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镜·龙战 - 九、古墓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下了盗洞,才发现这个小小的通道并不是垂直的,而是有一个微妙的坡度,可以让人攀着斜壁增加摩擦力,而不至于一下子落到地底。
  音格尔赤手攀援着,一尺一尺地下去。而闪闪从未下过地底陵墓,地面上留守的盗宝者只能用绳子系着她的腰,将她吊下去。
  在她身后,是一行经验丰富的西荒盗宝者。
  盗洞小而潮,直径不过两尺,就算闪闪身形娇小,一下去也觉得挤得无法呼吸。音格尔在前方引路,他的头在她脚下三尺之外。闪闪感觉头顶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便立刻点起了那盏灯,用手护着,照着漆黑的洞。灯光照出了一张少年人的脸,眉直鼻高,眼睛狭长闪亮,有着鹰隼一样的冷意。看着前方用手抠着土壁缓缓下落的音格尔,闪闪心里暗自诧异这个少年身手的敏捷。
  静默中,两人磕磕碰碰地下降了数十丈,感觉地下吹出的风越来越阴冷。
  然而就在此刻,底下忽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音格尔估计了一下此刻到达的深度,松开了攀着土壁的手,耸身一跃而下,准确地落到了下方实地上。
  “位置完全准确。直接落到四条墓道的汇聚点。”音格尔在底下的漆黑中不知做了什么样的摸索,很快发出了断语,同时伸出手臂来,托着她的脚,“闪闪——跳下来!”
  他的声音里有某种不容抗拒的决断,还在彷徨的闪闪听得最后一个字,不由自主地便是一松拉着绳索的手,往下跳去。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脚,然后顺势稍微上托,抵消一部分冲力,便将她放下。
  闪闪惊叫着穿过了盗洞的最末一段,落到结实的地板上,身子歪了一下,随即站稳。手中的七星灯摇曳着,映出了身侧少年苍白的脸——音格尔在最后一刻横向一揽,将她斜斜带开,缓冲下落的速度。
  闪闪连忙站直身子,脸却红了,她迅速低下头去,不敢看身侧的人。
  ——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可一点都不像西荒盗宝者呢……那样俊秀苍白的脸,仿佛长年没见到过阳光,瘦削挺拔的身子,与那些烈日晒着长大的、虎豹一样的西荒汉子完全两样。
  可是为什么那些气势汹汹的大汉,全都听这个少年的指令呢?
  音格尔却是心细如发,一瞥之间便看到闪闪飞红了脸,他还以为这个第一次下地底的女孩身体不适,不由一惊:“怎么了?你觉得不舒服么?”他从怀里拿出药瓶,倒了一颗碧色的药丸:“陵墓阴湿,你含着这个。”
  然后,依次倒出药丸,分发给后面陆续从盗洞里下来的同伴。
  那些盗宝者显然是身经百战,知道陵墓里将会遇到的一切可能危险,此刻见到世子开始散发密制药丸,立刻熟练地把药丸纳入嘴里,压在舌下。大家服下药,整顿了一下行囊工具,便屏了一口气,借着灯光开始往各处摸索开去,探着附近的情况。
  闪闪忸怩地接过药,却不知道那是含片,一咕噜就吞了下去。
  音格尔来不及说明,就见她把药吃了下去。便又倒了一粒给她,示意她压在舌下,然后靠着呼吸将药气带入肺腑,以抵抗地底阴湿气息。
  闪闪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红了脸,讷讷。
  “你先把七星灯灭了吧,现在暂时还用不到。”音格尔没时间和这个执灯者多话,自顾自燃起了火折子,查看着周围,脸上忽然有了一种目眩神迷的表情。“真宏大啊……”仰头看着巨大的石室,少年发出了一声叹息,仿佛是到了朝夕梦想的地方,“不愧是星尊大帝和白薇皇后的合葬墓。”
  周围的盗宝者低声应和着,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敬畏和兴奋的神色。
  发了……这回真的是发了!
  地面上盗洞的位置打得很准确,落下来的时候,他们正好站在了四条通道汇聚的中心点上,那是一个开阔平整的水中石台——王陵格局布置里的第一个大空间:享殿。
  星尊帝的享殿居于九嶷山腹内,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凿空了坚硬的岩石,做成了一个石窟。这个石窟高达十丈,呈外圆内方布置,纵横三十丈。
  而居中巨大的辟雍石台,居然是用整块的白玉雕刻而成!
  那样凝脂般的顶级白玉,随便切下一块便足以成为帝王的传国玉玺——而在这个地底陵墓里,竟被整块地当成了石基。奇异的是,白玉上还有隐隐的光芒,让整座享殿都笼罩在一种宁静的微光中。
  几个盗宝者细细看去,发现是台基玉石上用金线绘画出华丽的图腾,金线的交界点上凿了无数小孔,每个小孔里都镶嵌着夜明珠或者金晶石,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光射入地底,整个享殿便会焕发出美丽绝伦的光芒。
  “我的天哪……不用再下地底了,这里就已经够多了!”在看到脚底下踩着的地面上便有如此巨宝时,有个盗宝者脱口低呼起来,忍不住地伸出手,想去挖出地上镶嵌的宝物。
  然而,仿佛想起了什么,他随即缩手不动,看向一旁的音格尔——盗宝者这一行规矩严苛。发现了珍宝后,不经过首领同意,谁都不可以先动手。
  在大家的注视下,音格尔脸上沉静,脚踩着价值连城的白玉珍宝,却根本不为所动。他的目光,一直打量着石窟正中那一座小小的享殿。
  那样华美的台基上,建着的却是如此不起眼的殿堂。
  三开间的面宽,四架椽的进深,木构黑瓦,简单而朴素。
  “我进去看一看。”打量了许久,看不出有任何机关埋伏的痕迹,音格尔终于下了决心,向着那个朴实无华的小小殿堂走去,“你们在外面等着,如果我一出声,立刻散开。”
  “世子,小心!”身后,有同伴提醒。
  音格尔微微颔首,脚步却不停。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奇怪——空桑贵族历来极讲究等级和阶层之分,就算身后的陵墓里也时时处处存在着这种烙印。而以空桑千古一帝的尊贵,星尊帝的享殿,无论如何也该是按天子所有的九五之格建立吧?而眼前这个享殿的格局,却完全不似别的空桑陵墓里那样华丽庄重。
  虽然用的是千年不腐的桫椤木,可这个享殿毫不起眼,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金银装饰,看上去竟然和南方海边一些渔村里常见的房子一模一样。
  他踏上了享殿的台阶,看到了两侧跪着的执灯女子石像。
  那两列女子个个国色天香,手捧烛台跪在草堂的门外,仿佛是为主人照亮外面的道路。虽然已经在地下闭了几千年,这些石像却尤自栩栩如生。
  音格尔一眼望去,再度诧异——
  星尊帝生前立过的妃子,居然只有四位?
