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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无价 - 第04章 笼中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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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泉野梅子挂断了电话,静静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她才略显忧郁地坐到了沙发上。她胸前缠着浴巾,丰满而有弹性的Rx房大半露在外边,深深的乳沟清晰可见,让人感觉不出她都已经五十六岁了。
  “谁的电话?”
  东木贵夫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有意无意地问道。
  “是我哥哥。”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嗯。”
  泉野梅子皱了皱眉头。她感到床上的这个比自己小近二十岁的男人说起话来有点不知深浅。
  “你刚才在电话里说到什么‘那个男的怎么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哥哥要我当心周围的人。”
  “啊,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现在又把矛头指向我了,我可没干什么哦!”
  “别傻啦!他不是在说你。”
  梅子的一侧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她轻蔑地瞥了东木贵夫一眼,笑着说道:
  “我哥哥告诉我说,有人想要杀我,要我注意一点。”
  “有人要杀你?哈哈……我可没那么绝情哟。”
  “我知道……”梅子用纸巾擦了擦脖根的汗,然后将纸巾揉成了一团,“你这个人呀,为什么考虑事情总是以自我为中心呢?你真是了不起啊!”
  梅子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却在问着自己:你和这个男人的关系究竟要保持到什么时候呢?不对,与其说要保持到什么时候,不如说是能保持到什么时候更为恰当一些。事实上,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次对这个男人产生过厌倦感了。她以前一直认为男人都很薄情,可没想到自己也是如此的喜新厌旧。
  “如果我告诉你,有一个男人想杀了我,你会怎么办?”
  “这个嘛……”
  东木这时才把头扭过来,看着梅子。
  “你是想和我分手吗?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啊。”
  “果然不出我所料。”
  “不出你什么所料?”
  “我猜你就会这么说,没想到你还果真这么说了。真滑稽啊。”
  梅子笑了笑,转身到浴室洗澡去了。她突然从浴室门后探出赤裸的上身,对东木说道:
  “我如果被杀了,你可得为自己找好不在案发现场的理由啊。”
  “你,你在说什么糊涂话呢。”东木结结巴巴地说道。但梅子已经打开了淋浴器,哗哗的流水声掩盖了他的声音,梅子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听讲那个男人已经出现了。
  当梅子在电话中听到哥哥伴太郎的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但随即她就出于礼貌地问道:“你说的那个男人,他到底是谁?”
  ——那个叫黑崎的男人。就是三十五年前,在山形干出那桩案子的家伙。
  伴太郎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啊!是他……”
  ——他很有可能已经来东京了。前几天的傍晚,夕鹤曾经接到一个可疑男子交给她的纸条。
  “什么纸条?”
  ——那上面只写着“花儿无价”几个字。
  “是吗……真烦人哪!”
  ——所以你还是当心一下你周围的人为好。
  “你是什么意思?”
  ——很明显,那个家伙开始复仇了。
  “这怎么可能?”
  ——甲户天洞不是已经遇害了吗?
  “什么?你是说,那是黑崎干的?”
  ——有这种可能。既然我们目前还不能断定是不是他所为,那就只有多留点心了。
  “可是,我该怎样办呢?”
  ——你千万不要独自一人出门。当然了,这点我还是挺放心的。你的身边总是有保镖时刻保护你的嘛。
  说到这里,伴太郎笑着挂断了电话。
  他的笑声还在梅子的耳畔回荡着。
  (难道那个男人真的出现了吗?——)
  梅子的内心充满了厌恶和恐惧,但是与此同时,她又满怀感慨。直到最近她才发现,时光荏苒,一晃三十五年过去了,但是有些东西依旧丝毫没有改变。那个男人之所以蹲了三十五年的牢,是因为有六个人曾经出庭作了证。如今,证人中的两个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剩下的四个人,分别是三乡伴太郎、甲户天洞、泉野梅子、还有在山形县河北町纪念馆的横堀昌也。如果甲户天洞之死果真是那个男人——黑崎贺久男所为,那么说不定果真如伴太郎所说的那样,他已经开始实施复仇行动了。
  梅子感到事情来得有些出人意料,但同时她也隐约觉得,自己多年的担心现在果真变成了现实。
  黑崎贺久男当年被一审判决无期徒刑。后来在辩护律师的劝说下,他曾对判决结果提出了上诉,但不久即撤消上诉,老老实实地服起刑来。后来梅子听说,黑崎的父母曾私下劝过黑崎,说什么“请你不要再给三乡家添麻烦了,你这么做他们会很难堪的”。而且负责调查此事的检察官也曾经骗他说:“只要认真服刑,会减刑的。”
  黑崎在网走监狱服刑期间曾经三次越狱逃跑。他曾经对狱友说过他觉得自己“受骗了”。
  在法庭上的最终辩护中,当法官问黑崎“你有什么话要说吗?”的时候,黑崎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恐惧与不甘的心情交织在一起,他最终只说了一句“我没干过呀!”,然后便缄默不语了。
  当坐在法庭角落里的梅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泪水不由自主地从她的脸庞滑落。她从内心感到,黑崎真的是非常可怜。梅子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流泪的那副场景。她也时常拿这件事来安慰自己,证明当时年仅二十一岁的自己内心还是纯洁无瑕的。
  (黑崎真的会连我也要杀吗?)
