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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谁较劲 - 第四章 2003年,跟丫死磕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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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不去,就我一个人去,开着手机啊!”说完挂了电话。
  何小兵放下电话有些沮丧,刚刚获得了自由,却发现是临时的。以为打跑了土豪劣绅,还没来得及点根儿烟歇会儿,就听见他们边跑边回头说:我们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
  二十多年了,父母从来都是想对何小兵干什么就干什么,认为自己永远是正确的,永远是为了何小兵好,不征求他的意见。何小兵想,既然你们跟我玩儿横的,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他决定,即使他妈来了,他也不见。他一定要让何建国和他的妻子明白,他不再任由他们摆布,他们今后将无法再对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了。
  何小兵很快就把父母忘在一边,又练了会儿琴,出去买了一份面皮和一个肉夹馍作为午饭,吃完背着吉他去排练。每次演出前,他们都要彩排几次。
  何小兵提前到了鼓手的家,严宽正在用鼓手的电脑上网。这个月严宽大学刚毕业,在音乐网站找了一份编辑的工作,不用坐班,每天从国外的音乐网站扒点儿稿子,翻译成中文,贴在网站上就行了。严宽家是北京的,但不爱回家住,想在这附近租个房子,目前正在鼓手家蹭住。
  在这个村子租房的人更新换代了,几年前的那些老乐队已经搬走或解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和他们当年一样年轻、迷茫而有梦想的青年,依然每天鼓捣出让这里的村民无法理解的噪声。
  何小兵进门的时候,严宽正左手攥着一张烙饼,右手握着鼠标,嘴里塞满东西,停止咀嚼,盯着屏幕发呆。
  “干什么呢?”何小兵放下吉他。
  “看妞儿呢!”严宽说完话,开始咀嚼。
  最近严宽觉得该找个女朋友了,身边可供选择的非常有限,便在一个婚介网站注册了会员,每天都会收到网站发来的异性资料,碰见中意的,就先在网上联系,然后约着见面。
  “上礼拜见的那个怎么样?”何小兵问。
  “别提了,见面之前我也没看她照片,她说自己是葵花籽的脸型,我一想,那不会太难看,就去了,结果一看,好家伙,我就没见过那么肥硕的葵花籽,大热天的我出一身汗赴约,难道就为了看一张胖脸?!我这叫一个气,问她,你真觉得你长了一张葵花籽脸吗?人家姑奶奶说,真不好意思,多打了一个字,本想打葵花的,不小心多了个籽!我这叫一个气,让她以后别粗心大意的,检查一遍再发!”严宽又咬了一口烙饼,拿起旁边的一个咸鸭蛋说,“你说鸭蛋是不是都这种形状啊?”
  “废话,带角的那是粽子!”
  “那我就放心了,有个姑娘说她是鸭蛋脸,我怕孤陋寡闻,见了面被知识范围外的鸭蛋吓着。”严宽说着说着,盯着屏幕自己笑了,“嘿,这姑娘太不小心,腋毛都露出来了,这样的照片也敢往上传啊……噢,不是腋毛,是我屏幕脏了,我说也是,这姑娘看着不像粗枝大叶的人啊!”

  严宽关了对照片不满意的网页,又打开新网页。
  “偶操,这女的怎么还把男人搂她的照片往上传啊,哦,不是男人,是雕像。她照相的这地方我去过,这回有共同语言了,得跟她见一面。”严宽说着把女人的联系方式记在本上,本上已经密密麻麻记了好几页,前几页的已被划掉,“这些都是被我否了的。”
  “你这一天得看多少姑娘啊?”何小兵翻了翻严宽的本说。
  “不光姑娘,也有妇女,也就百十来个吧,但精品少,三官和四官好看的大有人在,鼻子是鼻子,嘴是嘴,比例合适,搭配得体。昨天有个嘴角还有颗美人痣,笑起来甜甜的,我看多了都怕得糖尿病,但是这些姑娘有一个普遍特点,就是爱戴墨镜,摘了墨镜还耐看的女孩,就凤毛麟角了,也不知道怎么着,只要她们一露出眼睛,就都成丑八怪了。我要找,得找一个五官都好看的,我不能允许自己的另一半只有四官好看。”
  严宽又打开一个新网页,脸上突然有了光彩:“偶操,这个漂亮!”
