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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笼罩了云荒,冷月从慕士塔格背后升起,渐至中天。
月影与白塔投影在水面上重迭,无色城在那一瞬间打开。
“各部就位,准备出发!”白璎手握缰绳,在天马背上抬头看着头顶的月影,吐出了命令。冥灵军团纷纷翻身上马,腾出了水面——一时间,影影绰绰的冥灵军团遮蔽了月光,宛如夜幕里腾起虚幻的云团。
“太子妃。”一袭红衣来到她的马前,仿佛想要说什么。
“赤王?”刚准备随军出发的白璎勒马转头,有些诧异,“此次赤之一部留守无色城,赤王不必跟随。”
“属下知道。只是……”红鸢点了点头,眼神犹疑,欲言又止。
“怎么?”白璎敏锐地觉察出不对,然而千军待发,对方吞吞吐吐,她也没有时间继续仔细询问。
“等回来再说如何?”她勒转马头,对红鸢微一点头,便绝尘而去。
赤王站在原地,望着白衣女子腾空而上的身影,将紧握的手松开,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还是等太子妃回来再说吧,此刻若说了海皇的病情,也只是白白扰乱她的心思而已。
她沉吟许久,直到那些人马都已经去得看不见踪影,才转过头悄然离开了无色城。
明月在头顶荡漾,流光宛转,清丽如雪。隔了万丈的水面,上面的一切都仿佛浮光掠影般捉摸不定。赤王走在镜湖水底,看着水上影子一样的人世,不由有些痴了——世上的种种变迁,其实也就像浮云在水面上投下的影子那样变幻无定吧?
忽然间,百年来的每一个细节都浮出了记忆,死去多年的赤王站在水底,月光从头顶射落,清冷的辉光穿透了她空无的身体。在这样的光与影中,她记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张了张口,一首多年来从未再唱过的歌,就这样低低从唇中吐出——
“纵然是七海连天
“也会干涸枯竭,
“纵然是云荒万里
“也会分崩离析。
“这世间的种种生离死别
“来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爱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爱过你
“那我就永远不会忘记。
“但,请你原谅——
“我还是得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下去。”
“红鸢。”一曲未毕,便听到有人低唤她的名字。
触电般的回头,看到的却是丰神如玉的鲛人药师。海皇的巫医同样悄然地离开了复国军大营,来到了无色城外,走向了少时深爱过的女子——自从在镜湖大营出乎意料的重逢以来,这些日子他们秘密的来往,仿佛回到了百年前热恋的时候,不顾一切。
歌声还在水底回荡,他静静凝望着她,仿佛是在凝望着许多年前那个美丽的赤族公主。
“治修。”她轻轻答应,伸过手去,和他悄然相扣。
他右手虚握成拳,让冥灵女子的手在自己掌心保持着宛若真实的形态,眼里各种复杂的情感如同潮水般涨落不定——是的,百年前各奔前途后,他们都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了下去,为了各自的信念和族人战斗,一路谁都不曾回头。
但是,却没有想过在那样长的道路之后,居然还能在这一刻再度相逢。
冷月的辉光照射到水底,清冷的光芒中,冥灵女子静静依偎在鲛人药师的怀里,两人的身体都是冰冷的,然而却有热情仿佛地底的火一般燃起,再也无法扑灭。赤王埋首于初恋情人的怀里,无形无质的泪水、接二连三的滚落面颊。
许久许久,各自无言。
“红鸢,你告诉太子妃了么?”终于是治修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红鸢微微一震,叹息了一声;“没有。太子妃今晚要带兵前去叶城,将皇太子殿下的最后一个封印迎回无色城——海皇病重垂危,这样的消息若让她得知必然会心神大乱。我想还不如等她归来,再找个机会宛转告知。”
“是么?看来这就是命数啊……他们终究无法见上最后一面。”治修却是苦笑了一声:“如今不说也罢了,因为海皇已经走了。”
“走了?”红鸢大吃一惊,显然是以为不祥之意。
“不,是真的走了。离开了。”治修喃喃,抬头看着极远的方向,眼神莫测,“还是不要再和太子妃说这件事了……因为今日傍晚,海皇已经和女祭离开了大营,去了哀塔。”
“哀塔?”红鸢诧异地抬头,“就是你们一族的圣地么?”
“是啊……怒海之上,号称‘转生之塔’的哀塔。”治修仿佛也在回忆着什么,喃喃,“海皇和谁都没有商量,只留了一封书信,就突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哀塔,不仅是鲛人的圣地,也是上古云浮人的圣地。
传说中,每一个云浮翼族在未成年之前,都会在仪式中被祭司抬上塔顶扔下。在急速的坠落中,让凛冽的天风和心底的恐惧吹开翼族少年背后的双翅,能在落地之前展翅飞起的、都成了真正的云浮人。而那些无法完成“展翅”过程的,就这样活活地摔死在了海面上。所以,这座见证过上古无数翼族第二次诞生过程的黑塔,就被称为了“转生之塔”。而在云浮人离开云荒大陆后,哀塔却延续了下来,成了海国鲛人的祭祀海和天场所,由女祭终身在塔内供奉着龙神。
“海天之战后,哀塔不是已经荒废了么?”红鸢不解,“你说海皇的身体已经极其衰弱,在这个时候,他又怎能进行万里的跋涉?”
“不知道。海皇做事从来让人猜不透。”治修的眼神空茫起来,神色复杂地低语,“红鸢,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苏摩陛下不会再回来了。或者说、回来的,也不会是原来的海皇。”
“什么?”红鸢一震,霍地抬头看着他,“海皇会死?”
“天人尚有五衰,海皇又怎能永生不死?”治修摇了摇头,叹息,“何况这一次白塔顶上和破坏神一轮交手后,海皇的伤势非同小可,眼见得也只是拖延时日罢了——以他的性格,又怎能容忍自己在病榻上奄奄待毙?”