  梅子深知,小的时候,对于黑崎来说,自己就是他的“梦中情人”。作为三乡家族的大小姐,梅子与作为佣人的黑崎之间是这种身份差别所造成的屏障。
  二战快结束的时候,轻部子爵家的小姐辉子被送到三乡家寄养,老实敦厚的小黑崎就负责照顾辉子和梅子的日常起居。两个刚满十岁的小女孩经常邀小黑崎一块玩。黑崎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首歌谣,用跑调的声音唱给她们听,其中有一句歌词是“寻找故乡,花儿无价”。梅子还清晰地记得,当黑崎唱这首歌的时候,辉子的眼神里充满了忧伤。
  黑崎曾经送给梅子好几张彩色的和纸,说是用他自家院子种的红花染的。黑崎经常对她们说:“等你们出嫁那天,我一定用红花将你们的嫁衣染得红红的。”
  梅子和辉子结束了在东京的学业后,家里给她们俩举办了一个庆祝晚会。晚会上,黑崎又唱起了那首歌谣“寻找故乡,花儿无价……”。虽然只是唱歌助兴,但当在座的人听到一向粗手粗脚的黑崎竟唱出这首幼稚的童谣的时候,全都笑得前仰后台,人仰马翻。然而黑崎却没有笑,他含着眼泪继续唱着:“想要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不知道;想要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不明了;我想要辉子小姐……”当他唱到这里的时候,在座的人们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人们都在想,一个小佣人怎么能够喜欢子爵家的千金小姐呢?这真是太不像话了。而且,他从什么时候起不喜欢梅子小姐,转而喜欢起辉子了呢?在座的每一个大人都很生气。
  梅子对黑崎的“变心”也很吃惊。但她也知道,黑崎喜欢辉子也是理所应当的。辉子当初刚从东京麻布的家搬到三乡家的时候,梅子就被辉子的美丽惊呆了。当时,梅子与辉子都只有十岁。周围的孩子们也都处在天真无邪的年龄。
  梅子作为三乡家的千金小姐,自幼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美丽与气质兼备。即使如此,当她第一眼见到轻部子爵家的千金小姐辉子的时候,她也不禁折服了。辉子确实貌美绝伦,而且生来就有一种高贵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优雅之态。
  辉子来到三乡家的第二年春天,轻部家族在东京的家就被空袭夷为了平地,全家人都惨遭厄运,辉子不幸沦为了孤儿。家庭的巨大不幸使她变得忧郁起来。等到上了女子中学,她出落得就更漂亮了。尽管梅子也很美,但她自己觉得,与辉子相比,她确实难及项背。
  不过说句实话,梅子并没有因为辉子比自己美就心存戒备,也没有那种所谓的竞争意识。自从进入学校的第一天起,辉子就成为全校学生的偶像,成了学校的校花。而且有关她的家庭的神秘传说——一个昔日的显贵家庭的千金,沦落成今天的孤儿——更增加了她头顶上的神秘光环的色彩。
  梅子作为辉子最亲密的朋友,对自己能始终呆在辉子的身边,一直感到非常的骄傲和自豪。辉子也十分信赖梅子,全身心地倚仗着她。即使是现在的辉子,也让人感到她似乎没有一点独立生活的能力,少女时代的她,更是与寻常人不同。“连比筷子稍重的物体都没有拿过”这句话好像是专门形容她的。
  后来梅子随意给辉子起了个名字,叫“红蓝君”,这个名字很快便在同学们当中叫开来了。
  ——红蓝君——
  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名字啊!这个名字对辉子来说再适合不过了,梅子经常在心里自我夸奖。哥哥伴太郎好像也特别喜欢这个名字。放暑假的时候,她俩常和哥哥一块回家,伴太郎总是一边出神地望着辉子,一边心不在焉地对梅子说:“你能想出这个名字真了不起。”从那时起,梅子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辉子迟早会成为自己的嫂子的。
  尽管如此,当她听到黑崎借着“花儿无价”这首歌谣来表达自己对辉子的爱慕之情时,梅子心里还是觉得不是个滋味。她忍着心里的不快,假装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小黑,你在说什么呀,你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心里却像被红花的刺扎了一下似的,感到一种莫名的疼痛。
  每当梅子想起黑崎的时候,她的耳畔总是同响起那首跑调的歌谣:“寻找故乡,花儿无价”。她虽然很生气,但是她从不否认,黑崎确实是一个朴实而又纯情的人。难道这样一个敦厚老实的人也会来杀害自己?她越想越觉得不可能。
  然而当她想到自己和哥哥他们当初对黑崎所做的一切,她又觉得,黑崎心怀怨恨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初,哥哥要她按照自己说的话去作证,而她对那份所谓的“证词”也丝毫不曾怀疑过,就稀里糊涂地出庭作了证。
  但是梅子对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哥哥只是对她说:“你只要说你看见过黑崎就行了。”后来警方派人来调查取证的时候,梅子就照哥哥吩咐的说了出来:自己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向外望时,无意中看见黑崎正朝河边走去。
  她确实看见过黑崎去了河边,但是时间和“目击”到的情况等内容则是完全按照哥哥的指示说的。
  后来随着审判的深入,事情也逐渐搞清楚了,黑崎自己也承认说:“当时辉子小姐喊我到河边,我就去了。”但是辉子实际上并没有约过他,而他则声称自己收到过一封信,辉子在信中约他去河边。然而,对黑崎来说,最致命的一点就是:他在读过信后,就立即按照信中所指示的那样,把信烧掉了。
