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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罗盘 - 十四、伯尔凡加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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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库尔特夫人,吉卜赛人一点儿也没听到或看到过有关她的任何情况,这让法德尔?科拉姆和约翰?法阿非常焦虑,只是不想让莱拉知道他们如此担心。但他们并不知道,实际上莱拉也是心神不安。虽然阿斯里尔勋爵现在是“父亲”了,但库尔特夫人却永远不是“母亲”,其原因就是因为库尔特夫人的精灵——就是那只金色的猴子——让潘特莱蒙感到非常厌恶,而且,莱拉觉得他窥探了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关于真理仪的秘密。
  另外,他们一定正在追赶自己——傻瓜才不这么想呢,至少,那只间谍飞虫就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当有敌人真的袭来的时候,这股敌人却不是库尔特夫人。吉卜赛人原来打算停下来,让狗休息一下,把几个雪橇修理修理,把所有的武器检查一遍,做好袭击伯尔凡加的准备。约翰?法阿希望李?斯科尔斯比能找到地面气体,把他小一点儿的那个气球充足气(他显然有两个气球),到天上去侦查一下这块地域。但是,气球驾驶员跟水手一样,非常关心天气状况,他说要有雾了。的确,等他们一停下来,便下起了浓雾。李?斯科尔斯比知道,在这样的天气里,自己从天上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因此,他只好细心地检查他的装备,尽管它们已经全部非常整齐了。就在这时,没有任何预兆,一排羽箭便从暗处飞了过来。
  三个吉卜赛人马上被射倒,一声不响地死了,谁都没听到一点儿声音。只是当他们突然笨重地摔倒在狗跑过的痕迹上,或者令人意想不到地静静地躺着的时候,离他们最近的人才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时已经太晚了,因为又有一排羽箭朝他们射了过来。有人抬头望去,看到那些箭猛地扎进那排木头或冻得硬邦邦的帆布里面,发出短促的没有规律的碰撞声,他们还觉得有点儿困惑不解,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约翰?法阿。他站在那排雪橇的中间大声命令着。按照他的命令,人们冰冷的手和僵直的四肢开始行动起来。然而,更多的箭雨密集地飞落下来——笔直的、致命的箭雨。
  莱拉正在开阔的地方,箭从她头顶上方飞过。潘特莱蒙在她之前就听到了声音,立刻变成一只豹子,把她撞倒,不让她成为靶子。莱拉擦掉眼睛里的雪,翻过身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因为半明半暗中,到处是一片混乱和喧嚣。这时,她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全身披挂,跳过几个雪橇,冲进雾气中,身上的盔甲叮叮当当地,发出刮擦声。紧接着,便传来尖叫声、吼叫声、咔嚓声和撕裂声,伴随着披甲熊把他们摧毁时发出的粉碎性的击打声、恐惧的哭喊声、披甲熊愤怒的咆哮声。
  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莱拉还没有看见敌人的影子。吉卜赛人蜂拥着来保护他们的雪橇,但这使他们成了更加明显的目标(甚至连莱拉都看得出来);而且他们带着手套的手也不容易开来复枪;在持续的箭雨中,莱拉只听见四五声枪响。每分钟都有更多的人倒在地上。
  哦,约翰?法阿!她痛苦地想,你没预见到这个,我也没帮你!
  但是,这个想法也仅仅一闪而过,因为潘特莱蒙突然怒吼了一声,有个东西——是另一个精灵——向潘特莱蒙猛扑过去,把他撞翻在地,莱拉吓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紧接着,几只手抓住了莱拉,把她举起来,臭烘烘的棉布手套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叫出声来,然后把她扔到另一个人的怀里,接着又把她平平地压进雪地里,莱拉立刻觉得一阵眩晕,喘不上气来,全身疼痛难当。有人向后搬着她的胳膊,她的肩膀发出咔咔的声音。有人把她的手腕绑在一起,接着,他们使劲用一个头罩蒙住她的头,以便隔住她的尖叫——因为她正在竭尽全力地大声尖叫着:
  “埃欧雷克!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救救我!”
