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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咫与尺的嫌隙(十)
皇甫钦和桑珊看到关友松。桑珊忙抬手揉了一下眼睛。关友松装作没注意的样子,笑着说:“哎,这下可以放心上飞机了吧?活蹦乱跳的离开的。”
桑珊伸手过来,握住关友松的手——她的手指,因为沾了泪水,有点儿潮,“友松,谢谢你。”懒
“别客气。以后,我会多关照小仁。而且,”她有点儿严肃,“你们也看到,孩子很好很好的,你们也该放心了。以后的事,且说以后。只要孩子好好儿的,你们好好儿的,总有见面的时候。”
“是。”桑珊的眼泪又上来了。
皇甫钦正要说什么,但见他往关友松背后一看,不禁呆住了,他喉咙一阵酸涩,“惟仁……”
关友松回头,惊讶的看着,在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赫然是惟仁。
惟仁停了一下脚步,像是下了决心,走了过来。
皇甫钦、桑珊和关友松,都定定的瞅着他。
这一刻,关友松忽然想起了“步步生莲花”的形容。想必,此时,在桑珊和皇甫钦的心里,惟仁的每一步,都生出了莲花,灿烂的灼人瞳。她默默的退了一步。
惟仁终于站在了他们面前。
他看着眼前的这两位。男人,和他有着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那些皱纹和花白的发,让他们一个像泛黄的老照片,一个像色彩艳丽的数码照,对比鲜明,然而却有着可以重迭的印记。女人……他细细的看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个子矮矮的,小小的,瘦瘦的,皮肤有点儿黑,想必是经常要野外作业,晒的吧。她有一双很温柔的眼睛……此时眼睛里全是泪,全是泪啊,怎么能看得清自己?虫
他以为,这样的相见,一定是撕心裂肺的,一定是痛哭流涕的,一定是爱恨纠缠的……可是,他心里很平静、很安宁。
生你的人,他们是什么样子的,你一定想知道。
是的阿端,我想知道,很想知道。
原来,他们是这个样子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他轻轻的、轻轻的靠近了桑珊,他拥抱住了这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
好瘦弱。怎么这么瘦呢。是不是这三十多年,一直在想我?
他没有问。
听得到她的啜泣,这是极力压抑和控制,却仍然没有办法压抑和控制声音和情感。
她说,小仁,对不起……
他扶着她,抬眼看皇甫钦。
他的记性不太好,但是,他知道自己是见过他的。像是个远远的影子,有时候,会一闪而过。有过感应,有过期待,有过的,一定有过。
皇甫钦眼中热泪滚滚而落,他伸出手臂,将惟仁和桑珊都拥在怀里。
也许,这样的贴近彼此,今后,不会再有……
顾悦怡在车上坐着,情绪越来越急躁。
怎么这么久,这么久?
她明明看到他已经走出了大厅,可是为什么又折回去了?
他做什么去了?
惟仁……
她还记得,那个夏天的夜晚。她被从睡梦中惊醒。有人在她家屋后的窗下叫她,一声接一声,带着焦急,带着恐惧。她身边那个老实木讷的男人,推着她,让她快些清醒。她跳下炕,披衣起床。开了窗子,深夜,她没点油灯,外面月色很淡,但是看得清来人。她心里一紧,那人低声的说,怎么办,怎么办,桑珊把孩子生在了……她来不及等他说完,急急忙忙的赶了出去。男人推了小木头车子,跟着他们,到了村外的树林子里,桑珊和孩子,奄奄一息。
她吓坏了,可是脑子里还有些镇定。她把瘦弱的孩子抱在怀里,指挥着两个男人,快把桑珊抬到车子上去。月亮都被云遮住了,漆黑的夜里,他们悄悄的回到了家。很奇怪,一路上,孩子都不曾哭。她低头看着,他也不动,她心里竟然有些怕,怕这孩子是没气了……她贴近他的小脸儿,能感受到他在呼吸。也许是太累了,挣扎着来到这个世上,那么辛苦,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回到家里,她忙着,烧热水,让男人们打下手,她在房里照顾桑珊。桑珊的胎盘并没有脱离身体,直到她用热水给她蒸,才顺利的脱离。她一身的汗,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其实是很危险的事情。
那么多危险,那么多冒险,这竟然成了最微不足道的。
返城的潮啊,汹涌澎湃,冲散了多少人?多少事?
她都快记不得了。
那块土地,他们生活了那么多年,爱吗?爱的,有很多的爱在那里,当然,也有很多的恨。只是爱恨交织,也比不过回城的心意。他们中的大部分,始终是要回到他们的故乡的,那个地方,叫做城市。
他们都走了。
惟仁,小小的惟仁,竟然成了累赘和包袱。
她看着惟仁,心想孩子啊,你竟然也是累赘和包袱。
来吧,让我背起你来吧。
那老实木讷的男人……
他长的什么样子,她都要忘记了。
不是,不是忘记了,是根本不敢记起。她不敢的。
顾悦怡扶着车窗,一瞬不瞬的盯着诊疗部大楼那巨大的玻璃门。
她觉得自己的心在发抖。
直到惟仁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后。
他看到了自己,他的脚步没有再停,他过来了……
顾悦怡突然的打开了车门,几乎是跳了下来,她看着惟仁,惟仁走近了,走到她面前了。
她知道,从三十多年前,那个有着淡淡的月光的夜里,她把那个小婴儿抱在怀里的一刻起,她与他,将血脉相连。她离不开这个孩子。他是她生命里的支柱,在无数个难熬的日子里,他是她的依靠。不是这个瘦弱的孩子依靠她,而是她依靠这个孩子。
惟仁扶着母亲上了车,他跟司机说,回家吧,谢谢。
然后,他握着母亲的手,紧紧的握着,说:“妈,咱回去,好吧?”
他知道她担心什么。在她跟自己开口,说他的亲生父母回来看他的时候,那眼神里,什么都包含了。
这是养大他的妈妈。永远都是妈妈。
他微笑。他会在她身边的。
“妈,我想,搬过去跟外公住。”他说。
带着Cookie,过去跟外公住。那是他长大的地方。那有他的老外公,需要照顾的老外公。
“我跟外公商量过,外公同意了。”
顾悦怡的眼前,真的一片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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