红鸢愕然:“海皇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
治修的双手绞在一起,眼神变化,最终摇了摇头:“不能。太复杂了——这是内外并发的可怕伤势,外部的伤似乎是破坏神的力量造成,而内部……我也不清楚。”
他顿了顿:“但是,海皇称身体内的那种黑暗力量为‘阿诺’——那种力量在他伤病衰弱之时,不断地吞噬着他!”
红鸢吃惊:“连你救不了他?你是海国最好的药师啊!”
“嗯……”治修缓缓地摇头,“可是这样的伤,已非针药力所能及——我想,大概因为这样,溟火女祭才会带陛下去往哀塔。”
“那他去了那里,又准备做什么?”红鸢蹙眉,“那里有更好的药师?”
治修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前方战况吃紧,龙神远赴东泽率领族人战斗,长老们和碧事先都毫不知情。海皇离开得很突然,只有溟火女祭跟着他。”
“真是任性的海皇……”红鸢摇头,苦笑,“幸亏我们的皇太子不象他。”
“海皇一贯性格孤僻、独来独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治修苦笑,仿佛忽地想起了什么,道,“我在他的掌心曾经看到过一个奇特的金色五芒星符号。”
“怎么?”红鸢诧异,“你觉得那个东西有异常?”
治修摇了摇头:“是啊……那个东西,仿佛是某个奇特术法留下来的。”
“是么?与五芒星相关的术法有很多。”红鸢沉吟,“正位的还是逆位的?”
治修努力回忆了一下:“逆位。周围有一圈向着中心流动的万字花纹。”
“万字花纹……”红鸢长久地沉吟,最终却只是摇头,“术法方面的造诣我远不及皇太子殿下,等回去请教他吧。”
“嗯。”治修轻叹,“反正也都已经走了,问又有何用。”
“就算走了,也未必不能重逢。”红鸢轻叹,想起同为贵族之女的太子妃一生的种种际遇,不由心下黯然。
“是,就如你我虽暌违百年,阴阳相隔,却也终究还有重逢的一日。”治修将她揽在怀里,轻抚她虚无的红色秀发。虽是外面战火连绵,久别重逢的两人却暂时放下了一切过往,就在这水底静静依偎,仿佛所有的时光都已经在身边停止了。
然而,一声巨大的裂响忽然把这一刻的静谧彻底打碎!
“看,这是什么!”红鸢抬起头,忽然指着头顶忽然间变色的夜空,脸色大变,“这……这是什么?月亮呢?这是什么东西!”
一道巨大的黑色影子,正在慢慢地横亘过他们头顶的水面,仿佛一片可以遮蔽天空的乌云——水上传来低沉的鸣动,仿佛云荒大地上正有什么东西在暗夜里起飞,扶摇而上,震动天地。
“迦楼罗!”赤王的脸瞬间苍白,喃喃,“是迦楼罗出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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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下的迦楼罗,仿佛一只可以吞食天下的巨鸟,在瞬间脱离了白塔顶端,终于在蛰伏已久后振翅飞起,迎向了北方前来的冥灵军团。
它一动、那些从帝都地面升起、逐渐向舱底收拢的红线瞬间断裂。
“主人,内丹炼制还只有九成,”在驱动迦楼罗的刹那,金座上的潇发出了声音,语气带着犹豫,“现在就出发迎敌,是不是太……”
“潇,来不及了,”然而黑暗的舱室内,那双金色的眼眸却是直直盯着北方的尽头,看向那里悄无声息飘来的一片灰白色云层,“空桑人已经来了!——潇,这将是你第一次真正作战。调适机器,进入全面的战斗状态!”
“是。”潇的声音微微颤抖。
迦楼罗金翅鸟随即发出了一阵奇异的鸣动,金色的外壳瞬间颤栗,光华大盛,金色的波光一掠而过,仿佛有极大的力量无声无息地开启了。
那片从北方九嶷腾起的云雾迅速弥漫过来,灰白的一片,其中隐隐浮现出无数没有面目的冥灵战士。似乎也想尽量不打草惊蛇,那一支死去的军队在离开无色城后迅速掠低,在为首的白衣女子带领下,如风一样的贴着水面席卷而来,悄无声息。
整个帝都的军队,居然无人发觉。
“右舷拦截——出发!”云焕低喝一声,金翅鸟化成一道闪电,在冷月下迅速地掠出——没有人能形容它的速度,只是一个眨眼,它便从帝都上空消失,然后紧接着出现在百丈外的镜湖上,贴着水面迅速地迎上来袭军队。
如果说和装备精良的沧流军团相比,空桑冥灵军团的最大优势在于魂魄移动的轻灵和无所拘束,那么在眼前这个庞大的机械面前却已经毫无优势可言——迦楼罗完全突破了“实体”的限制规则,将速度提高到了惊人的、接近虚无灵体活动的极限!
“迦楼罗!”看到金色的闪电滚滚逼近,白璎脱口低呼了一声,却并不慌乱:出发之前他们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却没有料到多日来一直沉默的迦楼罗会如此迅速地发现了他们——如此及时、仿佛是长久以来就盯着无色城的一举一动一样!
“蓝夏,你带领他们去叶城接殿下!”金色的光芒映照得冥灵如同虚无,白璎在隆隆巨响里回头,对身边同僚迅速下令,“我来阻拦它!”
“可是,太子妃……”蓝夏看到了呼啸前来的迦楼罗,微一迟疑。
“走!”白璎厉叱,反手拔出了光剑,手腕一转,银白色的剑芒便吞吐达十丈。她握着光剑,直视着逼来的可怖巨物,语气不容置疑:“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是!”军令如山,蓝夏无法再违抗。只是一挥手,那些漫天的冥灵战士身形便隐没再夜幕里,迅捷地转头绕开了帝都伽蓝,向着叶城继续飞奔而去。
“咦?”迦楼罗里发出了诧异的声音,“主人,他们的目标不是帝都?”