  可是他听得到吗?莱拉不知道。他们把她抛来抛去,然后把她扔到一个坚硬的表面上,那个表面马上便像雪橇似的开始摇晃、颠簸起来。传到她耳朵里的声音疯狂而又混乱,她也许听到了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的咆哮,但离得非常遥远。接着,她便在崎岖的地面上跌跌撞撞起来,两个胳膊被反绑在一起,嘴巴被堵得死死的。她带着愤怒和恐惧哭了起来。四周满是奇怪的声音在说着话。
  “潘……”
  “我在这儿。嘘——我帮你喘喘气。别动……”
  潘特莱蒙的老鼠爪子用力地拉着那个头罩,直到让她的嘴巴松开了一些,莱拉大口大口地吸着冰冷的空气。
  “他们是谁?”她小声问。
  “像是鞑靼人。我想他们打中约翰?法阿了。”
  “不——”
  “我看见他倒下去了。但他本来应该防备这种偷袭的,这一点我们知道。”
  “可我们也本应该帮助他的!我们本应该看看真理仪的!”
  “别说话,假装昏过去。”
  这时传来一记鞭子声,奔跑着的狗大声吠叫起来。根据自己颠簸的程度,莱拉能判断出他们的速度有多快。尽管她竖起耳朵,想听听搏斗的声音,但能分辨出来的只不过是一阵凄凉的枪声,因为距离遥远而显得非常微弱;后来,她所能听到的就只剩下咯吱声、奔跑声和爪子在雪地上轻轻的拍击声了。
  “他们是要把我们带到饕餮那里去,”莱拉低声道。
  他们的脑子里一下子出现了切割这个词,莱拉全身感到一阵恐惧,潘特莱蒙紧紧地偎依着她。
  “我跟他们拼了,”潘特莱蒙说。
  “我也会,我要杀了他们。”
  “等埃欧雷克知道的时候,他也会的,他会把他们捏碎。”
  “我们离伯尔凡加有多远?”
  潘特莱蒙并不知道,不过他觉得有不到一天的路程。
  他们一直走了很长时间,莱拉的身子被束缚得痛苦不堪。后来,他们的速度稍微慢了一点儿,有人粗暴地把她的头罩扯了下来。
  她抬起头,在摇曳的灯光下她看见了一张亚洲人宽阔的脸,头上戴着狼獾皮帽子。他黑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满意的光,尤其是当潘特莱蒙从莱拉的大衣里钻出来的时候——潘特莱蒙龇着他的貂牙,咝咝作响。那个人的精灵是一条巨大的狼獾,咆哮着回敬他,但潘特莱蒙丝毫没有退缩。
  那个人拖着莱拉,让她坐起来,靠在雪橇的边上。莱拉不断地朝两侧摔倒,因为她的双手还被反绑着。于是,那个人便把她的两只脚捆在一起,松开了她手上的绑绳。
  透过飘落的雪花和浓雾,莱拉看见这个人非常强壮,驾驶雪橇的那个人也是同样强壮,他们在雪橇上保持着非常好的平衡。他们在这块土地上显得那么驾轻就熟,吉卜赛人是无法比拟的。
  那个人开口说话了,当然莱拉一句也听不懂。他又试了试另外一种语言,结果还是一样。于是,他试了试英语。
  “你的名字?”
  潘特莱蒙警告似的竖起了身上的毛,她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就是说这些人不知道她是谁!他们绑架她并不是因为她跟库尔特夫人有关系,这样看来,也许他们根本就没被饕餮收买。
  “利齐?布鲁克斯,”她说。

  “利西?布鲁格斯,这个人英文不好,听错了。”那个人跟着她念道,“我们带你去个好地方,去见好人。”
  “你是谁?”
  “萨莫耶德人居住在西伯利亚北部的蒙古人。,打猎的。”
  “你要带我去哪儿?”
  “好地方,去见好人。你们有披甲熊?”
  “为了保护我们。”
  “没用!哈哈哈……熊没用!我们还是把你抓到了!”
  他大声笑起来。莱拉强忍着,没有说什么。
  “另外那些人是谁?”那个人向后指着他们来时的路问道。
  “商人。”
  “商人……他们做什么生意?”
  “皮毛、酒,”她说,“烟叶。”
  “他们卖烟叶,买皮毛?”
