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绿里奇迹 - 第三部 柯菲的双手 第一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回顾我所写的一切,我发现自己把佐治亚松林,即我现在居住的地方,称为疗养院。这地方的经营者准会不开心的!根据他们放在大厅里并派发给未来客户的宣传册,这是一家“专为老年人开设的一流水准退休疗养中心”。据宣传册所说,这里居然还设有资料中心。住在这里的人(宣传册上不会称我们为“住院者”,不过我会这么叫的)管它叫电视房。
  大家都觉得我很孤僻,因为我一天当中很少去电视房,不过,我受不了的是电视节目,倒不是那里的人。奥普拉、里奇·莱克、卡尼·威尔逊、罗兰达等等①,整个世界仿佛在我们耳边坍塌,这些人尽喜欢和那些穿短裙的女人和衬衫敞开的男人谈性交。嗯,他妈的——不要评判别人,免得被别人评判,这是《圣经》上说的,所以,我还是继续写吧。只不过,要是愿意在这种垃圾上浪费时间的话,还不如去“快乐车轮赛车场”,好像每个礼拜五和礼拜六都有警车拉着警笛,闪着蓝光,朝那里开去。我有个特殊的朋友伊莱恩·康奈利,她和我有同感。伊莱恩有80岁了,又高又瘦,身板依然笔挺,眼力也不错,而且聪明优雅。她走起路来很慢,因为臀部有点毛病,我知道她手上还有关节炎,很折磨她,不过她有一个修长美丽的头颈,像天鹅一般的脖子,还有一头长长的秀发,垂下来可以一直到肩膀。
  她最好的地方在于,她不觉得我有什么特别的,也不认为我孤僻。伊莱恩和我有很多时间是在一起的。如果我不是这个古怪年纪的话,我想自己没准会把她当作女朋友。毕竟,有个特别的朋友,像她这样的,没什么不好,从某种方面看,甚至很不错。年轻男女朋友之间的很多棘手和头疼的问题,在我们之间不会存在。虽然我知道,50岁以下的人不会相信这个,但有时候星火胜于烈焰。听上去很怪,但确实如此。
  我白天不看电视,有时候会去散步,有时候就看点书,大概上个月以来,我大多数时间就呆在日光室的植物之间,写写回忆录。我觉得那里的氧气更充足,这有助于回忆,能把陈年烂谷子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倒出来,真的。能想起的事情简直太多了。
  不过有时候,我无法入睡,就蹑手蹑脚走下楼梯,打开电视。在佐治亚松林,没有HBO②之类的节目,我想,这类节目对我们的资料中心来说稍微贵了点,不过我们这里有基本的有线电视服务,这就意味着我们能有“美国电影”频道。如果你家里没有有线电视,这个频道还是能收到的,它的大多数电影都是黑白片,也没有女人脱衣服。这对像我这样的迂老头来说是一种抚慰。有很多个夜晚,我刚脱了衣服,要倒在电视机前面那张难看的绿沙发上睡觉时,会说话的驴子弗兰西斯又一次把唐纳德·奥康纳的长柄锅从火上拿开,或是约翰·韦恩擦干净了道奇,或是吉米·卡格尼管某个人叫肮脏的老鼠,接着就拔出了手枪。有些电影是我和妻子詹妮丝一起看过的,当时她还不是我的女朋友,而是我最好的朋友。它们使我感到安宁。这些人穿的衣服,走路和说话的方式,甚至是电影的配乐,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心静。我想,它们让我回想起了我还是个初识世面的男人的时光,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这个破旧的古物,这个在老年人之家不断衰亡的老头,和我住一起的许多人都垫着尿布,穿着橡胶裤。

  不过,今天早晨我所看到的一切,没有一件让我舒心。都让人心烦。
  有时候,伊莱恩陪我一起看AMC频道所谓“早间音乐会”节目,它是从清晨4点开始的,她很少抱怨,不过我知道她的关节炎有时会犯得很厉害,而且给她配的药都没什么效果。
  今天早晨她来的时候,穿着白色的厚绒布袍,像幽灵一般悄无声息。
  她看到我坐在笨重的沙发上,弯曲着两条曾经还算是腿的枯瘦如柴的棍子,双膝并拢,可身子仍然像有寒风穿透似地哆嗦着。我浑身发冷,除了腹股沟,那里像是在灼烧,仿佛被尿路感染的幽灵占据了。1932年秋,也就是约翰·柯菲、珀西·韦特莫尔,还有叮当先生即那只受过训练的老鼠到来的那个秋天,这毛病可把我折磨坏了。
  威廉·沃顿也是那个秋天来的。
  “保罗!”伊莱恩喊道,急忙朝我走来。她臀部里面打着钉子,嵌着玻璃碎片,这已经是她的最快速度了,“保罗,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说道,不过语气不那么令人信服,我的声音很不稳定,它们是从上下打颤的牙齿缝里跑出来的。“给我一两分钟时间,就会好的。”
  她坐在我身旁,抱住我的肩膀,“我相信会的,”她说,“不过是怎么回事?看在上帝分上,保罗,你像是见了鬼似的。”
  我想,还确实如此,直到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我才意识到要把话大声说出来。
  “真的没事,”我说着拍拍她的手(拍得很温柔,相当温柔!),“不过得等一会儿,伊莱恩,老天!”