  无论是谁,都不会相信辉子会给黑崎写信。虽然大家都觉得这个谎撒得未免有点过于蹩脚,但是黑崎却始终一口咬定说自己确实收到过这样一封信。可以想象,他的这种顽固态度给法官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如果说那封信不是辉子写的,而黑崎又确实收到过这样一封信的话,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即:那封信是有人冒辉子之名伪造的。法官进行审判的时候,曾屡次问过黑崎“那封信有没有可能是伪造的?”这个问题,但是黑崎始终一口咬定说:“那确实是辉子小姐的亲笔信。”
  黑崎的这种态度使人们觉得,他把收到辉子小姐的信当成了自己人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如果那封信真是假的话,对他来说那简直比死还难受。
  伴太郎和甲户天洞一定事先洞察了黑崎的这一心理,利用了辉子对他的影响力。每当想到这里,梅子就觉得黑崎确实可怜。虽然自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参与了哥哥们的伪证计划,但是她根本无法否认,自己那么做正是因为对黑崎的“移情别恋”心怀不满,有心报复。
  就这样,梅子最终眼睁睁地看着黑崎蒙冤入狱。因为她也知道,要使三乡家免受绯闻困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天快亮的时候,东木贵夫回去了。天黑以后过来,天亮以前离开——这是梅子制定的不成文的规矩。一个寡妇和一个佣人,两个人居住的宅子里经常有年轻男人出出进进,被人看见了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梅子在卧室的窗口目送着东木贵夫开着宝马车离开,她隐约感到,该是自己和东木一刀两断的时候了。到时,她打算把那辆宝马车送给他,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2
  从山形回来的第二天,三乡夕鹤就来到位于伊势佐木街的睿天洞,去看望甲户麻矢。自从父亲去世以后,麻矢就在水冈和东木的帮助下,继承了睿天洞的事业。
  “我原以为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实际上,由于从小就在爸爸旁边跟着学习,耳濡目染,所以感到并不是十分费力。”
  “你真了不起啊!”
  夕鹤打心眼里佩服她。她自幼丧母,现在父亲又不幸遇害,这双重的打击对一般人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而她不仅顽强地从痛苦中摆脱了出来,并且坚强地背负起家族事业的重任。由此可见麻矢确实是一个意志坚强的女孩。
  “这算什么呀!倒是你,眼看就要成为一名世界级的钢琴家了,这才了不起呢!说不定到时候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呢。”
  “别开玩笑了。咱们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即使将来咱俩都变成了老太婆,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要好的。”
  “哈哈哈,老太婆……夕鹤你肯定会变成一个十分可爱的老太婆的。而我会变成一个人见人厌的丑老太婆的。”
  “说不定真的会这样。”
  夕鹤一本正经地说道。两人互相盯着对方看了-会儿,突然都放声笑了起来。
  接着麻矢就谈起了自己的父亲。她谈起警察来搜查时的情况,语调是那么的冷静,夕鹤觉得她已经完全从丧父之痛所带来的恐怖与悲痛中解脱出来了。
  “那个叫浅见的自由作家,看起来比那伙警察要能干得多。”
  麻矢说道。她的眼光里透着一股兴奋。
  夕鹤心里不由得跳了一下。她朦朦胧胧地感到,自己和麻矢之间的关系,会因为浅见的存在而变得微妙起来。
  “前天浅见到我这里来了,我陪着他,还有你父亲,一起看了看我父亲的房间。”
  麻矢接着告诉夕鹤,浅见在她父亲的台历上发现一行字,上面写着“寻找故乡”。
  “寻找故乡……”
  夕鹤不由得吃了一惊。
  “很古怪吧。”
  麻矢没有理会夕鹤吃惊的神态,得意地接着问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这是一首童谣。”
  “怎么,你知道这首歌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是最近才明白这首歌是什么意思。”
  夕鹤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昨天在山形县见到浅见君了。”
  “啊,真的吗?你可真是狡猾啊!”
  麻矢的反应很率直。正是她这种爽朗的性格救了夕鹤。
  “说什么呢?什么狡猾不狡猾的。我们是偶然遇见的。”
  然后她就把“偶然”碰到浅见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麻矢听。不过,她没有告诉麻矢,浅见把这次的“偶遇”说成是一种“幸运”。不仅如此,还有许多事情——比如,她从红花纪念馆的横堀老人那里听来的许多令人惊异的事情,她都没有告诉麻矢,因为这是她和浅见“两个人的秘密”。
  “原来如此啊!原来你们家的祖上是红花大财主啊!”
  麻矢听了以后很吃惊,当她听说那首“寻找故乡,花儿无价”的歌谣实际上唱的就是红花的时候,她更是惊讶不已。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浅见是因为这件事才到山形去的啊!”
  麻矢惋惜地说道。早知道如此,自己当初也一块去就好了,她很是后悔。
  “你说得没错。他的头脑确实就是那么聪明,比警察厉害多了,办事能力也比他们强出一百倍。可是,他为什么至今还是独身一人呢?夕鹤,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我怎么想的?”
  “也难怪,你的男朋友是钢琴,所以你不会想这种事的。我认为浅见君这样的男人相当不错啊!”