  他阅读过无数的典籍,深知空桑皇家安葬的古礼。因此,他也知道这些执灯的“石像”,其实是用活人化成的——按王室规矩,帝王死去后,他生前所喜爱的一切便要随着之殉葬,化为若干个陪葬坑分布在墓室各处。
  而享殿前那一排执灯石像,便是他所册立的妃嫔。
  那些生前受宠的女子,在帝王驾崩后被强行灌下用赤水中幽灵红藫制成的药物,全身渐渐石化,最后成为手捧长明灯的石像。那些石像被摆放在地宫入口处的享殿里,保持着永恒的姿式,静静地等待着传说中帝王“转生”时刻的到来,以便为他打开地宫之门。
  空桑王室一贯奢靡纵欲,帝王后宫中妃嫔如云,因此每次王位更替时,后宫都为之一空。听说有些空桑帝王陵墓里,执灯石像多达数百——一直从地宫门口,延续到享殿。
  而星尊大帝那样震烁古今的帝王,富有天下,竟然庭前如此寥落?
  音格尔心里有些诧异,穿过那四尊石像,小心翼翼地跨入了享殿。
  一进去,他就迅速地掠到最隐蔽的角落,伏倒,仔细地查看四周。享殿外的那些盗宝者也是如临大敌,一声也不敢出。音格尔在片刻后作出了判断:没有机关埋伏。他吐了一口气,全身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撑着地面抬起身。
  然而一抬头,四个大字便跃入眼帘——
  “山河永寂”。
  那应该是星尊帝暮年独居白塔顶端时写下。那样龙飞凤舞,铁划银钩的字迹里,却有某种萧瑟意味扑面而来,让人数千载后乍然一见,依然不由一震。
  音格尔缓缓从死角走出,小心地举目打量,发现这座享殿里完全没有牌位或者神像,而是一反常态地布置成了普通人家的中堂。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皇家气派,一切陈设都来自民间,带着浓厚的南方沿海气息。器物极其普通,桌椅都有些旧了,上面放着用过了的细瓷茶碗,细细看去,竟然没有一件是有价值的宝物。
  外面的台基都如此华丽珍贵,而享殿内部却是如此简朴?那样强烈的反差引起了音格尔的好奇,他没有因为找不到宝藏就立刻离开,反而开始饶有兴趣地查看屋子里的一切。
  “望海?白”——翻转茶盏,他在盏底看到了几个字。
  茶盏上,还用银线烫着一朵细小的蔷薇花,仿佛是某种家族的徽章——所有的其他陈设上,无不烙有同样的印记。
  看着那个蔷薇花的徽章,音格尔忽然明白过来了——这,不正是空桑历史上三大船王世家里,望海郡蔷薇白家的家徽?他恍然地抬头四顾:这间房子,原来是昔年星尊帝和白薇皇后的旧居!
  音格尔嘴角一动,露出诧异的神色,将茶盏握在手里,抬头四顾——不错,这间屋子,便是帝后两人在为成为空桑主宰者之前,渡过童年、少年时期的地方。
  原来,是星尊帝在死前,派出人手将望海郡白家的旧居,从千里之外丝毫不差地搬到了陵墓里!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保存得如此之好,所有器物都没有朽烂的迹象。
  那个帝王作出了这样的安排,让自己的一生首尾呼应——发迹于这间草堂,也长眠于这间旧居。这位伟大的帝王,拥有了六合八荒中所有的东西,足可以只手翻覆天下,然而到了最终,他所想要的,原来不过是一间装有旧日记忆的房子?
  看着这间旧居里的一切,音格尔恍惚觉得自己是站在了历史的长河里,逆流远上,抵达了那个海天龙战血玄黄的乱世。
  地宫的时间是凝固的。千年无声无息地过去,而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茶一饭,却都保持着久远的原貌,发出简朴幽然的光泽。
  桌上还铺着一张七海图,岛屿星罗棋布,朱笔在上面勾勒出一条条航线,纵横直指大海深处,在最大的一个岛屿前,有人注了四个字“云浮海市”——字迹秀丽洒脱,应该白薇皇后少女时代的手笔。传而地图旁边,却是散放着一堆算筹,被摸得润泽。
  那一瞬间,执着七星灯在外远远观望的闪闪忽然脱口低低叫了一声——
  是幻觉么?
  在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她恍惚看到了一位红衣少女匍匐在桌上看着海图,对着身侧的黑衣少年说话,朱笔在地图上勾画着,满脸神往雀跃;而那个黑衣少年则默不作声地摆弄着手里的算筹,仿佛在计算着命运的流程,仰头望天,有着空负大志的眼神。
  然而,只是一眨眼,这一幕幻象就消失不见。
  空洞洞的地底陵墓里,草堂千年依旧,人却早已成灰。
  “山河永寂”——看着中堂里那一幅帝王临终的墨宝,这样短短的四个字里,又蕴藏着怎样不见底的深沉苦痛和孤寂。

  音格尔细细地在享殿里走了一圈,想了想,只是卷起了桌上那一张七海古图,便没有碰任何其他东西,静静地退了出来——西荒的盗宝者有着极其严格的祖训:对于无法带走和不需要的一切东西,无论价值大小,都必须原封不动地保留,不许损害一丝一毫。这样,也便于最大程度不惊扰地底亡灵,也便于把器物留给下一批盗宝者。
  走出享殿后,他对着满脸期待的下属摇了摇头,然后自顾自走到了白玉高台的中心,开始低下头查看玉上的种种繁复花纹——既然享殿里无甚可观,也不必在此处多留了,得快些进入寝陵寻找到星尊帝灵柩。
  清格勒,九年前便是被困死在那个密室里的吧?