  “这是你在监狱当看守时就犯下的病吧?”她问,“就是你在日光室里所写的那段时间吧?”
  我点点头,“我就是在我们所谓的死亡线上工作——”
  “我明白——”
  “不过我们管它叫绿里,因为铺地板的油毡的缘故。1932年秋天,这个家伙来到那里,这个野蛮人,他叫威廉·沃顿,他很喜欢把自己想成野小子比利,甚至把它刺青在自己的胳膊上。他还是个孩子,却是个危险人物。我依然记得柯蒂斯·安德森(他那时候是副监狱长)是这么描写他的:‘沃顿疯狂、野蛮,而且骄傲,他19岁,完全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还在那句话下加了划线。”

  那只搂着我肩膀的手此刻在抚摸我的背,我渐渐平静下来。这一片刻,我是爱伊莱恩·康奈利的,正像我对她所说,我都能吻遍她的整张脸。
  也许我应该这么做的。孤单很可怕,任何年龄的孤独都令人恐惧,不过我觉得,人一衰老,这感觉就更糟糕。但我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那些沉甸甸的往事,那些依然未完成的事情。
  “不管怎样,”我说,“你是对的,我正在写沃顿是怎么来到区里,刚到的时候,他差点把狄恩·斯坦顿都给弄死了,狄恩是我那时的同事。”
  “这怎么可能?”伊莱恩问。
  “因为卑鄙,因为疏忽大意,”我冷冷地说。“沃顿很卑鄙,而带他来的看守则疏忽大意。罪魁祸首是沃顿手腕上的铁链,它太长了。当狄恩打开通往E区的大门时,沃顿就在他身后。他两边还有看守,不过安德森说得没错,野小子比利对这些毫不在乎。他把手腕上的铁链砸向狄恩的脑袋,并用链子勒他的脖子。”
  伊莱恩战栗起来。
  “不管怎么说,我尽想着这件事,没法入睡,所以就下楼来到这里。我打开AMC频道,想着你也会下来,我们可以小聚片刻——”
  她笑了起来,吻了吻我眉毛上的额头。以前詹妮丝这么做的时候,我常常觉得浑身针刺,今天早晨伊莱恩这么做时,我还是浑身刺痛。我想,有些事是永远无法改变的。“——这会儿放的是40年代的黑帮电影,是老的黑白片,叫《死之吻》。”
  我觉得自己又要哆嗦了,就竭力克制着。
  “里面有理查德·维德马克,”我说,“这是他第一个大角色,我想,我从没和詹恩一起看过这片子,我们一般都有意避开警匪电影,不过我记得在哪里读到过,说维德马克曾演过他妈的小流氓,他肯定演过。他很苍白……不太走路,常常四处飘荡……常常把别人称作‘喷水器’……那是在他说起那些尖声大叫的人的时候……他可恨那些尖叫的人了……”
  尽管竭力克制,我又开始发抖了,就是控制不了。
  “金发,”我呢喃着,“笔直的金发,我一直看到他把这个老女人推进轮椅,让椅子滚下一节楼梯,就赶紧把电视关了。”
  “他让你想起沃顿了?”
