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火花 - 第01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你这个白痴!”他老婆说着就把她的牌甩了下去。
  我急忙扭过头去,避免看见海利·德莱恩的脸;不过为什么我想避免看见那张脸,我可不能告诉你,就更不可能告诉你为什么我竟然会料想到(如果我真的料想到的话)像他这样年纪的一个显要人物会注意到我这样一个完全无足轻重的小青年遇到的事了。
  我扭转头去为的是不让他看到听见他被人叫白痴时我是怎样的伤心,即使是开玩笑——噢,至少是半开玩笑;可是我自己往往认为他就是个白痴。尽管我自己的牌很糟糕,我却深谙牌道,完全可以断定他的牌——趁他不留神时——充分说明他老婆如此冲动是有道理的。为什么她发火搞得我心烦意乱,我可不能说,也不可能说为什么在她的“最新搭档”小博尔顿·伯恩对她的话报以一声尖笑时,我真想给这小无赖一记耳光;也不可能说为什么海利,德莱恩(他总是一下子听不明白人家在取笑他,然而肯定慢慢会明白)最后发出他那表示欣赏的低沉丰厚的笑声——那么为什么我偏偏要从记忆中完全抹掉这一幕呢。为什么呢?
  他们坐在那儿,就像我经常看到的一样,坐在杰克·阿尔斯特罗普的豪华的没有书的书房里(我肯定那玻璃门后一排排华丽的搁架都是空的),窗外,苍茫的暮色聚拢成一片蓝色,笼罩着长岛的草地、树木,笼罩着月光闪闪的大海。谁也不看一眼窗外的景象,除了推测一下第二天去打马球、打猎、赛马,或者这个季节需要对自然界的面貌派什么用场时天气会怎么样;谁也意识不到暮色、月亮或蓝色的的阴影——海利·德莱恩更是浑然不觉。他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一动不动地坐在别人的牌桌旁心不在焉地摸着人家的牌……
  是的,此人就是这样。他甚至不知道(正如曾经有人说到一个纹章学权威那样)自己做的蠢事;他的事情就是跟在者婆屁股后面打转儿,和她的朋友一起打牌,对老婆和朋友们的胡扯八道报以傻笑。难怪德莱恩夫人有时十分生气。正如她所说,她就没有要他来娶她!一根本没有:他们所有的同龄人可能还记得,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多么意想不到的事啊!他第一次见到她——在剧院里,我想,“那是谁?那边——长着浓密头发的那个?”——“呃,莉拉·格雷西?怎么,她其实并不漂亮……”“嗯,我要跟她结婚——”“跟她结婚?可她父亲就是那个老无赖比尔·格雷西……那个……”“我要跟她结婚……”“那个不得不从他所有的俱乐部引退下来的人……”“我要跟她结婚……”于是他娶了她;你说怪不怪,竟然是她让他的心一直悬着,她一会儿愿意,一会儿又不愿意,一直等到当时正在打她的主意的某个狂妄的年轻人最后作出了否定的决定。

  这就是海利·德莱恩的婚姻;我想这也是他处理庸庸碌碌、浑浑噩噩的一生中大部分事务的方式……。心血来潮——像暴风骤雨他无法控制——接着便是长时间的沉寂。不知怎么的,我似乎觉得在这种沉寂中,昔日的悔恨和自责在他天性的懒洋洋的表面下苏醒骚动。然而,难道我只是用浪漫手法描写一件平常的事情吗?我从窗口回过身来注视着这伙人。拿来放在牌桌上的蜡烛把片片光明洒向阴暗的房间;在通明的烛光下,德莱恩毛糙的脑袋像鲜花烂漫的平原上冒出的一座峭壁。也许这仅仅是因为他块头大,举止笨,皮肤黑——也许是因为他年龄大,因为他至少比他的老婆和她的大多数朋友年长十五岁;反正,我一看到他便产生这样的感觉:他另有归属,与其说属于另一个社会,不如说属于另一个时代。毫无疑问,他所生活的社会跟他很般配。他乐呵呵地与他的一小撮人共同娱乐——跟他们中间的佼佼者一起骑马,打马球,打猎,驾四马马车(按最后一点,你会看到我们仍然处在老式的九十年代)。