  “是的。”
  他跟自己的同伴说了几句什么,那个人简单地应对了一句。整个过程中,雪橇一直在飞速前进。莱拉爬起身,让自己更舒服一些,想看看他们往什么方向走,但是雪下得很大,天空黑乎乎的。不一会儿她就觉得冻得不行,再也不能往外看了,于是,她躺了下来。她和潘特莱蒙能够感到彼此的想法,努力想保持平静,但是一想到约翰?法阿可能死了……法德尔?科拉姆怎么样了?埃欧雷克会不会设法杀死其他的萨莫耶德人?他们会不会设法顺路追上她?
  莱拉第一次有点儿可怜自己了。
  过了很长时间,那个人摇了摇她的肩膀,递给她一条驯鹿肉干让她嚼。肉干臭烘烘、硬邦邦的,但她已经饿极了,而这个东西毕竟也是滋养品啊。嚼过之后,她感觉好了一点儿,把手慢慢地伸进皮衣里面,真理仪还在。她小心翼翼地摸出那个放着间谍飞虫的马口铁杯子,悄悄地让它向下滑进自己的皮靴子里面。潘特莱蒙变成一只老鼠,爬到靴子里,尽力把它往下推了推,把它塞在她驯鹿皮绑腿的下面。
  这件事做完以后,她闭上了眼睛。恐惧已经让她精疲力竭了,不久,在惶惶不安中,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雪橇不再颠簸了,一下子变得平稳起来。她睁开眼睛,耀眼的灯光在她头顶上方滑过。灯光亮得刺眼,她不得不把头上的帽子往下拉了拉,然后才再次往外看。她身上非常僵硬,冰冷彻骨,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坐直了一些,发现雪橇正在一排高高的杆子中间飞速地前进,每根杆子上都有一盏炫目的电灯。等她辨明方向的时候,他们已经穿过了那排电灯尽头一道开着的金属门,来到一块宽敞的空地上。这里像是一个市场,又像是进行某种游戏或运动的竞技场,十分平坦、光滑、洁白,大约有一百码见方,四周围着高高的金属护栏。
  雪橇在这片竞技场的尽头停了下来。他们停在一座低矮的房子外面,或者说是一排低矮的房子,房顶上盖着厚厚的积雪。尽管很难说得准,但莱拉隐约觉得,这些房子的某一部分都是被隧道——雪下面隆起的隧道——连在一起的。房子的一侧立着一根粗壮的旗杆,莱拉觉得有点儿熟悉,但也不知道它让她想起了什么。
  没等她再往下看,雪橇上的那个人便一把揪住捆在她脚踝上的绳索,粗鲁地把她拖出了雪橇。驾驶雪橇的那个人大声吆喝着那群狗,让它们安静下来。几码以外,那座房子上的一扇门开了,一盏吊着的电灯亮了起来,像探照灯似的不停地晃动着,搜寻着他们。
  俘虏莱拉的那个人像对待战利品似的把她往前使劲一推,但没有放开手,嘴里说了几句什么。站在微弱的煤油灯光下的那个人用同样的语言做了回答。莱拉看清了他的脸:他不是萨莫耶德人,也不是鞑靼人,倒很像乔丹学院的院士。他看着她,对潘特莱蒙也尤为注意。
  那个萨莫耶德人又开口说了些什么,在伯尔凡加的这个人便问莱拉道:“你说英语吗?”
  “是的,”莱拉说。
  “你的精灵总是这个样子吗?”
  真是个出人意料的问题!莱拉惊讶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还是潘特莱蒙以他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回答:他变成一只猎鹰,从莱拉肩膀上飞起来,向那个人的精灵——一只巨大的旱獭——扑了过去。旱獭的身子敏捷地一闪,朝上方一巴掌向潘特莱蒙打来。潘特莱蒙迅速地扇动翅膀,绕着旱獭一掠而过。
  “我明白了,”那个人带着满意的语气说。这时,潘特莱蒙又飞回到莱拉的肩头。
  萨莫耶德人的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来自伯尔凡加的这个人点了点头,脱掉一只手套,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带拉链的钱包皮,从里面数出十二枚沉甸甸的硬币,放到猎人的手里。
  两个人把钱数了数,各自拿了六枚,小心翼翼地揣好,然后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雪橇。驾驶雪橇的人甩了一下鞭子,冲着狗吆喝起来,于是,他们便飞快地穿过白色的竞技场,冲进那条有路灯的大道,速度愈来愈快,终于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之中了。
  伯尔凡加的那个人又一次打开门。
  “快进来,”他说,“里面既暖和又舒适,天太冷,别站在外面。你叫什么?”
