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贵族之家 - 第42节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头一天莉莎给拉夫烈茨基写过一张字条,叫他今晚去她们家;可是他首先回到自己的住所。在家里他既没见到妻子,也没看到女儿;他从仆人们那里得知,她到卡利京家里去了。这个消息既使他感到震惊,又使他怒不可遏。“看来,瓦尔瓦拉-帕夫洛芙娜是下定决心不让我活下去了”,他怒火中烧,激动不安地想。他开始踱来踱去,接连不断地把他碰到的孩子的玩具、书本、女人的各种用品统统踢开,扔掉;他叫来茹斯京娜,吩咐她把这些“破烂儿”全都拿走。“Qui,monsieur”①,她扮着鬼脸说,于是动手收拾房间,姿态优美地弯着腰,以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让拉夫烈茨基感觉到,她认为他是个没有教养的粗人。他极其憎恶地望着这张虽已色衰、却依然“诱人”、神情含讥带讽的、巴黎女人的脸,望着她那副白袖套、那条丝绸围裙和那顶精巧的包发帽。最后他把她打发走了,犹豫了好长时间以后(瓦尔瓦拉-帕夫洛芙娜一直还不回来),他决定到卡利京家去,——不是去见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进她的客厅,进他妻子正待在里面的那个客厅),而是到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那里去;他记起,侧门有一道后楼梯直通她的房间。拉夫烈茨基就这样做了。一个机会帮了他的忙:他在院子里遇到了舒罗奇卡;她把他领到了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那里。与她往常的情况相反,他看到只有她一个人待在屋里;她坐在角落里,没戴包发帽,佝偻着身子,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老太婆一看到拉夫烈茨基,十分惊慌,急忙站起来,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像是在找她的包发帽——
  ①法语,意思是:“好的,先生”。
  “啊,瞧,你来了,”她说,避开他的目光,无谓地忙碌着,“好,你好。嗯,怎么样?怎么办呢?昨天你在哪儿?嗯,她来了,嗯,是的。嗯,总得……想个什么办法吧。”
  拉夫烈茨基坐到一把椅子上。
  “对,你坐,你坐啊,”老太婆接着说,“你直接上楼来了?
  嗯,是的,那还用说。怎么样?你是来看我吗?谢谢。”
  老太婆不说话了,拉夫烈茨基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不过她明白他的来意。
  “莉莎……对了,莉莎刚刚还在这儿,”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接下去说,一边说,一边系上又解开自己手提包上的带子。“她身体不太舒服。舒罗奇卡,你在哪儿?到这儿来,我的妈呀,你怎么就坐不住呢?我也头痛。大概是叫这个,是叫唱歌啊,还有什么音乐啊给闹的。”
  “唱什么歌呀,表姑?”
  “那还用说;他们就在这儿唱了个,照你们的说法,那叫什么来的,唱了个什么二部合唱。全都是意大利话:嘁嘁,还有喳喳,真像两只喜鹊。那么费劲儿地唱啊,简直让人难受。这个潘申,还有你那一位。而且好快呀,一下子就熟了:一点儿也不假,就像亲戚似的,不拘礼节。可也是嘛:就连狗也要找个栖身之地啊;既然人们不赶它走,它就不会冻死,也不会饿死。”

  “说实在的,这一点我还是没有料到,”拉夫烈茨基回答,“这可得有很大的胆量才行。”
  “不,我亲爱的,这不是胆量,这是算计。上帝保佑她!
  听说,你要打发她到拉夫里基去,是真的吗?”
  “是的,我把这所庄园提供给瓦尔瓦拉-帕夫洛芙娜了。”
  “她要钱了吗?”
  “暂时没有。”
  “哼,这不会拖多久的。可我只是到现在才看清了你。你身体好吗?”
  “还好。”
  “舒罗奇卡,”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突然高声喊,“你去告诉莉扎薇塔-米哈依洛芙娜,——啊,不,你去问问她……
  她在楼下,不是吗?”
  “是在楼下。”
  “嗯,对了;那么你去问问她:就说,她把我的一本书放到哪儿去了?她是知道的。”
  “是。”
  老太婆又忙乱起来,动手拉开抽屉柜上的抽屉。拉夫烈茨基一动不动地坐在他那把椅子上。
  突然听到上楼梯的轻轻的脚步声——莉莎进来了。
  拉夫烈茨基站起来,行了个礼;莉莎在门边站住了。
  “莉莎,莉佐奇卡,”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忙忙碌碌地说,“你把我的一本书,一本小书放到哪儿去了?”
