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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归墟 - 第七章、麾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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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流历九十三年一月二十日清晨,禁城中传出停止杀戮的金柝声。
  在金柝响起的时候,整个禁城爆发出了哭泣和欢呼,所有幸存者的情绪都在刹那间崩溃,因为恐惧和喜悦而难以自已。在禁城城门重新打开的时候,外城的人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发现从内城流出的水上居然漂着一指厚的血脂。
  那一场大清洗里,禁城十大门阀几乎被屠杀殆尽。
  当时冰族的民谚有云:"岁逢破军出,帝都血流红。]
  据《沧流纪》卷五十记载:禁城内十大门阀,在沧流历九十二年尚有[户二十六万二千六百九十四],到沧流历九十三年初就陡减至[十万八千零九十户]。经过这一次劫难,可以说禁城为之一空,十大门阀从此一蹶不振。
  一月二十三日,迦楼罗金翅鸟再度降临白塔之上,展开双翅,发出无比耀眼的金光,笼罩了全城。金光里,破军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了断裂的白塔上。
  三日里,十大门阀经过了惨烈的洗牌重组,分别诞生了新的族长——原本养尊处优、耽于享乐的嫡系大都遭到了无情的淘汰,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年轻勇武的新一代对着族里的长老拔剑相向,仿佛无数只猛虎野兽陡然破笼而出,打破了门第和血统的禁锢,一举夺到了这个帝都的大权。
  年轻的勇士们提着首级的站在塔下,准备着破军的召见,长刀上垂落滴滴鲜血。
  破军在高塔上对着十位胜利者举起手,邀请他们登上白塔。在新族长们齐齐跪倒,宣誓效忠于新霸主时,整个帝都爆发出了欢呼,响彻云霄的声音里带着颤栗——不知是因为激动,或者是恐惧。
  沧流历九十三年春,十大门阀聚于白塔之上,公推破军少将为帝国之主,统领三军九部,总揽军政大事,彻底取消了元老院制度。自此,帝国上下改称其为[少帅]。
  云焕在动荡中登上了沧流帝国的最高位。即位后,以雷霆手段迅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推倒皇城和禁城两道城墙,帝都内外从此融为一体、再无隔阂禁锢,铁城百姓可自由出入禁城不受任何拘束。同时,下令取消门阀等级制度,焚毁所有宗谱家书,各方用人评定不得再以血缘门第为标准,凡有再提[门第][正庶]字样者,杀无赦;
  清点三军,废除原来按照血缘和门第分封的职位,重新按照实力和战功评定战士等级,提拔出了新一批的年轻战士,分别任命为征天、镇野和靖海军团的将领;
  重开讲武堂,从幸存者中重新征集人手、训练新战士。特别鼓励铁城中平民踊跃报名参军,凡愿意成为帝国军人的、均分得了一份足够全家生活一年的薪饷;而那一笔数额可观的财富,出自于那几个曾参与过婚典叛乱的大门阀的捐赠——奇特的是这一笔巨款并不是买命钱,要求的反而是速死。
  那些叛乱的贵族在辛锥手下已然挨了十日,遭受了各种无法想象的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辗转呼号之声达于刑部大狱内外。全其所在一房惊恐万分,纷纷将财产女子全数献出,以求早日了断。然而,云焕对金钱和美女方面却显示出相当的冷淡,在转手将巨额金钱赠与铁城平民后,依然没有大发慈悲赐与那些叛徒一死。
  然而,这样的情景只维持了短暂的一个月。
  在帝都内部种种斗争基本平息、新的权力分配形成之后,沧流历九十三年二月二十五日日,破军掉转矛头指向了帝都之外、开始着手平定整个大陆四处燃起的烽烟。
  三月一日,叶城之战爆发。
  征天军团以半数以上的兵力攻向叶城,从空中包围了这座云荒最繁华的城市,同时,镇野、靖海军团也分别从水路和陆路加以支援。一时之间,叶城上空战云密布,连日光都不曾透入一丝一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焕却并未立刻启动兵端,反而下令征天军团围而不攻,兵力转向叶城周边,连续攻占了随州、潜风、枞阳和琼林等地,拔掉了护卫叶城的四个重要屏障,从而使叶城完全暴露于兵锋之下。并派军在叶城外挖长壕二道,内壕用于围困叶城,外壕用于阻挡援军。
  叶城孤悬一地,陷入了危急之中。
  城内巫罗与飞廉宣布进入战时状态,派兵接管原本属于商会管理的一切,统一调配粮食布匹等资源,率军万余人进驻叶城外城,同时派人联络云荒各地的帝国驻军,积极准备应战。
  然而,虽然将领厉兵秣马,誓要反攻帝都平息叛乱,叶城内部却人心惶惶。东西两市均已关闭,整个繁茂的城市显得一片萧条。巨贾们争相走告,闭门彻夜商谈,为这个城市的未来而担忧。
  ——百年前,改朝换代之时的那场惨祸,在此刻重新浮现在了城中商贾心头。
  那一场长达数年的战争里,前朝空桑名将西京坚守叶城,誓死血战,长时间的守城之战后,城中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最后,还是惧祸的商贾们暗地里密议,合谋毒杀守军、将叶城献出,以求躲避冰族人的兵祸。
  三千御前骁骑军,没有倒在数年的血战里,却倒在了自己守卫的子民手里。
  那一次的兵变之惨,令心肠最硬的人也目不忍视。
  百年后,当歌舞升平里成长起来的一代几乎忘了战乱的滋味时,昔日的阴影重忽然之间重新降临了——这座繁华富庶的城市,再度来到了同样的十字路口上。
  夜色里的叶城一片寂静,没有平日的歌舞升平灯,只有战云笼罩。
  巡夜的队伍刚在窗外走过,马蹄声得得远去,苗人少女缩在客栈窗下,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缝,偷偷探出头去。而领队的年轻将领仿佛觉察了什么,霍地回头看了这边一眼,吓得她立刻缩头。
  [唉,都已经那么久了,怎么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啊!]破落的客栈里,一个少女跺着脚嘀咕,恨恨的看着右手上那枚戒指——蓝色的宝石光芒黯淡,一闪不闪。
  那笙闭上了眼睛,极力想感知到神戒的鸣动,然而,什么也没有。
  [到底剩下那个封印在哪里啊?]她开始不耐烦,四处乱转,把客房里的凳子踢得喀喇响,[都困在这里半个月了,哪里也去不了,炎汐也不回来,真是急死了人了!]
  真是倒霉,本来顺着皇天神戒的指引来到叶城,然而不知为何一到了此处神戒忽然就失去了反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再无动静。她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找,却怎么也不见弥端,不由失了主意。然而炎汐也有自己的任务,这几日无法陪着她,只是每日里乔装潜行出去,每每深夜才回。
  在这一段时间里,叶城气氛日渐沉重,开始破天荒地实行宵禁,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出门也只能看到一条条壁立的街道,根本无从找起。那笙被一个人扔在客栈里,时刻害怕那些冰族的军队会找上门来,又担心炎汐的安危,提心吊胆的过了好几日,渐渐情绪有些焦躁。
  星海云庭已经被抄没了,东西两市也因为战火逼近而关闭,这个叶城里几乎看不到还有鲛人活动的迹象——炎汐又能去哪里呢?再这样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听说帝都里头,那个魔王已经杀了很多人了。
  可一定要找出办法来呀!虽然杀的是冰族的人,但一想到那么多人同时被杀,那笙就觉得全身发冷,感觉北方吹过的风里都带着血腥,令人颤栗。再想起镜湖之下的空桑人和复国军,任是她素来没心没肺、也不由觉得焦急。
  又等了一日,炎汐不见踪影,她渐渐觉得疲倦,靠着门睡了过去。直到半夜,门吱呀了一声,外面有人走入。
  [炎汐!]她立刻惊醒,兴高采烈的跳了起来,[你去哪里啦?]