如果让他去选择,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职业他愿意从事。尽管我十分仰慕他,但我不可能让自己认为是莉拉·格雷西迫使他勉为其难。假如那天晚上看戏时他没有遇见她,他会做出什么选择呢?不过,我倒认为他会遇见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并与她结婚。不;他身上的差异不是他的趣味——而是他身上的某种更深层的东西。然而,比一个男人的趣味更深层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要是换了一个时代,他很可能干着与现在干的相当的事情:闲游闲逛,搞很多非常剧烈的运动,饮食无度,听了同一类胡扯八道就哈哈大笑,以同样枯燥的、例行公事般的崇拜态度崇拜同一类女人,不管她穿圈环裙,穿撑箍裙,穿褶襞短裙,还是身披兽皮——人们把她归入哪种消费阶层那倒并不十分重要。只是换了一个时代就可能有显露另外一些才能的渠道,这些才能现在蛰伏着,甚至也许萎缩了,然而它肯定——是的,确实肯定——与那宽广友善的前额的造型、那纪念碑似的鼻子,以及在灯光下不时弄皱他脸颊的深深的酒窝有关。难道那酒窝只不过跟莉拉·格雷西意义相当?
  唉,也许那白痴恰恰就是我,假如她了解情况的话;一个信赖她的丈夫、对他着了迷、受他的压迫的白痴,因为三十年来只不过一直是那个人人都认为是理所当然、很高兴见到而又立刻忘掉的海利·德莱恩而已。我不再对那颗硕大的脑袋出神,转而注视他的妻子。她的脑袋仍然像是成长中的某种东西,刚刚开花的某种东西,一颗光圈环绕的少女的脑袋。甚至柔和的烛光也显露出她面部的线条,她嘴上的唇膏,她那药品染成的金发;但它不能减损她轮廓的流线,不能抹去隐现在她双眸里像受惊的泉水女神那样从眼底泛起的少女气质。她浑身散发着一种无法消减的天真烂漫,就像那些长期积累情感经验的女人经常表现出的那样。我瞅着这对夫妇从纸牌上方对视着,我越发吃惊了,原来做主的是她,而低头的是他。你由此可以看出我还是多么幼稚。

  真是太幼稚了,我竟然在上学那会儿认为海利·德莱恩是个既成的事实,一座竣工了的纪念碑;就像三一教堂、纽约水库或尼克博克俱乐部那样。就像这些可敬的机构一样,我那一代纽约人简直无法想象他会改变或者离开。所以我仍然认为他是理所当然的,一直到我从哈佛毕业,在周游世界之后回到纽约定居,他虽给我耳月一新的感觉,但仍然难以彻底名状,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了。
  我不是说这件事总是叫我十分警觉。我有自己的工作(在市中心的一间办公室里),还有我那个年龄的乐趣;我极力在发现纽约。但时不时海利·德莱恩这个谜就会突然横插在我和我的其它兴趣之间,就像今晚那样,仅仅是因为她妻子讥讽他,而他却大笑着认为她可笑。在这种时刻,我发现自己激动得跟我了解的他的情况、观察到的他身上的东西完全极不相称,就为了证明那种感情是顺理成章的。
  牌打完了,更衣铃响过了。此刻它又谨慎而执着地响起来。虽然阿尔斯特罗普在其他所有方面很随便,但喜欢他的客人吃饭迟到不超过半小时。
  “哎呀——莉拉!”他终于提出抗议了。
  金黄色的鬈发垂在她的赌注上。“好了——好了,稍等一会儿。海利,你得给我付帐。——瞧,我要走了!”她笑着把她的椅子往后一推。
  德莱恩同样一边笑一边懒懒地站起身。伯恩飞快地去给德莱恩夫人开门;其他女人和她鱼贯而出。德莱恩在付清她的欠款后,捡起她的金色网眼包皮和香烟盒,跟随其后。
  我转向一扇朝草坪开的窗户。趁正屋里正忙于烫发修整、涂脂抹粉之际,我却正好可以舒展舒展筋骨。阿尔斯特罗普来到我身边,我俩站着抬头仰望湿润而乱云纷纷的天空,最早露脸的星星时隐时现。
  “该死——看样子明天的比赛又泡汤了!”