  想到这个名字,音格尔的眼里便是一暗,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没有人知道,这一次酝酿多年的开掘千古一帝陵墓之行,其实并不是为了夺回黄泉谱,而只是为了寻找清格勒——那个曾如此残忍地想置他于死地的胞兄。
  音格尔在享殿的玉台上拿出了神器魂引,将其放在玉台的中心,不出声地观察着,静静地注视着魂引上指针的颤动。
  细细的金针,直指东方那条通路。
  魂引神器,能指示出地底魂魄所在。空桑人以血统传承力量,只有王侯以上的尊贵灵魂曾经驻留之地,才能激起金针的反应。以前历代盗宝者都是凭着魂引的这一特性,准确地寻找到了真正的帝王墓室。
  音格尔眼神忽然雪亮,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指,指向东侧道路。
  “去那里。”他的声音坚定而不容置疑,栗色的长发下,眼睛深邃不见底。
  在世子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一行盗宝者都不敢出声地守在一旁。
  闪闪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捧着灯站在音格尔身旁。举目看去,这个地底享殿是外圆内方的,按照明堂辟雍模式,由一道圆形的水环绕着居中方形的享殿。
  四条通路向着四方延展开去,然而通路却在水边止住,水波涌动,簇拥着中间方形的玉台,宛然成了孤岛——显然是封墓的时候便有机关启动,自行销毁了水上的吊桥,以免封墓石落下后再有外人闯入陵墓深处。
  “不稀奇。”盗宝者里有人观察了一下,吐出了一句话,却带着略微的诧异,“才那么浅的水,连僮匠都能跳过去了。”
  然而,此话一出,所有盗宝者便不由一震,面面相觑,一起失色——僮匠!他们居然一直忘了那个先下到地底的僮匠!
  盗洞是直落到享殿玉台上的,可那个小个子僮匠却不在这里!
  已经被傀儡虫控制了心神,那家伙万万不可能有见财起意、独自先去揽了宝藏的野心。可这个享殿周围都是明堂水面,僮匠又能去到哪里?
  “不用找了。”音格尔却是镇静地开口,“他在水里。”
  在地底下的墓室里,这道不停涌动的“水”,却是呈现出怪异的赤色。显然不是像空桑别的陵墓里一样,引进九冥里涌出的黄泉之水作为明堂水池。
  然而,这赤色的水,却更让人触目心惊!
  那“水面”在地底无风自动,不停翻涌,仿佛血池——挪进一步细细看去,竟是无数的赤色长蛇,密密匝匝挤满了池子,簇拥着相互推挤,一波一波地往池边蠕动!
  那些细小的鳞甲在蠕动中发出水波一样的幽光,悄无声息。
  闪闪毕竟是个女孩子,一眼分辨出那是蛇,便脱口惊呼了一声,往音格尔身后躲去,差点连手中的烛台都掉落在地。音格尔凝视着那一池的赤色长蛇,不说话。那一瞬间,这个少年眼里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冷定。
  他举手做了一个简短的示意,喝令所有盗宝者退回玉台中心,然后看准了某个长蛇最集中的部位,手指一扬,一把短刀从袖底飞出,准确地刺入池中。
  群蛇哗然惊动,瞬间退开一尺。
  在露出的池底上,露出一具惨白干瘪的尸体,遍身布满小孔,显然血液已被吸干。虽然面目全非,可从侏儒般的体型和反常强壮的前肢看来,这具尸体,赫然便是那名当先进入陵墓的僮匠!
  盗宝者悚然动容。然而依然没人发出一声惊呼,只是相互看了一眼,把手里的工具握得更紧。
  “烛阴之池……”沉默中,盗宝者里忽然有个人喃喃叹息了一声,“挖了那么多座墓,居然在这里看见了烛阴!”
  闪闪回头,却是那个在地面上确定盗洞位置的老者在一边摇头叹息。
  “烛阴?”音格尔脸色变了变,短促地接了一句。
  “云荒极北出巨蛇,名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人面蛇身,赤色,久居黄泉之下,此蛇出地,则天下大旱。毗陵五十七年,云荒大旱,烛阴现于九嶷。星尊大帝拔剑斩其首,血出如瀑,黄泉之水为之赤。”
  熟读《大葬经》的音格尔迅速地回忆起了那一段记录,手指渐渐握紧。
  “九叔,他们……把烛阴镇在了墓室里?”音格尔迅速地瞥了一眼水池,语气里终于忍不住露出惊诧。那些长蛇在被那一刀惊退刹那后,立刻又簇拥了回去——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还是看到了池底露出巨大的鳞片!
  那些小蛇不足挂齿,真正的烛阴,还伏在地底!
  被音格尔称为“九叔”的老人点了点头,脸色严肃——不过是刚刚进入陵墓,就遇到这般可怖的魔物,怎么能不让盗宝者心下暗惊?
  “不过,看起来烛阴的封印还没真正被打破,”九叔跪倒在玉台上,细细查看着上面的图腾纹饰,“因为我们还没触动机关。”
  机关?什么机关?闪闪想问,却看到音格尔毫不犹豫地一抬足,脚尖点住了图腾上一粒金色的晶石——那粒晶石被镶嵌在一朵莲花的中心,发出奇特的暗红色光。
  “七步莲花图。”音格尔眼睛落在前方另外几朵莲花花纹上,判断。
  这是空桑陵墓里最常用的古老图式之一,《大葬经》卷一里就有记述。据说盗宝者的祖先刚遇到此图时,死伤甚大,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后才获得了破解方法,辨别出七个机簧的位置所在,而幸存者则把这一鲜血换来的图解绘制下来,传给新的盗宝者。
  后来的数百年里,这个破解方法挽救了无数盗宝者的性命——因为在几乎所有的空桑王陵里,都存在着以七步莲花图为蓝本演化而来的机关。而在越古老的墓葬内,这种机关就用得越多——想来,大约是自从星尊帝陵墓里首次采用后,后代帝王便沿用了下来。
  依靠着先辈们鲜血换来的经验,此刻音格尔毫不犹豫地立刻辨认出了关键所在。
  “别动!”看到世子一脚踩动机簧,九叔急忙呵斥,脸色唰地苍白,“如果触碰了,会把伏在地下烛阴惊醒!”
  “可总不能无功而返,或者被困死在这里!”音格尔脸色也沉了下来,狭长的眼睛里隐约有可怕的光,“九叔,我们必须继续走下去——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可没有想出应付之法前,不能贸然……”谨慎的老人还是在阻拦。
  然而音格尔不想和前辈多话,身形展动,已经如白色的飞鸟扑了出去。足尖准确地按先后次序踩踏着七朵莲花,将这个机关启动。
  “咔,咔,咔……”七声短促的响声过后,七朵莲花缓缓下沉。
  然后,仿佛地底忽然活动了,整个玉台开始缓缓地转动。
  “大家小心!”音格尔断喝了一声,顺手把闪闪拉到莫离身侧,“等下浮桥一旦出现,立刻带着执灯者走东侧那条路!不要管我!”
