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红楼梦杀人事件 - 第十五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一晃眼又过去了两三日,大观园内波澜不起,并未发生什么异事。唯有蘅芜苑一片忙乱,宝钗又要安抚母亲,又派人在外头上上下下打点,将殴伤人命的罪撕掳开了,改作误伤,又恳求姨爹贾政托人说情,竟一刻也不得空闲。所喜薛蟠在外头打伤的那人,终究是命不该绝,半死不活地昏迷了几日,又救活过来了。小厮打探得消息,立刻回来通报,薛姨妈听了,先自念了一声佛,又禁不住喜极而泣,垂下泪来。宝钗一面劝慰母亲,一面忙命人多许那家银子,将此事化解开了。第二天挂牌坐堂,那断案官员早已收了几千两银子,买通了,苦主又不追究,便判了个失手误伤,判薛家多赔些银子,将薛蟠监禁三两日也就完了,不出几日便可发放回家。薛姨妈得了消息,这才放下心来,又因连日来担惊受怕,又见宝钗几日未曾合眼,满脸憔悴,不免又悲又怜,一把扯住了宝钗,只叫了一声:“我的儿啊——”哭了几声,却只晕厥过去,再不作声了。宝钗慌了手脚,忙叫人将母亲搀入屋内去躺下,自己强镇定下来想了一想,便知母亲有年纪的人了,连日来急火攻心,吃不下,睡不好,身体已是虚了,如今总算调停得当,一时悲喜交集,将那连日来的亏虚都勾了起来,故此禁不起了。便叫人去取了些安神养生的药来,浓浓的煎了一碗,给母亲灌了下去。又亲自给薛姨妈捶腿揉胸,停了一会儿,薛姨妈略觉安顿,又睁开眼,两眼只盯住了宝钗,也不说话,只一味垂泪不止。宝钗见了母亲这般情形,也不由得摧肝断肠,伤心落泪。母女俩个,只是相对而泣。过了半晌,宝钗唯恐母亲太过悲伤,伤了身体,便拭干了眼泪,好言劝慰一番,直劝得薛姨妈噤声收泪,方才作罢。又放下了帐子,服侍薛姨妈安睡了,这才掩门离去。走到院子里,正午大太阳正亮晃晃地直照在头顶。已是深秋了,宝钗却因一连几日未曾合眼,只觉得那阳光热辣辣的格外刺眼,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像被抽空了似的,几乎站立不稳,忙将一只手笼在眼前遮住了阳光,回房安歇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睁开眼时,窗外日色已变得柔淡。宝钗心中记挂着母亲,便朝薛姨妈安歇的正房走去。待到了门口,只见屋门敞开着,门外却静悄悄的也没个人影,正待掀帘而入,却听见屋内“唧唧哝哝”地传出话来,仔细一听,正是王夫人和薛姨妈的声音。只听见王夫人道:“这次多亏了没出人命,又有宝丫头里里外外照应着,才将斗殴致伤的罪撕掳开了!你放心,那主案的官人说了,不过略监禁几日掩人耳目,实在外甥儿子在里头不曾吃苦,隔几日便可发放回家了!”薛姨妈叹道:“不争气的孽障!成日介叫我们母女俩个担惊受怕不说,还连累他妹妹为他奔前忙后,辛苦操持。可怜宝钗那孩子,又孝顺,又体贴,自己心里头委屈难过不说,偏又怕我伤心,还只是一味劝我!”王夫人也叹道:“我素日看这孩子不错,果然并没走眼!原本想等着二丫头嫁了人,便提她跟宝玉的事儿,偏巧二丫头又惨遭不测,连四丫头也出了事,老太太伤心得什么似的,饭也吃不下呢!这回子也不好再提了,只委屈宝丫头再多等几个月了。”薛姨妈忙道:“你我姊妹俩个,还说什么生分话?这次多亏仰仗了姐夫出力,又幸而没出人命,这孽障才免去了牢狱之灾!我跟宝丫头心里都感激不尽呢!且别说这阵子家里七灾八难的,原不该再提嫁娶之事,再则,宝丫头也绝不是那般轻佻不知理的人!”王夫人叹道:“这正是那孩子的好处!这儿没外人,就你我姊妹俩个,我心里也有几句体己话,不妨扯开了告诉你。外头常把咱们贾家,同你我俩个的娘家王家,还有老太太的娘家史家,在加上你们薛家,合称为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偏你也知道,咱们这几家的后辈,又有几个是读书上进的呢?不过凭着祖荫一味胡闹,再下去,只怕越发要坐吃山空了!那年我送大女儿进宫,也是挖心摘肝一般,天底下的父母,可有哪个愿把女儿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可妹妹你也瞧见了,若不是贵妃娘娘在宫里苦苦经营,我们四大家族怕是早已没落了,还能维持今日的体面?