  “是啊——不过一下雨万物就会散发出好闻的气息!”

  他大声笑了。“你是个乐夭派——像老海利。”
  我们信步穿过草坪走向树林。
  “怎么像老海利?”
  “哦,他是个十足的达观派。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发过火,你见过吗?”
  “没有。正因为如此他看上去那样伤心,”我大声说道。
  “伤心?海利?嗨,我只不过是说——”
  “是的,我知道。但是只有那些从不发火的人,才是一些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什么都不在乎简直是天下最可悲的事。我倒想看他大发一通脾气。”
  我的主人轻轻地吹了声口哨,说道:“啊,我看风向在向北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润湿手指,把它竖了起来。
  我知道跟阿尔斯特罗普讲道理没有用;然而我又试了一种手法。“德莱恩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我问道。阿尔斯特罗普四十岁上下,而且经过这许多年,比我更有能力回顾这个问题。
  然而这件事似乎是他力不能及的。“嗯——哪些年?”
  “嘿——自他离开大学以后呗。”
  “天哪!我怎么知道?我那时不在那儿。海利肯定五十好几了。”
  对我这样一个年轻人来说,这听起来有点可怕,几乎像一个地质代。而这正投他的牌味。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能够想象他在以一个世纪一毫米的速度漂流或者沉积,或者是用亿万年来测量的某种东西。
  “他结婚多长时间了?”我问道。
  “那我也不知道,我该说差不多二十年了吧。孩子们都长大了,两个男孩子都在格罗顿,莉拉看上去并不像,我得说——在某些方面。”
  “那么,自结婚以来他一直都在干什么呢?”
  “嗨,他应当干什么呢?他有的是钱,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呗。当然在银行里他有合伙人。他们说他那无懒老岳丈,尽管他拒不见他,却从他身上敲了一大笔钱。你知道他心肠好软。但他什么都玩得转,我认为。他又是许多董事会的成员——盲人收容所呀,儿童救济院呀,防止虐待动物协会呀,等等,再没有更好玩的了。”
  “但是我指的不是这种事,”我坚持说。
  阿尔斯特罗普在黑暗中望着我。“你指的不是女人吧?我从未听说过——不过说不定有一个人不会那样做的。他是个关起来的人。”
  我们转回去换衣服准备吃饭。是啊,那正是我想要说的话,他是个关起来的人。就连尚未成熟的阿尔斯特罗普也感觉到了。但是自觉地关起来,故意地关起来——或者仅仅是本能地、先天地关起来?神秘就神秘在这里。
或许您还会喜欢:
零的焦点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0
摘要:秋天,经人做媒,板根祯子和鹈原宪一订了婚。祯子二十六岁,鹈原三十六岁。年龄倒很相配,但社会上看来,结婚似乎晚了点。“三十六岁还打光棍,不知过去有过什么事?”提亲时,祯子的母亲最为介意。也许有过什么事,三十六岁还没有碰过女人,似乎说不过去。但媒人说绝对没有。好像是在撒谎。作为一男人,也太懦弱了。工作已经多年,置身于男人世界里的份子是这样想的。事实上,和女人完全没交往的男人,会叫人瞧不起。 [点击阅读]
霍乱时期的爱情
作者:佚名
章节:42 人气:0
摘要:第一章(一)这些地方的变化日新月异,它们已有了戴王冠的仙女。——莱昂德罗·迪亚斯这是确定无疑的:苦扁桃的气息总勾起他对情场失意的结局的回忆。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刚走进那个半明半暗的房间就悟到了这一点。他匆匆忙忙地赶到那里本是为了进行急救,但那件多年以来使他是心的事已经不可挽回了。 [点击阅读]
霍桑短篇作品选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01牧师的黑面纱①①新英格兰缅因州约克县有位约瑟夫·穆迪牧师,约摸八十年前去世。他与这里所讲的胡珀牧师有相同的怪癖,引人注目。不过,他的面纱含义不同。年轻时,他因失手杀死一位好友,于是从那天直到死,都戴着面纱,不让人看到他面孔。——作者注一个寓言米尔福礼拜堂的门廊上,司事正忙着扯开钟绳。 [点击阅读]