  “是!”没有丝毫犹豫,所有人握刀低首。语音未落,音格尔落到了最后,也是最中央的那朵金色大莲花上,一脚踩落!
  整个玉台颤抖起来,绕着玉台的水池开始缓缓拱起,凸现四条道路。居中那朵莲花忽然动了,莲房打开,玉石裂开之处,伸出了一个巨大的蛇头!
  “刺它的眼睛!刺它的眼睛!”九叔惊呼,看着那个有着一张人脸的可怖蛇头。那颗被斩下的蛇头开始颤动,绕着玉台一圈的水池同时开始剧烈地动荡,赤色长蛇纷纷逃开——仿佛地底有什么要挣脱出来,来和这颗孤零零的头颅会合。
  “快走!别管我!”音格尔一声断喝。
  闪闪惊吓到腿发软,莫离如老鹰抓小鸡一样拎着她,迅速朝着东侧通道奔去。眼角余光里,看到那颗巨大的蛇头开始睁开眼睛,血红的眸子令人惊骇——就在那一瞬间,音格尔拔出了武器:两把短刀迅速而准确地刺入,将巨蛇的眼睛死死钉住!
  烛阴的身体仿佛也感受到了剧痛,冒出地面,开始不停挣扎。
  巨蛇的身体比享殿还粗大,长更有数百丈,整个开阔的享殿空间里瞬间被赤色的蛇身塞满。无头的巨蛇看不到东西,庞大的身体只是一个劲地扭动。
  整个石室开始摇撼,石屑纷纷坠落。
  “快走!快走!”音格尔一边厉喝着催促,一边霍然拔地而起,冒着被巨蛇扫中的危险,拔出了匕首,一刀刺入蛇背的脊骨中!
  烛阴吃痛,也不管到底敌人在哪里,整个身子猛然蜷缩回来,瞬间把音格尔包住。蛇的一片鳞片就比人脸还大,少年在巨蛇环绕中仿佛一颗小小的榛子。
  那一瞬间音格尔觉得无法呼吸,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压殆尽。烛阴收紧身子的时候,他听到了怀里发出喀喇的轻响——那是护心镜在碎裂的声音。若不是衣内衬了这面护心镜,此刻断裂的,定然就是他的肋骨了。
  在尚未失去神智之前,音格尔没有拔出那把刺入烛阴脊骨的匕首,而是用尽了全力迅速地下切,努力伸直手臂——这把匕首上,涂了从极渊里盲鱼胆汁里提取的毒素和赤水里幽灵红藫的孢子,几乎是一切魔物的克星。
  然而就是这短短一个动作之间,音格尔已经两眼发黑,几乎断了呼吸。
  “喀喇喇”一声脆响,巨蛇沿着脊柱被剖开!
  那一瞬间,趁着缠绕身上的巨大力量稍微放缓,音格尔收起匕首,手腕一扬——那条长索从他袖中掠出,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奔石窟顶上那个盗洞,“唰”地一声缠上从地面上垂落下来的吊索,猛一使力,整个人从巨蛇中脱身出来,钻入洞中。
  被剖开的烛阴在疯狂地扭动,却再也无法抓住那个惊扰了它长眠的人。血从身体里无穷无尽地流出,令人惊异的是,那些赤色长蛇都仿佛疯了一样,往母蛇身体的血肉里钻进去,大口地啃噬。
  整个享殿瞬间变成了巨大的血池。
  音格尔在盗洞里剧烈地喘息,一手攀着土壁,一手将衣襟内碎裂的护心镜一片一片拿出。尖锐的碎片已然划破了他的衣服和肌肤,他闭上眼睛喘息良久,脸上才有了一点血色。
  而底下是可怖的沙沙声,万蛇在咀嚼着烛阴的血肉,听得人毛骨悚然。
  忽然,地宫里传来一声惨呼!
  音格尔脸色一变,眼睛霍然睁开:东侧!是从东侧那条通路上传来的声音!
  再也来不及等底下的长蛇吃尽烛阴血肉,他冒着万蛇噬咬的危险从盗洞里重新钻出,踏着那些恶心的长虫,向着东侧通路急奔过去。
  直径三丈的巨大石球从倾斜的坡道上迅速碾过,留下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东侧石道高不过三丈,宽也不过三丈,向山腹抬高,不知通往何处墓室。然而他们一路小心翼翼行来,却不知在何处触动了机关,通道中忽然就滚落了巨大的石球。

  刚开始听到地面传来低沉的隆隆声时,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只是以为地底又出现了异常,或者是邪灵再度出没。只有经验丰富的九叔感觉到了脚底石地的微微震动,脸色一变,喝令所有人立刻往回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三丈直径的石球出现在甬道尽头,填满了整个通道,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压顶而来!
  墓室甬道的石壁坚固平整,左右没有任何可供躲藏的凹处。莫离首先反应过来,断然大喝一声,带领所有盗宝者返身奔逃——然而最先进入东侧石道的盗宝者最终没有逃开,在出甬道之前被瞬间碾成扁平,内脏摊了一地,白骨支离破碎。
  闪闪被莫离拎着逃出了甬道,回到享殿空间,迅速闪到了一侧。
  巨大的石球随着惯性飞速滚落,笔直地出了甬道后,直奔那群长蛇,一路将满室的赤蛇碾得血肉横飞,然后在烛阴巨大的骨架上卡住。
  闪闪和其他盗宝者一起紧紧贴在甬道出口外侧的石壁上,看着这一切,惊得全身发抖。
  “拿好了,”莫离脸色也是铁青,手却依然坚如磬石,将半路掉落的七星灯递回给她,“不用害怕,我们所有人就算只死得剩了一个,也会护着你安全返回的——执灯者不能有意外,因为每一代盗宝者都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闪闪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想起那个盗宝者支离破碎的惨象,她再也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真是的,那么脆弱啊……毕竟是第一次下地的执灯者。”莫离摇了摇头,将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小心点,可别把含着的药也吐出去了。”
  闪闪哽咽着,用力抓紧那盏灯,仿佛那是她的护身符。
  莫离抬头,看到石窟顶上白衣一闪,脱口:“世子!”
  长索如长了眼睛一样荡下,音格尔从天而降。然而一眼看到同伴们已经逃出了甬道,他却没有直接返回那边,半空中一个转折,准确地落到了巨大的烛阴骨架上,长索一扫,赶开了一群黏腻的赤蛇。
  “等一下。”音格尔短短吩咐了一句,手上却毫不停歇,一刀横切开了烛阴的一节脊骨,“先拿走宝物。”
  “咔”地一声轻响,巨大的骨节裂开,一粒晶光四射的珠子应声而落,足足有鸽蛋大小。此物一出,所有赤蛇都发出了惊惧的咝咝声,退后三尺不敢上前。
  “辟水珠!”九叔惊叫起来,眼睛放光,“对了,我怎么忘了?烛阴这种上古魔物既然能引起天下大旱,身上必然藏有辟水珠!”