  其实夕鹤也觉得浅见“不错”,可是被麻矢抢了先机,所以她再没好意思说出口。而且,虽然麻矢说得并不对,钢琴根本不是自己的男朋友,但是,从孤独这个角度来讲,自己远远不及麻矢。
  麻矢是一位内心比外表更为重视贞操观念的女孩。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她就承担起了照顾父亲的责任,或许是困为这个原因,她的异性朋友很少,更不用说恋人了。
  “那不是很好嘛,麻矢。虽然他年龄稍大了一些,但他有时像个孩子似的,说不定跟你正相配呢!”
  “真的?你真的那么想吗?我们相配吗……?可是,咱们在这儿一厢情愿的,说不定他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呢。”
  麻矢自己笑了起来。
  “对了,他为了调查那首歌谣,一路找到你们在山形的老家,他没有什么收获吗?啊,有没有?”
  麻矢一边盯着夕鹤的表情,一边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有许多事我都搞不清楚。不过,我有时心里想着什么,不说出来他也能猜到。所以,我想,说不定他知道一些连我都不知道的事。”
  夕鹤的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有些对麻矢都不能说的话,夕鹤都曾跟浅见说过。本来她也不想告诉浅见,可是一见到他,总感觉他什么都能猜到似的,心里不知怎么就产生了一股想说的冲动,结果嘴巴也就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就把话全说了出来。
  “是这么回事啊?要是这样的话,说不定浅见也知道一些有关我爸爸遇害的情况……对了,他是不是已经回到东京了?你没告诉过他,让他回来以后到我家里来吗?”
  “嗯,没有……你别急,说不定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我肯定。”
  夕鹤感觉自己像是在安慰麻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鹤想起好久没和麻矢在一起吃过饭了,就邀她出去吃饭。可是麻矢却硬要她到自己家里去吃,说自己住在公寓楼,一个人呆在偌火的房间里虽然谈不上不安全,可是很寂寞无聊。
  “我现在总是觉着爸爸似乎还括着,每次开门的时候都想跟他打个招呼。”
  麻矢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甲户天洞的书房门。夕鹤朝里四下看了看。麻矢告诉她,警察曾经对书房进行过彻底检查,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什么跟案件有关的情况。
  “警察进行过多方面的调查,也问过很多人,但是没有发现任何爸爸被杀的理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麻矢的语调听起来不像是悲伤,更像是生气。这件事也是她对警察不大信任的一个原因。夕鹤无言以对。夕鹤在山形调查的时候,曾经得到过类似“理由”的情况。可是,她不能告诉麻矢。她在告诉浅见自己从横堀老人那里听到的消息及自己打听到的情况之前,曾经要求他要保守秘密,浅见也答应了。虽然她当时对浅见是不是真的会信守诺言并没有多大把握,但她却被他的魅力所征服,鬼使神差地就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浅见说不定会知道。”
  她下意识地把责任推给了浅见。虽然这种做法未免有点消极,但她还是打算拜托浅见来处理这件事。
  “是啊,说不定拜托他会好一点。可是,那需要钱啊。”
  “这个嘛……”
  说实在的,夕鹤还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看来,这方面还是麻矢比较成熟啊,她不由得佩服起她来。确实,虽然浅见用的是自己的车,可要到山形去,既耗时间也耗精力,再加上油费,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这笔费用从哪里出呢?
  麻矢已经哼着小调在厨房里准备晚餐了。
  “你是客人,你就坐那儿喝饮料看电视就行了。”
  麻矢一边说着,一边把夕鹤摁到父亲生前常坐的那把椅子上。麻矢说,父亲生前很喜欢坐在那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看着自己做饭。
  “是啊,可是这样我怎么觉得自己很像个领导啊?”
  “你本来就有领导气质啊。你处事像男孩子,沉着冷静。我就不行,我还是喜欢干点杂事什么的,这符合我的性格。”
  “别瞎说,我怎么像个男孩子呢?”
  “我不是说你的外表,而是说你的性格。其实,从本质上来说,钢琴家非得是像男人的人干才行。”
  “是吗?”
  “是的,是的,绝对没错。”
  “嘻嘻,我怎么觉得麻矢你现在这副讲话的腔调倒蛮像个男孩子呢?”
  “不对,不对,我只是看起来像罢了。其实,骨子里却是近乎无能地软弱,可烦人了。”
  “嗯,也许有那么一点儿……要是这样的话,这把椅子应该让浅见来坐更合适。”
  “啊?”
  麻矢的背影抖了一下,好像很吃惊似的。夕鹤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知道,她的脸肯定红了。
  “那可不行,他绝对不会坐这把椅子的。”
  “那是为什么?你不向他发动进攻怎么知道?”
  “你真坏,你真坏。我当然知道了。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他不是那种人。”
  “不是那种人?那是哪种人?”