叶城?云焕的目光随着那些冥灵的走势,投向了远处的城市——副都叶城正在炮火硝烟中,赫然成为海岸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那些冥灵如同一阵烟雾,在夜幕里悄然消散,化为清风直取叶城而去。
破军心里忽然一动:难道,这些空桑人如此甘冒大险去那里,是为了……
“主人,小心!”潇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她来了!”
被精确控制着,巨大的迦楼罗在千钧一发之际反转,贴着水面呈螺旋形后退。白光在近处闪电一样撕裂黑夜,整个机械发出了巨大的轰鸣,仿佛有什么割裂了外壳。
“主人小心,对方很强!”潇警告。
白光散开之后,夜幕里一袭白衣浮动,猎猎如风。
“你的对手是我,师弟……哦,不,云少帅。”白衣的女子手执光剑,拦在迦楼罗的前方,声音冷定。浮云和冷风在她身侧掠过,新一任的女剑圣银鞍白马,长发在风中如雪飞扬,宛如神仙中人——那一瞬间,迦楼罗里的人眼神微微出现了一丝变化。
空桑这一次的将领……居然是白璎?
夜空中新一代女剑圣风采照人,凌厉决断中带着无限的温柔——很多年以前,那个驰马仗剑行走于云荒的前代剑圣,应该也是这般风采吧?
潇诧异于云焕在这一刻的沉默,但始终不敢催促,只是下意识地将杀气打开,把迦楼罗调适到攻击状态,防卫着对手的忽然进攻。看着不远处那个女子,认出了对方是水,潇脸上的表情也是复杂——空桑的皇太子妃……短短数月之前,叶城的西市里,自己还曾被这个人和海皇所救。不料到了今日,转眼却要成为生死相搏的对手!
“潇,”短暂的失神之后,云焕终于开口,“开始。”
金座上的傀儡迟疑了一下,低语:“主人,潇请求您:就由潇来主导这次的攻击吧。”
“哦?”云焕微微诧异。
潇微微颤了一下,轻声:“主人心里有犹豫……潇能感觉出来。所以,还是请让潇来吧——空桑的太子妃,当代的女剑圣,也足可当迦楼罗的第一个对手!”
云焕低下头去,眼神在手腕上游移,许久才无言点了点头。
潇毕竟还是了解自己的……不愧是跟随自己多年、了解他内心的伴侣,她虽没有说破,却已经明白自己不愿亲手杀死这个女子,违背师父嘱托地同门相残,让双手染上鲜血。
只是对答的短短一刹,白璎已经逼近迦楼罗。她全身仿佛笼罩在一层极其明亮纯白的光线下,右手上的戒指发出奇异的光芒,那种光芒注入了手里的光剑,剑芒凌厉吞吐而出,宛如闪电骤然划破黑夜,几乎达到十丈!
“后土?!”潇失惊,迦楼罗紧急拉起了右翼,几乎成直角,侧身退避。
白色的闪电从不到一丈之处掠过,强大的力量逼得迦楼罗外层的金色壳子剧烈颤栗,宛如一阵细碎的波浪延展。潇随即迅速放平了机翼,迦楼罗以狂风一样的速度回翔于九天之上,金光从内四射而出,呼啸卷来。
白璎急速勒马,掉转剑芒——金光和光剑相击,发出了轰然的巨响。
好阴毒的力量!只是一击,便能感觉到其中蕴涵的血腥怨气,白璎愕然低叱,眼里露出了真正的杀气。随着心意的转变,后土的光芒在她指间大盛,她执剑飞向了空中的金色巨鸟,下手再也不容情。
迦楼罗巧妙的回闪,移动速度甚至在天马之上。
然而,仿佛对于白璎手上神戒的光芒有所顾忌,潇始终不敢操纵迦楼罗过分逼近。她被固定在金座上,眼睛紧闭,然而脸上表情却在不停变化,刺入她身体的金针被激烈的念力驱动,每一根都在微微颤抖,将她脑海中的每一个指令传达给庞大的机械。
几番短兵相接后,双方相持不下,一旁的云焕始终不曾出手,冷眼旁观着事情的进展,眼神微微变化——后土的力量融合在光剑里,护之力量和剑圣一门自古相传的精神寸寸融合,发挥出了从未见过的力量,令迦楼罗里的破军都悚然动容。
这样的白璎,已经不仅仅只是空桑的女剑圣……恐怕潇未必是对手。
仿佛也明白对手的强大,潇操控迦楼罗回翔于夜幕,仿佛下了一个什么决心,刺入眉心的金针微微一动,迦楼罗一个转折,金光忽然大盛,仿佛旭日瞬间燃烧——
金光散开后,夜空里赫然出现了九个太阳!
“九分身?”白璎失声,看着一刹间将她包围在其中的九个一模一样的迦楼罗——从比翼鸟开始,沧流帝国的征天军团便有了分身攻击的方法,但仅仅限于两重分身而已。然而却没有想到、迦楼罗金翅鸟居然可以一次性分裂出那么多的分身!
一声呼啸,九个迦楼罗展开了双翅,从不同的角度凌厉的扑了过来,每一个的体内,都吐出了一道强烈的光!
“好!”白璎看着来敌,却毫无畏惧,立起了光剑,将银白色的剑柄贴于眉心——剑柄上,那一枚象征着当代剑圣身份的小星发出了光芒,透入她的眉宇之间,她面色慎重的凝聚了全部精神力,低声祈祷:“后土在上,历代先师请助我一臂!”
祈祷未毕,九股金色的疾风已经卷到。
白璎毫不犹豫的一踏马鞍,整个人从天马上凌空飞起,宛如一缕变幻无定的白色的风,在强烈汹涌的金光里闪电般飞翔。很快,她的身形就被雷霆般到来的金光湮没,只有白色闪电般的剑光不断割裂黑夜,从中四射而出。
剑圣一门最高的剑技:《击铗九问》——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生何欢?死何苦?情为何物?轮回安在?宿命安有?苍生何辜?