  音格尔抬眉微微一笑,也不答话,手落如飞,只听一路裂响,转瞬已破开了巨蛇的二十四节脊椎骨。每个骨节里都掉落出一粒珠子,大的如鸽蛋,小的如拇指,音格尔用衣襟揽着这一堆珠子,手腕一抖,长索荡出,便风一样地返回,落到了同伴身侧。
  “不要哭,”少年微笑起来,看着脸色苍白的闪闪,把一粒最大的明珠放到她手心里,“喏,送你这个玩儿。”
  闪闪从小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毕竟是女孩子的天性,立时把心思转到了珠宝上。身子还在发着抖,但看着手心上那颗大珠子,破涕为笑,终于能说出话来了:“这么大……这么大的珠子,别人一看,就、就知道……是假的啊。”
  “傻瓜。”莫离又好气又好笑,拍了小丫头一下。
  音格尔却是微微一笑:“底下这种好东西还有很多呢,我们走吧。”
  又扬手,把一袋珠子扔给了老者:“九叔,你点数一下,留三份给死去的弟兄,剩下的平均分。”
  留三份?闪闪有些错愕地看了看一行人,又看了看甬道深处那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想起死去的另外两个人,不由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亡命之徒也是讲义气的,无论同伴是死在旅途的哪一点上,这些付出了性命的人,都将和幸存者获得一样份额的财宝。
  因为了有了头领的威信保证着这一切,所以大漠上的盗宝者们才如此不惧生死,只求自己搏命一次能给贫寒的家人带来财富。
  “可是,怎么上去?这里的机关太厉害了……不如、不如先回去吧。反正有了辟水珠和台子上这些东西,也够本进来一趟了。”盗宝者里有人现出了畏缩之色,迟疑着发声,左右看着同伴的脸色。
  闪闪转头望去,却是个个头最大的络腮胡大汉。身高九尺,肩膀宽却有八尺,如一座铁塔似的,真难为他怎么从狭小的盗洞里钻下来。典型的西荒人相貌,一身肌肉纠结,手上没拿任何工具,只套着一副厚厚的套子。
  闪闪好奇,想着这个没带任何工具下地的盗宝者,究竟有什么专长呢?
  “巴鲁,亏你还是萨其部第一大力士!没想到却是个孬种。”莫离率先冷笑起来,生怕这个怯懦的同伴影响了军心,将身旁的闪闪一把揽过,“喏,就是这第一次下地的女娃子,都比你强!”
  一下子被推出来,闪闪倒是慌了神,左顾右盼,下意识地想躲到音格尔身后。
  然而盗宝者的首领却挥了挥手,阻止了这一场小小的纷争,用一种不容争辩的语气开口:“巴鲁,你也知道每次行动之前,兄弟们都喝过血酒,对着天神发过毒誓的,宁死也不会半路退缩、抛弃同伴——如果你想违反誓言,那么作为卡洛蒙家的世子,我……”
  冰冷狭长的眼睛扫过一行人,最后落到高大的汉子身上。仿佛猛然被利器刺了一下,巴鲁挺直了身子,脱口:“不!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个懦夫。盗宝者中懦弱比死更不可饶恕。”音格尔却是及时地给了他一个下台阶,谅解地对着西荒大汉微笑,那个笑容却又是少年般明亮真诚的,“只是你事母至孝。如今母亲病得厉害了,你急着拿到钱去叶城给她买瑶草治病,是不是?”
  所有盗宝者悚然一惊,眼里的神色随即换了。
  巴鲁低下头去,有些讷讷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眶红了一下:“巫医说……她、她怕是活不过这个月底了。我不怕死,但怕来不及给她买药……”这个粗糙的大男人显然不习惯在那么多人面前流露感情,立刻往地上唾了一口,低声骂:“我真他妈的该死,刚才竟说那种话!世子,你抽我鞭子吧,免得我又犯了糊涂!”
  音格尔微微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出发前就得知了你母亲的事,所以托管家拿了三枝瑶草过去,让他好生照顾。”
  “啊?”彪形大汉诧然地张开了嘴,一时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别担心,等你回去的时候,她的病说不定已经好了。”音格尔手指转动着长索短刀,微笑,“这次出来是要做大事的,我自然会先帮你们打点好一切。你们尽管放心吧。”
  巴鲁说不出话,全身的肌肉都微微颤抖起来,忽然号啕了一声,重重跪倒在他脚下。音格尔慌忙搀扶,然而对方力大,他根本无法阻止,只好同时也单膝跪下,和他平视,死活不肯受如此大礼。
  闪闪看得眼眶发红,对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少年又是敬佩又是仰慕。然而旁边的九叔却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向这个自己教导出的孩子投去了赞许的眼神——不愧是卡洛蒙家族的世子,天生的领导者,能让一帮如狼似虎的恶徒为自己肝脑涂地。
  “大家跟着我,一定能下到最深处的寝陵!”扶起了巴鲁,音格尔朗声对着所有盗宝者喊话,“想想!星尊帝和白薇皇后,毗陵王朝开创者的墓!有多少宝藏在那里等着我们?”
  所有盗宝者不作声地倒吸了一口气,眼里有恶狼般的光——根据史料记载,当年灭海国后,光从海市岛运送珍宝回帝都,就花了整整三年,在这个墓室里更不知道埋藏了多少至宝!
  “而且,空桑人欺压我们几千年,如今能把他们的祖坟都挖了,他妈的算不算名留青史的事情?”莫离看到大家情绪开始高涨,不失时机地吼了一嗓子,“按老子说,就算没钱,拼了一身剐能把皇帝拖下马,也不枉活了一遭!兄弟们说是不是?”
  “是!”盗宝者们哄然大笑,举起了手里的武器,粗野地笑骂,“该死的空桑人!他妈的,老子要去砸烂星尊帝的棺材,撒一泡尿写上‘到此一游’,才算是出了这口鸟气!”