  “什么书啊,姑姥姥?”
  “就是一本小书嘛,我的天哪!不过,我并没叫你……唉,反正一样。你们在楼下干什么?这不是,费奥多尔-伊万内奇来了。你的头怎么样了?”
  “没什么。”
  “你总是说:没什么。你们楼下那里在干什么,又是音乐吗?”
  “不——在打牌。”
  “是啊,本来嘛,她样样在行。舒罗奇卡,我看出来了,你想到花园里跑跑去。去吧。”
  ‘啊,不,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
  “请别强嘴,去吧。娜斯塔西娅-卡尔波芙娜一个人到花园去了:你去陪陪她。你要尊敬老人家。”舒罗奇卡出去了。
  “可我的包发帽呢?它这是放到哪儿去了,真的?”
  “请让我去找吧,”莉莎低声说。
  “你坐着,坐着;我自己的腿还能动呢。大概是在我卧室里。”
  于是,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皱着眉头朝拉夫烈茨基看了一眼,就出去了。她本来是让房门敞着的,可是又突然回来,把门关上了。
  莉莎靠在一把安乐椅的椅背上,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拉夫烈茨基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
  “瞧,我们不得不这样见面啊,”他终于说话了。
  莉莎把手从脸上拿开了。
  “是啊,”她声音低沉地说,“我们很快就受到了惩罚。”

  “惩罚,”拉夫烈茨基说,“您为什么要受惩罚?”
  莉莎抬起眼睛望望他。她的眼睛里既没流露出悲伤,也没流露出惊慌不安的神情:看上去,她的眼睛好像小了些,显得呆板无神。她面色苍白;微微张着的嘴唇也发白了。
  由于怜悯和爱,拉夫烈茨基的心颤抖了一下。
  “您给我写的字条上说:一切都完了,”他喃喃地说,“是的,一切都完了——还没开始就完了。”
  “这一切都应该忘掉,”莉莎说,“您来了,我很高兴;我想给您写信,不过这样更好。只是得赶快利用这几分钟时间。我们两人只有尽我们的义务。费奥多尔-伊万内奇,您应该与您妻子和解。”
  “莉莎!”
  “我请求您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改正……已经发生的一切。请您想一想——不要拒绝我的请求。”
  “莉莎,看在上帝份上,您所要求的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情愿做您吩咐我做的一切;可是现在与她和解!……我什么都可以答应,我什么都已经忘掉了;可是我不能强迫我的心……饶了我吧,这是残酷的!”
  “我也没要求您……去做您所说的事;如果您做不到,您就不必和她同居;不过请您与她和解,”莉莎说,又抬起一只手来捂住眼睛。“请想想您的女儿;请您为了我去这样做。”
  “好的,”拉夫烈茨基含糊不清地说,“就假定说,我这样做吧;我这样做是尽我的义务。嗯,可您——您的义务是什么呢?”
  “这我自己知道。”
  拉夫烈茨基突然颤栗了一下。
  “您不会是打算嫁给潘申吧?”他问。
  莉莎让人勉强看得出来地微微一笑。
  “噢,不会!”她低声说。
  “唉,莉莎,莉莎!”拉夫烈茨基提高声音说,“我们本来会多么幸福啊!”
  莉莎又看了他一眼。
  “现在您自己看到了,费奥多尔-伊万内奇,幸福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取决于上帝。”
  “是的,因为您……”
  通另一间房屋的门很快敞开了,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手里拿着包发帽走了进来。
  “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站到拉夫烈茨基和莉莎中间,说。
  “自己放的。瞧,这就是说,老了,真是要命!不过,年轻的时候也不见得就好些。怎么,你自己要跟妻子一道去拉夫里基吗?”她转身对着费奥多尔-伊万内奇,又补上一句。
  “跟她一道去拉夫里基?我?我不知道,”稍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
  “你不到楼下去吗?”
