公司’的酿造公司,那里推出了一款叫做’帝王‘的香槟酒,就是取了皇室秘宝的模型,做成这种玫瑰式的底部的。虽然平常不太能喝到香槟,不过这个做法也成了 名产,在安南,没有人不知道。如果你想要的话,一打两打我都可以弄来给你,不过,拿着这种玻璃瓶底,拼了命到处逃,还真是天下奇事呢。真是一幅异想天开的 景象……不愧是洒脱的皇帝会做的事情,这不用太下功夫,就能写成一篇讽剌小说了。真是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完他忍不住笑个不停。等他笑够了 之后,继续说道“浪花节歌谣里不是有句‘欺骗敌人要先从自己人开始’吗?大家都知道,山木是这桩钻石交易的中介,所以,如果让人以为,已经把钻石交给那个 人,这段期间内,真正的钻石,就能够摆脱危险。憨直的山木元吉,越是相信那是正品,夸张地隐藏,这效果就越好。选出山木来当这名人物,表示皇帝的判断力很 好。假设,这东西被你这种恶人拿到,可能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吧。因为你是不会不辨真伪,就把玻璃球收在怀中四处奔走的吧……有关钻石跟山木的事情,这下子就 真相大白了。没有任何疑点。可以说,跟香槟瓶一样透明呢……这部分到这里就解决了,不过,刚刚说的双人敞篷轿车,在深夜开走又回来一事,就必须要详细解析 了……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印东先生,你的房间比起其他房间,离后门跟厕所都最近,也就是说,占尽了地利之宜。只要稍微忍耐一下臭味,就可以从厕所的掏 粪口爬出去,再利用事先就看好的横木,走到房子边缘,从那里接到外墙上,就能够不在庭院的地上留下半点痕迹,而偷偷地溜出‘铃本’酒店。”他一脸平静地这 么说。

  印东吓了一跳,垂下眼,过了不久,又露出毫不畏惧的神情说:“呵呵,不,我知道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已经毫无破绽,事先做好我进出的证 明了。我看着他出去,心想,这部分也一定会有人追究,所以,我就把我同房的玫林叫醒,两个人喝酒喝到双人敞篷轿车回来为止……如何?这就可以当成我不在现 场的证明了吧?如果这样还不够,还有其他的……”
  哈齐森用像是在哄小孩的语气说:“哦哦,是这样嘛。这当然可以,如果是真的,就是个非常好的‘不在场证明’了……这样的话,发动双人敞篷轿车的人,就在我哈齐森跟岩井先生当中了。这还真是危险呢。”
  印东妩媚地跷起一条腿,看似残忍地挑起嘴角:“哈齐森先生也在装傻呢……那个啊,你就说了吧,开走双人敞篷轿车的人是你吧?……我还知道其他的事情呢。”
  哈齐森一脸坚决:“呵呵呵,你这么说,有什么线索吗?这我可不能当成耳边风呢。”
  印东令人反感地摸着细长的下巴:“山木先生说,你跟笑子还有巴隆斯理,一起追他追到‘吴竹’酒吧里去了,还若无其事地在门口监视着。不过,我刚刚也有说 过,把剌客带进‘巴里’酒吧的是笑子,所以,既然你跟他们在一起的话,那么哈齐森先生,我可不认为,你跟这次事件毫不相关哦。”
  听到这儿,哈齐森整个人弹起来,他抖得简直像是得了疟疾一样,不久,他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你……你说……你说笑子跟巴隆斯理一起,出现在‘吴竹’酒吧,那是真的吗?你确定?……”
  印东一脸得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哈齐森狼狈的模样:“嗯嗯,他说他没有看错。”
  哈齐森像是被雷打到一样,顿时垂头丧气地低着头。一看,他的肩膀像海浪一样,不断起伏着,放在腿上的拳头,不停地颤抖着。着实一幅奇异的光景。
  印东表情渐渐变得冷酷:“你好像很难过呢。如果我惹你生气了,不好意思……不过啊,不管你有没有杀害鹤子,对我来说都没差别……只是,我不喜欢被蒙在鼓 里,我忌妒啊!……今早我回‘有明庄’换衣服时,也深深地这么想,怎么我们‘有明庄’的人,都有点小气呢。如果要做些什么事的话,说出来,请大家支援不就 好了,却老是一个人偷偷摸摸躲起来做,才会弄成这样。真是活该!”
  哈齐森抬起惨白的脸,充血的眼珠,贼头贼脑地转着,他露出难以形容的凄凉 笑容说:“这样就说得通了……原来是美人计呀……本来就迷上她了,所以只要一上钩,巴隆这家伙就束手无策了……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才硬跑去逼问 他……啊啊,他很难过吧。我做了件不好的事。即使这样……”
  他这样碎碎念着,又垂下头,陷入深思熟虑之中,又过了一阵子,他突然抬起头喊道:“印东先生……真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很感谢你。不过,姑且不论这些,除此之外,我还有件事情,想请教你。刚刚你说,你曾经回到过‘有明庄’换过衣服,那是大约几点的时候呢?”