  夜行人无声无息地走入房间,扯下了黑巾扔在桌上,轻微吐出一口气来:[去了巫罗府里的大牢。]
  [啊?]那笙吃了一惊,看到他脸色不虞,小心翼翼,[你……去干吗?]
  [探监。]炎汐简短的回答,似极疲倦,[湄娘和很多同族,被羁押在那里。]
  那笙给他倒了一杯茶,近乎讨好地奉上:[他们怎么样?]
  炎汐摇了摇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长长吐了一口气,没有回答,仿佛陷入沉思。
  那笙从未见他有这种表情,一时间心下忐忑,也不知如何说,只能在他身旁坐下来,托腮看着他,眼珠骨碌碌的转——这几天炎汐都不大理睬她了,仿佛有极重的心事,她在一旁看了干着急,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你饿不饿?]她好容易找到了话,[出去了半夜,都没吃东西。]
  [吃不下。]炎汐低声。
  [那么……要不要先休息?]她陪着小心。
  炎汐摇了摇头:[睡不着——怎么可能睡的着?]
  说到最末,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一拳击在案上,霍然抬起头。那笙被他眼里密布的血丝吓了一跳,他重重拍案,仿佛心里有难以压抑的杀气和愤怒,嘶声:[怎么可能睡的着?!他们、他们都在大牢里!我怎么能睡的着!]
  [嘘……]那笙生怕他惊动了店里其他人,连忙按住他的嘴。
  炎汐沉默下去,不再说话,只是侧脸看着黎明前黑暗的夜空,身子微微发抖。
  [海魂川断裂了——泠音出卖了同族,湄娘受不住拷打而招认,在叶城的所有复国军都被牵扯进去,埋伏了上百年的海魂川几乎被破坏殆尽。]许久,他才开口,[我本来是想过去营救他们出来的……可是,守卫太森严了,我根本没办法带出他们。]
  他摇了摇头,神色苦痛。
  [那……我们慢慢再想办法?]那笙低声,捧着脑袋冥思苦想,[或者回头问问苏摩和真岚——他们本领大,应该有办法。]
  [不,不能拖延了,]炎汐低声,[我无法带他们出来,只有杀了他们!]
  [什么?]那笙大吃一惊,瞬地从座位上跃起,几乎打翻了茶盏。
  [我把关在死牢里的复国军全杀了……只有杀了他们,让他们不至于在酷刑之下泄露出更多秘密——巫罗那个家伙,论卑鄙比辛锥更甚。]炎汐喃喃,肩膀在剧烈发抖,[他们哀求我动手——因为不愿意承受更多非人的痛苦,更不愿如湄娘那样成为叛徒。]
  [没有别的选择。]他侧过头看着夜空,灯火映照在俊秀的侧脸上,一明一灭,声音低沉,[所以,我成全了他们。]
  他解开了随身带回的包裹,血腥味迅速弥漫。那笙一眼看去,忍不住失声尖叫,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十几颗新挖出的心脏,在灯下微弱地闪着血的光泽。
  [不要怕,这都是战士勇敢的心——既便是在被杀的一瞬间,都没有人发出一声哀鸣,]炎汐的手轻轻拂过那些尤自柔软的心脏,声音深不见底,[放心,我会将你们的心放入大海……我们会一起回到故乡去。]
  [……]那笙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的心里难过已极。她默默走回来,竭力不去看那一堆可怕的血肉,怯怯靠着炎汐坐下,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角。
  [其实都一样……都一样。]炎汐喃喃,看着东方的天际,[听说泽之国的总督高舜昭前几日也死于冰族刺客之手……我想,在那一刻,他的心情应该和湄娘他们一模一样吧?只是,如意夫人又该是怎样的心情?——我不敢想。]
  炎汐没有再说话,在黎明前的黑暗里闭上了眼睛,长久地沉默。
  那笙不知怎样才能安慰他,想了许久,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从背后抱住他的双肩,将脸颊贴在他肩膀上。炎汐的肩背是冰凉的,有着鲛人一族特有的温度,她第一次发现他是那样的清瘦,多年来的艰辛血战几乎令他心力交瘁。
  两人就这样静静在房间里坐着,一直到外面天光转亮,街上出现人声和脚步声。
  [炎汐,]那笙终于坐不住,闷闷地出声,[我饿了。]
  枯坐一夜,复国军左权使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勉强一笑:[好,去吃早饭吧。也累了你一夜了——等吃完了早饭,我们该去做正事了。]
  [正事?]那笙走到门口,吩咐小二将早点送来,回头诧异。
  [昨夜见了湄娘,她死前跟我说了最后的秘密,]炎汐蹙眉,眼神里仍然有苦痛,[她说她平生娇贵惯了,熬不过用刑,做了对不起复国军的事情,牵连出不少同伴——但好歹,总算还咬牙守住了最后的秘密。]
  那笙愕然——湄娘招供了整个海魂川的暗线,却死守这最后一个秘密不放,想来其中必是极大的干系。
  炎汐缓缓开口:[是湘——她把湘和西荒来的霍图部人,藏了起来。]
  [湘?霍图部?]那笙却对这两个名词都陌生,不知所以。
  [居然还活着。了不起,真了不起啊……]炎汐摇头苦笑,[碧前几日带回了如意珠,但随着右权使前去西荒的复国军全数牺牲,没有一个人返回——除了湘。我们都以为湘受了那样的重伤,肯定迟早会在星海云庭病逝。但是,她居然还活着。]
  炎汐阖上眼睛,喃喃:[如果帝都内那个人知道,一定会恨得发狂吧?]
  [帝都内的人?谁啊?]那笙听得一头雾水。
  [云焕。]炎汐冷冷吐出了两个字,睁开眼睛长身站起,[好了,不说了——那笙,我们赶紧出去吧,听说那些西荒霍图部的人一直在找你。]
  [找我?]那笙更加诧异,跳了起来,跟了出去。
  [应该跟六合封印有关。]炎汐低声。
  [真的?[那笙失声惊呼——原来最后一个封印是被藏了起来,难怪遍寻不见。
  [湄娘一直咬牙守着的就是这个秘密。]炎汐茫然地喃喃,看着外面,[空海之盟……她应该也是恨空桑人的,但是,居然能为他们保守秘密到最后,不惜牺牲了自己。]
  -
  那笙走在叶城街道上,抬头仰望着天空里密密麻麻的风隼,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啊……好可怕。那么多军队堆在这里……一打起来,这个城市就完蛋了!]
  [别乱看,小心引人注意。]炎汐低喝,带着风帽低头匆匆赶路。

  那笙连忙低首,嘀咕:[啊,干脆用隐身术得了。]
  星海云庭还在数里之外,炎汐想了想,看着街上随处可见的巡逻兵马,点头:[也好。]
  在一个寂静无人的街角,起了一阵清风,两人身形旋即消失。空空的街道上,只有一股风无声无息地往前流动,一路穿过那些林立的刀兵和巡逻的军队。
  星海云庭门外,依然有重兵把守,清风绕侧而过。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已然是一片荒芜,昔年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地方,如今荒凉而破败,箱笼翻倒,贴满了封条,寒风从户牖间呼啸穿过,依稀还有血腥味不曾散尽。
  狼藉满地的室内内,两个人悄然现出身形,默然而立。
  [真惨啊。]那笙回顾这个华丽的内堂,地上血迹随处可见,不由喃喃。
  她低头看在自己的手指——皇天神戒还是没有反应,在光线黯淡的室内不见一丝光芒。她不由有些迟疑:[炎汐……真的是在这里么?]