我那宝玉,我是知道的,他倒不是那一味吃酒好赌的浪荡子,却也自幼捧凤凰似的,娇养惯了,不懂世道艰辛,又不肯读书上进,更不愿学那些经营之道!但凡我还有一个能指望的,也就随他去了!可这两年娘娘身体常觉不自在呢,又不曾给皇上诞下一男半女,日后若娘娘再有个闪失,我半百的人了,又能指望哪一个?我那宝玉又是不中用的,须得有宝丫头辅佐着他,我才能放心!”说着便垂下泪来。薛姨妈也垂泪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若成全了他俩个的婚事,也算了却了你我二人的一块心病,只怕日后你我姊妹俩个,都得指望她一个了!”宝钗听了,心中也觉恻然,又恐站久了,会惊动母亲和姨母,便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一路走到了后院。抬眼望去,那青石壁上爬满了绿色藤萝,丝丝缕缕地披垂下来,如一头浓密的青丝。青丝间零星点缀着几朵粉白的小花,花瓣上红扑扑的,喷上了一层热血似的霞光。那霞光渐渐地淡了,模糊了,好似被一片乳白色的水雾所遮蔽,宝钗用手轻轻拂拭了一下,那眼中的泪珠扑嗽嗽地散落了一脸。泪珠,很快便干了。石壁尽头,有一扇角门正虚掩着。过去推开那扇角门,角门外一条灰白色的小径,两边瑟瑟地开了些不知名的花,已落了一半。顺着这条小径而去,再过了一座石桥,便是红香圃,到了春天,闹哄哄地开了一园子桃花、杏花、芍药、蔷薇,如今都已凋零了。再过去,便是惜春生前居住的暖香坞,紧挨着便是藕香榭,隔水相望,便是紫菱洲。再过去了,便是黛玉居住的潇湘馆,再往东南面而去,才是宝玉居住的怡红院,与潇湘馆遥遥相对。蘅芜苑和怡红院,是大观园内相隔最远的两个居处,一个在园子最西北角,一个却在园子最东南面,可是,命运的红线,却非要将这两个遥遥相隔的主人,强拉在一起。在那条红在线,维系了两个性情迥异的人,也维系了两个家族的利益,两个母亲的希望。那条红线会断裂么?宝钗心中,又涌起了那天袭人来蘅芜苑找她时,私底下提到的那些话。其实,即便没有那番话,宝玉对黛玉的那番情意,谁见了,也都能心知肚明。她的姨母,宝玉的母亲王夫人,心里难道就不清楚吗?王夫人怒逐晴雯,一方面是有人在她跟前诽谤生事,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因为晴雯长得像黛玉,触动了她的心事?她统共只有一个宝玉,他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儿子,她后半生的指望,她怎能由着他肆意胡来,偏离她为他预设的人生轨迹?那么,她自己呢?她上头虽还有个哥哥,却一味只知吃喝嫖赌,在外胡闹,母亲心里明白得很,这样的儿子,是指望不上的。而她,迟早是要出嫁的,一旦出嫁,按传统的宗法制度,她不再是薛家的女儿了,不再能像在家时那样,时时伴在母亲身边,为母亲排忧解难了。对母亲来说,只有亲上做亲,把她嫁给自己的亲外甥,自己亲姐姐的儿子,才能最大程度地,将心爱的女儿留在身边。作为女儿,她又怎忍心丢下孤独的母亲,嫁入别门呢?一只蝴蝶低低地飞过,落花如鬼影般在地上追逐。风掀起了那雪白的衣袖,红麝香珠在手腕上发出血泪般的光泽。宝钗叹息一声,在小径上心事重重地徘徊。白粉墙上,青石地面上,都泛起了一层氤氲的红粉色,恍若血迹斑斑。霞光灿烂,箫声如花香般在风中飘散,潇湘馆在箫声中显得越发幽静。卫若兰站在竹丛前,静静地吹箫。在他脑海中,白茫茫的一片,好似笼罩着浓浓的秋雾——是的,一切都恍若隔了层秋雾,影影绰绰,看不清真相,一连几日过去了,案子似乎已触到了瓶颈,没有线索,没有进展,更没有结果。“卫大人!”青衣随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箫声戛然而止,卫若兰转过了身。两名随从正垂手站在他面前。青衣随从道:“方才刑部传来消息,入画的下落,已经找到了!”卫若兰眼睛一亮:“哦?她人呢?”两名随从忽然都不说话了,互相交换着眼色,嗫嚅了半日,那紫衣随从才鼓起勇气道:“她……死了!”“死了?”卫若兰一怔,心兀的沉了下去。