  “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是问这个啊……我是在岩井先生进来之后,没多久就离开‘巴里’酒吧了,所以,应该是九点半左右吧。”
  “你顺利进去了吗?”
  印东一脸呆愣:“你是说?……”
  “那里应该有很多警察在吧?”
  “不,一个也没有……我正要走进玄关时,马婆跑出来,她笑着说:今天早上,鹤子小姐喝醉酒,突然从窗户跳下来了,还真是奇怪呢。我心想。她到底想说什 么?就回她:那真是糟糕呢,她又说:今天早上六点,警察把鹤子小姐的尸体带走,这样就完全解决了。我又问她:那么,我可以进房间吗?她也没说好或不好…… 我心里想着:皇帝的权势还真是厉害,就回到自己房间了……”

  哈齐森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这真是怪了……这么说,岩井先生在说谎啰。”
  “正是!”岩井通保得意地笑笑说。
  哈齐森神经紧绷:“你已经忘了吗?……他慌慌张张地跟我们道别,说要回去‘有明庄’,可是,我看到岩井先生走进‘巴里’酒吧时,还穿着昨晚的礼服,所以 我就问他:你不是回家去了吗?他说:‘有明庄’门前,有很多警察看守,不让我进去。可是,刚刚你说,现场勘验跟査证都在六点前就结束了,我们从明石警察局 被释放之前,警察就全部撤离,根本没有半个人在看守‘有明庄’啊。”他眼神锐利地凝视着印东的脸,“到底是为什么,他要说这种毫无益处的谎话呢?这真是奇 怪……不过,如果事情变成这样,那还有一件事情很奇怪。……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吧。岩井的鞋跟,沾满了红土……这在平日爱好整洁的岩井先生身上,是不会发生 的,所以,才会引起我的注意,不过仔细想想,这时节,在东京市内,那种红土想找都找不到……也就是说,岩井先生骗我们说,他要回‘有明庄’,到出现在‘巴 里’前的一个半小时之间,曾经在某个乡间道路上奔走……这还真是可疑呢。一方面,今天早上九点左右,安南国皇帝在日比谷公园,被某神秘人物掳走;而另一方 面,同一个时间里,还有一个人满脚红土,四处奔走。”
  印东一副小看人的嘴脸插了口:“请恕我直言,为什么不认为他已经被杀了呢?”
  “那是因为啊,政府在帝国饭店安置了一位皇帝的替身……你应该也知道吧,帝国饭店皇帝的房间窗户位置,正对着‘日本征兵’的二楼窗户。从那扇窗户远远望 过去,透过蕾丝窗帘,可以瞥见皇帝房间内部。我用望远镜仔细地观察过了……我看到的人,虽然跟皇帝有点像,不过,却是一个陌生人……假设皇帝已经被杀害 了,就算政府再怎么爱面子,也无计可施了吧?就算放个冒牌皇帝也无济于事……你懂吗?只要那个不是皇帝的皇帝还在饭店里,就可以证明:那位安南的皇帝还活 着。”
  说完,他一口喝千已经凉掉的酒,急急忙忙拿起外套。
  “这种时候,说这些也没用。其实,我是来这里,等待我认为绑架了皇帝的凶手,打算杀他个措手不及,好救出皇帝,不过,看来是我推测错误,凶手似乎另有其人……这样一来,就不能再在这里慢条斯理了。接下来还要拼命奔走。你就慢慢享用吧。”说完,他匆忙地站了起来。
  虽然他“这样”、“那样”地说得很婉转,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想逃离印东烦人的追问。
  看来,印东也感觉到了,他马上发出尖锐的声音:“喂喂,你还真是慌张呢。”
  正要走出去的哈齐森猛地回头:“你还不是一样的急躁吗……你不要再瞎搅和了……像你这种人,是不会了解的,我集中在这里的思考能力,可是相当高的。如果你想看到证据的话,我就证明给你看吧。现在,我就把那个冒牌货叫出来给你看,好了,请到楼下的电话室来。”
  说完,他先一步走下楼梯,打电话到帝国饭店的柜台,模仿真名古阴沉的声音说:“我是警视厅的真名古搜査课长,我有要事,要向皇帝报告,请把电话接到房间去。”
  对方有礼地退下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个老练而沉稳的声音,传进两人耳中:“喂,我是宗方,你是哪位?”
  哈齐森意想不到地倒抽了口气,与印东互看了一眼。
  “喂,我是宗方……”
  “哦哦,是陛下吧!……”
  “啊啊,是哈齐森啊……怎么了?……这时间打来电话,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这确确实实是宗龙王皇帝的声音。皇帝沉着的声音,在茫然的两人耳中回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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