  何小兵凑到电脑前看了一眼,确实很漂亮。
  严宽脸上的光彩又立即变成了不屑:“这肯定是个骗子,哪儿哪儿都好,挑不出毛病,还来这儿征婚,搞得自己没人要似的,蒙谁呢!”
  “整天看这些照片有劲吗?”何小兵不解地看着守在电脑前的严宽。
  “当然有劲,甭管什么事儿,只要你喜欢,就有劲!”严宽兴致高涨,又点开一个新网页,“看这妞儿的用词,‘想你的心,百转千回’,我就别让她的心再转了,回头约约她!”说着又把联系方式记在本上。
  “刘全呢?”何小兵问,刘全是他们的鼓手。
  “进村扫荡去了。”严宽眼睛没离开“百转千回”的照片。
  正说着刘全抱着一床大花棉被回来,何小兵知道是刘全从村民的晾衣绳上偷的,刘全经常在村里溜达,每次都空手而出,满载而归,大到桌椅板凳电火锅,小到锅碗瓢盆白菜黄瓜,不是从村民的院里拿的,就是从村民的地里摘的,有时候用够了,不需要了,还悄悄放回去,但经常张冠李戴,造成居民之间的误会。
  “天都这么热了,要偷也偷个毛巾被啊!”何小兵说。
  “不是我盖,给它用。”刘全把棉被塞到底鼓里,底鼓里已经塞了一张褥子,刘全觉得鼓声还不够浑厚,“这回低音就好听了。”
  刘全是何小兵在公车上碰见的,当时刘全刚从老家到北京,背着一大包皮鼓槌,塞得鼓鼓囊囊,也没拉拉锁,上了公共汽车,正好站在何小兵边上。

  “进这么多鼓槌,是卖吗?”因为和音乐有关系,何小兵和刘全搭话。
  “不卖,自己用。”刘全说。
  “用得过来吗?”何小兵问。
  “慢慢用,都是我自己车的,不要钱。”
  刘全以前是一个小城市的车工,十八岁技校一毕业就进了工厂,已经有四年工龄了。他说多年后,计算他工龄的时候,也将只有四年,因为从现在起,他要在北京做一名鼓手。刘全的鼓龄已经十五年了,当初学鼓,是因为他比同龄人高一大截,胖好几圈,只有他能背起低音鼓,便被选入学校的鼓号队。开始刘全还不乐意,他觉得不能因为自己发育得好就得担负比同龄人重得多的担子,如果非要在学校里干点儿和音乐沾边的事儿,他宁愿参加民乐队,因为那样能轻省许多,书包皮里背把笛子就行了。音乐老师来做他的工作,说利益有两种,一种是个人利益,一种是集体利益,当两者发生矛盾的时候,前者要服从于后者,只有这样才是一名合格的少先队员,将来才能成为一个高尚的人,还承诺为此将多给刘全三朵小红花。那时的刘全是个单纯的孩子,痛快地答应了老师,每天早出晚归,跟着鼓号队排练,承担起市长、外宾来学校视察时的迎宾工作,一敲就是四年。到了六年级,别的孩子开始长个儿了,刘全还那么高,也瘦了,成了同龄人中最瘦小的孩子,他问老师,这回该找别人背低音鼓了吧,但他的打鼓水平无人能及,老师说,当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发生矛盾的时候,个人利益要服从于集体利益,黄继光、董存瑞能为祖国牺牲,他为什么就不能为母校背鼓?听到这里,刘全说,老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于是他瘦小的身影继续出现在鼓号队的最前排。后来,刘全上了初中,音乐老师是个摇滚迷,组织学生成立了一个乐队,让刘全打鼓,并教给刘全一些架子鼓技巧,初中毕业,乐队散了,刘全喜欢上摇滚。因为把别人看书的时间用来打鼓了,刘全的文化课全耽误了,中考完进了技校,继续学打鼓,三年后成为了一名车工,刘全仍不忘打鼓。很多人不知道厂长是谁,但都知道刘全,一说起他就是:噢,就是那个头发挺长、鼓打得不错的小车工。