沉默了半晌,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怎么死的?”紫衣随从叹了一声:“听到惜春遇害的消息后,她自尽徇主了!”青衣随从补充道:“她果然往南方找她老子娘去了!才刚到家,便听说了惜春姑娘遭了怀疑,又遇了害的消息,闭门痛哭了一场,半夜里悄悄地投河死了!”卫若兰:“尸体呢?”青衣随从:“正好有过路人在河边看到她投河,便嚷了起来。当下便七手八脚地打捞,可巧那夜风大水急,哪还捞得上人来?只在河边找到了她一只鞋子。她老子娘又惊又怕,赶紧报了官。官府派人进她屋时,发现桌上整整齐齐摆了一封书信,那信上写着,惜春是无辜的,她愿以死证实惜春的清白!”紫衣随从双手递上一个公文袋子:“当地官员一看入画正是刑部查找的证人,不敢怠慢,忙送了文书上来,还附上了入画的书信,请大人明鉴!”卫若兰忙接过那袋子,就着一缕残照,抽出那文书和书信,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文书和信都飘落到地上,卫若兰好似被人重重打了一记闷棍,半日才失神地:“这么说,惜春真是无辜的?”发了一阵子呆,他忽又转身朝外走去。两名随从不放心地:“卫大人!”卫若兰没有回头:“你们俩个……好生在这儿守着,我到外头逛逛便回来!”浑浑噩噩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卫若兰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刺痛:“我错了!都怪我!害了惜春!又害了入画!”霞光黯淡,暮色渐浓。正在愁闷无解之际,只见两个婆子抬了一只酒坛子,正坐在一棵桂花树底下歇脚呢。卫若兰心中一动,上前问道:“两位妈妈,这酒卖不卖?”婆子忙摇手道:“不卖不卖!如今夜长了,天又凉,正商量着晚上开一坛子酒,会一个夜局,痛赌两场呢。”卫若兰自怀中摸出两锭大银:“这些银子,就权当给两位妈妈做个赌本,不知够不够?”两个婆子见了银子,眉开眼笑道:“够了!够了!大人若想喝好酒,明儿再给您送一坛子来!”说着便收了银子,留下酒坛子,笑迷迷地去了。卫若兰拍开泥封,一股子酒香立刻喷涌而出。仰着脖子灌了几口下肚,只觉得胸口腾腾地热了上来,一时间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地一路往前去,转过那路口时,却见一排排石阶,蜿蜒直上,两旁高高低低,站满了各种耐寒的树木,粗大的树根,如脚趾般自泥土中凸露出来——前头正郁苍苍地横着一脉青山呢。卫若兰提了酒坛子,一步步走上山来,回头看时,天色暗昏昏的像是套了层黑罩子,一块不规则的月亮,慢慢浮了上来。走到山脊上时,远远便瞥见了一座敞厅,四周密密地栽了些桂花树。待走近时,只见那厅上挂着个木匾,上头用泥金刻着“凸碧山庄”四个字,便知是贾府赏月的地方了。那桂花虽已落了一地,枝叶却苍翠如故。桂花树下横着条青石长凳,卫若兰便坐在那石凳上,一口一口地对着酒坛子喝酒。夜深了,山风吹过,满山黯绿色的枝叶掀腾翻覆,发出细碎的私语,树与树之间,仿佛正交头接耳,商量着要自山上走了下来。那山脚下却有两点青绿色的火焰,晃悠悠地一路飘了上来,原来是两个巡夜的婆子,正提了明瓦灯,东张西望地一路走上山来呢。待到了那凸碧山庄前,却见桂花树下的青石长凳上躺了个人,手中犹抱着一只酒坛子,不觉吓了一大跳,上前仔细辨认时,其中一个穿黑衣的婆子道:“这可不是刑部的卫大人么?来园子里查案的!”另一个穿白衣的婆子道:“这可怎么好?醉倒在这儿,我们告诉谁去?”那黑衣婆子道:“听说这几日他天天守在潇湘馆呢,他还有俩个随从,差不多也日夜守在那儿,要不,去找他们俩个说说?”说着便一路下山来,直往潇湘馆去了。待到了潇湘馆,那两个随从见卫若兰久久不曾归来,正着急呢,可巧听婆子前来通报,便急着要去找他回来。谁知湘云正烦闷无聊,在庭院里四处逛呢,也听到了,她一连几日关在潇湘馆内,足不出户,正闷得发慌,听说卫若兰在山上喝醉了,一则想出去透透风,一则想趁机作弄笑话他一番,便闹吵吵地也要跟了去。两个随从被缠得脱身不得,又恐黛玉病卧在床,潇湘馆内又都是些丫鬟婆子,放心不下,于是便商量了一阵,让湘云跟了青衣随从一起去找卫若兰,紫衣随从则留下来,站在黛玉的房门外小心看守。