  “他就是沃顿,”我说道,“活脱活像。”
  “保罗——”她想说什么,却打住了。她看着电视机空白的屏幕(电视机上的机顶盒还在,红色的数字还显示着10,这是AMC频道),然后转过来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怎么了,伊莱恩?”我暗想,她是要告诉我,说我应该放弃写作,应该把写好的纸张都撕了,就此停笔。

  可她说的是,“别让这事妨碍了你。”
  我直瞪瞪地看着她。
  “把嘴闭上,保罗,有苍蝇飞过来了。”
  “抱歉,这只是……呃……”
  “你以为我说的会是完全相反的话,是吧?”
  “是的。”
  她握住我的手。那动作十分温柔,十分温柔。她的手指修长美丽,但关节却起皱而丑陋。她身子向前倾,淡褐色的眸子(左边瞳孔因为白内障而有点暗淡)盯住我蓝色的眼睛。“也许我太老,太衰弱,没多久好活了,”
  她说,“但我还没老到不能思考的地步。我们这个年纪,有几夜失眠又怎么了?就算在电视上见到鬼又怎样?难道你要告诉我这是你唯一一次见鬼吗?”
  我想到了监狱长穆尔斯,还有哈里·特韦立格和布鲁特斯·豪厄尔,我想到自己的母亲,还有詹恩,我的妻子,她死在亚拉巴马。我知道幽灵的事,真的。
  “不,”我说,“这不是我见过唯一的幽灵,可是伊莱恩,它确实吓人,因为是他。”
  她又吻了我一下,然后站起身,边往后退,边用手掌抚摩着臀部,好像很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真的会使它皮开肉绽似的。
  “我觉得我已经改变了对电视的看法,”她说,“雨天……或是晚上,我一直都要多服一片药的。我想我得去服药,然后回去睡觉了。也许你也该这么做。”
  “是的,”我说,“是该这样。”有那么一个冲动的片刻,我都想提议两人一同去睡,可接着我看见她眼神里流露出隐隐的疼痛,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没准会同意的,而且她只会对我说同意的。这么做不太好。
  我们肩并肩地离开了电视房(我不想用其他名称来抬举它,甚至不想讽刺它),我配合着她的步子,她走得很慢,因为疼痛而小心翼翼的。除了某扇紧闭的门后面有人因为噩梦而发出呻吟声外,楼里面静悄悄的。
  “你觉得自己睡得着吗?”她问。
  “我想能睡着,”我说道,不过我肯定做不到;我躺在床上想着《死之吻》,一直到日出时分。我看见理查德·维德马克,他发疯似地哈哈笑着,把老妇人绑在轮椅上,然后将她推下楼——“我们就是这么对付爱尖叫的人的,”他告诉她,接着,他的脸就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威廉·沃顿的脸,沃顿到E区来走上绿里的那天就是这副表情,也像维德马克那样地哈哈大笑着,尖声叫着,这会儿是在开晚会吧,对吧?没错,是吧?我没心情去吃早餐,想到这个之后我吃不下去的;我只是下楼走到了日光室,开始写作了。
  幽灵吗?没错。
  关于幽灵,我什么都知道。
  注释:
  ①都是颇受观众欢迎的美国电视节目主持人。
  ②HBO:美国一付费电视频道,以播放电影为主。
或许您还会喜欢:
德伯家的苔丝
作者:佚名
章节:66 人气:0
摘要:五月下旬的一个傍晚,一位为编写新郡志而正在考察这一带居民谱系的牧师告诉约翰·德伯:他是该地古老的武士世家德伯氏的后裔。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使这个贫穷的乡村小贩乐得手舞足蹈,他异想天开地要17岁的大女儿苔丝到附近一个有钱的德伯老太那里去认“本家”,幻想借此摆脱经济上的困境。 [点击阅读]
心兽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第一章每朵云里有一个朋友在充满恐惧的世界朋友无非如此连我母亲都说这很正常别提什么朋友想想正经事吧——盖鲁徼?如果我们沉默,别人会不舒服,埃德加说,如果我们说话,别人会觉得可笑。我们面对照片在地上坐得太久。我的双腿坐麻木了。我们用口中的词就像用草中的脚那样乱踩。用沉默也一样。埃德加默然。今天我无法想象一座坟墓。只能想象一根腰带,一扇窗,一个瘤子和一条绳子。我觉得,每一次死亡都是一只袋子。 [点击阅读]