  [走吧。]炎汐只是停留了片刻,便低声开口,随即转身朝着楼上走去,脚步刻意放轻,几乎是风一样无声无息。那笙踉踉跄跄跟在他后面,沿着金色的沉香木扶手往楼上跑,一路只觉得这个奢华之地渗透了鲜血气息,异常森冷可怖。
  通灵的少女感觉一路上都仿佛有无数冤魂凝聚在她周围,伸出手拉扯着她的裙裾,哀哀哭泣。她心里涌出说不出的寒意,瑟缩着紧跟炎汐。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百年来曾经死过很多鲛人吧?
  炎汐却只是毫无感觉地一路往上走,一直走到楼梯的最顶端,然后忽然停住。他伸出手,轻轻敲击了一下倒数第七根扶手——扶手上本来雕刻着莲花,在那一击之下,那朵合拢的莲花盛开了,打开的木雕花瓣内,居然有一个纯金的莲心。
  炎汐熟练地扭下了那个纯金莲心,按到了墙壁上某处。奇迹般地,莲心每一颗莲子的凹凸都和斑驳的墙壁纹丝密合——无声无息地,墙上浮出了一道门。
  那扇门本来是和墙面齐平的,仿佛是被人用笔画在了上面。机关一启动,那扇秘密小门却渐渐浮凸,化为立体。最终,咔哒一声,真实的门打开了——里面赫然有一间巨大的密室。密室的周围,隐隐有金光浮现,隐含着强烈的灵力。
  那笙只看得发呆。她虽只学了术法皮毛,却也明白这里存在着一个极厉害的结界,保护着密室内的空间不被任何外物察觉和闯入。
  [这是海魂川的最后一站。]炎汐低声。
  门打开的瞬间,那笙右手上陡然闪过一道璀璨的光——皇天在刹那间发出共鸣,勒紧了她的手指,宝石上光华流转,那一道光芒宛如闪电、直指室内。
  [在这里!]那笙喜悦万分,顾不得别的,[炎汐,在这里!]
  然而,声音未落,黑暗里一道红光无声无息掠来,直取她咽喉!那笙吃惊地后退,然而那个人显然蓄势待发已久,动作快得出奇。炎汐大惊,不顾一切地掠来,试图将她拉回身后,然而却慢了那么一刹。
  [叮],一道光芒从她手上四射而出,恰恰格挡住了飞索。
  [那笙!]那一瞬,炎汐已经抢身上前把她护住,失声,[你没事么?]
  [没、没事。]那笙惊魂未定,感觉右手痛彻骨髓——方才,竟然还是通灵的神戒替她挡了一击,否则自己早已身首异处——看来,皇天已经复苏了么?
  黑暗里有簌簌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急促地敲打着石壁,想要出来。
  小门背后,隐藏着大得令人吃惊的空间。
  室内只有一灯如豆,却在门打开的瞬间熄灭。黑暗一片的房间里杀机四伏,显然里面的人都做好了随时攻击入侵者的准备。他们两人站在入口处不敢妄动,生怕只是一动、便会引起里面人的激烈攻击。
  [是西荒霍图部的朋友么?]炎汐将那笙推在身后,声音清晰镇定,[在下是复国军左权使炎汐——请问湘在么?]
  [是炎汐。]终于,黑暗里有人微弱地开口了,[让他们进来吧……]
  喀嚓一声,火石击响,灯光重新燃起,将密室内的景象影影绰绰映照出来。
  一张可怖惨白的脸浮现在灯下,凝视着来人。双眼一边空空如也,另一边深碧色的眼珠几乎要凸出溃烂的眼眶。那笙乍一看到灯下之人,宛如厉鬼乍现,不由吓得失声大呼,躲到了炎汐背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湘。]然而炎汐却是毫不紧张,走上前去,[真高兴还能见到你。]
  [我也是。]湘躺在墙角,静静看着同僚,浑身包裹着绑带——虽然受了如此严重的伤,然而奇迹般地、那些遍布全身的伤口却已经愈合,不再流淌出脓血。
  [左权使,多亏了海皇赐与的药、和湄娘的舍命相助,我才活到了今日。]她低声道,语音依旧衰弱,[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了很久。]
  她周围的人齐齐抬头,看向前来的复国军左权使,眼神各不相同——那些人都是西荒牧民打扮,为首的是一名红衣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石匣,正惊喜交加地看着那笙扯着炎汐衣襟的右手,眼神又是激动又是狂热。
  [啊?]那笙被她看得害怕,手一颤,缩了回去。
  [是你!原来是你!]那个红衣女子蓦然低呼,狂喜地冲了上来,[带着皇天神戒的少女,解开宿命封印的人……我们找了你几十年!]
  那笙本来想后退,然而一看到对方怀里的石匣,也不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就是它!]皇天勒紧她的手,发出剧烈的鸣动,那笙一个箭步上前,感觉那里面有东西蠢蠢欲动,试图破匣而出,她顾不得害怕什么,一把夺了过来,[天啊……就是它。这是、这是那个臭手的另外一只手啊!]
  [是的,是的!]红衣女子同样狂喜地开口,[请您破开它!]
  那笙的手用力按在石匣上,密密麻麻的符咒硌痛她的肌肤——裂开一条缝的石匣里,清晰地可以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拍打着石匣,试图破匣而出。
  [哎呀,真的是他!]那笙喜不自禁,开始凝聚念力。在她的召唤之下,神戒焕发出耀眼的光芒,皇天的力量和匣子里的断肢相互呼应,石匣发出崩裂的声音。
  湘却只是在一边看着,眼神复杂莫辨。
  [是空桑人的戒指……空海之盟,是么?]湘喃喃,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憎恨,[为什么海皇要和这些空桑人结盟?为什么在我们如此血战的时候,他却向宿敌伸出了手?如果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海皇,就算他救了我的命,我也决不会……]
  [湘,我和你一样无法原谅空桑人。]炎汐低语,神色肃然,[但是要获得自由、光靠复国军的力量不够——只能暂时和空桑人合作,赶走冰族人,才能回到碧落海。]
  [呵,]湘无声地笑了笑,被毒素侵蚀的脸扭曲可怖,[我才不要空桑人给的自由!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要接受空桑人的援手!]
  [……]炎汐知道她心里怀着深刻的怨恨,根本无法化解,一时也无话可说。顿了顿,低声转开了话题:[放心吧,如意珠已经交到龙神手上,龙神恢复了昔年的力量……湘,这一次你居功至伟,复国军所有战士都应该向你致敬。]
  [那又有什么用?我们付出的代价,并不是敬意可以挽回的。]她哑声道,空洞的眼里有深深的哀伤,喃喃,[寒洲死了,我也是残废之身……留一口气、只为看到回归碧落海的那一天罢了。]
  炎汐轻拍她的手背,低声:[放心,会看到的……会的。]
  [哈,好了!]此刻,那笙在那头惊喜叫了起来,皇天光芒如同闪电一样割裂了昏暗的室内,手里的石匣铮然碎裂,符咒成为齑粉。里面封印了百年的东西掉落出来,凌空抓住了那笙的衣襟,晃晃荡荡。
  霍图部一行人一起发出惊呼,看清楚石匣里封印的却是一只断肢。
  [臭手,臭手。]那笙忙不迭的将它捡起,[听得到我说话么?]
  那只左手屈起手指,比了一个大功告成的动作,然后转过方向,对着霍图部人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多谢了,叶赛尔。]
  那个声音忽然响起在空荡的密室内,让所有人愕然——断手会说话?
  [咦?你……认得她?]那笙看着断手,也是诧异。
  然而真岚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顿了一顿,只是开口:[各位,叶城陷入重围,朝不保夕,决不能久留。否则战端一开,更难脱身。]
  他对室内所有人道:[我们必须迅速离开这里,趁早脱身。]
  在石匣破开的一瞬,无色城里坐在光之塔下的人睁开了眼睛。
  [怎样?]白衣的太子妃在他身侧,担忧的低声问,[叶城那边的封印如何了?]