  他操着一口纯正的英国英语,莱拉听不出有任何口音。他听上去就像是她在库尔特夫人那儿见过的那些人:聪明、有教养、身份显赫。
  “利齐?布鲁克斯,”莱拉答道。
  “进来吧,利齐。在这儿我们会照顾你的,不用担心。”
  虽然莱拉在户外的时间比他长多了,但他比莱拉还要冷,因此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暖洋洋的屋子里。莱拉打定主意,要作出慢吞吞、傻乎乎、不情愿的样子来,磨磨蹭蹭地拖着步子,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那栋房子。
  房子有两道门,两道门之间隔着很大一段距离,这样里面的热气就不会跑出来很多。一穿过里面的那道门,莱拉便觉得十分燥热,里面热得似乎让人难以忍受,她只好解开皮衣,把风帽推到脑后。
  他们来到一个大约八英尺见方的空地,左右两边都有走廊,她的前面是一个医院里有的那种负责接待的柜台。一切都被照得亮闪闪的,各种明晃晃的白色的表面和不锈钢器具闪着光芒。空气中有一股食物的味道,是熟悉的食物,有熏肉和咖啡,其中还有一种持续的、淡淡的医院和药水的味道。周围的墙壁上传来微弱的嗡嗡声,轻得几乎听不见,是那种要么你不得不习以为常、要么会让你发疯的声音。
  这时,潘特莱蒙已经变成了一只金翅雀,在她耳边低声说:“装出傻乎乎、迟钝的样子来,一定要反应迟钝、愚蠢。”
  几个大人正低头注视着她:一个是带她进来的那个人,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另外还有一个穿着护士制服的女人。
  “英国人,”第一个人说道,“是商人,很显然。”
  “还是那些猎人?还是那样的经过?”
  “就我所知,是同一个部落。克拉拉护士,能不能稍稍麻烦你把她……嗯……看看她?”
  “当然可以,医生。亲爱的,跟我来,”护士说道。莱拉听话地跟了过去。
  她们顺着一条不长的走廊走过去,走廊的右边有几扇门,左边是一个小餐厅,里面传出刀叉的碰撞声和说话声,还有更浓的饭菜的味道。莱拉猜这个护士跟库尔特夫人年龄相仿,她动作轻快、面无表情,显得很有智慧的样子;她能缝伤口或换绷带,但永远也不会讲什么故事。她的精灵(莱拉注意到她的精灵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居然奇怪地感到了恐惧)是一条白色的小狗,颠颠地一路小跑着(过了一会儿,莱拉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精灵会让自己感到恐惧)。

  “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护士问道,同时把一扇沉重的门打开了。
  “利齐。”
  “就叫利齐?”
  “利齐?布鲁克斯。”
  “你多大了?”