九招直可惊动天地的剑术,被空桑当代女剑圣手执光剑当空而舞,挥洒凌厉,割裂了迦楼罗的金色光芒,宛如闪电从黑暗的穹隆中直击而下!
“叮叮叮……”几声长短不一的金铁交击声之后,金色的云轰然散开。
迦楼罗四分五裂,失去了控制,再也止不住去势的直跌下云霄!
“主人!主人!”金座上被固定的傀儡竭尽全力想平衡机械,然而九个分身却还是急速的坠落。她的脸色灰白,嘴唇剧烈的颤抖——迦楼罗的力量太过于巨大,即便是人机合一的她、还是无法在首次自主的战斗中完美的操纵对敌,化为九分身后,竟被佩戴后土空桑女剑圣逐一击破!
整个云荒大地都被惊动,无数人在夜中惊起,仰望夜空——
“九个太阳!夜里有九个太阳!”
“天啊……太阳坠落了!”
“云荒的末日到了么?”
于一瞬倾尽全力发出九问后,白璎同时力竭,也向着大地坠落。幸亏天马机灵,展翅一个回翔,急速冲向地面,将坠落的女子负起,重新回翔。
她匍匐在马背上不停喘息,回顾四分五裂的迦楼罗直坠镜湖而去。
——很奇怪,虽然方才一击出了全力,她却感觉到后土的力量有些衰竭,完全不如前段日子、在神庙之上对抗破坏神时候的沛然充裕!
这……究竟是为什么?是什么让后土的力量衰竭?
然而喘息未平,眼角余光里,她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在分裂成九块坠向镜湖的刹那,在湖水上方不及一丈之处忽然停下,重新发出了盛大的光芒!
水上之日,耀眼无比。
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重新操控,裂成九块迦楼罗在同一时间停住了下坠的去势,在水面上不足一丈之处停了一瞬,忽然间齐齐反弹,如同九轮旭日迅速升向夜空——只是一弹指,便升到了伽蓝白塔顶端,重新合而为一!
然而,重新凝聚成形的迦楼罗,却没有发出丝毫的金光。
那些原本四射的光芒仿佛都被什么力量控制着,向内反吸而入。那种力量是如此邪异,仿佛能汲取一切光芒,甚至连金属的外壳上都无法反射出此刻高空冷月的光辉来,宛如一个黑洞。
“潇,”端坐在金座上,军人的脸色冷肃,“还是我来吧。”
“是,主人。”鲛人傀儡脸色苍白的坐在他背后,发出了力竭的微颤,脸上的神色羞愧而复杂,“潇令您失望了。”
方才一瞬连出九剑,已然差不多耗尽了全身的力量。白璎伏在天马背上喘息,暗自握紧了光剑,手上的后土神戒在不安的鸣动,仿佛提醒着某种可怖的事物正在接近。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咔哒”,轻轻一声响,悬浮于高空的迦楼罗的舱室忽然打开了——巨大的平台缓缓升起,一个戎装的青年将领的身影出现在金色巨鸟的头顶上。
“破军?”她失声低呼,看着那个缓步走出舱室的军人。
“师姐的剑技,实在令人佩服。”云焕现身夜色之中,浮云从他身侧掠过,他的声音却比风更冷,“难怪师父会选择你做新剑圣。”
再度于同门面前说起师父,他的声音却平静而漠然,眼眸也已然变成了璀璨的金色——那一瞬,白璎根本无法把眼前这个握有毁灭天地力量的冷酷军人、和沙漠里那个跪在墓前哭泣的同门联系起来。
云焕的变化是如此巨大而深远,令人一眼看去就觉得隐隐惊骇——难道,真的是魔的力量,由内而外的侵蚀了他的心?
“你、你用什么来驱动迦楼罗的?”白璎勉力从天马上撑起了身子,眼里露出愤怒的光芒,“居然驱使如此阴毒可怖的力量!”
云焕俯视着脚下的万丈大地,漠然:“驱动迦楼罗的,是数十万帝都新死的冤魂——可惜,似乎还是不大够……等回去还要再拿一些来炼炼。”
“住口!”白璎厉叱,眼里露出了杀气,“我要替师父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也对,我都忘了现在你和西京才是当代剑圣。”云焕唇角忽地浮起一丝笑意,侧目看着这个纯白的女子:“不过……师姐,你所具有的,无非是后土和剑圣双方的力量,算起来只是和我勉强相当而已——如今迦楼罗已经极大的损耗了你的灵力,你以为现在和我交手会有胜算?”
他的声音轻慢而冷酷,双眸璀璨如金:“我念着师父临终前的嘱咐,才对你手下留情——但如今,除非你弃剑投降,否则少不得我要再违反一次师父的意愿了!”
白璎勉强凝聚起体内尚有的全部力量,傲然抬头:“做梦。”
云焕不再说话,只是低低冷笑了一声,缓缓抬起了手来——黑色的闪电在他掌心凝聚,仿佛吸取了天地间所有光华,渐渐凝聚成了一把黑暗之剑!双眸的金光越发璀璨。那种金色的光芒仿佛从他体内盛放而出,每一寸骨骼里都透出了金光,那种光在身体上织成了一套金色的光之盔甲!
那一瞬,衬于高空夜幕中的他,宛如远古的神魔重生。
“得罪了!”云焕在迦楼罗上一点足,整个人凌空而起,疾风一样向着白璎掠了过来,再不容情。白璎也是一声轻叱,拔剑跃起,剑芒吞吐而出,竭尽全力凝聚起残余的力量。
疾风闪电般,各自掌握着神魔两种力量的剑圣门人于夜空中相遇。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的身形忽然变得极其缓慢,仿佛时空在这一点上被短暂的停住了——力量在贴身的距离内完全释放,可怖的冲撞令天地的一切瞬间失去了色彩。
高高的天空上,黑色和白色的闪电仿佛纵横交错,密布了夜空。
云焕站在金色机翼的尖端,整个人仿佛要凌空飞去。他的肩上贯穿着白色的光剑,他的手却停顿在半空——黑色的剑和夜幕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它的所在。
然后,在天上地下所有人的屏声静气中,半空里的白衣女子身形一挫、仿佛一枝忽然折断的花,凌空转折,向着镜湖急坠而下!