  真岚长长舒了一口气,抚摩着空荡荡的左袖:[还算顺利……虽然耽搁了一段时日,但终究还是让那个丫头给找到了——这次,依然要多谢复国军。]
  [我们也得去一趟复国军大营,一是要面谢海皇和龙神,]真岚站起身,将身侧佩剑拿起,神色肃穆,[二是叶城之战不日爆发,云荒动荡,少不得一场大战——破军力量骇人,任何一方都无法单独将其压制,空桑和海国得商量个对策出来才是。]
  [说得是。]白璎起身,为他披上外袍,[让红鸢跟你去一趟吧。]
  真岚动作停顿了一瞬,却只是淡淡:[也好。你留在无色城,回头我告诉你情况。]
  [嗯。]白璎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无语。
  -
  待得从复国军大营出来,水色苍茫,竟似一眼看不到头的迷雾。空桑一行人从大营里被送出——这一趟拜访,竟是连金帐都不曾入半步,更不曾见到苏摩或龙神。
  [抱歉让皇太子走空一趟。龙神前往泽之国了,]炎汐不在,出来送客的是碧,言语温和——或许因为和飞廉相处长久,这个鲛人战士对于外族的敌意减弱很多,并不似营中长老们一样食古不化,[至于海皇……非是故意失礼,他现在真的是谁都不见了——因为伤病的关系,只有巫医和女祭才能进入金帐。]
  [看来海皇在白塔一战后,还真的伤得不轻。]真岚站在营口的白石阵里,低首想了片刻,笑,[也罢,请他好好养伤——听说复国军在泽之国遭到了攻击,我会令西京和慕容修多加留意和协助——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多谢皇太子。]碧微笑。然而,毕竟是面对着千年的宿仇,尽管彬彬有礼,眼神依然拒人千里,[龙神已经率复国军前去泽之国,想来那里的局面可以得到控制——还请皇太子放心。]
  [如此,有劳了。]真岚点头,回身招呼同来的赤王,[红鸢,我们走罢。]
  然而回首之间,两人却齐齐吃了一惊。
  赤王红鸢站在大营门口,迟迟不动,回头看着金帐的方向,整个人的神色都明显不对了——金帐里寂静无声,只有馥郁的药香弥漫,隐约可见里面操劳的人影。也不知道望了多久,在赤王回过头来的时候,真岚清晰的看到有一道泪痕从她眼角滑落,旋即在水中消散于无形。
  [走吧。]红鸢回过神,匆匆走来,抬手掩饰地拂过眼角。
  真岚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碧微微颔首告别,随之转身离去,留下对方若有所思。
  [怎么?]走出了一箭之地后,他才开口,问自己的下属。
  赤王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角、低头匆匆赶路,仿佛想及早离开这个地方。她红色的长发在水里漂浮,仿佛美丽的水藻,冥灵的身体是虚幻的,就像融化在这无穷无尽的水中一般,透明得宛如不存在——然而,他却知道她一直在流泪。
  [治修。]在走入无色城后,他终于听到她吐出了两个字,然后崩溃般的跪倒在了光之塔下,泪如雨下,[治修……治修!]
  他们分道扬镳已经百年,她已然死去,本以为沧海桑田也再不相逢。
  然而,今日她的眼角、却捕捉到了那个铭刻于心中的影子。然后两个人就仿佛忽然化为了石像,在水底长久的伫立,静静凝望彼此,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手捧药盏准备进入金帐的那个医者……竟是治修。
  金帐里,红衣的女祭听着外面声音慢慢远去,脸上浮出复杂的表情。
  [海皇,真的不见他们?]溟火低声,声音悲悯,近似于叹息,[在彻底的离开之前,总要把想说的说出来……哪怕只说一句。]
  水底的潜流缓缓荡漾,让榻上之人的长发如同水草飘拂。那种灰白色还在蔓延,仿佛有某种无可阻挡的衰败力量由内而外发挥出来,活了一样,渐渐从发根到发梢,将原本闪着锦缎般深蓝光泽的长发染成霜雪。
  [不必说了。]海皇躺在深陷的鲛绡里,面容宁静而颓败,如一朵在落日下凋零的花。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唯有眼里的光亮一如昨日,令人想起那种倾覆天下的美。
  他的声音轻而冷,宛如风吹浮冰:[如果百年前的一跃还不能说明,如果百年后的星魂血誓还不能说明——那么言语又有何意义?
  他侧过头,冷冷地微笑:[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毕竟相逢过。那就够了。]
  是的,百年前,在乱世黑夜的河流上,他们曾短暂的相逢,却转眼各奔东西。但相遇那一瞬、两人之间映射出的闪电般的光亮、不仅照耀了彼此,更映入了云荒的史册。
  [苏摩……记得的忘记。]百年前,坠落天宇的女子在他耳畔轻声嘱咐。
  可惜,他并未能够遵守。
  如果真的忘记就好了……如果一别后便是两两相忘,他就不会再在百年后返回云荒,也不会卷入这样的乱世急流之中,更不会再和她和她丈夫相逢,合纵连横,引出诸多恩怨……也不会象如今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提前衰朽腐烂。
  生命如风中之火,当火熄灭,他也该离去。
  苏摩的眼里浮动着星辰般微弱的光,身体上的裂痕如同活了般在延展——内里的黑色光芒隐约闪烁,似乎想趁着他如今的衰弱,挣扎出躯体取得控制权。

  有金色的符咒贴在创口上,压制着那些不停延展的裂缝,那些符咒写在连绵不断的长条金纸上,一圈一圈裹住他的身体,仿佛把他连着身体里的那蠢蠢欲动的东西一起封印。阿诺,阿诺……是否,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不能摆脱你?
  但是,这一切,终究也该做个彻底的了结了……
  他抬起了手腕,一度光洁如玉石的肌肤如今枯萎而苍白,他的声音平静而冷酷——
  [没有开始,便不会有终结。]
  [不必再说什么了——日落之后,我们便去往哀塔。]
  夜色初起,一轮冷月悬挂在天际。
  金色的迦楼罗静静悬浮在帝都上空,冷月的光辉衬得它仿佛不属于这个人世。机舱里,听完了下属回报的人正在沉思,紧抿一线的嘴角镌刻着某种仇恨的力量,长久不语。
  [禀少帅,]季航忍不住开口,[围城已达半个多月,如今是否可以进攻?]
  [不。]云焕头也不抬,只是摆了摆手,[继续围。]
  诸位年轻将领面面相觑,却不敢出言。
  [可是,现在各地援军被飞廉说动,已经陆续赶来增援,]最终开口的,却还是季航,[少帅,属下以为、攻占叶城应速战速决啊!]
  [闭嘴!]云焕忽地蹙眉,声音里透出不耐烦的杀气。
  季航脸色一白,不敢多言。
  [非要我说透么?一群蠢材!]云焕重重拍了扶手,厉叱,[叶城算什么?我如果要打、一夜之间也就攻下来了!——摆出那么大阵势,一直围而不攻,你们以为我是准备摆架子恐吓城里那些猪猡么?]
  左右一震,看了一眼彼此,却不敢接口。
  [叶城不过是一个饵。我是要看看,在云荒上准备站在飞廉那边和我作对的,到底有多少!]云焕咬着牙,低低吐出几句话,[让他们都来增援好了——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倒省了我到处奔波,一个一个的解决了!]
  诸位将领心头一寒:[少帅英明!]