  “十一。”
  有人告诉过莱拉,说她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不管这是什么意思,但这句话从来也没影响过她的自大。然而现在,她认识到自己此时可以利用一下这个事实,让利齐显得胆小、紧张、毫无价值;走进屋里的时候,她还微微缩了缩身子。
  莱拉觉得她大概会问自己从哪儿来、怎么来的等问题,也想好了答案。然而这个护士不仅缺乏想像力,而且还缺少好奇心。从克拉拉护士所表现出来的全部兴趣来看,好像伯尔凡加就在伦敦郊区、一直不断地有小孩儿到这里来似的。她那个灵巧、整洁的小精灵跟她一样轻快、麻木,小跑着跟在她脚边。
  他们走进一个房间,里面放了一个诊察台、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档案柜、一个里面放着药品和绷带的玻璃柜,还有一个盥洗池。他们一进到房间里,护士便脱掉莱拉外面的大衣,扔到亮闪闪的地板上。
  “把别的也都脱了,亲爱的,”她说,“我们先很快地给你简单地检查一下,确保你愉快、健康,没有冻伤也没有感冒,然后我们给你找几件漂亮、干净的衣服。另外,还要让你洗个澡,”她补充道。因为莱拉已经有好几天没换衣服、没洗澡了,在热气的包皮裹下,这一点变得愈来愈明显了。
  潘特莱蒙扇动着翅膀表示抗议,但是莱拉皱了皱眉,让他安静下来。他停在诊察台上,莱拉的衣服这时一件一件地脱了下来,这让她既愤怒又羞愧;但她依然头脑清醒地掩盖着自己的想法,傻乎乎照着她的吩咐去做。
  “利齐,还有装钱的那个腰带,”护士说着,亲自用有力的手指把它解了下来。她走过去,正要把它扔到莱拉的那堆衣服上去,但中间停了下来,摸到了真理仪的边。
  “这是什么?”她问,同时解开油布上的扣子。
  “只是个玩具,”莱拉说,“是我的。”
  “没错,我们不会把它从你身边拿走的,亲爱的,”克拉拉护士说着,打开那块黑天鹅绒布。“很漂亮,是不是?像个罗盘。快去洗澡,”她继续说道,同时放下真理仪,飞快地把角落里黑色的煤丝窗帘拉上了。
  莱拉很不情愿地出溜到热水里,给自己抹上肥皂,潘特莱蒙则停在窗帘杆上。他们俩都知道,他一定不能太活跃,因为迟钝的人的精灵也是呆头呆脑的。等莱拉洗好、擦干身子之后,护士便给她量体温,检查眼睛、耳朵和喉咙,接着又量她的身高,称她的体重,然后在书写板上作了纪录。随后,她给莱拉弄来几件睡衣和一件晨衣。这些衣服干干净净的,质量也不错,很像托尼?马科里奥斯的那件带风帽的大衣,但这些衣服还是有曾经被人用过的气息,莱拉觉得很不舒服。
  “这些不是我的衣服,”她说。
  “对,亲爱的,你的衣服得好好洗洗了。”
  “我自己的还会还给我吗?”
  “我想会的,当然会的。”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叫实验站。”
  真是答非所问。虽然莱拉可以把它戳穿,再接着问下去,但她觉得利齐?布鲁克斯是不会这样做的;于是,她穿上那身衣服,默默地接受了她的答案,不再说什么。
  “我要我的玩具,”穿好衣服后,她固执地说。
  “给你,亲爱的,”护士说,“但你不想再要一个可爱的羊毛熊,或者漂亮的娃娃了?”
  她拉开一个抽屉,几个软质玩具了无生气地躺在里面。莱拉强迫自己站在那儿,假装想了几秒钟,然后挑了一个破布娃娃,布娃娃的眼睛很大,但却无神。她虽然从来也没有过娃娃,但还是知道该怎么做,她把它心不在焉地紧贴在胸前。
  “我装钱的那个腰带呢?”她问,“我要把玩具放在里面。”
  “那就放吧,亲爱的,”克拉拉护士说。她正在填写一张粉红色的表格。
  莱拉把身上这件陌生的裙子拉起来,把那个油布袋扎在腰里。
  “我的大衣和靴子呢?”她问,“还有我的棉手套,还有别的东西呢?”
  “我们会替你洗干净的,”护士机械地说。
  这时电话铃响了,趁护士接电话的当儿,莱拉迅速弯下腰,把装着间谍飞虫的那个马口铁杯子拿回来,放进盛真理仪的那个袋子里。
  “过来,利齐,”护士说着,放下电话听筒,“我们去给你找点儿东西吃,我想你现在饿了吧。”
  她跟着克拉拉护士来到餐厅。餐厅里摆了十二张白色的圆桌,上面满是面包皮屑和粘糊糊的圆形印渍——那是不小心放饮料杯子的时候留下来的。一辆钢制小推车上堆满了脏兮兮的盘子和餐具。餐厅里没有窗户,于是,为了让人有光和空间的感觉,一面墙上贴了一幅巨大的热带海滩的照片,上面是湛蓝的天空、白色的沙滩,还有椰子树。
  把莱拉带进来的那个人正在服务窗口那儿收托盘。
  “全都吃光,”他说。
  莱拉没有必要饿着自己,所以有滋有味地把炖肉和土豆泥都吃了,后面还有一碗罐头桃子和冰激凌。在她吃饭的时候,那个男子和护士在另外一张桌子那儿悄悄地交谈着。等她吃完了,护士给她端来一杯热牛奶,把托盘拿走了。
  那个男子走了过来,坐在她对面。他的旱獭精灵不像护士的狗精灵那样面无表情、兴味索然,但也只是礼貌地蹲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听着他们说话。
  “好了,利齐,”他问,“吃饱了吗?”