  “今天——不去。”
  “嗯,那好吧,随便你;可你,莉莎,我想,你该下楼去了。哎呀,我的爷呀,忘了给红腹灰雀喂食了。你们等一等,我这就来……”
  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没把包发帽戴上,就跑了出去。
  拉夫烈茨基很快走到莉莎跟前。

  “莉莎,”他用恳求的声音开始说,“我们要永远分别了,我的心要碎了,——在临别的时候请把您的手伸给我吧。”
  莉莎抬起头来。她那疲倦的、几乎暗淡无神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不,”她低声说,把已经伸出的手缩了回去,“不,拉夫烈茨基(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①,我不把我的手伸给您。有什么意思呢?请您走吧,我求您。您知道我爱您……是的,我爱您,”她勉强加上了一句,“可是,不……不。”——
  ①俄罗斯人一般当面不直呼对方的姓,而是用名字和父名相称。直呼其姓,有疏远的意思。
  于是她把一块手帕拿到自己嘴边。
  “请至少把这块手帕送给我。”
  房门吱呀一声响……手帕顺着莉莎的膝盖滑了下去。在它还没落到地板上以前,拉夫烈茨基一把接住了它,很快把它塞进侧面的衣袋里,一转身,眼睛正好碰到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的目光。
  “莉佐奇卡,我好像觉得,你母亲叫你了,”老太婆低声说。
  莉莎立刻站起来,走了出去。
  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又坐到了自己那个角落里。拉夫烈茨基开始向她告辞。
  “费佳,”她突然说。
  “什么事,表姑?”
  “你是个正直的人吗?”
  “什么?”
  “我问你:你是不是正直的人?”
  “我希望是的。”
  “嗯哼。可是请你以名誉保证,对我说,你是个正直的人。”
  “好吧。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我自然知道为什么。不过你,我的老兄,要是你能好好想一想,你并不傻,不是吗,那么你就会明白,我这样问你是为什么了。现在,再见了,我的爷。谢谢你来看我;不过说过的话,你可要记住,费佳,好,来亲亲我吧。唉,我亲爱的,你很难过,这我知道;可要知道,大家也并不轻松。有时候我多么羡慕苍蝇:瞧,我想,在世界上,什么活得最自在啊;可是有一回夜里,我听到一只苍蝇在蜘蛛的爪子里呻吟,——不,我想,它们也有它们的灾难。有什么办法呢,费佳;不过自己说过的话,你还是要记住。去吧。”
  拉夫烈茨基从后面门底里出来,已经走近大门了……一个仆人追上了他。
  “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吩咐,请您到她老人家那里去,”他向拉夫烈茨基禀报说。
  “老弟,你去回禀,说我现在不能去……”费奥多尔-伊万内奇已经开口说。
  “她老人家吩咐,一定要请您去,”仆人接着说,“她老人家吩咐说,只有她一个人。”
  “难道客人都走了吗?”拉夫烈茨基问。
  “是的,”仆人回答,咧着嘴笑了。
  拉夫烈茨基耸了耸肩,跟着他走去——
  转载请保留,谢谢!
或许您还会喜欢:
沉船
作者:佚名
章节:62 人气:2
摘要:谁都不怀疑哈梅西是准能够通过法科考试的。执掌各大学的学术女神,一向都不断从她金色的莲座上,对他撒下无数的花瓣,赐给他各种奖章,并使他屡次获得奖学金。大家以为,考试完毕后,哈梅西一定要马上回家了,但他却似乎并不十分急于收拾他的行囊。他父亲曾写信给他,吩咐他立刻回去。他回信说,等到考试的结果一公布,他马上就动身。安那达先生的儿子卓健拉是哈梅西的同学,和他住在紧隔壁。 [点击阅读]
神秘岛
作者:佚名
章节:66 人气:2
摘要:《神秘岛》是凡尔纳著名三部曲(《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海底两万里》和《神秘岛》)的最后一部。在这部中,他把前两部情节的线索都连结了起来。神秘岛》中,船长是一位神秘人物,一直在暗中帮助大家。后来由于神秘岛的火山活动,岩浆堵住了岩洞口,使潜艇无法离开。船长帮助大家逃离后,自己说什么也要坚持与陪伴了自己一生的潜艇和伙伴在一起。最终当然是永远地留在海底了尼摩船长本是印度的达卡王子。 [点击阅读]
福地
作者:佚名
章节:40 人气:2