白色的光坠入了湖中,随即湮没,连一声呼喊都没有发出。
肩上的光剑一抽出,血汹涌而出。仿佛身体内某种黑暗杀戮的欲望已经被激发出来,云焕双眸变成了金色,杀气逼人。眼看对手重伤坠落,他只是回手一按伤口,便追击而出。掠低至湖面,看到那袭白衣刚刚坠入水中,他一挥剑,黑色的剑芒陡然暴涨,眼看便要将重伤的女子碎裂在剑下——
然而,就在那一刻,剧痛却忽然从手腕蔓延到心脏!
手上凝结出的黑暗之剑在瞬间消失。不知道是否因为刚才的那一击用力过度,手腕上那个结疤已久的旧伤忽然又裂开了,血汹涌而出,炽热而鲜艳,仿佛一道烈火的符咒。
云焕定定的看着那个伤口许久,无法相信那么长久的伤口居然还会在此刻裂开。就是因为那一刹的刺痛,令他的剑在最后一刻偏开了一分,斜斜切过白璎的身体。云焕低头凝望着自己的左手,渐渐发抖。
——是师父么?是师父的在天之灵在他要攫取白璎性命的最后关头、阻止了他?
她即便是死了,也不愿看到如今的场景!
那一瞬,他忽然间失去了杀戮的欲望,只觉的心里空空荡荡,刹那荒凉如死。
他返身掠回迦楼罗,踉跄地在机翼上跪倒,面朝西方——夜幕下的空寂之山隐约可见,山上无数冤魂的哭声依旧响彻云荒,冷月依然照耀着大漠上那些红棘花。一切都仿佛没有改变,宛如许多年以前。
只是曾经存在于多年前那个画面中的人们,都早已不再。
早已不再了啊……那个在地窖里拼命舔舐着沙土的瘦弱孩子早已不再,那个于冷月砂风之下苦练剑术的少年早已不再,那个野心勃勃试图打破门阀樊篱的青年军官也早已不再——而凝视着他一路成长的那个人,更早已不再。
可是……为什么他还活着呢?活着的他、又是什么样的一种存在?
耳边有翅膀扑簌的声音,伴随着帝都方向四散而出的血腥味。他知道那是云荒大地各处闻到血腥云集而来的鸟灵,在帝都享用着百年罕见的盛大宴席。
获胜的人跪在迦楼罗上,脸上没有分毫喜悦,双眸褪去了金色,只余空洞如死——最后出剑的一瞬,在剑刺入白璎身体的瞬间,她望向他、眼里却没有恨。有的只是悲悯,只是自责——是那种眼睁睁看着恶行发生于天地之间,却竭尽全力也没能阻止的悲哀和无奈!
那种眼神,令他充满了杀戮狂暴的心忽然一清,变得寂静下来。
既便是在牢狱里,被辛锥那个酷吏拷问折磨的时候,他不曾动摇——然而,在长姊来到狱中对着那个酷吏苦苦哀求,甚至不惜忍受对方的侮辱和蹂躏时,隔着一层铁壁的他,将这一切清晰听入耳中——就在那一刻,他决定要复仇。
哪怕成为厉鬼,哪怕万劫不复,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都要复仇!
那种仇恨仿佛是从地狱里冒出的火,灼烤着他的心肺,沸腾着他的血液,时时刻刻煎熬着他,逼得他不得不用更多的鲜血来把它浇灭——可是,为什么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给予了成千上万倍的报复,流出了成千上万人的血、却始终无法冲洗掉他心中的黑暗和绝望?
血的浇灌、只是让那种火越烧越烈,几乎把他的心也付之一炬!
云焕跪在机翼上,捧着流血的手腕,看着同门从万丈高空坠落湖面。
冷月荡漾了一瞬,便再无踪迹。
那一瞬,他心里变得从未有过的寂静:结束了……如今,所有他所恨的、他所爱的人,都已经死了。而剩下的岁月还那么漫长——魔的生命没有终点。而他,又将何以为继?难道要在不停的杀戮中,踏着血海走到终点么?
“不!”他用力将流血的手往身旁砸去,一下,又一下,似乎要把这只染满了无数鲜血的恶魔之手彻底摧毁——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彻底被魔物吞噬,消弭了自我!
“主人!主人!”感受到了机体的震动,潇的声音焦急而关切,“你……你怎么了?”
“我没事……”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挣扎着站起,跃入舱内将身体埋入了金座,疲惫无比,“潇,我赢了,不是么?”
他举起了手,目光闪烁——刚才一轮自残,将双手弄得血迹淋漓。然而奇异的是那些伤都迅速地愈合了,仿佛有神秘的力量在保护着他的身体。
“主人,”潇轻声,“是属下无能。”
“这是你的首战,与如此对手对阵,也难免。”云焕的声音疲惫,“早知如此,我一开始就应该和你联手杀了她,而不必让你白白受到损耗。”
呵呵呵……内心有个声音发出了无声的冷笑。
云焕,既然在成魔的时候你就已放弃了坚守底线,于今再做出这样自愧自残的赎罪姿态,实在是有点可笑——难道你还想试图当一个好徒儿么?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你,现在是一个连身心都已经被祭献给恶魔的人啊!
“住口!”他情不自禁地脱口怒斥,“住口!”
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冷笑着沉默下去。云焕在金座上剧烈地呼吸,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眼睛也慢慢恢复为冰族应有的湛蓝。他回头看了看潇,她依然是那样的温顺而安静,仿佛一个白玉雕刻的睡美人,令他的内心渐渐平静。
“潇,”他忽然抬起手,轻轻触摸她冰冷的面颊,低声,“你看,现在你和我都成为怪物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你想过我们以后的日子会怎样么?”