心是孤独的猎手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心是孤独的猎手》曾被评为百部最佳同性恋小说之一,在榜单上名列17,据翻译陈笑黎介绍,这是麦卡勒斯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她一举成名的作品,出版于1940年她23岁之时。故事的背景类似于《伤心咖啡馆之歌》中炎热的南方小镇。她说:“小说中两个聋哑男子的同性之爱令人感动,而同性之恋又是若有若无的,时而激烈,时而沉默。 [点击阅读]
心灵鸡汤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0
摘要:上帝造人因为他喜爱听故事。——爱尼·维赛尔我们满怀欣悦地将这本《心灵鸡汤珍藏本》奉献在读者面前。我们知道,本书中的300多个故事会使你们爱得博大深沉,活得充满激|情;会使你们更有信心地去追求梦想与憧憬。在面临挑战、遭受挫折和感到无望之时,这本书会给您以力量;在惶惑、痛苦和失落之际,这本书会给您以慰藉。毫无疑问,它会成为您的终生益友,持续不断地为您生活的方方面面提供深沉的理解和智慧。 [点击阅读]
怪指纹
作者:佚名
章节:30 人气:0
摘要:法医学界的一大权威宗像隆一郎博士自从在丸内大厦设立宗像研究所,开始研究犯罪案件和开办侦探事业以来,已经有好几年了。该研究所不同于普通的民间侦探,若不是连警察当局都感到棘手的疑难案件它是决不想染指的,只有所谓“无头案”才是该研究室最欢迎的研究课题。 [点击阅读]
恐怖的大漠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雷诺被绑架非洲!我向你致意,你这神秘的大地!让我骑在骏马上穿越你那一望无际的空旷草原;让我骑在矫健的骆驼上穿越你那布满了炙热的石头的沙漠;让我在你的棕榈树下漫步,观看你的海市蜃楼美景;让我在你生机盎然的绿洲上思念你的过去,感叹你的现在,梦想你的未来。 [点击阅读]
恐怖谷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0
摘要:“我倒以为……"我说。“我应当这样做,"福尔摩斯急躁地说。我自信是一个极有耐性的人;可是,我得承认,他这样嘲笑地打断我的话,的确使我有点不快。因此我严肃地说:“福尔摩斯,说真的,你有时真叫人有点难堪啊。”他全神贯注地沉思,没有即刻回答我的抗议。他一只手支着头,面前放着一口未尝的早餐,两眼凝视着刚从信封中抽出来的那张纸条,然后拿起信封,举到灯前,非常仔细地研究它的外观和封口。 [点击阅读]
恐怖黑唇
作者:佚名
章节:26 人气:0
摘要:第一章恐惧的亡灵复苏1阴谋初露刚刚步入八月份。炎热的太阳就将一切烤得烫人。出租车司机原田光政在这天午后回到家中。他打开大门,从信箱中取出一封信,边看边走进了厨房。走进厨房,原田光政坐在椅子上,准备喝点冷饮,然后再睡上一小时左右的午觉。他深深地感到自己已不是拼命干活的年龄了——近六十岁了。难道这是因为自己长期辛劳而自负了吗?人的自知之明,对于原田说来还是有的。 [点击阅读]
恶月之子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仅点燃着烛光的书房里,桌案上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刹那间,我知道我的生活即将面临一场可怕的转变。我不是算命先生,我也不会观看天象,在我眼里,我掌中的手纹完全无法揭露我的未来,我也不像吉普赛人能从湿得的茶叶纹路洞察命理。父亲病在垂危已有数目,昨夜我在他的病榻旁,替他拭去眉毛上的汗珠,听着他吃力的一呼一吸,我心里明白他可能支撑不了多久。我生怕就这样失去他,害怕自己将面临二十八岁生命中首次孤零零的生活。 [点击阅读]
恶魔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决斗茶桌上摆着两只酒杯,杯子里各装有八成透明如水的液体。那是恰似用精密的计量仪器量过一样精确、标准的八成。两只杯子的形状毫无二致,位置距中心点的距离也像用尺子量过似地毫厘不差。两只杯子从杯子中装的,到外形、位置的过于神经质的均等,总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茶桌两边,两张大藤椅同样整齐地对面地放在完全对等的位置;椅上,两个男人像木偶一样正襟危坐。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