  “饱了,谢谢。”
  “我想让你告诉我你是从哪儿来的,你能做到吗?”
  “伦敦,”莱拉答道。
  “到这么远的北方来干什么?”
  “和爸爸一起来的,”她嘴里咕哝道,眼睛始终往下看,避开旱獭凝视她的目光,极力装出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的样子。
  “和你爸爸一起?原来是这样。他到这边来做什么呢?”
  “做生意。我们带了很多新丹麦烟叶,打算买些皮货。”
  “你爸爸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还有我的几个叔叔,还有别的一些人,”她含糊地说,因为她不知道那个萨莫耶德猎人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他为什么要带你走这么远的路呢,利齐?”
  “因为两年前他带我哥哥了,他说下次带我去,却从来不带,所以我就总缠着他,后来他就带我来了。”
  “你多大了?”
  “十一。”
  “很好,很好。嗯……利齐,你这个小姑娘真幸运。那几个猎人找到了你,把你带到了你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
  “不是他们找到我的,”她疑惑地说,“当时打了一仗,他们有很多人,还有箭……”

  “哦,我想不是这样的。我想你一定是离开了你爸爸他们,迷路了,那些猎人发现你孤身一人,然后直接把你带到这里。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利齐。”
  “我看见他们打仗了,”她说,“他们还放箭来着,还有……我要爸爸,”她提高了声音,发现自己哭了起来。
  “嗯……你在这里很安全,等着他来接你,”这位医生说。
  “但是我看见他们射箭了!”
  “啊,那只是你觉得你看见了。在严寒的环境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利齐。你睡着了,做了噩梦,你记不清哪些是现实的、哪些不是。那不是打仗,不用担心。你爸爸平安无事,他现在会在找你,而且很快就会找到这儿来,因为你知道,几百英里内就这一个有人的地方。等他找到你,发现你平安无事,那该是多大的惊喜啊!现在,克拉拉护士带你去宿舍,在那儿你会见到别的小女孩和小男孩,他们跟你一样,也是在荒郊野外走丢的。去吧,明天早上我们再聊一会儿。”
  莱拉站起身,紧紧抓着她的娃娃,潘特莱蒙跳到她的肩膀上。护士打开门,领着她们走了出去。
  她们又走过好几条走廊,莱拉这时已经累坏了,困得她不停地打着呵欠,穿着他们给她的羊毛拖鞋的脚也几乎抬不起来了。潘特莱蒙也打不起精神来了,只好变成一只老鼠,猫在她的衬衣口袋里。莱拉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一排床铺、几张小孩儿的脸和一个枕头,然后她便睡了过去。
  有人在摇晃她。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腰里——那两块马口铁还在,还平安无事。于是,她试图睁开眼睛,可是,噢——真不容易——她从来没睡得这么死。
  “醒醒!醒醒!”
  好几个声音都在低低地叫着。莱拉费了很大的力气,像是往山坡上推一块大石头似的,终于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门口上方挂着一盏供电不足的电灯泡,在暗淡的光线下,莱拉看见三个小女孩聚在自己周围。要看清楚并不容易,因为她的眼睛对焦的时候还显得很迟钝。看上去她们跟她年纪相仿,说的也是英语。
  “她醒了。”
  “他们给她吃安眠药了,一定是……”
  “你叫什么?”
  “利齐,”莱拉含糊不清地说。
  “是不是又有一批新来的小孩儿?”其中一个女孩问道。
  “不知道,就我一个。”
  “他们从哪儿把你弄来的?”
  莱拉挣扎着坐起身。她不记得吃过什么安眠药,不过她喝的东西里也许真有什么名堂呢。她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眼睛里面一跳一跳地微微有点儿痛。
  “这是在哪儿?”