  “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有一种预感,他谁的椅子都不会坐。他不会改变的,即使他以后老了,我想他也会永远像现在这样。”
  “嘻嘻,怎么会呢?……”
  “笑归笑,不过我告诉你,男人都是这样。就连我爸爸,你也看到的,他不就是有许多地方都像个孩子似的嘛。”
  “你的话听起来蛮有道理的。”
  夕鹤的心里不由得有点紧张起来。
  甲户天洞生前坐在这把椅子上的时候,就像自己现在这样,看着自己招人怜爱的宝贝女儿,那副神情说不定就带着一股男孩子的稚气。
  电视上开始播放新闻了。中东问题依然悬而未决,世界上每天都有许许多多不幸的事发生。紧接着是国内的政治新闻。最后,电视上出现这样一条新闻:
  今天下午,警方接到举报说,有人在箱根芦湖的盘山公路西侧悬崖底下发现了一具男尸。经过警方调查,该死者系男性,年龄约为五十至六十岁之间。死亡时间推测为二十四小时之前。死者脑后有被利器击打的痕迹,警察推测为他杀,目前正进一步展开调查。死者身高一米七零左右,身体较瘦,鼻侧有一颗大黑痔。警方从死者的身上没有找到其随身携带的物品,死者身份不明。警方希望知情者尽快与警方取得联系。

  电视上又开始播放别的新闻了。然而刚才播音员形容的死者的面容却像烙在了夕鹤的视网膜上一样,使她几乎看不见其它物体了。
  “夕鹤,你怎么了?”
  麻矢发现夕鹤有点异常,关切地问道。但是夕鹤没有听见麻矢问了好几遍,夕鹤才如梦初醒般地说道:
  “就是……那个人啊!”
  她像一个小女孩般地瞪着眼睛,茫然地看着麻矢。
  “那个人?那个人怎么啦?”
  麻矢担心地看着夕鹤的脸。
  “那个人,就是递给我‘花儿无价’那张纸条的那个人!”
  “什么啊?那人怎么啦?”
  麻矢一边摇着夕鹤的肩,一边急切地问道。
  3
  夕鹤确信,电视上所说的箱根芦湖岸边的死者就是递给她写着“花儿无价”纸条的那个人。夕鹤想起他把脸凑上来的时候脸上的那颗大大的黑痣,不由得全身发起抖来。
  “夕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麻矢急切地问道。看得出来,她很为夕鹤担心。
  “被害人的相貌特征,刚才电视上不是说了吗?与前些日子给我那张写着‘花儿无价’纸条的人一模一样。”
  “什么?是他吗?你是说,那个人已经被杀了?”
  麻矢回头看了看电视屏幕,画面上主持人正在和嘉宾聊一些土地价格持续上涨的话题。她呆呆地盯着屏幕。
  “真的是那个人吗?你没记错吧?”
  “绝对没错。”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麻矢的脸色认真起来。夕鹤在旁边看着她的侧脸,发现她是那么的沉着冷静。这也难怪,自己的父亲已经被人杀害了,恐怕再没有什么事可以使她更害怕的了。
  夕鹤想到这里,放下心来。她觉得只要有麻矢在,她就有所依靠了。她安心地坐在那里,脸上也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麻矢,你不觉得你父亲的台历上所写的‘寻找故乡’和那个人给我的纸条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吗?”
  “嗯,肯定有联系。”
  麻矢也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说不定死者和我爸爸是被同一个人杀害的。另一种可能就是死者杀害了我爸爸,然后他又被别人杀害了。不管怎么说,其间肯定有某种联系。”
  “可是,我感觉死者不像是凶手。我觉得他很胆小。说不定他是受人指使给我送纸条的。”
  “这么说来,爸爸的台历上所写的那句话,说不定也是那个人的口信。”
  “那不是你爸爸自己亲手写的吗?”
  “有可能……哎呀,说不定……”
  麻矢的神色突然变得紧张不安起来。
  “我怎么以前就没想到呢?说不定那不是爸爸写的。”
  “有没有可能两者的笔迹是一样的呢?”
  “你是说,台历上的字有可能是那个人写的?”
  两个人郁沉默起来,想象着“那个人”在睿天洞的社长办公室里的情景。
  “说不定是……”
  麻矢欲言又止。
  “夕鹤,说不定你爸爸知道那个人。”
  “我也这么想。即使我爸爸不认识那个人,也肯定知道一些有关你爸爸被害的情况。”
  “可是,这难道不奇怪吗?如果你爸爸真的知道的话,他应该早就跟警方说了啊。可是你也知道,你爸爸最近可什么都没有9跟警方说过啊。”
  “嗯,确实如此……”
  爸爸不告诉警方,说不定有他自己的苦衷。夕鹤心里想着,没有说出口。
  “夕鹤,我们该怎么办?告诉警方吗?”
  麻矢小心翼翼地问道。
  “警察……?”
  “不行,还是不告诉警方为好。”
  麻矢看出夕鹤有些犹豫,自问自答道。
  “我也这么想。”夕鹤点点头。
  “那他怎么样?我是说浅见。”
  麻矢问道。
  “要是浅见知道了这件事——那个人被杀的事,他会作何反应呢?……夕鹤,我们还是告诉他吧,说不定他会从中发现一些情况。”
  “可能吧。”
  夕鹤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对麻矢的建议做出十分肯定的认同。不过她觉得麻矢说得有道理,如果浅见知道此事的话,说不定他会从中发现一些她和麻矢想不到的——甚至警察们也发觉不到的事情来。
  可是,这样做太可怕了——夕鹤心想。
  “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麻矢拿起无绳电话,递给夕鹤。
  “你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吗?”
  “知道是知道,可是还是你打为好。”
  夕鹤接过电话,拨了浅见的电话号码。
  “哟,你都记住了?”
  麻矢羡慕而又嫉妒地看着夕鹤。
  “我没有……”
  夕鹤刚想辩解,这时话筒里传来了那位佣人熟悉的声音。
  一—您找我们家小少爷吗?请稍等。
  佣人的声音硬邦邦的,听不出一点热情劲儿来。夕鹤回头看了看麻矢,皱了皱眉头。
  ——喂,夕鹤吗?你好!怎么样,累不累?