  音格尔始终在一旁微微地笑着,平静地看着一切。只有九叔眼里流露出叹息,凑过来,低低说:“世子……你也真狠心,只为了那件不能确定的事,明知道此行是送死,还引诱他们继续走下去。”
  “九叔,各取所需而已。”少年眼里神色不动,嘴唇轻启吐了一句话,“我会把他们该得的那一份,丝毫不少地带回给他们家人。”
  盗宝者们情绪重新高涨,开始忙碌地勘探地形。闪闪却是拿了七星灯照了照黑黝黝不见底的墓道,不敢看深处那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转头怯怯地问音格尔:“可是……如今我们该怎么过去呢?”
  九叔观望着那条墓道,仿佛想看出那个掉落石球的机关设置在黑暗里的哪一处。老人不停地弯腰指敲击着地板,用手丈量着墓道倾斜的角度,沉吟着站直身子,和盗宝者们站在一起相互低声商量。
  片刻,便有一人越出,自告奋勇:“世子,我愿意上去试试!”
  “咦?”闪闪看了看那个人,只见对方身形颇为瘦小,在一行西荒人中有鸡立鹤群的感觉,不由诧异——那样的人,被石球一碾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然而音格尔却是点了点头,仿佛心里早已料到最合适的会是这个人选,只道:“其实,如果僮匠活着最好。不过现在也只能让你去试试了——阿朴,你的速度是一行人中最快的,缩骨术也学的差不多了。你贴着墙跑,千万小心。”
  “是!”那个名叫阿朴的盗宝者仔细地聆听着世子的每一句话,表情凝重。
  “我估计机关就在甬道尽头转弯处。”音格尔凝望着黑黝黝的墓道,抬起手,忽地将一颗从玉台上挖下的夜光珠扔了进去——细小的珠子没有招来石球滚落,滴滴答答地蹦跳着停住,珠光在墓道深处闪现,照亮了方圆三尺。
  “阿朴,你必须在石球赶上你之前,起码跑到这一点。”音格尔脸色凝定,语气平静,“不然,你很可能再也回不来。”
  “是!”阿朴估计了一下那一段墓道的长度,断然点头答允。
  “机关应该在那里!”九叔凝视着黑暗中那一点光亮,抬手指着某一点。闪闪也探首看去,然而她的目力远远不及这些盗墓者,什么也看不到。
  然而,就这一刹,盗宝者们的行动已然雷厉风行地开始!
  “退开!”莫离一把揽住她,把她从墓道出口拉开,同时所有盗宝者做好了各自的准备,每个人都神情紧张,额头青筋毕露,肌肉一块块凸起,仿佛一队猎豹绷紧了全身,开始对着猎物发起袭击。
  在所有同伴撤离墓道的刹那,阿朴向着墓道深处直奔过去!
  闪闪从未见过一个人奔跑时候的速度可以这样快,脚跟上似乎都擦出了一串火花。阿朴化成了一道灰色的闪电,没入漆黑的墓道中。他贴着边奔跑,脸都几乎擦到了石壁。
  “咔”的一声轻响,黑暗中,不知第几块石板上的机关被触动了。
  隆隆的震动声缓慢响起,从墓室深处传来,由慢及快,由近及远。

  那是死亡的脚步。
  阿朴用尽全力奔跑,向着石球迎去——因为由高处落下的石球越到后来速度便越快,也越危险,他必须在石球速度没有加剧之前奔到会合点。所有人都紧张地在墓道外看着,大气不敢出。
  夜明珠的微弱光辉里,终于看到了巨大的灰白色石球碾了过来!
  等高的石球一瞬间充塞满了整个墓道,一路摧枯拉朽地碾来。
  “嚓”的一声,那粒明珠被轻易地碾成了粉末。
  在光线消失的那一瞬,闪闪惊讶地看到和石球正面相遇的阿朴忽然“缩小”,然后“消失”了——然后石球仿佛毫无遇到阻碍地继续滚落,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奔而来!
  “啊!”她忍不住惊呼起来,捂住眼睛不忍看,听着巨大的石球带着呼啸风声从身侧的墓道里滚落出来,撞在享殿的玉台上。
  她知道石球滚过后,墓道里又会多出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然而,闭上眼睛等了片刻,耳畔却听到了音格尔一声断喝:“好了,大家可以进去了!”
  “啊?”闪闪被莫离拖着走,却惊诧地睁开了眼睛——七星灯的映照下,墓道地面上没有出现第二具尸体。她惊讶万分地抬起头往里看,却看到了最深处的黑暗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形,那个盗宝者站在甬道的尽头,出声说话:“机簧已经破了,大家可以放心。”
  那一瞬间,她惊讶得几乎叫出声音来——
  阿朴……阿朴居然还活着?他居然逃过了石球!
  一直到被莫离拉着走到墓道尽头的房间,看到阿朴活生生地站在一个神龛前招呼众人时,她还没回过神,抬起灯照了又照,想看对方是人是鬼。
  “傻瓜,”莫离看到她纳闷,笑着拍了她一下,“刚才阿朴用了缩骨术,从石球和墓道的死角里钻了过去,关掉了机关——你以为他死了么?”
  阿朴还在剧烈地喘息,闻言咧嘴对着少女一笑,挥了挥手里掰断的机簧,示意。那个机簧果然设置在墓道尽头的石室内,用极精密的精铁丝与墓道地面相连,只要稍微出现脚步震动,便会将储存在墓道上方甬道里的巨大石球投下。
  盗宝者们顺利地到达了第一个密室,燃起了熊熊的火把,映照出了室内的一切——这是一个用黑曜石砌就的房间,一切都是漆黑的,石头接缝之间抹着细细的泥金,金线在纯黑的底子上绘出繁复难解的图形。
  奇怪的是那个图形一眼看去,竟隐隐接近一把弓的形状。
  黑色石室里唯一的亮色,是阿朴身侧一个嵌在墙壁上的神龛:纯金打造而成,镶嵌着七宝琉璃,在灯光下耀眼夺目。神龛中供奉着云荒最高的神袛:创造神和破坏神。而破坏神手中举着的长剑却已经被阿朴生生掰断。
  ——原来,那便是石球的机关所在?
  “别动!”音格尔却忽然严厉地喝止,一把将她拖回来,“站着!”