两个婆子走在前头,青衣随从也提了一盏明瓦灯,陪在湘云身边。夜气清寒,风掀起了每个人的衣角、袖口,凉森森地直渗入肌肤,湘云裹紧了身上的挡风斗篷。月光下几个细长的人影,在石阶上飞快地掠过,如在琴弦上拂过了几根手指,“嘶嘶嘶”拨出些许杂乱的音符。走近凸碧山庄时,便见一株桂花树枝繁叶茂,绿绒伞似地撑开,树下一条青石长凳,一只青瓷酒坛子似乎已空了,孤零零地躺在满地秋草间。卫若兰背对了众人,醉卧在石凳上,身上脸上,都落满了桂花,嘴里叽叽咕咕,不知在说着些什么。湘云见了,便觉又好气,又好笑,蹑手蹑脚地上前去,正准备猛不防唬他一跳,将他惊醒,却只听他低低地叹道:“我错了!都怪我轻举妄动,害了惜春姑娘!”说着又转了个身,对着众人,双目紧闭,嘴里仍说道:“原谅我吧,我是个无能的人!惜春,入画,你们原谅我吧!”仔细一看,脸颊上竟有泪光闪烁。青衣随从凑上来,轻唤了一声:“卫大人!”卫若兰仍是闭紧了眼,一味自责道:“我错了!是我无能!我害了你们!”青衣随从正待加大了声量,再呼唤时,湘云却“嘘”了一声,摇手阻止了他。月光如水银般泻了一地,将卫若兰的脸映照出一种瓷质的柔光,那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茫然失措的孩子。湘云俯首望了他片刻,对那两个巡夜的婆子道:“你们去别处巡查吧,这儿有我们呢!”那两个婆子答应着去了。湘云又叹息一声,解下斗篷,轻轻地盖在他身上。卫若兰的身体微微动了动,将斗篷的一角压在了身下。他举起一只手,按在了胸口上,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安详,他梦中的那个世界,似乎正在慢慢地平和下来。夜更深了。远处扑棱棱地闪出几只黑影,不知是什么鸟,伸展开翅膀,朝夜空中飞去,如片片乌云,绕着月亮盘旋。不规则的大半个月亮,好似一张被凌乱的黑发半遮了的面孔,苍白、混沌、不动声色。偶尔有鸟的翅膀自月的面颊上掠过,竟会产生一种奇妙的错觉,似乎那冰冷的月亮,忽然间拥有了人类的情感,俯瞰着沉寂的大地,轻轻地,微笑了一下,待定睛看时,那笑容却又倏然消失了。沉酣良久,卫若兰忽又急躁地叫道:“停下来!”他紧皱起了眉,在梦中又是蹬脚,又是挥拳的,“快停下来!”身体用力辗转了一下,登时失去了平衡,自那石凳上滚落下来。青衣随从忙上去扶住了他:“卫大人!”卫若兰一惊,睁开眼,茫然四顾,渐渐地回过神:“我醉了?”低头一看,又发现身上覆盖了一件海棠红的斗篷:“这是?”青衣随从:“是云姑娘的!”卫若兰诧异地抬头——湘云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站在桂花树下,正望着他出神呢。见他醒了,湘云微微笑了笑:“只恐夜深花睡去——今夜,果真是‘香梦沉酣’啊!”卫若兰听了,知道她是就那天掣花签子的事情,来打趣自己,不由会意地笑了笑,一句儿也不分辩,只是站起了身,解下身上的斗篷,重披在她身上:“多谢姑娘厚意!如今我也醒了,这斗篷也该物归原主了,夜深,风寒,姑娘仔细受凉了!”湘云脸上一红,憨笑着不作声儿。桂花的香气馥郁芳醇,溶解在空气中,如冰糖在水中炀化。湘云沉浸在花香中,似乎是微醺了。半晌,她忽又忍不住问道:“你方才梦见了什么?慌成那样!”卫若兰幽幽道:“我梦见了……石磨!”“石磨?”湘云诧异地嚷道,这个答案,远远出于了她的意料。卫若兰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梦中:“先是在一座园子里,花木葱茏,就好象这座大观园……”他环顾四周,似乎想寻找梦境的所在,“在一片花树下,发出一种声音,‘沙沙沙’,‘沙沙沙’的,好似重物之间,那不断摩擦的声响,走到跟前看时,竟然是一只石磨,没有人推动它,却疯了似的,不停在转动,那花树上水灵灵的鲜花,雨点似的,一大片一大片地落下来,都落在了石磨里,很快,落花被碾碎了,红消香断,化作一泓汁水,像眼泪,不断地流淌……点点滴滴,都渗入到泥土中了。我想尽量一切办法,想让那石磨停下来,可都只是徒劳,它一直在那儿转动着,‘沙沙沙’,‘沙沙沙’,每一朵落花,都粉身碎骨,难觅芳踪了!”秋寒瑟瑟,桂花树枝叶摇曳,米粒般的小花,悄无声息地坠落,交织成一片浅金色的雨雾。