  云焕吐出一口气,冷笑:[说穿了才明白,已是无益——飞廉是个聪明人,肯定比你们早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估计,此刻的他也急着想突围而出吧?真可惜……如果兵力对等的情况下,他尚可和我一战;但如今……呵。]
  他看向暮色初起的镜湖彼端——那个繁华富庶的城市,此刻在薄暮中燃起了万家灯火,宛如一颗点缀在湖上的明珠。
  [传令川胤少将,这几日加倍小心,绝不可将包围圈松懈分毫。]云焕的声音冰冷,[叶城内的军队,可能会趁夜发出袭击试图突围——外壕阻挡援军,内壕扼守叶城——绝对不能让他们汇合!]
  [是!]新晋的将领们齐齐俯首,第一次对这个以力量登上绝顶的暴君有了由衷的钦佩——云焕和飞廉,军团中向来被称为双璧,原来真的不是徒有虚名。
  云焕神色凛冽,听取了后继几位将领的报告,大都一句两句话之间便吩咐完毕。
  有负责东方战线的将军川胤上前,低声禀告:[泽之国那边,一切正在按计划展开——幽灵红藫投放后,青水水质迅速恶化,复国军被逼上岸,被我军大量围歼,龙神已经紧急前来支援——还请少帅做下一步应对的指示。]
  [果然,]云焕的手指轻叩着扶手,冷笑起来,[复国军大营已经坐不住了……呵呵,你们猜,为什么去的是龙神不是海皇呢?]
  他低声自语,却仿佛根本没有期待阶下的任何人回答。
  [苏摩他,一定伤得很重吧?]云焕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神庙上那一战之后,他已经无法支撑下去了……呵呵。只有我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受伤,又受了多重的伤!]
  他低语:[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居然到现在还没死?]
  云焕霍然抬起头,目光落在川胤将军身上,提高了声音:[下一步,就是要把龙神长久拖在泽之国!不要在意伤亡,要不停的发动攻击,散布幽灵红藫,让复国军没有喘息的机会。]
  [是!]川胤点头。
  [而这么做的原因,在于牵制龙神——龙神不会扔下它子民不管,所以我们集中兵力,对付普通的鲛人和复国军,自然就能牵制住它。]云焕冷冷,眼里有恶意的笑,[这就是做神袛的累赘啊……为了区区一些蝼蚁,就束缚了自己的手脚!]
  诸将没有回答,只是恭谨的点头。
  云焕俯视着夜色里静谧的镜湖彼岸——那里,北方尽头的神庙里,六座无头尸体化成的结界上,联通着无色城。他低声喃喃:[至于无色城里的冥灵,的确是个棘手问题。白璎拥有几乎可以和我媲美的力量,如果真岚又解开了全部六合封印,事情就难办了——幸亏他们也只拥有夜的战场,战场的压力也会减轻一半。]
  [我会亲自盯紧无色城的动向,这事你们不必插手——也无力插手。]他疲倦的喃喃,[好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都下去吧。]
  诸将齐齐点头,有长出一口气的轻松:[是!]
  众人鱼贯而下,从飞索返回白塔顶。然而,在那一行人中,忽地有人迟疑着立住了脚。
  [禀少帅,]留下的还是季航,待得所有人都退了,方才单膝跪地低声禀告,[属下奉少帅命令,已经将明茉夫人送离了帝都。]
  [哦。]云焕微微一怔——这几日军务繁忙,他早已忘了这件事,[去了哪里?]
  [少帅说送的越远越好,属下便让风隼将其送去了西荒的空寂城。]
  [呵,还真是远……]云焕忍不住地笑,[季航,你打的好算盘。我知道你刚刚被拥立为族长,长房全数被杀,包括罗袖夫人和她的男宠——你心中有愧,也是恨不得永远不见明茉吧?]
  [属下不敢。]季航只是低声,[空寂城里的宣武将军,也是巫即一族的外戚——属下以为明茉夫人去了那里,好歹有个投靠。]
  [哦?是么?空寂城……]云焕喃喃,一时间仿佛触动了什么心思,眼神空茫起来,[算了,去了那里也好,苍天瀚海,何等自由自在?——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在那些将领退下后,迦楼罗机场里重新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潇坐在金座上,炼炉里的红莲之火还在熊熊燃烧,锻烧着成千上万条魂魄,渐渐凝成一颗若有若无的血色灵珠——然而,她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痛苦,仿佛火力燃烧着的是自己的心。
  [是要再等一等,看样子现在炼化的魂魄、还抵不上如意珠的力量。]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云焕眼里浮出了残酷的表情,看着血腥遍布的大地,漠然,[让那些家伙都聚到叶城来吧——再多死一些人,才能收集足够的力量。]
  迦楼罗不易觉察的微微一颤,潇脸上露出苦痛神情,却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对,还有这个,]云焕忽地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物,[一起炼了吧!]
  [镇魂珠?!]潇失声,感觉珠子刚一拿出就有邪异力量汹涌而来。
  [罗袖夫人给她女儿的陪嫁之一。]云焕懒懒开口,手指一弹,送入了火焰之中,[虽然比不上如意珠,应该也是个好东西。]
  [不……]潇失声,却已经来不及阻拦。
  镇魂珠落入火焰,红莲之火忽然转为黑色,竟然凭空蹿起一丈高!迦楼罗发出一声呻吟,似有苦痛,庞大的机械由内而外起了一阵颤栗。
  [主人……这东西太过于阴毒,]潇的声音也带了颤栗,[只怕难以控制。]
  云焕却是不以为意:[从帝都新死的人里炼取生魂,难道就不阴毒了么?潇,你不要怕什么难以控制——有我在,怕什么?]
  他的手落在鲛人的肩膀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和冷酷。那双染尽了千万苍生性命的手上仿佛有神奇的力量,潇全身的颤栗渐渐平定。
  [好了,不要怕。]云焕微微点头,松开了手。
  潇沉吟许久,终于开口:[主人……有一件事求您。]
  云焕询问地抬起眼睛,审视着这个一贯温驯的傀儡:[说。]
  潇的声音有些颤栗,带着怯怯的表情:[听说……听说您下令,要把帝都内所有鲛人奴隶杀死?求求您,饶了他们吧!]
  她眼里有泪水落下,化为珍珠:[只要他们臣服于您,求您就饶了他们吧!]
  云焕霍然变色,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颔,冷冷:[谁让你来求情的?谁告诉你的?]
  潇侧首无语,脸色苍白。
  [听着,我不会饶过那该天罚的一族!]云焕低下了头,一字一句的回答,寒冷彻骨,[潇……你是例外,但不是所有鲛人都和你一样!问我为什么不宽恕?因为正是你的族人:湘,在我眼前杀了我师父——杀了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
  他的声音出奇的低微,说到最后一句已然轻如梦呓。
  然而这样反常的语气,却让潇再也禁不住地浑身颤栗,脸色苍白如死。
  [更可恨的,是她令师父至死都怀疑我……]云焕的声音里有某种奇特的力量,静默地渗透开来,宛如夜的黑暗在蔓延,[你知道么?我可以被任何人冤枉、被任何人否定,唯独不能忍受被师父这样对待——你知道么?在她最后说原谅我时,我真的想死……就连落在辛锥手里,或者看到我姐姐死去,我都不曾有这样的念头!]
  [不过,最后我还是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来——]
  [活下来,灭了那该天罚的一族!]
  云焕霍然停止了声音,急促的喘息,仿佛心里有难以控制的激烈情绪再度涌起。他松开了捏着潇下颔的手,在雪白的肌肤上赫然留下乌青的印记,倒退两步,跌入金座,苦笑。
  [不,不……我不能宽恕,潇,我不能宽恕!]
  [正是‘不宽恕’,才让我一路撑下来,活到了今日——如果要我放弃复仇,选择饶恕,那么,我将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力量……你明白么?]