  “怎……怎么了?”闪闪吓了一跳,抬头看着盗宝者的首领。
  “这是这条路上的第一个‘玄室’,不可大意。”音格尔脸色凝重,把闪闪一直推到了神龛前,按下去,“你坐着,不要乱动,等我们找到了下一步的方法,再来带着你走。”
  “下一步?”闪闪有点不服气,却隐隐害怕音格尔的威势,“这里……才一个出口嘛。”
  享殿东侧的这条墓道,大约有三十丈长,通往这个三丈见方的小室,然后转向,在另一边有一道门,继续向着九嶷山腹延伸。这条路大约是上一条墓道长度的一倍,末端还是一个同样的石室,坐在这个玄室里就能看到那边那扇紧闭的门。
  闪闪正想问为什么不沿着唯一的通道继续走下去,侧头却看到音格尔和九叔开始商量什么,两人眼神都很凝重,他们不停地在玄室中心点和拱门之间来来回回地走动,似乎丈量着什么距离。然后九叔忽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举动:趴了下去,用耳朵贴着地倾听。
  闪闪看到盗宝者的眼神在瞬间都严肃起来,仿佛注意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忍不住也学着将耳朵贴在地上,忽然,她听到了轻微的噗噗声,仿佛地底有一个个水泡在冒出,破裂。
  那是什么?她悚然一惊。传言里都说,九嶷地下就是黄泉,可黄泉阴寒的水,怎么可能发出沸腾一样的声音呢?
  那些盗宝者显然是知道的,然而没有人有空来解答她的疑问。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在玄室内等待着首领的决定。音格尔和九叔商量了许久,最后两个人竟然坐在拱门的门槛内,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纸,不停上下望着那条墓道的顶部和底部,迅速地用炭笔画着什么,进行繁复的计算。
  周围的盗宝者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打扰。
  “不行。”长久的计算后,九叔长长吐出一口气,划掉了最后一行演算数字,“超出了所有体力的极限,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六十丈长,三丈高,底下还是血池。”音格尔也叹了口气,低声——地面是虚盖着的,一踏即碎,而且整条道路都会在三个弹指的时间内坍塌。血池里是沸腾的血浆,无论任何人跌落进去,必然会被瞬间融化!
  “三个弹指的时间,连阿朴也跑不完这条路。”九叔摇头,有些无可奈何。
  一时间,整个玄室陷入了沉默的僵局。
  “六十丈?我可以试试。”片刻,喘息平定,阿朴站了起来,主动请命。
  “你到不了。”音格尔蹙眉,望着那条通路,“你的速度,绝对比不上坍塌的速度——如果掉下血池去,就只有死。”
  “那总不成在这里打了退堂鼓窝窝囔囔地回去!”阿朴却是扬眉,握紧了拳头,“做这行本来就是提脑袋搏命的事,谁怕过死来着?世子,让我试试。如果死了,麻烦你把我那一份带给我妹妹——她明年就该嫁人了,没有足够丰厚的嫁妆,是会让婆家看不起的。”
  “好。”迟疑了一下,音格尔断然点头,然后轻轻加了一句:“抓着我的长索跑,如果你掉下去了,我拉你上来。”
  一边说,一边将臂上一直缠绕的长索解了下来,把末端交到阿朴手中——世子习惯用长索配着短刀,然而谁都不曾知道那条伸缩自如的长索究竟有多长。
  “多谢。”阿朴将长索末端在手腕上缠绕了一圈,点头,然后转向门外,深深吸了口气。
  “喝!”他发出了一声低喝,右足踩在门槛上,整个人忽然如一支箭般射了出去!这一次的速度比上次更快,闪闪还没来得及惊呼,他已然没入黑暗。
  然而,却有火光在他身后一路燃起!
  玄室外的墓道仿佛是纸做的,一触即碎。在阿朴足尖踏上的一瞬间就撕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隙,地面裂开,一块块地塌陷!
  塌陷后的地面裂缝里,腾起了火红色炽热的光,仿佛熔岩翻滚。那条裂缝在迅速无比地蔓延,向着阿朴脚下伸展开去,竟比人奔跑的速度更快。
  “啊!”闪闪尖叫了一声,看着阿朴脚下的地面在瞬间坍塌碎裂。
  “小心!”所有盗宝者齐声惊呼,看着同伴在离石门五丈的地方一脚踏空,向着地底血池直落下去。
  音格尔苍白着脸,手用力一抖,整条长索竟被他抖得笔直!
  已经延展开了五十多丈的细细长索原本根本不可能传力,但在他的操纵下,末梢竟然灵蛇般扬起,矫健有力的一挥,将那个坠落的人往上带起!
  “喝!”阿朴发出了最后一声断喝,将胸腔内最后一口气吐尽,整个身体借着这股力上升了三尺,保持着向前冲刺的惯性,一下子又离甬道尽端近了三丈。
  还有两丈就能触到石门!
  音格尔的薄唇抿成一线,脸色有些发青,显然方才一次已然是耗了真力,他再度扬手,抖动长索把末梢扬起——然而,就在那一瞬,地底的火光猛然蹿起,将阿朴的身形吞没!
  “呵呵呵!……”血池里有声音发出了模糊的笑声,诡异而邪恶。
  “血魔!”九叔脱口,脸色苍白,“这底下……有血魔!”
  长索上的力道猛然一失,空空地荡回。末梢上,只有白骨支离——只是一转眼,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变成了这样!
  所有盗宝者脸色都变得青白,但没有一个人惊慌失措,更没有一个人流露出一丝退缩之意。只有闪闪在惊呼,转过头去不敢看,全身微微发抖,把头埋在手心里,感觉泪水一滴滴地沁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生命不是轻贱的,可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这样不顾一切?为了珍宝?为了生存?还是为了义气?
  “还有谁想试一试?”九叔沙哑的嗓音响起。
  盗宝者们迟疑了一下,居然又有一个人越出,昂然抬头:“我。”
  “不。”然而这一次挥手阻止的却是音格尔。他的脸色苍白,不知是因为目睹了同伴的死亡,还是方才发力过猛。他凝视着地底血池内潜伏着的怪物,眼神慢慢凝聚起来:“得先处理了这个怪物,否则再多的人上去,也是送死。”
  九叔皱起了眉头——这陵墓里的种种妖魔,都是星尊帝在世时封印在地宫里的,一般人哪里能奈何半分?比如这个血魔,传说便是星尊帝灭了海国后,从漂满了尸体和鲜血的碧落海面上诞生的食人怪物。它以鲜血为水,吞吐怨气,潜伏在地底。又有什么能收服它呢?
  音格尔忽然回头,对着闪闪说了一句话:“借你的灯用一下。”
  然后,不等闪闪回答,他就夺了七星灯,快步走到门槛旁,俯身。
  蒸腾的热气几乎灼伤了他的肌肤,然而他却尽力伸长了手,对着血池俯身——底下的魔物闻到了活人的气息,登时兴奋起来,轰然跃出,一口向着他的右臂咬过来。
  “哗啦啦……”忽然间,凭空起了一声惊雷般的巨响!