卫若兰有几分怅然地,自衣襟上拈起了一朵桂花。娇小的花朵栖息在他指尖,闪出朦胧的微光,好似一脉细若游丝的芳魂——他心中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以他的能力,能挽留住这奄奄一息的芳魂么?他不由自主地,抬眼看了看湘云,在大观园的少女中,她不是最美丽的一个,没有黛玉风流袅娜,也不如宝钗鲜艳妩媚,单看容貌,她甚至不属于最美丽的那一群人。可是——她那身干凈利落,中性的装束;那双活泼灵动,会说话的眼睛;那天真坦荡的笑容,爽利的言语,一眼望去,好似满眼都是春天,都是那朝气蓬勃,灿烂的阳光。那样生机盎然,元气饱满的青春和美,也会在他身边消逝么?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深旷的恐惧,悄然在心头升起。他踉跄了几步,忘情地抓住湘云的手:“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你放心,没有人能够杀死我!”怔了片刻之后,湘云忽然大声地说。她抽回手,握紧了拳,眼中闪出灼灼的光芒,好似在对自己发誓,又好似在同那不知名的对手挑战:“我……我一定会跟凶手抗争到底!无论我将来的命运是幸,还是不幸,我都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那青春的,张扬的,坚韧的生命力,仿佛自她那高瘦的身躯中喷薄而出。卫若兰似乎有些吃惊,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却又笑了:“其实,我刚才只说了一半——你想知道,在梦醒前那一刻,我还看到了什么?”湘云一怔,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卫若兰:“更鲜嫩,更美丽的花朵!一大片,一大片,姹紫嫣红的,又在那渗透了花汁的土地上,长了起来!”若有所思地停顿了片刻,他忽又惘然自语道,“或许,没有一朵花甘心死去,那石磨的存在,只是让那些花的生命,不断地轮回?”
或许您还会喜欢:
莫言《红高粱家族》
作者:莫言
章节:60 人气:0
摘要:一九三九年古历八月初九,我父亲这个土匪种十四岁多一点。他跟着后来名满天下的传奇英雄余占鳌司令的队伍去胶平公路伏击日本人的汽车队。奶奶披着夹袄,送他们到村头。余司令说:“立住吧。”奶奶就立住了。奶奶对我父亲说:“豆官,听你干爹的话。”父亲没吱声,他看着奶奶高大的身躯,嗅着奶奶的夹袄里散出的热烘烘的香味,突然感到凉气逼十人,他打了一个战,肚子咕噜噜响一阵。余司令拍了一下父亲的头,说:“走,干儿。 [点击阅读]
莫言《良心作证》
作者:莫言
章节:16 人气:0
摘要:这是一部美丽而又令人激动,乃至荡气回肠的小说,或者说,它是一部完全来自生活与时代的撼人写真。作家以其大手笔抒写了社会转型时期,关于人性和感情的裂变……在市委家属楼三层的一个大厅里,正进行着一场热闹的婚礼。阵阵喧闹声不时地从窗户里传出来,像一朵朵绚烂的焰火在空气里炸开。很多马路上的行人忍不住驻足倾听观望。大厅里面,周建设眼角眉梢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不停地应付着前来道喜的各色宾客。 [点击阅读]
莫言《透明的红萝卜》
作者:莫言
章节:6 人气:0
摘要:秋天的一个早晨,潮气很重,杂草上,瓦片上都凝结着一层透明的露水。槐树上已经有了浅黄色的叶片,挂在槐树上的红锈斑斑的铁钟也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队长披着夹袄,一手里拤着一块高粱面饼子,一手里捏着一棵剥皮的大葱,慢吞吞地朝着钟下走。走到钟下时,手里的东西全没了,只有两个腮帮子象秋田里搬运粮草的老田鼠一样饱满地鼓着。他拉动钟绳,钟锤撞击钟壁,"嘡嘡嘡"响成一片。 [点击阅读]
莫言《酒国》
作者:莫言
章节:20 人气:0
