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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的一个早晨,利斯特尼茨基大尉接到了团长的命令——率领连队徒步到皇宫广场去。
利斯特尼茨基给司务长下了命令后,就赶忙穿起衣服来。军官们都打着呵欠,骂骂咧咧地起床了。
“什么事?”
“布尔什维克在找事!”
“诸位,谁把我的子弹拿走啦?”
“开到哪儿去?”
“你们听:是在放枪吗?”
“哪有什么枪声?是您阁下耳朵的幻觉!”军官们都来到院子里。连队已经站成纵队。利斯特尼茨基率领着哥萨克快步从院子里走出去。涅瓦大街渺无人迹。的确有的地方偶尔响起零落的枪声。一辆铁甲车在皇宫广场上巡行,士官生在巡逻。街道荒凉、寂静。一队士官生和几个第四连的哥萨克军官们在冬宫门口迎接哥萨克。军官中,有一位是连长,他把利斯特尼茨基叫到旁边去,问道:
“全连都带来了吗?”
“是的。怎么啦?”
“第二连、第五连和第六连都不肯来,拒绝执行命令,不过机枪队跟着我们在一起。哥萨克怎样?”
利斯特尼茨基轻轻地挥了一下手。
“糟糕!第一团和第四团的情况怎样?”
“这两个团没有来。他们不来。您知道,今天布尔什维克可能要动手吗?鬼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他伤心地叹了口气,“真想奔回顿河去,躲开这是非之地……”
利斯特尼茨基把连队带进院子。哥萨克们把步枪架起来以后,就都在宽敞的、象操场似的院子里散开。军官都凑到远处的厢房里。他们抽着烟,聊起天来。
一个钟头以后,开来了一团士官生和一个妇女突击营。士官生据守在皇宫的走廊里,机枪也拖到那里。妇女突击队员就聚集在院子里。闲逛的哥萨克们走到她们面前,开起下流的玩笑。下士阿尔扎诺夫拍了拍一个穿着短大衣的短头发女人的脊背,说道:
“大婶,你就在家养孩子好啦,怎么干起老爷们的事来啦。”“你自己去养吧!”声音沙哑的、很不客气的“大婶”顶嘴道。“我的乖乖!你们也跟我们一起来并肩战斗啦?”旧教徒兼色*鬼的秋科夫诺夫纠缠着女突击队员说道。
“揍他们,臭流氓!”
“撇腿的战士!”
“乖乖地呆在家里多好!瞧,用得着你们哪!”“土造的双筒猎枪!”
“从前面看——是个兵,可是从后看一看——不知道是个神甫,还是他妈的别的什么玩意儿……简直使人恶心!”“喂,你这个女突击队员!把你的屁股收一收,要不然我可就要拿枪托子打啦!”
哥萨克■着妇女们,哈哈地笑着,倒也快活。但是将近正午,快活的气氛消逝了。女突击队员们分排从广场上抬来粗大的松木柱子,封锁宫门。指挥她们是一个男人相的胖女人,穿着很合身的军大衣,挂着一枚乔治勋章。铁甲车在广场上开始巡逻得更加频繁,士官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把一些装着子弹和机枪弹带的手提箱搬进皇宫。
“喂,乡亲们,当心点儿吧!”
“原来咱们是要打仗啦?”
“你以为——来干什么?你当是把你带来调戏女突击队员的呀?”
同乡们——布卡诺夫斯克和斯拉谢夫斯克的都围到拉古京身边。他们在商量什么事情,来回跑动。军官都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去了。庭院里除了哥萨克和女突击队员以外,别无他人。紧靠宫门的地方放着几挺机枪手扔下的机枪,机枪的护板闪着湿漉漉的暗光。
傍晚,飘起了小雪。哥萨克们开始不安起来。
“这是他妈的什么规矩:把我们领了来,扔在院子里,连饭都不管?!”
“应该去把利斯特尼茨基找回来。”
“去找,去找!他在皇宫里,而士官生却不放咱们弟兄进去。”
“应该派个人去找炊事车——叫他们送饭来。”
于是,派了两个哥萨克去找炊事车。
“你们不要带枪去,不然的话,人家会缴你们枪的,”拉古京建议说。
等候了两个钟头的炊事车。可是,不用说炊事车,就连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原来是谢米诺夫团的步兵把从院子里开出来的炊事车给拦回去了。黄昏时分,原先聚集在宫门附近的女突击队员们散成密集的散兵线;她们卧倒在木柱下面,开始越过广场向什么地方射击起来。哥萨克们没有参加射击,在抽烟,闲得无聊。拉古京把连队召集到宫墙边,不时担心地打量着皇宫的窗户,说道:
“听我说,乡亲们!咱们在这儿没有什么事可干。应该撤出去,要不然咱们就要无辜遭殃。他们一开始对皇宫进攻,咱们呆在这儿干什么?军官——连影子都不见啦……难道咱们就该死,就该在这儿白白送命吗?回营房去,别在这儿蹭墙皮啦!至于临时zheng府……它对咱们有啥用呀?!乡亲们,你们说哪?”“咱们从院子里一往外撤,赤卫军就要用机枪扫射。”“他们会砍掉咱们的脑袋!”
“不见得……”
“那就自己好好想想吧!”