“以后?”潇微微一怔,不明白主人的心思忽然又转到了哪里,“以后还是和您一起,无论怎样都是如此。”
“……”没有想到会获得如此简单的答复,破军在一瞬间沉默下去。
“是的,”他忽地低低笑了起来,“反正无论怎样过、也都是一生。”
云焕不再多话,重新陷入沉默。他的眼神忽然间又变得雪亮,直视着西方——那是什么?黑夜里从叶城出发、悄无声息向着西方飞行的是什么?!
是那些冥灵军团?还是……
“潇!”他忍不住开口,“去叶城!”
“是!”迦楼罗应声启动,然而刚刚掠出十丈不到,便是一个剧烈的趔趄。金色的外壳上发出细微而密集的裂响,仿佛有一连串的鞭炮贴地连绵而响。
“主人……迦楼罗损坏了!”潇的声音略微惊惶,“无法再追。”
“……”云焕愤然拍了一下金座,明白在方才白璎一击之下,尚未完全练成内丹的迦楼罗已经再度受到损害,此刻已经无法再操控自如,只得恨恨,“返回吧!”
“是!”潇随即转动了侧翼,迦楼罗重新缓缓启动。
“不,我下去。”云焕却打开舱门跃了出去,“你返回帝都,重新积聚力量!”
―――――――――――――――――
漆黑的夜里,叶城一片兵荒马乱。
外围沧流同族的攻击猛烈,瓮城里的守军在飞廉少将的带领下顽强抵抗——然而,冥灵军团却又在此刻从北方攻入,在瞬间突破了叶城防线!
今夜悄然撤向西方的计划,恐怕已经无法完成了。
“狼朗,你和卫默带着征天军团先走!”风隼已经启动,编队完毕,飞廉在乱兵中下令,“你带着战士们去空寂大营那边,守将宣武已经做好了接应准备!”
“那少将你呢?”同僚不舍。
“我留在这里。瓮城里的镇野军团不能没有统领,我不能扔下他们。”飞廉弃了比翼鸟,忽地跃下地面,“我去组织外城的军队,突围向西——我们在空寂大营会合!”
“作梦吧你!”然而,狼朗一声厉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少将,你以为你能带着陆军军队杀到空寂大营?你以为你可以在破军的追击下穿越博古尔沙漠千里行军?别做梦了!你留下来只是送死罢了!”
飞廉怔了一瞬,看到来自空寂大营的军人伸出古铜色的双臂来,声音干脆:“走!跟我们一起撤退!——今晚之后,叶城肯定保不住了!这里所有的军队和百姓,明日便要被云焕清洗!留在这里只是白死,你要和我们一起走!”
飞廉却摇了摇头,翻身上了一匹骏马:“不,我不能扔下他们——镇野军团的兄弟至今还在瓮城苦守,只为让我们这边可以从容撤退——我可以扔下巫罗,但决不能扔下他们!”
飞廉的眼神是如此坚定,让狼朗也不由自主顿住了双臂。
“也罢……既然你是这样的人,我不勉强你。”他叹了口气,挠头,“这样吧,我在府邸后院留一架比翼鸟给你——这是我们仅有的三架比翼鸟之一了。希望你运气好,能全身而退,我们在空寂大营等着你。”
“好,再会!”飞廉勒马冲入了人群,对着天空上方密密麻麻结集待发的军队微微致意,举起一只手,朗声——
“各位,全力出击,向西方出发!”
――――
在叶城中的征天军团突破重围,往西方撤退的同时,天马的双翼掠过了夜风,空桑的冥灵军团在战火中悄然降临,直奔叶城某处而去。
“哎呀,你们可来了!”那笙推开地窖的门跳了出来,欢喜万分地迎了上去,“快快,把臭手的东西带回去——这一下我可算功德圆满了!”
“多谢那笙姑娘。”蓝夏翻身下马,率领所有战士齐齐躬身,“空桑上下感恩不尽。”
“不用谢了,”那笙依然是一受恭维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性格,“你们快点把它带回去吧……如果天亮了,你们就要回不去了。”
“是。”蓝夏伸过手,想接过包裹着的那只左手。
“不,”然而那只断手却忽然动了,拍开他,“我不能跟你回去。”
“殿下你说什么?”所有血战前来的冥灵战士都齐齐吃了一惊。
“炎汐,你带着我的左臂从镜湖水路返回——如今城中大乱,水道应该把守不严。”真岚的声音响起来,镇定而不容置疑,“蓝夏,你带着这个空匣子原路返回无色城——小心一些,我估计路上必然会遇到沧流帝国军队拦截。”
“是!”明白皇太子殿下的暗渡陈仓之计,蓝夏连忙领命。
“我也去,我也去!”那笙跳了起来,连忙跟紧了炎汐,生怕封印全部解开后她就会被这群人抛弃,“不许扔下我!”
“好,你跟着炎汐。”断手做了一个同意的手势,然后指向了红衣的霍图部部长,顿了顿,“叶赛尔姑娘……离开叶城后,你准备带着族人去哪里?”
叶赛尔怔了一下:“神,我们当然追随您!”
“好吧……”断手做了一个无奈的姿势,“我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听凭吩咐!”叶赛尔一行大喜。
“霍图部的各位,”断手指向了西方,声音冷定:“请你们替我去往乌兰沙海的铜宫,面见盗宝者之王?音格尔少主,告诉他:当日在九嶷山下,他曾以白鹰之羽许诺,在我需要的时候他将不计代价的助我一臂——而如今,已经到了他实现诺言的时候了。我将在一个月内发起全境的战争,与冰族作战。”
真岚一字一顿:“请他联合西荒所有力量,助我倾覆沧流帝国!”