  “不知道,他们不告诉我们。”
  “他们通常一次不止带一个小孩儿来……”
  “他们是干什么的?”莱拉集中起麻木的精神,吃力地问道。潘特莱蒙也跟她一起清醒起来。
  “我们不知道,”一个女孩说道——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她是个高个子,长着红头发,动作很快,显得紧张兮兮的,操着一口浓重的伦敦音。“他们给我们量这量那的,还做些实验,还有——”
  “他们量那个尘埃,”另一个女孩说。这是个长相友好、胖乎乎的黑发女孩。
  “你根本就不知道,”第一个女孩说。
  “他们是在量尘埃,”第三个女孩说。她长得很温顺的样子,正抱着她的兔子精灵。“我听见他们说的。”
  “然后他们就把我们一个一个带走,我们就知道这些。带走的人谁都没回来,”红发女孩说。
  “这个男孩儿,对了,”胖女孩说,“他猜——”
  “别告诉她这个!”红发女孩说,“还不到时候。”
  “这儿还有男孩儿?”莱拉问。
  “有,我们有很多人呢。我猜差不多有三十个了。”
  “不止,”胖女孩说,“更像是四十个。”
  “只是他们总是带走一些人,”红发女孩说,“他们通常都是一开始把一大帮人弄到这儿来,弄得这里的小孩儿多极了,接着他们就一个一个地不见了。”
  “他们是饕餮,”胖女孩说,“你一定知道饕餮,我们都怕他们,后来就被他们抓来了……”
  这时,莱拉已经渐渐醒了过来。除了那个兔子精灵以外,那两个女孩的精灵都待在门口听着,他们说话的时候全都压低了声音。莱拉问她们叫什么。红发女孩叫安妮,黑发的胖女孩叫贝拉,瘦女孩叫玛莎。她们不知道那些男孩子都叫什么名字,因为大部分时间里,男孩女孩是分开的。他们待他们并不坏。
  “这儿还行,”贝拉说,“没什么事儿可做,只是他们要对我们进行检查啦,要做运动啦,然后量我们的大小啦、量体温啦什么的。就是真的挺烦人的。”
  “库尔特夫人来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安妮说。
  莱拉强忍着没让自己叫出声来,潘特莱蒙的翅膀剧烈地扇动了几下,连那个女孩都注意到了。
  “他紧张了,”莱拉边说边安慰他,“像你们说的,他们一定是给我们吃安眠药了,因为我们都困死了。库尔特夫人是谁啊?”
  “就是她跟别人一起把我们骗到这儿来的——至少骗了大部分人,”玛莎说,“他们——就是别的小孩儿,都在谈论她。只要她一来,你就知道要有小孩儿失踪了。”
  “她喜欢盯着小孩儿看。他们把小孩儿带走的时候,她喜欢看着他们是怎么弄我们的。那个叫西蒙的男孩儿,他猜他们是要把我们杀死,库尔特夫人在旁边看着。”
  “他们要杀死我们?”莱拉声音颤抖地问。
  “肯定是,因为从来没人回来过。”
  “他们还总是对精灵做这做那的,”贝拉说,“称他们体重、量他们身材啦什么的……”
  “他们用手动你们的精灵?”
  “没有!天啊!他们把秤放在那儿,你的精灵得站到上面,变换样子,然后他们就做记录、拍照片。他们还把你放到柜子里,量尘埃的大小,他们总是这样,量尘埃的事儿从来也没停过。”
  “什么尘埃?”莱拉问。
  “我们不知道。”安妮说,“就是一种从太空来的东西,并不是真的灰尘。你要是没有尘埃,那就没事了。可是最后所有的人都有尘埃。”
  “你知道我听西蒙是怎么说的吗?”贝拉说,“他说鞑靼人在他们的头盖骨上钻窟窿,让尘埃落进去。”
  “是呀,他当然知道啦,”安妮嘲讽地说,“我想等库尔特夫人来的时候问问她。”
  “你真的敢?”玛莎钦佩地说。
  “敢。”
  “她什么时候来?”莱拉问。
  “后天,”安妮说。
  莱拉吓得后背上“嗖”地冒出一股凉气,潘特莱蒙紧紧地趴在她身上。她只有一天的时间去找到罗杰,尽量多了解一些这里的情况,然后或者逃走,或者被救走;要是吉卜赛人全都被杀死了的话,谁还能帮这些孩子在冰天雪地的荒野里活下去呢?