霍比特人
作者:佚名
章节:50 人气:0
摘要:在地底洞穴中住着一名哈比人。这可不是那种又脏又臭又湿,长满了小虫,满是腐败气味的洞穴;但是,它也并非是那种空旷多沙、了无生气、没有家具的无聊洞穴。这是个哈比人居住的洞穴,也是舒舒服服的同义词。这座洞穴有个像是舷窗般浑圆、漆成绿色的大门,在正中央有个黄色的闪亮门把。 [点击阅读]
青年近卫军
作者:佚名
章节:69 人气:0
摘要:亚·法捷耶夫(1901年12月24日——1956年5月13日)全名亚历山德罗维奇·法捷耶夫。他是俄罗斯古典文学传亚·法捷耶夫统的继承者,是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之一。他的作品是在社会主义革命精神鼓舞下写成的;他笔下的主人公们是为建设新生活而斗争的英勇战士。 [点击阅读]
青春咖啡馆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那家咖啡馆有两道门,她总是从最窄的那扇门进出,那扇门人称黑暗之门。咖啡厅很小,她总是在小厅最里端的同一张桌子旁落座。初来乍到的那段时光,她从不跟任何人搭讪,日子一长,她认识了孔岱咖啡馆里的那些常客,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跟我们年纪相仿,我的意思是说,我们都在十九到二十五岁之间。有时候,她会坐到他们中间去,但大部分时间里,她还是喜欢坐她自己的那个专座,也就是说坐最里端的那个位子。她来咖啡馆的时间也不固定。 [点击阅读]
静静的顿河
作者:佚名
章节:66 人气:0
摘要:评论重读《静静的顿河》,那些久违了的又陌生又熟悉的人物,以及他们痛苦的思想和命运,又一次激起了我内心的热情。顿河这条伟大的河流所哺育的哥萨克民族通过战争,在痛苦和流血之后最终走向了社会主义。肖洛霍夫把拥护苏维埃、迈向社会主义称为伟大的人类真理,并把它作为作品的主题之一。肖洛霍夫对顿河无比热爱,书中经常出现作者对顿河发自内心的充满激*情的赞颂。顿河草原上散发出的青草和泥土的浓烈味道,让读者过目不忘。 [点击阅读]
面纱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1她惊叫了一声。“怎么啦?”他问道。房间里的百叶窗关着,光线很暗,但还是能看清她脸上恐惧的表情。“刚才有人动了一下门。”“呃,八成是女佣人,要不就是哪个童仆。”“这个时候他们决不会来。他们都知道吃完午饭我要睡觉。”“那还会是谁?”“是瓦尔特。”她嘴唇颤抖着小声说道。她用手指了指他的鞋。他便去穿鞋,但他的神经多少也有点紧张,因而显得笨手笨脚,而鞋带偏偏又是系着的。 [点击阅读]
风流狂女的复仇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1矮男子闯进来了。矮男子头上蒙着面纱。“不许动!动就杀死你们!”矮男子手中握着尖头菜刀,声调带有奇怪的咬舌音。房间里有六个男人。桌子上堆放着成捆的钱。六个人正在清点。一共有一亿多日元。其中大半已经清点完毕。六个人一起站起来。房间的门本来是上了锁的,而且门前布置了警备员。矮男子一定是一声不响地把警备员打倒或杀死了,不然的话,是不会进房间里来的。六个人不能不对此感到恐惧。 [点击阅读]
风葬之城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雪江从早上开始心情就不好。要是平常的话,肯定会训斥浅见睡懒觉的,可是今天她看见小儿子,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转身就回自己的房里去了。听佣人须美子说,雪江连早饭也没吃。“我妈她怎么了?”“牙疼。”“是嘛?……”浅见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似地反问道。“是的,听夫人说,装的假牙不好,像针扎似地痛。”“哦,是那样啊,牙不好。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