  话筒中传来了浅见兴奋的声音。
  “不累。刚才我在电视上看了一则七点钟的新闻……”
  ——啊,是那则NHK的新闻吗?我也看了……死者是不是那个人?就是箱根芦湖盘山公路发现的那具尸体……
  “……”
  夕鹤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喂,喂喂……”浅见听不到夕鹤说话,以为电话断线了,急忙喊道。听得出,他很担心夕鹤。夕鹤很感动,她没想到浅见这么细心。
  “啊,对不起。你说的对,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可是,浅见,你怎么什么事都知道呢?”
  ——什么?什么知道不知道的,电视上不是都说了吗?
  “说是说过了,可是……”
  夕鹤想解释一下,却不由得发起呆来。电话那头的浅见好像连这一点也发现了似的。
  一一啊,原来你觉得奇怪啊?是这么回事。刚才的电视新闻先播放了一则有关中东问题的新闻,接着是保守党方面的,再下来就是箱根的那则新闻了。我想,你总不会是因为中东问题和政治方面的事情给我打电话的吧。
  “我明白了。”
  夕鹤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怎么自己就这么笨呢。
  ——果不出我所料,死者就是给你那张纸条的人啊……
  浅见自顾自地思考着,好像忘了夕鹤的存在似的。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夕鹤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啊,会是谁呢?不过,我们不用着急,警方会调查清楚的。我估计明天就知道结果了。
  电话里浅见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自信,胸有成竹似的。
  “真的吗?明天真的就知道了吗?”
  ——绝对没错。死者有前科,所以警方只要查一下指纹库里的档案,很快就会知道他的身份的。这方面,警方的办事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
  “那个人……浅见,你见过那个人吗?”
  ——我?没有,我只是从你那儿听说的。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有前科的呢?”
  ——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的。不过,那个人肯定有前科。我之所以这么认为——对了,你只要想想他为什么会给你送那张纸条就知道了。他不可能凭空就送你一张纸条吧?肯定是有人让他送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让他送纸条的那个人肯定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叫黑崎的人了。而黑崎先生又在监狱里呆了三十五年,他的社交范围不可能太广,认识的人也不可能太多,所以我想,送纸条的那个人肯定是黑崎先生的狱友。
  “嗯。”夕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你再说说是谁杀了送纸条的人呢?”
  ——我想,可能是黑崎先生干的吧。他们之间说不定发生了纠纷。不过,我想象不出黑崎会因为一点小矛盾就把他给杀了。这与我想象中的黑崎先生的形象大相径庭,很出乎我的意料。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什么该怎么办?
  “我现在在甲户麻矢的家里。我和麻矢都在犹豫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警方。”
  ——这个……这个问题还真让我为难啊。
  浅见想了一会儿,问道:“你爸爸也知道了吗?”
  “他不知道,我还没有告诉他。因为我很害怕,所以……所以我想请教你该怎么办。”
  ——你还是告诉你爸爸吧,他会教你怎么做的。否则太危险了。
  “危险?”
  ——是的,因为那个人已经开始杀人了。你必须多加小心才是。至于向不向警方通报嘛,我想你还是问问你爸爸为好。
  “啊……”
  ——此外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确认一下,你爸爸和麻矢小姐的爸爸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想他们说不定早在山形的时候就认识了。还有,当时审判黑崎先生的时候,麻矢小姐的爸爸在什么地方,也烦请你帮忙调查一下。
  “啊……”
  夕鹤不由得叫出声来。她下意识地偷偷看了一眼麻矢,发现麻矢也在用惊讶的眼光看着她。
  “是吗?那个人……”
  夕鹤急忙随便说了一句,想掩饰一下。
  ——是的。说不定杀害麻矢小姐父亲的凶手就是黑崎先生。
  横崛老人是在得知甲户天洞被害后才变得异常害怕起黑崎的。看来浅见对此也一清一楚。可是夕鹤注意到—件事,浅见每次说到黑崎的时候,都要加上“先生”两字。很明显,浅见对黑崎是抱着同情的态度的。她隐约感到,在对事件的处理上,自己和浅见之间的态度有着明显的差别。
  电话一挂断,夕鹤就转身对着麻矢摇了摇头。
  “浅见说还是不要通知警方为好。不过他说应该告诉我爸爸。还说不告诉我爸爸的话会有危险。”
  “危险……?是吗?这么说来,凶手的目标除了我爸爸之外,还有你爸爸喽?可这是为什么呢?你说,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爸爸和你爸爸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浅见有没有告诉你?”
  麻矢连珠炮似的发问道。
  对麻矢的问题,夕鹤没有说“不知道”,只是频频地摇着头,然后说道:
  “浅见还问你父亲出生在哪里了呢?”
  “什么?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以前浅见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当时回答说是东北地区。可后来一查,爸爸原来的家好像在横滨。”
  “住所是可以改变的。我家原来住在山形县,我爷爷那一代才搬到东京来的。”
  “嗯,你说得有道理。”
  “我问问我爸爸。”
  夕鹤再次拿起了电话。
  伴太郎在家里。夕鹤没有说起新闻的事,而是若无其事地问道:
  “爸爸,我现在在麻矢家里,我们俩聊起爸爸你和麻矢的爸爸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你们怎么谈起这种问题来了呢?