“是!”叶赛尔听得热血沸腾,断然领命。
“去吧……拜托你们了。”断手摆了摆,看着霍图部的一行人转身离去,忽地开口,语气带着不同寻常的关切,“叶赛尔姑娘,请务必保重自己。”
“是。”叶赛尔有些意外。
“请神放心,我们会誓死保护族长的!”旁边,人高马大的奥普挥舞着拳头,回头大声宣誓,“霍图部的儿女,每一个都是大漠上的英雄!”
“那么,再会了——英雄。”真岚的声音带着微笑,做了一个送别的姿势。
马蹄如雷,西荒人转眼消失在混乱的城市里。
“我们也该各自走了。”断手喃喃,自动跃入了炎汐的怀抱,“还有一个多时辰天亮。蓝夏,你赶紧率队先返回,吸引各处兵力——我和炎汐好趁机从水路暗中离开。”
“是,属下告退。”蓝王率领冥灵军团领命撤退,然而走到一半忽地又被叫住。断手轻叩着,迟疑地发问:“怎么……怎么不见太子妃?”
蓝夏躬身禀告:“太子妃留下断后,在与迦楼罗战斗。”
“什么?!”真岚的声音转为惊骇,“她、她一个人与迦楼罗战斗?——这……”
话音未落,只听半空雷霆般的一声巨响,金色的光芒如同闪电照彻了整个云荒!一行人不由自主仰头,却看到虚空里九轮烈日直坠而下,带着某种末日的恐慌和错觉。
“糟了!”断手迅速抓紧了炎汐胸口的衣服,声音急促:“快!快带我出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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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子如同一羽折翼的鹤,从万丈高空坠入镜湖,万顷如银的月影砰然碎裂。
方才云焕的那一击是如此可怕,她手中的光剑被震飞,整个人刹那失去了知觉。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呼喊,就这样直直的坠入了水里,向着深不见底的水下沉去,一路上身形被红色的血雾笼罩,拖出一缕红色烟霞。
镜湖多异兽,闻到血腥味立刻群集而至,水族巨大的影影绰绰包围了单薄的女子。
后土神戒微弱地闪着光,试图驱散这些魔物——然而,白璎衰竭之下却已经丝毫没有了防护的力量,就这样紧闭着眼睛,飘向了漆黑的水底。
一路上无数怪兽尾随而至——只等她一断气,就准备群起而上的享用。
她却只是脸色苍白地闭着眼睛,宛如一朵隔着血雾的纯白色花朵,不停的下沉、下沉……仿佛就要沉入一个永远不能再醒的梦境。
黑暗的水底里,忽然有一点蓝荧荧的光亮起来了。那一瞬,仿佛有什么惊骇的力量逼近了,所有尾随而至的怪兽悚然一惊,舍下了血食,纷纷掉头而去。水流忽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白璎的躯体无意识地随之转向,朝着最深某处飘去。
蜃怪!——今日并非开镜之日,然而蛰伏在镜湖最深处的蜃怪却被这个不寻常的血食吸引,竟破例睁开了眼睛!
水流越来越急,卷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重伤的女子朝着黑洞里卷去。
她依然是毫无知觉,随着水流飘向最深的水底,眼看就要葬身于怪物的腹中。
“哗啦!”忽然间,一道黑影急掠而来,闯过了激烈的水流,不顾一切地一个俯身、将那个即将葬身于蜃怪之口的人生生夺了下来!
水底深处发出了巨大的怒吼,蜃怪被触怒了,整个镜湖瞬间颤抖。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抱着白璎在水里疾行,然而身形却渐渐滞重,仿佛也已经力竭。身后急流急卷而至,将他连着白衣女子一起重新包围。
“蜃,闭眼吧!”一个红影飘然而至,挥舞起手中的法杖,“如今不是血食之日!”
随着她的声音,法杖顶上忽地冒出一点奇异的火光,一挥而落,悄然飘落在急流的中心——那是非常奇异的火,居然能在水底燃烧!
“嘶——”水仿佛被这一点奇怪的火给点燃了,瞬间发出了沸腾的声响。仿佛怕烫一样,那些水急速的退却,宛如千万条无形透明的蛇、向着镜湖最深处收回。
只是一个瞬间,水底那一只蓝荧荧的眼睛就悄然的关闭。
握着法杖的红衣女祭轻轻松了口气,回身看向同伴——方才那一刹,她几乎都无法相信这个衰竭到那种地步的人,居然能如此身手迅捷地从蜃怪手里夺走那个女子。苏摩陛下……真的是一个即将衰竭死去的人么?
披着黑色斗篷的鲛人将怀里的女子轻轻平放在镜湖的水草里,试图为她身上的伤口止血。然而不知是否被她身上骇人的伤势震惊,那双枯瘦的双手里始终未能结出完整的手印,血还是雾气一样的不停蔓延。
“海皇,您不能再动用灵力了,”溟火叹息了一声,“否则,您可能连抵达哀塔的力量都没了——让我来吧。”
苏摩退开了一步,看着红衣女祭挥舞法杖,轻轻点在白璎的伤口上。
一点红色的火落在了伤口上,顺着伤口一下子燃烧。然而那道火却和方才灼烧蜃怪的火大不相同,带着温柔守护的力量,舔拭过碎裂流血的肌肤。火焰转瞬即灭,被灼烧过的伤口只留下了淡淡的红印。
“多谢。”苏摩叹了口气。
“不必,我只是治好了她体表上的伤。”溟火蹙眉摇头,“那一剑太过可怕。横贯她的身体,震断她的筋脉,恐怕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恢复。”
“……”苏摩长久地沉默,在水底的珊瑚上凝视着水草里那张苍白的脸,眼里露出复杂的表情。手指微微的探出,似想触碰她冰冷的脸颊,却终于还是停住。
离开的决心是在昨日下的,却在看到她的一刹再度动摇。
本以为此去万里,离开云荒、离开一切,便是永不再回来。却不料尚未离开镜湖,却看到她浑身是血的落入湖中。他低头看着她的脸。她还在重伤里昏迷,眼角眉梢却依旧带着绝决和无畏——如今的她已经有了战士的风采,和百年前那个娇怯怯的优柔贵族小姐判若两人。这样的她,已经让人很放心了吧?