  潇长久地无语,仿佛为听到这样的话而震惊颤栗。
  [我明白了。]许久许久,她终于发出了低微的声音。
  [那么,主人……就这样憎恨着,活下去吧!]
  沧流历九十三年三月十七日,午夜,叶城会战正式爆发。
  同为帝国双璧的飞廉,及时察觉了云焕以叶城为饵、吸引四方兵力赶来并加以分别消灭的战术意图,决意不再拖延,率先开战,于当夜率两万军马进至叶城外围,逼近围城的川胤所部征天军团控制线。
  此时,由云荒各地赶来的帝国军队也已经云集,由守卫瀚海驿的齐灵将军率领,亲临叶城城下。一时间,叶城外围各路大军云集,形成了层层的包围与反包围的战线。整个战线犬牙交错,形势极为复杂。
  双方都意识到了叶城会战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搏杀:如果飞廉的帝国军失败了,那么帝国平叛就失去了最主要的中坚力量,十大门阀将彻底灭亡;如果云焕失败了,不仅帝都伽蓝将会陷入包围,成为一座孤城,更重要的是飞廉一旦和各地援军汇合,将会极大程度的成为撼动新帝国的主力军。
  双方仿佛都横下了一条心,必欲死争叶城。
  金色的迦楼罗悬浮于帝都上空,任凭战云翻涌,依然一动不动。
  攻城战斗于午夜打响,战火映红了叶城的天空,隆隆的炮火震得大地动摇,城里所有百姓都彻夜未眠,收拾了细软,合家躲进地窖,惊惶地探头观望战况。
  [哎呀,完了!]一个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缩回头,脸色吓得煞白,[老头子,他们打进来了!他们打进来了!]
  [胡说什么!]旁边的中年男子一把将她拉回,紧张,[哪有那么快!]
  ——飞廉少将所率的征天军团一直部署在叶城外围,和帝都派出的九天军团刚刚开始麾战,应该没那么快就被攻入市内之理。
  然而,在妇人刚刚把头缩回时,头顶就传来了剧烈的呼啸声,黑暗压顶而来!
  妇人失声惊呼,和丈夫一起抱着头缩在地窖一角,感觉那阵忽然而来的飓风从头顶上空卷了过去,将屋顶上的瓦片揭落大半。妇人惊慌的将脸贴在地上,眼角的余光里,她看到了一道银色的光芒,宛如流星一样掠来,贴地一闪,旋即拉高而逝。
  怎么……怎么回事?风隼怎么忽然来到了内城,仿佛在追什么一样!旋即,她便听得西南角上镜湖入口处一片喧哗,灯笼火把映得半座城都通明,不由心下惴惴,嘀咕:[难道,难道又是哪个富家出事了?]
  ——近来城中民心惶惶,鉴于百年前那一场兵祸的教训,不少巨富人家在战端刚起的时候便弃城出逃,留下的多半是妇孺老幼。城中空虚,巫罗大人和飞廉少将忙于备战,对城中日常事务也疏于管理,奴隶造反、打掠富豪之家的事经常发生。
  [看来这场仗还是早早别打了才好,投降了帝都不就算了?]丈夫在耳畔喃喃。
  [杨公泉,都怪你这个死鬼!]风声过去,妇人只觉一股怒气从心而起,一指头戳在了男人的脑门上,[好好的桃源郡不住,有了一点钱,就想着搬来叶城花天酒地!——你看你看,现在可要连累我一起死在这儿了!]
  男人被她尖尖指甲戳得满脸红印子,却一味陪着笑脸:[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但夫人不必担心:我们两口儿一贯命大,定能躲过这场灾祸。]
  [躲过了,就趁早搬回桃源郡去住!]那个妇人忿忿骂,[由得你把我们黑心昧来钱都投在叶城那些婊子身上去么?]
  [是是,搬回去,搬回去。]男人只是低着头陪笑,忽地面上一僵。
  ——背后一阵冷风吹来,令他打了个冷战,不由得回过头去。只见背后地窖的门竟已无声无息地开了,一只手在窗棂上一拉,一个黑色劲装的人从门外跃了进来,顺手把剑压在了他的咽喉上,低声:[别叫——借你家地窖用一用。]
  妇人吓得颤栗,瘫软在地无法回答。
  那个闯入者全身浴血,长发散乱,显然方才刚刚死里逃生,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颊边还带了几处剑伤——而那眼睛,竟是碧绿色的。
  鲛人?!妇人嘴唇颤了一下,硬生生止住了冲到了口边的惊呼。目光定定地看在闯入的另一个人身上。那是一个异族少女,仿佛受了伤,被那鲛人半扶半架着进来,毫无生气地倚着他后背。

  血!成滩的血从她垂落的指尖滴下!
  [两位爷……]妇人几曾见过这等场面,几乎颤不成声,[我们只不过是从桃源郡刚搬来的,比不得其他人家,家里没什么可以抢的。]
  [你们不必害怕,]来人身上的肃杀之气渐渐收敛,放下了剑,低声,[我不杀人——有伤药和绷带么?]他用肩膀顶上了地窖的门,将背上的人小心地放下,焦急地低声开口,[我的同伴伤得很重。]
  [好……好,我就去找。]那妇人连忙点头,踉跄而去。
  [那笙,那笙?]来人伸手扶住了昏迷中的少女,俯身附耳呼唤对方的名字,神色极为焦急。那个少女全身浴血,左手自肩至肘被什么东西一刀砍开,鲜血泉般地涌出,散乱的长发披满了脸颊。
  妇人不一时便回来,手里拿着一卷纱布和几盒药膏,小心翼翼:[只找到这些了。]
  刺鼻的血腥让人头昏目眩,那笙躺在炎汐的怀里,死去一般一动不动。寂静中,只有听到血一滴滴滴落的簌簌声。炎汐扶着她,将药小心翼翼地抹上,却很快被如注的血流冲走。
  他只觉血往上冲,大脑一片混乱,几乎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没有想到,在离开叶城时居然会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麻烦。
  战争恰恰在今夜爆发,完全打乱了他们这一行的撤退计划。整个叶城戒备空前的森严,根本不容城内外有丝毫出入的机会——按照原计划,他们一行本来准备由水路偷偷返回镜湖,却不料在入水口已然密布重重机关,一踏入便被发觉。
  他带着那笙狂奔,躲避着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追兵,一路血战。在逃回内城的时候,他们和叶赛尔一行失散,闯入了这座相对僻静的宅院里。
  [那笙,那笙!]炎汐看到血无法止住,心下焦急万分,用力摇晃她的身子。
  昏迷的少女终于透出一口气来,悠悠转醒,眸子却黯淡无光。她尚未完全睁开眼睛,双手便吃力地抬起,将怀中护着的一物抱紧,脸上露出宽慰的表情:[还、还在呢……没丢……那就好了……]
  [那笙,那笙,]炎汐顾不得她怀里的东西,只低声,[你怎样?]