  一团巨大的火光从半空盛放开来,轰然爆裂。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趴倒,莫离也死死地按着闪闪的头,把她护在身后。那个魔物发出了可怖的哀号,竟然在接触到音格尔手腕的一瞬间变成了一团火,转瞬燃烧殆尽。
  巨大的火光消失了,所有人抬起头来时,只看到站在门槛旁的世子。
  苍白的少年被熏得满面烟火色,右手更是衣袖焦裂,但他站在甬道旁,那条狭长通道的地底却已然干涸——没有血,没有火,只有空荡荡的黑色裂缝,深不见底。
  “天啊……居然、居然就这样消失了!”九叔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惊呼。音格尔点点头,将手中的七星灯交还给发怔的闪闪。
  “就用这个?”九叔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七星灯能降服它?!”
  “我也不过是试试而已,不想真的能行。”音格尔苍白着脸笑了笑,极疲惫,“七星灯是星尊帝留下的神物,我想血魔应该对其有所畏惧才对——所以才用一只手当诱饵,趁机把整盏灯都送到了它的嘴里。”
  然后,那个巨大的魔物就仿佛被从内部点燃一样,轰然爆裂!
  闪闪接过那盏灯,不由自主抬头看着音格尔——那个正在用布巾擦拭着脸上烟火气的少年有着狭长冷锐的眼睛,眉眼还是少年人的模样,可眼神却完全是冷酷镇定的。然而,那种冷酷里,却有一种让人可以托付生死的力量。
  她忽然想起:这个人,其实和自己一样也不过十七八岁。
或许您还会喜欢:
寂寞高手
作者:佚名
章节:51 人气:0
摘要:股市并非深不可测并非无所适从而是有内在规律的懂得其内在规律的人才能“有的放矢”集资和锁筹功能(一)这个功能在沪市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果国家认为股市只不过是一种泡沫经济,而其又在二级市场中失去了集资功能,那么还有生存的必要吗?既然答案是肯定的。既然发展是硬道理,我们坚信具有中国特色的证券市场在经历过磨合后必将逐步走向辉煌。 [点击阅读]
富爸爸投资指南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从本书中您将学到什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TheSecuritiesandExchangeCommission,简称SEC)规定,一个合格的投资者应至少具备以下条件之一:1.年收入在20万美元以上;2.夫妇两人年收入达到30万美元以上;3.拥有100万美元以上的净资产。 [点击阅读]
巨龙时代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对某些人而言,这是件不可能也不该存在的任务,而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无疑就是送死。然而,如果阿莱克斯塔萨不被解放,龙喉氏族会一直保持对卡兹莫丹的控制,而如果任由这里的兽人一直致力于重振部落,这块看似已被孤立的领土就有可能成为他们东山再起的根据地。一声闷雷惊醒了罗宁的沉思。他仰首向天,只看到一块块厚棉般的乌云。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可怖的低吼,罗宁的身躯不由自主的绷紧,附近的地面已被一块极大的阴影所笼罩。 [点击阅读]
巫妖王的崛起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风哭得像痛苦的孩童。锹牙鹿群挤在一起取暖,浓密厚实的毛皮保护着它们不受风暴的严重侵袭。它们站成一个圈,把哀叫发抖的幼犊围在中央,将自己顶着巨角的头低垂向雪地,紧闭眼睛抵御飞旋的雪花。尽管呼出的水汽冻结了口鼻,但它们仍然坚持牢牢驻立在原地。狼和熊蜷在各自的洞穴里等待风暴过去,前者可以和同族们相互慰籍,后者只能孤独的听天由命。 [点击阅读]
年轻人必知的160条说话技巧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第1章说话方式,八项注意(基础篇)我国著名美学家朱光潜教授曾说:“话说得好就会如实地达意,使听者感到舒适,发生美感,这样的说话,就成了艺术。”说话方式是一门精深的学问,深谙说话之“术”,就能得体地运用语言准确地传递信息、表情达意,使所言收到极佳的表达效果。 [点击阅读]
幸福要回答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人生最没有悬念的事情就是我们都会变老,人生最大的悬念则是我们会如何变老。女人的相貌在岁月中悄然变化,更大的变化在于心态——杨澜“魔镜,魔镜,告诉我,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哪个?”皇后每天问同样的问题,并期待着同样的答案。烦不烦啊!每一次的问答都助长着她的骄傲,也加剧着她的恐惧。在内心深处,她一定预感到那个叫白雪公主的小女孩终究会超越自己成为最美丽的女人,但她偏要难为可怜的镜子。 [点击阅读]
影响力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一切都应该尽可能地简单,但不要太简单。——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有一天,我接到一位朋友打来的电话。这位朋友最近开了一间出售印度珠宝的商店。她那儿刚发生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想,作为一名心理学家,我可能能够对这件事做出合理解释。这是故事是关于那些难以卖掉的绿松石珠宝的。那时正值旅游旺季,商店里顾客盈门。那些绿松石珠宝物超所值,但却怎么也卖不出去。为了把他们卖掉,她想了各种招。 [点击阅读]
彼得林奇的成功投资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第一部分投资前的准备工作在你打算购买股票之前,你应该对以下各点有一个基本的了解:股票市场的整体情况,你对美国公司的信任程度,你是否需要进行股票投资?你所期望得到的回报是多少?你打算作短线交易还是搞长期投资?你对某些突发事件、不可预测事件以及股价暴跌的反应情况如何?最好在进行投资前明确你的投资目标以及分析清楚自己对投资的态度(我真的认为股票比债券更具有风险性吗?), [点击阅读]
心素如简
作者:佚名
章节:21 人气:0
摘要:楔子传说,有一条路叫黄泉,有一条河叫忘川。忘川上的桥叫奈何,忘川河畔的花朵叫彼岸。走过奈何桥,看到望乡台,台边有一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在忘川边有一块青石叫三生石,三生石上记载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你就会忘却前尘往事,遁入下一个轮回。 [点击阅读]
怎样提高智商
作者:佚名
章节:48 人气:0
摘要:记忆力自主训练全案一、什么是记忆力1.记忆力的基本理论记忆是什么“记忆是智慧之母”--古希腊大悲剧诗人阿斯基洛斯的这句名言一直流传至今。记忆是一种人们能实实在在感受到的生理和心理现象,它究竟是什么呢?记忆是过去的经验在大脑中的反映,亦可视作是经验的保持,有时在保持中还经历了一个积极的创造性的心理过程,包括识记--保持--认知(再认)或回忆这三个依序发展同时又密不可分的环节,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