“不行,咱们还是在这里老老实实呆到底吧。”
“咱们简直象牛犊子一样——喂饱了往牲口棚里一赶。”
“各走自己的路吧,我们排撤啦!”
“我们也撤!”
“派几个人去找布尔什维克说说——叫他们别碰咱们,咱们也不动他们。”
第一连和第四连的哥萨克也凑了过来。大家商量了一下。每连派一个人,三个哥萨克走出宫门。一个钟头以后,他们领来三个水兵。水兵们跳过堵在宫门口的一堆方木,穿过院子,故意装得很随便的样子;他们走到哥萨克跟前,互相寒暄了一阵。一个留着黑胡子的漂亮的水兵,穿着敞怀的帆布上衣,海军帽歪在后脑勺上,挤到哥萨克人群中去。
“哥萨克同志们!我们是革命的波罗的海舰队的代表,我们是来建议你们,撤出冬宫。你们没有必要来保护别人的资产阶级zheng府。叫资产阶级的鬼儿子们——士官生去保护它吧。没有一个步兵愿意来保护临时zheng府,而且你们的弟兄——第一团和第四团的哥萨克——已经跟我们合作啦。谁愿意跟着我们走——就请站到左边去!”
“等等,老兄!”第一连的一个威武的下士走出来说。“跟着走——我们是非常高兴的……不过赤卫军会把我们枪毙吧?”
“同志们!我们以彼得格勒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名义保证你们绝对安全。谁也不会伤害你们。”
黑胡子的水兵旁边站着另一个身材短粗、脸上有点浅麻子的水兵。他扫了哥萨克们一眼,转动着象牛似的粗壮的脖子,拍了拍自己紧绷在制服里的高胸脯,说道:
“我们护送你们!弟兄们,用不着疑神疑鬼的,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彼得格勒的无产阶级也不是你们的敌人,敌人是这些……”他笑着,翘起大拇指向皇宫一指说道,露出了细密的牙齿。哥萨克们犹豫踌躇起来,女突击队员们走过来,听了一会儿,■了■哥萨克们,重又走回宫门去。
“喂,你们,大嫂子们!跟我们一块儿走,怎么样?”一个连鬓胡子的哥萨克招呼她说。
没有得到回答。
“扛起枪——开步走!”拉古京坚定地说。
哥萨克和睦地纷纷拿起步枪,排好了队。
“把机枪也带走吧?”一个哥萨克机枪手问黑胡子的水兵说。
“带走。不能留给士官生。”
哥萨克们出发前,各连的军官全都出来了。他们挤在一起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三个水兵。各连排好队就开拔了。机枪队拖着机枪走在最前面,小轮子轻轻地吱吱吜吜、哗啷哗啷在湿漉漉的石头铺的地上滚着。穿帆布上衣的水兵走在第一连最前面一个排的旁边。费多谢耶夫斯克镇的身材高大、白眉毛的哥萨克拉着他的袖子,抱歉、感动地说道:
“我亲爱的人呀,难道我们愿意跟人民作对吗?我们一时糊涂,被骗到这儿来啦,如果我们明白,那我们会来吗?” 他伤心地摇了摇留着额发的脑袋。“请你相信我的话——我们绝不会来!”第四连走在最后。他们在被妇女突击营全营挤得水泄不通的宫门口耽搁了一会儿。一个强健的哥萨克爬到方木堆上去,有说服力地、意味深长地摇晃着一个大长黑指甲的手指头说:“喂,娘子军的战士们,你们听我说!现在我们就要撤出去啦,你们这些糊涂娘儿们却要守在这里。不过,你们可不要做什么蠢事!如果你们胆敢在我们背后开枪,——我们杀回来,就把你们统统剁成肉酱。我说得够明白了吧?好,就是这样。现在,再见吧。”
他从方木堆上跳下来,快步去追自己的队伍,不时回头看看。
哥萨克们差不多走到广场中间了。有个哥萨克回头一看,激动地说:
“瞧啊,伙计们!有位军官追咱们来啦!”
很多人都一面走着,一面扭回头来看。一个高个子的军官手扶着马刀,顺着广场跑来。
他不断在招手。
“这是阿塔尔希科夫,第三连的。”
“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个子,一只眼睛上有个小瘊子。”
“他想跟咱们一起走。”
“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阿塔尔希科夫在快步追赶连队,从远处就可以看到,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哥萨克们在向他招手,哈哈笑着。“加油,中尉阁下!”
“快点儿!”
从宫门那里传来一声清脆、单调的枪声。阿塔尔希科夫挥舞着双手,身子往后倾斜,仰面倒下,两脚在石头路上登跶着,想要站起来。各连就象听到口令似的,都转过脸来,面向皇宫。机枪手们掉转枪口,在机枪旁边跪下。一阵弹带的沙沙响声。但是宫门旁,松木堆后面,已经空无人迹。一分钟以前还聚集在那里的女突击队员和军官们,好象都被那声枪响一扫而光。各连又匆匆整好队伍走起来,步子加快了。最后一个排的两名哥萨克从阿塔尔希科夫倒下去的地方跑了回来。为了让全连的人都听见,其中一个大声喊道:
“子弹打在他的左肩胛骨下。死啦!”
脚步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穿帆布上衣的水兵喊着口令:
“左转弯……走!”
几个连弯弯曲曲地转弯走去。寂寥荒凉的旧皇宫默默地目送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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