  [我……很好,]那笙轻声回答,身子却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栗,[你不要担心——快、快把东西……拿回去给他们。只剩下这只手……便大功告成了。]
  [先别管这个,]炎汐看到她伤口血流不止,[先治好伤。]
  他用绷带紧紧束住她左臂上方,减少伤口中的血流,然后再度把药物敷上去,用纱布裹上,按压不放——温热一层层从透出,直抵掌心。他不敢低头去看,只觉手中很快就有鲜血的湿润。那一道风隼凌空发出飞箭而造成的伤,不知为何竟分外的严重。
  [好冷……好冷。]那笙止不住地颤抖,炎汐连忙伸出手,也不管尚有外人在侧,便将她紧紧揽在胸前——却忘了鲛人冷血,无法给对方丝毫暖意。
  [都是我不好,]她喃喃,脸色灰白神情沮丧,[不该这么不小心,触动了水下的网铃……回头乱跑,又被城上戒备的军队发现……太没用了……]
  [不关你的事,]炎汐低声安慰,[谁都不知道今晚他们会提前开战。]
  那笙仿佛还想说什么,但脸色青灰,嘴唇微微颤动,竟似乎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她靠在炎汐怀里,呼吸细而急,半晌,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昏睡过去时,她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仿佛攒足力气一样,清晰而急促地开口:[快,快把东西送回去吧——都已经开始打仗了,得把臭手的身体拼回去!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了。]
  [不行,]炎汐断然摇头,[现在把你扔在这里,肯定没命。]
  [我、我才不会死在这里……我还要跟你回碧落海呢。]那笙声音微弱,[可你是战士啊……你、你要先完成你的任务。如果不快点设法通知那边,前来接应,我担心叶赛尔、湘……她们几个,也都会出事。]
  [不行。]炎汐喃喃,声音却渐弱。
  孰是孰非,孰轻孰重,判断起来并不难,然而做到却谈何容易?
  两人焦急地说服着彼此,眼里根本看不到别的——自然也没有发觉,那一对虚与蛇委应付了他们半天的夫妻正趁着他们分神,悄然地靠近地窖门口,准备夺门而逃。
  [哎呀!]当先出门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一头从台阶上倒栽下来,压得紧跟后面的老婆躲避不及,一同骨碌碌的滚回了房间里。
  炎汐和那笙惊觉回头,却看到那两人直直盯着一处,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一只苍白的断手,死死的抓着男人的脚腕。
  [臭手!]那笙失声惊呼,声音微弱,[你、你什么时候……]
  她颤巍巍地伸手探向怀里,发现囊中那个东西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溜了出去。
  [我说,你们两个人只顾卿卿我我,也不看好这对男女?]那只手从旁边扯过了一条绳子,单手利落地将这对夫妇捆到了一起,[差点就让他们溜出去坏了大事!]
  那笙讷讷,这才将视线落到了那对夫妇身上,忽地诧异:[咦?我……见过他们!]
  [见过?怎么可能!丫头你才来云荒多久啊。]那只断手一边说话,一边却毫不停顿地在那对夫妻怀里翻检,然后仿佛发现了什么,返身从地上爬行过来,指间居然还挟着一物,[嘿……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炎汐一见断手上拿着的那株碧草,不由失声:[瑶草!]
  瑶草乃是来自中州的仙草灵药,万金难求,号称可起死回生——却不料在这个地窖里居然还藏有如此灵药。
  [我早就觉出他们身上藏有异宝,]断手嗤笑,[还在那儿哭穷。]
  [抱歉……事急从权,也只能先借用一下了。]炎汐却是觉得内疚,然而毕竟那笙伤势要紧,也顾不得是否强夺了他人之物,[那笙,这下你有救了!]
  他将瑶草放在那笙的伤口处,拿出火石点火,灼烤着草叶的另一端——神奇的景象出现了:那片枯黄的草叶仿佛活了起来,自动卷曲,紧密地贴在了那笙臂上不断流血的伤口处,整个草叶吸收了血,渐渐变成青色,随后又变成深蓝。
  最后,只是一个瞬间,那片瑶草忽然间凭空燃起了火,在伤口上一烧而尽!
  [哎呀!]那笙看到身体上起火,下意识的惊呼——然而话音未落,火光燃尽,瑶草化为灰烬而落。在瑶草烧过的地方,奇迹般地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
  ——那样严重的伤势,居然在瞬间就被弥合!
  [太好了,太好了……真的管用!]炎汐喜不自禁,小心翼翼地脱下外袍裹住那笙露在外面的手臂,[果然是稀世良药!]
  [什么稀世良药啊,]那笙撇嘴,声音明显有了中气,[不过是中州的艾草罢了。]
  [对了!]一见瑶草,病弱的少女忽然来了精神,眼睛放光,回过神来指着那两人嚷嚷,[果然是他们!桃源郡那个姓杨的和他老婆!——难怪他们这里还有瑶草,是慕容修那个大蠢材送给他们的!]
  [姓杨的?]断手努力回想,忽地打了一个响指,[是了!过天阙的时候,那群人里好像是有一个姓杨的!]
  断手爬到了昏迷的人面前,抬起下巴审视半天:[富态了那么多,怪不得我没认出来。]
  [当然富态了,]那笙没好气,[这两个贪财的家伙,把我和慕容修当肥羊卖给如意赌坊,拿了个大价钱,自然吃的脑满肠肥。]
  [哦……]真岚不知还有这段历史,不由失笑,[那我替你出气。]
  那笙看到他抬起了手,对准两人的后脑要害,不由失声:[别!]
  然而真岚的手已经挥落,重重在一对夫妇后脑上打了个爆栗子,声如木鱼。杨公泉和黄氏被那么一打,从昏迷中懵懂苏醒过来。然而一看到一只断手在眼前爬动,不由心胆俱裂,大叫一声又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放心好了,我从不乱杀人,]真岚无奈摊开手,[是他们自己吓自己。]
  那只手动作却是麻利,三下五除二的把那一对夫妻捆翻,扯到了地窖的角落里塞进木橱,算是处理完毕,落得耳根清静。
  瑶草果有奇效,那笙脸色渐渐红润,说话的中气也足了。她看了一眼地上两个人,哼了一声,一推炎汐:[好啦,你也别感到奢靡,额内疚了——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差点我和慕容修就被他们送掉了一条命呢!真是报应,今天遇到他们,拿了瑶草揍他们一顿,我才算是觉得出了这口恶气。]
  房内几人尚未说完,忽听外面又是一连串的巨响,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地窖的内外都有强烈的震动,墙上灰土簌簌落地。
  [不好!]真岚和炎汐同时脱口,看向了叶城东方,[红衣大炮!]
  ——外墙显然已经被轰塌了一角,兵士开始往内城撤退,个个脸上带着纵横的血汗,火把的光映照着乱兵的影子,狰狞可怖。然而即便是撤退,这些士兵还不曾乱了章法。
  放弃外城后,瓮城成了下一个争夺点。出乎意料的,形式开始逆转。外线上似有援军冲杀而来,声势迅猛、用兵灵活,围城的帝都军队猝及不妨,后方被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登时打乱了前冲的节奏,不得不分出兵力来抵挡后方。
  趁着这个机会,退守瓮城的军队开始反击。帝都刚经过一轮血洗,征天军团里不少门阀出身的战士同样遭到了族灭,铁城新招募来的战士尚未经过培训,整个军队的战斗力一时无法恢复如初。而飞廉带领的征天军团虽说在数量上明显少于帝都军队,然而战术的灵活多变,敢打硬仗,配合的娴熟远远胜过前来围攻的帝国军队。
  一时间,新一轮血战重新开始。
  [这样下去,只怕叶城也撑不长久啊,]真岚喃喃,手指轻轻叩着地面,[何况现在云焕根本尚未出动——对了,他为何还不出动?他在等什么?]
  [破军杀人,似乎喜欢‘慢’一些。]炎汐沉默,半晌缓缓道,[听说昔年得罪过他的那些门阀,还一直在辛锥手里活着——他对叶城也是如此吧。]
  [……]说起帝都那人的暴虐残杀,真岚也是沉默。实在是可怕……这样的魔头出世,不仅对沧流帝国是个噩耗,对于整个云荒、同样也必将是一个极大的灾难!
  [你们干吗替别人操心?]那笙却有些不以为然:[让冰族他们内斗就是了!狗咬狗一嘴毛,打完了我们再去收拾他!]
  真岚苦笑摇头:[只怕等打完了,我们也收拾不了他了。]
  [怎么会?]那笙惊呼,[有你和太子妃姐姐,还有龙神,怎么会打不过?]