  伴太郎笑了。
  ——我们从小时候就认识了。
  “那就是说你们在山形县的时候就认识了?”
  ——嗯?
  电话那头的伴太郎好像犹豫了一下。
  ——啊,可以这么说。
  “是这么同事啊。原来麻矢的爸爸出生在山形啊。”
  ——不是,他曾在山形住过一段时间,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啊,是这么回事啊……”
  ——有什么不对吗?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爸爸,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你还记得给我送纸条的那个人吗?他好像被人杀了。”
  ——什么?……
  夕鹤感到,电话那端的爸爸好像一时停止了呼吸似的。
  4
  梅子注意到哥哥的表情有些异样,伴太郎刚一挂断电话她就问道: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
  “啊,反正不是什么好消息。”
  “是不是他连夕鹤也想杀害?”
  “没有,事态还没严重到这种程度。”
  “那就好……”
  “你不必这么担心。”
  “哥哥你既然能开这种玩笑,我想也就没必要担心了。”
  “哈哈哈,说的也是。”
  “究竟是怎么回事?”
  伴太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掏出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才接着说道:
  “我这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夕鹤前些日子接到纸条的事吗?”
  “是的。那上面不是写着‘花儿无价’吗?”
  “给夕鹤送纸条的那个人,好像被杀了。夕鹤看七点的电视新闻的时候得知的。”
  梅子皱了皱眉头。平时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的梅子,现在看起来跟她的实际年龄一样老了。伴太郎不由得可怜起她来。
  “怎么会呢?那么说,那个在东京的……那张纸条和这次的事件有联系吗?”
  梅子好像明白过来了,脸色也变得更加忧郁起来。
  “有这种可能。所以我今晚才让你过来的。你或许会觉得没什么,不过我觉得还是小心为好。”
  “小心?黑崎吗?我才不在乎呢。我那里只有我跟芳枝两个人,附近也没有朋友,他要是真想那么干,我再怎么防备也无济于事啊。”
  伴太郎把香烟熄了,若无其事地说道:
  “梅子,怎么样?该重新找个老公了吧?”
  “哥哥,别开我的玩笑了。”
  “可是,你找个老公的话,他可以保护你啊。你们两个人结婚不是更好吗?”
  “别取笑我了。哥哥,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一次去你家,到了你家门口的时候,来了一辆宝马车。我无意中看了一眼车牌号,发现那是你的车子,可是开车的人不是你。”
  “凭这一点你怎么就能确定呢?”
  “啊,当时事情挺突然,我也没怎么细想。前些日子我去甲户店里的时候看到他才突然想了起来,他叫东木吧。虽然对你来说他有点过于年轻了,但看起来人还是不错的。”
  “我们是通过透子认识的。他在拍卖力冈家的美术品的时候帮了大忙,从那以后,他就和阿胜熟悉了。”
  “是吗?是力冈男爵的关系啊。他可比力冈男爵强得多啊。”
  “透于听到了会生气的。”
  “事实本来就如此嘛。她那个丈夫至今还时常自诩是男爵的后裔,看着就让人作呕。”
  “哥哥,说不定你也有一定责任。你是不是有点过于关心了?”
  “哟,关心还惹出怨言来了。”
  “不说这个了。那个黑崎的事,该怎么办呀?”
  “我怎么知道?这得看他怎么办了。
  “嫂子知道吗?”
  “她还不知道。我想还是不告诉辉子为好。”
  “是啊,这件事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可能吧。”
  “肯定是黑崎吗?……事情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
  “对咱们来说是很久以前了,可对他来说,时间是停滞的。”
  “这么说,他对我们还怀恨在心?”
  “那毫无疑问。所以,他才会杀人的。”
  “你说杀人?甲户先生真的是被黑崎杀害的吗?”
  “啊,应该没错。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黑崎曾经到甲户天洞的店里去过。甲户遇害的前一天,在我的生日宴会上他曾亲口告诉过我,说‘黑崎到我店里来过’。他说黑崎前一天晚上预先打了个电话,第二天早晨去他的店里跟他见了面。他还说,黑崎一点也没变,说话还是那么结结巴巴的,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三十五年来心中的怨恨和苦楚。”
  “太可怕了……”
  梅子显得很害怕,缩着身子说道:
  “既然黑崎去找过他,那我们还是尽早通知警方为好。”
  她边说边指了指电话。
  “通知……警方?”
  伴太郎看了一眼电话,急忙把视线移开了,好像电话就是警察似的。
  “我们对警方说什么呢?我可没有心情把三十五年前说的证词再重新说一遍了。”
  “可是,现实是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杀人魔王了。我们没有时间再犹豫不决了。如果再不通知警方的话,说不定他什么时候会把我们也杀了。”
  “哈哈哈,不可能……”
  伴太郎的笑容有点勉强:“他不会乱来到这种地步的。”
  “都要杀人了,还不是乱来?”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破门而人来杀害我们的。黑崎这个家伙原来就爱以文学青年自居,是个性格软弱的人。即使是杀害甲户的时候,他也是事先打了招呼,第二天还和甲户见了一面。看来他给我送来那张纸条,也是在提示我他要对我下毒手。不过,虽然我不知道甲户为什么要跟他见面,但他肯定是太过于相信黑崎了,如果他心存戒备的话,本来是可以免遭毒手的。”
  “是吗?不过我可不这么认为。我想尽快通知警方,寻求他们的保护。”
  “你如果真要那么做,我也没有权利阻止你。可是你要有思想准备,一旦你通知警方,他们肯定会追刨问底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会告诉他们是黑崎想来复仇的。而且,警方也有义务保护证人啊。他们怎么会把那么一个杀人恶魔从监狱里放出来呢?黑崎不是被判了无期徒刑了么?”