“海皇,不如别去哀塔了吧。”溟火趁机低声再度劝阻。“或许有别的方法也未必。”
“……”苏摩的神色有略微的松动,然而忽地觉察到了什么,唇角浮起了一丝冷笑:“不,自然会有人来守着她的……我们该走了。”
不等溟火回答,他忽地俯下了身,轻轻吻了她的眉心,然后起身决然的离去。溟火愕然,然而海皇走得非常之快,她也只好扔下了昏迷的女子,连忙跟上,两人转瞬消失在镜湖深蓝色的水底。
转头之间,远处的水底已经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赶来。
“哎呀!这、这不是太子妃姐姐么?”苗人少女佩戴着辟水珠蹦蹦跳跳走在前头,忽地在那片水草旁停了下来,声音诧异而响亮,“天啊……炎汐,臭手!快来看!太子妃姐姐居然躺在这里!”
“快来啊……不得了了,她好像伤的很重!”
白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时空仿佛在一瞬紊乱了。她一生都在不停的下坠:从伽蓝白塔的顶端,从苍梧之渊的结界、从镜湖上空的战场……不停的从一个时空坠入另一个时空,始终处于失重的飞坠中,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依稀中,她又看到了那张被尘封在记忆中的脸,慢慢近在眼前。
鲛人少年的容貌完美如天神,黯淡的深碧色眼睛深不见底,他走近来,用双臂拥住她,吻在了她的眉心,阴柔而强悍、带着不容拒绝的诱惑力——她没有挣扎,只是宿命般地闭上了眼睛。交出初吻的瞬间、却只是充满了祭献般的苦涩和肃穆。
那个阴暗桀骜的少年需要一个确凿的证明,所以,她只能献出了自己,
然而接下来的,却是被欺骗、被背叛、被所有人指责、被全族唾弃——她选择了那个鲛人奴隶,却最终失去了一切,包括尊严和爱……一切终结于那一场盛大奢华的婚礼。她从万丈高塔上一跃而下,而他在一旁看着,盲人的眼睛空洞而漠然。
“你后悔么?”恍惚中,却又听到他的声音——转眼间,他已经是年轻俊朗的男子,十指上带着牵引傀儡的戒指,在镜湖上空拦住了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冰冷的唇重重地压了上来,仿佛要掠夺走她的灵魂。那个吻是激烈而绝望,冰冷如雪,却又仿佛有熔化岩石的热度,她感觉到他叩开了她的唇齿,似乎有什么东西立即注入了她的嘴里,迅速溶去。
那是……鲛人冰冷的血!
星魂血誓!她惊惶地抬起眼,却立刻望进了近在咫尺的另一双深碧色的眼睛里。那一瞬间,她的灵魂都颤栗起来。只是一刹那,无数的往事穿过百年的岁月呼啸着回来了,迎面将她猝然击倒。
苏摩,苏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坠落中,呼喊他的名字。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他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俯下身默默凝视着沉睡于水草中的她,冰冷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然而黑色斗篷下的那张脸却是陌生的,如此的苍老不堪:湛蓝的长发灰白如雪,深碧的眼眸深陷黯淡,处处透出死亡来临的颓败气息。
不……那不是他……那、那怎么会是他?
是幻觉么?她吃惊地想睁大眼睛分辨,然而身体里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那一剑斩断,恍惚中无法挣扎分毫。那个苍老的人静静凝视着她,陌生的脸上有熟悉得刻骨的表情。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俯下身将冰冷的唇印在她的眉心,然后离去。
那一吻,落在眉心的同一个位置,呼应了许多年前那一场缘起,仿佛是一场轮回的终结——结束了……记得要忘记。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向她传话,如此的平静而沧桑。
那是多少年前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苏摩!苏摩!是你么?你要去哪里?
看着那个模糊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竭尽全力想要大呼,咽喉里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她不顾一切地挣扎,想要唤回他,然而,那两个字仿佛被诅咒了,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说出。急怒交加中,胸臆忽然一阵剧痛,一口血从口中急喷而出。
“白璎,白璎!”耳边有人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
意识渐渐转醒,沉沉撑开的眼帘里,映入一袭金色的帝王冠冕,以及冠冕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靠在那个人的怀里,有温热的药被送到唇边。
清醒后的一瞬,梦里的那一句呼喊就被冻结在咽喉里。她勉力转过头,看着身畔的人,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吐出了另外一个名字:“真岚?”
“嗯。”他用右臂将她抱起,左手的银匙盛了药递过来,声音疲惫而嘶哑,“你总算醒了……快喝吧。你已经不再是冥灵,和普通人一样的身体,更需要小心才是啊!”
“……”她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微微一阵恍惚——原来,一切都是幻觉么?原来是真岚救了她,一直照顾她到如今?
她全身忽然放松,靠在了那温暖坚实的臂膀里,乖乖地张开了嘴,吞下了苦涩的药。
“白璎,你看,”她听到他的语气是少见欣喜,同时双臂缓缓收紧,拢住妻子的腰身,“我的左手也回来了!如今我终于可以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了——也终于,可以拥抱你。”
第六个封印终于合并完毕,回复了原貌的空桑皇太子在光之塔下举起了双手,缓缓拥抱自己的妻子,在她耳边温柔的低低微笑——白塔的倒影在头顶荡漾,光影从高空落入水中,仿佛给这个重生的帝王披上了一件辉煌夺目的长袍。
“白璎,不要担心,好好养伤吧……外面的事情有我来担当。我已经和慕容修拟定了新的计划,等这个计划施行完毕,便能有效的遏止破军。”
“我以我血发誓:空桑必将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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