  [破军已非昔年之云焕。他兼剑圣技艺、护之血统于一身,又继承了魔之左手和迦楼罗的力量,绝情绝义,再无牵挂——如今的云荒,已经无人是他敌手。]真岚的手敲着地面,显然无色城里那颗头颅也在沉吟:[如果空桑海国联手,如今看起来的确是尚有胜算——只是……]
  [只是什么?]那笙急不可待。
  [只是,魔之左手可以从死亡里获得力量,]真岚眼神渐渐严肃,看着外面被战火映红的夜——漆黑的天幕下浮动着无数淡淡的红色丝线,无数魂魄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抽离出死亡的躯体,吸入伽楼罗的底舱。他的声音低沉如预言:[战火越蔓延,魔的力量就越大……如果不能及早消灭它,破军就再也无法遏制!]
  炎汐站了起来,低声:[那么,我们尽早动手罢。]
  [不行不行,]真岚连连摆手,[现在不是时候……你们先设法离开叶城再说。]
  [也是。]那笙想起目下处境,沮丧地喃喃,[怎么出去还不知道呢。]
  地窖里的诸人再度沉默下去,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又已经黑了,炎汐安顿好了那笙,起身在地窖里翻找食物——杨公泉夫妇为了避难,准备倒也详尽,地窖里饮食被褥一应俱全。他弄了一些那笙爱吃的糕点,又找了几个馒头,拉开柜子塞在那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嘴里。
  当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那笙睁开眼,却看到真岚的断臂在地上迅速爬行,画了一个大大的符咒,将两人围在了中间。看到她醒来,真岚抬起手打了个招呼[[你们先在地窖里好好养神,别走出这个圈,这样外来的东西就不能伤害你们——]
  [喂喂,你干什么?]那笙失惊,[你要自己跑掉?]
  [丫头,你是不是已经把湘和叶赛尔他们忘记到脑后了?人家为了让我们顺利离开,故意把追兵引开了,我们不能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不管。]真岚停住了手,指着复国军战士,[炎汐,你看好这个丫头。]
  [喂!]那笙看到那只手朝着地窖门外爬去,忍不住大声,[你还没恢复!怎么可以乱爬?至少让得让我跟着才安全啊!]
  [有你跟着,我大概只会死得更快些。]
  断臂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式,在那笙的怒骂里迅速爬入了夜色。
  -
  [白璎,我要出去找一个人,等找到后,你在入夜尽快带人马来叶城接应。]
  无色城里的头颅在那一瞬短暂的睁开了眼睛,对着身边的太子妃吩咐了一句。然后魂魄便再一次转移到了断臂上,旋即闭上了眼睛。
  白衣的太子妃微微变了脸色——六合封印尚未完全解开,只有一臂残留地上的空桑皇太子依然是脆弱的。叶城战火连天,危机四伏,这样贸贸然出去肯定是极其危险的。真岚外表虽看似随便,但做事一向缜密。究竟是为了什么,却要这样焦急地出去找人呢?
  白璎心怀复杂地回过头,看着一边坐在光之塔下的空桑皇太子。然而真岚的魂魄已经不在壳中,眼睛阖起,刚缝好的身体松软地堆在一迭,宛如没有生气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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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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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艾泽拉斯双月中较大的那一个,今晚首先升起,现在,她正圆圆地挂在夜空,用那银白色的月光照亮着群星。在这片柔和的月光之下,装点着赤脊山脉的群峰。白天,日光给这些山峰抹上粉红的光晕,而到了晚上,他们又变成高大、孤傲的幽灵。山脉的西边山脚下,便是那艾尔文森林,被橡树和缎木所覆盖,从丘陵地带一直延伸到海边。东边,则是广阔的黑色沼泽。一片布满溪流和河道的沼泽山地。那里到处是荒废的居所和潜藏着的危险。 [点击阅读]
最美的时光
作者:佚名
章节:101 人气:0
摘要:多年以后我们终于相逢,眼前的你一如梦中,而我仍是你眼中的陌生人。被麻辣烫的电话吵醒时,正在做春梦。梦里我二八年华,还是豆蔻枝头上的一朵鲜花,那个水灵劲,嫩得拧一下,能滴出水来。我站在操场边看他打篮球,篮球打偏了,滴溜溜地飞到我的脚下。他大步跑着向我冲来。白色的球衣,古铜的肤色。头发梢上的汗珠,随着奔跑,一滴滴飞舞到空中,在金色阳光照射下,每一滴都变成了七彩的宝石,我被那光芒炫得气都喘不过来。 [点击阅读]
木偶奇遇记
作者:佚名
章节:42 人气:0
摘要:作者风采:科洛迪,原名卡尔洛?洛伦齐尼,1826年11月24日出生在意大利托斯坎纳地区一个叫科洛迪的小镇。他的笔名便是由这个小镇的名称而来。科洛迪精通法文,曾翻译过法国贝罗的童话,为广大小读者所喜爱。科洛迪一生中,曾写过许多短篇小说、随笔、评论,然而最著名的要数他写给孩子们看的童话故事,这些童话想像力丰富,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情节曲折动人,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点击阅读]
果壳中的宇宙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第一章相对论简史霍金爱因斯坦是如何为20世纪两个基本理论,即相对论和量子论奠基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这是位狭义和广义相对论的发现者,1879年诞生于德国的乌尔姆。次年他的全家即迁往慕尼黑。在那里他的父亲赫曼和叔父各自建立了一个小型的不很成功的电器公司。阿尔伯特并非神童,但是宣称他在学校中成绩劣等似乎又言过其实。1894年他的父亲公司倒闭,全家又迁往意大利的米兰。 [点击阅读]
柳林风声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肯尼斯·格雷厄姆(1859~1932)生于英国苏格兰的爱丁堡,他的童年很不幸,5岁丧母,随后丧父,几兄弟都由亲戚收养。中学毕业后,他没有钱继续读大学,20岁进英格兰银行工作,直到1908年,因在银行里被一疯汉用枪击伤而退休。他喜欢自然和文学,业余研究动物和写作,很早就是一位很有名气的作家。 [点击阅读]
格列佛游记
作者:佚名
章节:51 人气:0
摘要:小说以外科医生格列佛的四次出海航行冒险的经历为线索,一共由四部分组成。第一卷利立浦特(小人国)外科医生格列佛随航程途遇险,死里逃生,漂到利立浦特(小人国),被小人捆住献给国王。格列佛温顺的表现逐渐赢得了国王和人民对他的好感,他也渐渐熟悉了小人国的风俗习惯。在格列佛的帮助下,利立浦特国打败了同样是小人国的“不来夫斯古”帝国,但是格列佛不愿灭掉不来夫斯古帝国,使皇帝很不高兴。 [点击阅读]
格林童话
作者:佚名
章节:209 人气:0
摘要:雅科布·格林国籍:德国生平:雅科布·格林(1785年1月4日-1863年9月20日),德国著名语言学家,和弟弟威廉·格林(1786年2月24日-1859年12月16日)曾同浪漫主义者交往,思想却倾向于资产阶级自由派。他们注意民间文学,搜集民间童话,亲自记录,加以整理。 [点击阅读]
楼兰新娘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子愿我后生,常为君妻,好丑不相离。今我女弱,不能得前,请寄二花,以献于佛——《佛说太子瑞应本起经》一、朱砂佛印历史上鸿蒙初辟的时期,颟顸、野蛮、酷虐与巫术、卜噬、图腾一起,拥有着不可抵御的权势。有史学家把它比作恶魔,手指粗硬,指节稍稍用力地弯曲便有裂帛一样的声音传出来。许多无妄的生命在它的操纵下陪葬。在长达几千年的蒙昧里,文明被撕裂成片,然而它们学会包容,织成一张网,反过来将野蛮在潜移默化中同化。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