  那几个女孩继续说着话,但是莱拉和潘特莱蒙缩在床上,想暖和一下。他们知道,她小床周围几百英里范围内所有的只有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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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二月中旬的一天早晨,我看见起居室门背面贴着一张画卡——这是我们家祝贺生日的习惯方式——祝贺妻子的生日。这张贺卡是长子张贴的,画面上两个身穿同样颜色的服装、个子一般高的小姑娘正在给黄色和蓝色的大朵鲜花浇水。花朵和少女上都用罗马字母写着母亲的名字UKARI——这是长子对母亲的特殊称呼。对于不知内情的人来说,这首先就有点不可思议。长子出生的时候,脑部发育不正常。 [点击阅读]
异恋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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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九号。在仙台市的某个天主教会,举行了矢野布美子的葬礼。参加的人不多,是个冷清的葬礼。在安置于正前方的灵枢旁,有一只插着白色蔷薇的花瓶。不知是花束不够多还是瓶子过大,看起来稀稀疏疏冷冰冰的。教会面向着车水马龙的广濑大街。从半夜开始落的雨到早晨还不歇,待葬礼的仪式一开始,又更哗啦啦地下了起来。从教会那扇薄门外不断传来车辆溅起水花的声音。又瘦又高的神父有点半闭着眼念着圣经。 [点击阅读]
弥尔顿的诗歌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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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十四行诗之十九我仿佛看见了我那圣洁的亡妻,好象从坟墓回来的阿尔雪斯蒂,由约夫的伟大儿子送还她丈夫,从死亡中被抢救出来,苍白而无力。我的阿尔雪斯蒂已经洗净了产褥的污点,按照古法规净化,保持无暇的白璧;因此,我也好象重新得到一度的光明,毫无阻碍地、清楚地看见她在天堂里,全身雪白的衣裳,跟她的心地一样纯洁,她脸上罩着薄纱,但在我幻想的眼里,她身上清晰地放射出爱、善和娇媚,再也没有别的脸, [点击阅读]
归来记系列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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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刑事专家看来,”福尔摩斯先生说,“自从莫里亚蒂教授死了以后,伦敦变成了一座十分乏味的城市。”“我不认为会有很多正派的市民同意你的看法,”我回答说。“对,对,我不应该自私,”他笑着说,一面把他的椅子从餐桌旁挪开,“当然这对社会有好处,除了可怜的专家无事可做以外,谁也没受损失。在那个家伙还活动的时候,你可以在每天的早报上看出大量可能发生的情况。 [点击阅读]
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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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有一句箴言说,真的绅士,不谈论别离了的女人和已然付出去的税金。此话其实是谎言,是我适才随口编造的,谨致歉意。倘若世上果真存在这么一句箴言,那么“不谈论健康方法”或许也将成为真的绅士的条件之一。真的绅士大约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喋喋不休地谈论自己的健康方法,我以为。一如众人所知,我并非真的绅士,本就无须一一介意这类琐事,如今却居然动笔来写这么一本书,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点击阅读]
彗星来临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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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决定亲自写《彗星来临》这个故事,充其量只是反映我自己的生活,以及与我关系密切的一两个人的生活。其主要目的不过是为了自娱。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一个贫苦的青年时,我就想写一本书。默默无闻地写点什么及梦想有一天成为一名作家常常是我从不幸中解放出来的一种方法。我怀着羡慕和交流情感的心情阅读于幸福之中,这样做仍可以使人得到休闲,获得机会,并且部分地实现那些本来没有希望实现的梦想。 [点击阅读]
彼得·卡门青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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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生命之初有神话。一如伟大的神曾经在印度人、希腊人和日耳曼人的心灵中进行创作并寻求表现那样,他如今又日复一日地在每个儿童的心灵中进行创作。那时候,我家乡的高山、湖泊、溪流都叫些什么名字,我还一无所知。但是,我看到了红日之下平湖似镜,碧绿的湖面交织着丝丝银光,环抱着湖泊的崇山峻岭层层迭迭,高远处的山缝间是白雪皑皑的凹口和细小的瀑布,山脚下是倾斜的、稀疏的草场,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