摘要:一省人民检察院的特级侦察员丁钩儿搭乘一辆拉煤的解放牌卡车到市郊的罗山煤矿进行一项特别调查。沿途,由于激烈思索,脑袋膨胀,那顶本来晃晃荡荡的五十八号咖啡色鸭舌帽竟紧紧地箍住了头颅。他很不舒服,把帽子揪下来,看到帽圈上沾着透亮的汗珠,嗅到帽子里散出来的热烘烘的油腻气味里混合着另外一种生冷气味。这气味很陌生,使他轻微恶心。他抬起手,捏住了喉头。临近煤矿时,黑色的路面坑坑洼洼,疾驰的卡车不得不把速度放慢。 [点击阅读]
被禁止的爱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0
摘要:我初识丛昌岷博士是在仁心医院开设心理诊所的头一年。心理诊所顾名思义就是治疗人们的“心病”的地方,它不像医院的精神科那样,用传统的处方开药的方式来治疗,而是用谈话交流、认知的改变,或者梦分析、催眠、音乐、以及艺术的表现,甚至生物反馈等技术来进行,达到不药而愈的效果。 [点击阅读]
许地山文集
作者:佚名
章节:74 人气:0
摘要:许地山(1893~1941)现代作家、学者。名赞堃,字地山,笔名落花生。祖籍广东揭阳,生于台湾台南一个爱国志士的家庭。回大陆后落籍福建龙溪。1917年考入燕京大学,曾积极参加五四运动,合办《新社会》旬刊。1920年毕业时获文学学士学位,翌年参与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1922年又毕业于燕大宗教学院。1923~1926年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和英国牛津大学研究宗教史、哲学、民俗学等。 [点击阅读]
谈美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新文化运动以来,文艺理论的介绍各新杂志上常常看见;就中自以关于文学的为主,别的偶然一现而已。同时各杂志的插图却不断地复印西洋名画,不分时代,不论派别,大都凭编辑人或他们朋友的嗜好。也有选印雕像的,但比较少。他们有时给这些名作来一点儿说明,但不说明的时候多。青年们往往将杂志当水火,当饭菜;他们从这里得着美学的知识,正如从这里得着许多别的知识一样。 [点击阅读]
跟谁较劲
作者:佚名
章节:78 人气:0
摘要: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家人、爱情、理想、报仇、还债、真相、过好日子、繁衍后代、证明什么、轰轰烈烈地死去……这些都是后天赋予人不同的价值观而让他们去这么想的。活着本身可以什么都不为了,因为当我们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在活着了。活着是件被动的事儿。人不是为了什么,才活着的,而是发现自己活着,才去想是不是得为点儿什么活着。 [点击阅读]
身边的江湖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一两年前,在大理,他开辆老富康来接我们,说“走,野哥带你看江湖”。他平头,夹克,脚有些八字,背着手走在前头,手里捞一把钥匙。我对龙炜说:“你看他一半像警察,一半像土匪。”他听见了,回身哈哈一笑。院子在苍山上,一进大门,满院子的三角梅无人管,长得疯野。树下拴的是不知谁家寄养的狗,也不起身,两相一望,四下无言。他常年漫游,偶尔回来住。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只有一排旧椅子,沿墙放着,灶清锅冷,有废墟之感。 [点击阅读]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witthlove,intheair送给之前陪我一起傻的你这是一个关于爱旅行成长的故事兔子安东尼失恋了于是他踏上了旅程寻找一棵开满鲜花的树旅行中他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对人生和爱也有了新的体会Chapter1很久之前onceIwas安东尼温柔又骄傲懒散又认真关于人生他有很多疑问和感想可是又不觉得要着急解答ItmakesmethinkofaperiodinmylifewhenIwasyounyandst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