  梅子喋喋不休地说着。
  伴太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梅子。他的脸色看起来是那么的悲伤。
  “这是为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如果甲户先生当初接到黑崎的电话后,早一点通知警方的话,就不会眼睁睁地被害的。哥哥,你应该尽快通知警方……”
  梅子说着说着,突然注意到哥哥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起来,于是打住了话题。
  “……真的是那样吗……真的吗?哥哥,那些果然是谎言!黑崎什么也没干,对吗?”
  伴太郎痛苦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杀害那个女人的人就是……哥哥你吗?”
  “不是我。”
  “那是谁?是甲户先生吗?”
  伴太郎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呢?……”
  “那完全是因为形势所逼。甲户对我说,他想都没想过要打她,更不用说什么杀她了……可是,对方逃跑时摔了一跤,然后就一动不动了。他当时就站在我房间窗户的外面,脸色苍白,像一个幽灵似的。他惊慌失措,一个劲地问我怎么办。我当时毫不犹豫地把他从窗户外一把拉了进来,告诉他不要声张。一个牧师的儿子沦落为杀人犯,这可不是一件体面事。况且甲户又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死的人又是一个寄养在我家、来学习礼仪的姑娘,这对我们三乡家族的声誉也会造成一定的影响。他当时都绝望了,说肯定被别人发现了。因为他看见当时附近有一个人路过,虽然由于天黑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可他说那个人很像黑崎。那天晚上,黑崎住在樱桃树田里的一间守夜的小草棚里。后来我想出了一个主意,那就是暗度陈仓,嫁祸于黑崎。当时我心里想,这只能怪你黑崎不走运了。实际上,他也确实运气不好。因为只要仔细想一想就明白了,警察是会相信一个小佣人的话呢,还是会相信一个大村长的儿子和一个牧师的儿子的证词呢?其实一开始他就注定要倒霉了。不仅如此,还有你和横掘两个‘目击者’。其他人也都提供了相关的证据。”
  “你们这样做真是太过分了。”
  梅子蹙着眉头,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是啊,现在想起来,是很过分。可在当时,我们都毫无退路了。那封约黑崎出来的信是甲户写的。他当时正对古文书体感兴趣,对女人写的字模仿得惟妙惟肖。后来他把信偷偷地放进了黑崎住的那间小草棚里。黑崎看完信后,当即就把信烧了,然后就赶到了信上指定的地点。于是我们就作证说,我们亲眼‘目击’了他去过案发现场。原本,我们还担心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然而,可笑的是警察简直幼稚得近乎糊涂,对我们的证词深信不疑。检察院和法院也没有产生任何怀疑。那些家伙可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他们只想着尽快把案件处理完毕,否则我们不可能那么轻易蒙混过关的。”
  “真是太过分了……”
  梅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么说来,甲户先生被杀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是,哥哥你可是受牵连的呀。你是出于友情才出此下策的呀。”
  “友情?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可是当时我是不是真的完全出于友情才救他的呢?我也常扪心自问。事实上,在甲户失手杀人之前,黑崎曾给辉子送过一封情书,辉子曾笑着把那封情书递给我看,我记得当时上面写着‘献给红蓝女——辉子’。原本我一直以为他是爱慕着梅子你的,没想到却变成了‘红蓝女’辉子。本来这只是一件小事,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有一个阴影却始终在我脑海里徘徊逡巡,挥之不去,那或许是一种嫉妒。我只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轻易饶了他,所以我当时对嫁祸于黑崎没有感到丝毫的罪恶感。”
  “不要再讲下去了,我不想听了……”
  梅子猛地摇了摇头,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其实我的心情也和哥哥你一样。我有一种被黑崎愚弄了的感觉。正因为如此,我才按照你告诉我的那番话,证明自己看见过其实根本就属于子虚乌有的事。”
  “真的吗?你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管怎么说,甲户之所以没有通知警方,理由肯定就在于此。我明白了,我会保守秘密的。而且,他应该不会为了报仇而连我也杀了吧。”
  “你应该很安全。因为当时你的证词所起的作用很小,而且你目前也没有接到过类似那张纸条那样的警告,就算按顺序来说,下一个该死的人也该是我。”
  伴太郎笑着说道。他好像根本不把自己的死当回事似的。
  “哥哥你爱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梅子边说边偷偷地看了一眼屋角,“你要注意保护她啊,就是你那位‘红蓝女’啊。”
  “是啊,你说得有道理。我现在最担心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夕鹤了。”
  “他不会加害于夕鹤的。”
  “我也这么想……可是,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家伙对夕鹤的事了如指掌。他特意把纸条送给夕鹤,说不定有什么意图在里面。而且,夕鹤最近也变得有点奇怪。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跟我说话时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你是多虑了!小麻矢的父亲刚刚被人杀了,她因此变得有些奇怪也是正常的呀!”
  “是吗?真的只是那样就好啦!”
  伴太郎不安地缄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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