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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 - 第五章 我们终将浑然难分,像水溶于水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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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同性恋者只能在浴池和网上寻找性伙伴。我们对浴室经营者的调查显示,这种方式中主动使用安全套的人非常少。一个提供性服务的男性性工作者说,多的时候一天他大概与四五个人有性接触,大部分顾客都有婚姻。
  “在这个状况下,如果他从这个群体中感染了疾病的话,就意味着……”
  他说:“传播给他的家人。”
  大玮是发生第一次性关系之后,就感染艾滋的。
  “你为什么不用安全套?”我问他。
  “我连安全套都没见过。”大玮说。
  他在做爱前像每个稚嫩的孩子一样。“我以为只是亲吻和拥抱。”他鼓起勇气说,声音小小的。
  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是安全的,怎么避免危险,就算他知道,他说也不敢把安全套带在身边,怕别人发现。
  “安全套对国人来说意味着性而不是安全。”公开同性恋身份的北京电影学院老师崔子恩说。
  采访结束的时候,张北川送了我们每人十个安全套和一本宣传册。我当时提的是一个敞口的包皮,没有拉锁。到了吃饭的地方,没有地方放包皮,我把它放在椅子上用背靠着,身体紧张地压了又压。结果服务员经过时一蹭,这只可恶的包皮就掉在地上了。

  全餐厅的人,都看到很多小方块的安全套从一个女人的包皮里滚落到地上。
  所有人都盯着看,张北川俯下身,一只一只,慢慢地把它们捡起来,就好像他捡的不过是根筷子。
  我问张北川:“我们的社会为什么不接纳同性恋者?”
  他说:“因为我们的性文化里,把生育当作性的目的,把无知当纯洁,把愚昧当德行,把偏见当原则。”
  他前前后后调查过一千一百名男同性恋。他们百分之七十七感到极度痛苦,百分之三十四有过强烈的自杀念头,百分之十自杀未遂,百分之三十八的人遭到过侮辱、性骚扰、殴打、敲诈勒索、批判和处分等伤害。
  “每年自杀的那些同性恋者,他们就是心理上的艾滋病患者,心理上的绝症患者。这个绝症是谁给他的?不是艾滋病毒给他的,是社会给他的。”崔子恩说。
  我问:“有一些东西对同性恋者来说比生命还要重要么?”
  “对。”
  “是什么?”
  “爱情、自由,公开表达自己身份的空气、空间。”
  “假如不能提供呢?”
  “不能够提供,这种压制,这种痛苦、绝望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就成为社会的一个永远解决不了的痼疾。”

  拍摄的时候,男同事们都很职业,对采访对象很客气,但与往常不同,一句不多说,吃饭的时候也一句议论都没有。
  我跟老范私下不免猜测他们怎么想的,他们都笑而不答。小宏说起当年遇到过一个同性骚扰,“那个感觉……”他这样的老好人也皱了下眉头。我说我在电台工作时同事说对面有人拿望远镜在看我,一抬头,那人从对面楼窗口闪开了。我下楼吃饭,又是这个人,闪到花丛背后,是个短发女人。我也有不适感,不是因为她是女性,而是被窥伺之感。一个人对性和爱的态度“不在于男男、女女、男女”,只在于这个人本身。
  我采访那对男性情侣的时候,两位男性手握手,谈了很久,余光看到小宏和老范正在一边传纸条。我以为他是反感这两人,听不下去采访。后来,他把小纸条抄在电脑里发给我:
  范:你现在怎么理解男同性恋呢?
  宏:我不相信快感之于同性和异性之间有什么差异,一样的欲望。
  范:我和柴昨天晚上也还讨论来着。但有一点仍然是坚持的,性应该是有美感的。过于放纵与挥霍的性多少让人觉得有些猥亵。完全脱离了爱,岂不是又退化成了动物?
  宏:同意你们的观点。当饥渴都解决不了,又何谈精神上的诗意?归根结底。没有一个宽容的制度可以海纳五光十色的生存状态。让人自由地爱吧,愈自由愈纯洁。

  录制节目时,大玮坚持要以本来面目面对镜头,这让我很意外。我们的习惯是用隐身的方式来保护这样的采访对象,他是同性恋,也是艾滋感染者,我认为他需要保护。
  “不,我不需要。”他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认为他太年轻了,“你知道自己会付出的代价吗?”
  “知道。”他很肯定。
  “那你为什么一定不用保护性的画面处理呢?”
  他的眼睛直视镜头,笑容爽朗:“因为我想告诉大家,我是个同性恋,我想和每个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想得到真爱。”
  是,这并无羞耻。
  翼飞是舞者,采访间隙李季拍他跳舞,他面部需要保护,只能拍影子。
  投射在墙上的巨大剪影,变形,夸张,用力跳起,又被重力狠狠扯下。现场没有设备,放不了音乐,他只是听着心里的节奏在跳。
  老范在节目最后用的就是这一段舞蹈,她配上了张国荣的《我》,那是他在公开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后的演唱:
  I AM WHAT I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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