摘要:海尔曼·布霍尔茨——德国人,罗兹某印染厂厂长卡罗尔·博罗维耶茨基(卡尔)——布霍尔茨印染厂经理莫雷茨·韦尔特(马乌雷齐)——布霍尔茨印染厂股东,博罗维耶茨基的好友马克斯·巴乌姆——博罗维耶茨基的好友布霍尔佐娃——布霍尔茨的妻子克诺尔——布霍尔茨的女婿马切克·维索茨基——布霍尔茨印染厂医生尤利乌什·古斯塔夫·哈梅施坦(哈梅尔)——布霍尔茨的私人医生什瓦尔茨——布霍尔茨印染厂公务员列昂·科恩——布霍尔 [点击阅读]
荒岛夺命案
作者:佚名
章节:39 人气:2
摘要:一部优秀的通俗小说不仅应明白晓畅,紧密联系社会现实和群众生活,而且应该成为社会文化的窗口,使读者可以从中管窥一个社会的政治、经济、历史、法律等方方面面的情况。美国小说家内尔森-德米勒于一九九七年写出的《荒岛夺命案》正是这样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作者以其超凡的叙事才能,将金钱、法律、谋杀、爱情、正义与邪恶的斗争等融为一炉,演释出一部情节曲折、扣人心弦而又发人深思的侦探小说。 [点击阅读]
魔都
作者:佚名
章节:43 人气:2
摘要:以文字构筑的人生舞台──久生十兰曲辰先想一下,1902年的时候,《莫格街谋杀案》现世满一甲子,《血字的研究》刚出版十五年,推理小说正处在我们所谓的“光荣时代”;而即便《科学怪人》与H?G?威尔斯的眾多作品早已出现,但科幻(SF)这一个名词,却还要等到十几年后,才会开张营业,正式成为一个可以标识的文类;尽管爱丽丝当时已经追著兔子跑到了几十年, [点击阅读]
24个比利
作者:佚名
章节:26 人气:2
摘要:※※※※※序言本书叙述的是一则真实故事──威廉.密里根是美国史上第一位犯下重罪,结果却获判无罪的嫌犯,因为他是一位多重人格分裂者。他不像精神病或一般小说上所记载的其他多重人格病患一样使用杜撰的假名,从被逮捕到被控诉开始,他一直都是争论性的公众人物。他的面孔出现在各报章杂志的头版和封面上,心智检查的结果不仅出现在夜间电视新闻节目,更成了报纸的头条新闻,迅速传遍全世界。 [点击阅读]
东方快车谋杀案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2
摘要:第一章一位重要的旅客叙利亚。一个冬天的早晨,五点钟。阿勒颇城的月台旁,停着一列火车,这列车在铁路指南上,堂而皇之地称为陶鲁斯快车。它由一节炊事车、一节义餐车、一节卧铺车厢和两节普通客车组成。在卧铺车厢门口的踏脚板旁,站着一个年轻的法国陆军中尉,他身着耀眼的军装,正和一个小个子谈话。这小个子连头带耳都用围巾里着,除了一个鼻尖通红的鼻子和两个往上翘的胡子尖外,什么也看不见。 [点击阅读]
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2
摘要:结局(1)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名字叫爱迪的人,故事从结尾处爱迪死在阳光下开始。从结尾开始讲一个故事,似乎颇为奇怪。但是,所有的结尾亦是开端。我们只是当时不知道而已。爱迪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小时,像大部分其它时间一样,是在“红宝石码头”——壮观的灰色大海边上的一个游乐场里度过的。 [点击阅读]
八百万种死法
作者:佚名
章节:34 人气:2
摘要:我看到她进来。想看不到也难。她一头金发近乎银色,要是长在小孩头上,就叫亚麻色。头发编成粗辫子盘在顶上,用发针别住。她前额高而平滑,颧骨突出,嘴巴略大。加上西部风格的靴子,她得有六尺高了。主要是双腿长。她穿着紫色名牌牛仔裤,香槟色皮毛短上衣。雨时断时续下了一整天,但她没带伞,头上也没有任何遮挡。水珠在她的发辫上闪烁着,像钻石。她在门口站了会儿,四下张望。这是周三下午,三点半左右。 [点击阅读]
北回归线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2
摘要:亨利·米勒(HenryMiller,1891年12月26日-1980年6月7日)男,美国“垮掉派”作家,是20世纪美国乃至世界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同时也是最富有个性*又极具争议的文学大师和业余画家,其阅历相当丰富,从事过多种职业,并潜心研究过禅宗、犹太教苦修派、星相学、浮世绘等稀奇古怪的学问,被公推为美国文坛“前无古人,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