后来刘全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鼓手——全市会打鼓的也没几个人。可工厂里一年也用不上刘全打一次鼓,工友们觉得刘全在这儿无用武之地,就撺掇他去北京:到那儿你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恰好刘全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辞了职。当然,在离开车间前,刘全找了点儿木料,偷偷给自己车了一百副鼓槌,背着它们来了北京。刘全说,用坏了这些鼓槌,如果还在北京混不出来,他就回老家,做一个属于那里的人。

  认识刘全没过多久,刘全带来一个主唱,叫安威,南方人,刘全碰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地下通道抱着一把吉他,面前摆了一个纸箱,里面盛着零钱。刘全听他唱得不错,就上前攀谈,聊得很投机。最后,刘全说,你来给我们当主唱吧,安威说,没问题,你们那儿能睡觉吗,我今天刚到北京。
  安威打小就爱唱歌,六岁的时候进了当地的童声合唱团,大一点儿的时候又进了少年合唱团,邻居叔叔阿姨对他的评价是:这孩子唱歌真好听!这句话夸赞了他也限制了他,让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不能再干别的了,就得唱歌,初中毕业后考上本省艺校,连续两年在省里的歌唱比赛中拿了第一名。第三年,安威没有参加,他觉得继续比下去,依然会是第一名,但这样没有任何意义,他要去北京,那里才是真正唱歌的地方。父亲劝他说,宁当兵头,不当将尾,唱歌好的都在北京呢!安威不服,你们怎么知道我去了北京就只能当将尾啊,我要当将头,正因为唱得好的都在北京,所以我更得去。于是安威从小镇出发了,先坐了一段汽车,又换火车,最后到了北京。下了火车,安威看着北京站前穿梭的人流和车流,感慨起来:北京的人真多啊!可是这么多人,谁愿意听我唱歌呢?安威下定决心,忘记自己是省里的第一名,在这里,他要从零开始。
  以前演出的时候,都是何小兵和严宽轮流唱,两人虽然不跑调,但听不出来唱得有多好。如果他俩参加安威那个省的比赛的话,第一名肯定还是安威,他俩能不能入围都是个事儿。所以,当只听了安威唱了半首歌后,两人便热烈欢迎安威的加入。
  安威这时候也进门了,他是南方人,受不了北方村子的土气和习气,自己在村外租了一间学生公寓。公寓楼下是一条河,每天早上,安威都站在河边,冲着对岸“咿呀嘿吽”地喊上半个小时,据说有一天下雨,安威没喊,很多人忘了起床,上班都迟到了。
  安威以比职业歌手还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不抽烟、不喝酒、不吃咸的,只吃辣椒。别人说你要是那么爱惜嗓子,辣椒也别吃了,安威说辣椒从小吃惯了,戒不掉。
  人齐了,开始排练。先排练晚上要演的歌,都是罗大佑、李宗盛、许巍等人专辑里的歌,去酒吧的客人,大部分爱听这种歌。排练这些歌无需投入太多激情,只要演奏的时候不出错就行了。然后又练了几首乐队的原创歌,没有哪个乐队不愿意唱自己的歌。但没有几个酒吧愿意让不出名的乐队成天唱他们自己的歌,所以要唱这些歌,得抓时机,气氛到了,有人要求,就唱,到不了,就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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