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福尔赛世家三部曲2:骑虎 - 第一卷 第十一章 又访旧人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星期二那一天傍晚,索米斯在俱乐部里吃过晚饭,就出去干那件需要更多的勇气,而且不需要过分把细的事情;在他的一生中,除掉出世和另外一次行动外,①恐怕还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他选择了晚上,一部分理由是,伊琳晚上在家的可能性比较大,另一部分理由是他在白天就没法下得了十足的决心,需要一杯酒壮壮自己的胆子。
  他在采尔西河滨道下了马车,自己一直步行到老教堂;他记得伊琳住的是一幢公寓房子,可是拿不准是哪一幢。后来在一幢大得多的房子后面被他找到了;他看看楼下门牌上的姓名:“伊琳?海隆太太”——海隆,果然是她!她的娘家姓;原来又用起这个名字了,气人吗?——他退后两步到了街上,望望二楼的窗子。角上那幢公寓映出灯光,他能听得见有人在弹钢琴。他从来就不喜欢音乐,他已往那些日子里,还对音乐暗恨,因为那时候伊琳每每把钢琴当作避难所,明知道这一行他是进不来的。可恨啊!多年来,原来被他克制着的、暗藏的愤恨终于揭开了!随着音乐带来了苦痛的回忆。一定是她在弹琴;这一来他几乎有十足把握能见到她,却使他站在那里更加迟疑不决起来。预感引起他一阵阵的颤栗;他觉得舌头发干,心跳得很快。“我没有理由害怕,”他心里想。接着他的律师头脑在开动了。这件事他是不是做得太蠢呢?恐怕还是应当约好她的代理人一起正式谈一次好吧?不!乔里恩那个家伙,他就同情她,不能当着他谈!决不!他又走进大门,为了使自己的心跳得好些,缓缓走上那一串楼梯,按了门铃。门开时,一阵远远从已往岁月里传来的香气,控制住他的感官。那股香味!就是他时常进去的那间客厅,他自己的那所房子的香味——是干玫瑰叶子和蜂蜜的香味啊!“就说福尔赛先生,”他说,“你太太肯见的,我知道。”这是他早已想好的;她会当作是乔里恩呢!
  女佣进去了,剩下他一个人在那间狭小的穿堂里;墙上一盏珠灰罩子的烛杆射出暗淡的灯光,墙壁、地毯、一切东西都很灰,使得墙壁中间的空间显得十分阴惨;他只能够可笑地想着:“我穿着大衣进去呢,还是脱掉进去?”音乐停了,女佣在客厅门口说:“请进来,先生。”
  索米斯走了进去。他木然注意到一切仍旧是银灰色,小钢琴是椴木的。她已经站起身来,斜靠着钢琴;一只手放在琴键上,就象是靠它撑着身体;忽然间按了一下,钢琴发出一阵不调和的声音,停留有这么一刹那,方才放掉。钢琴上有灯罩的烛架,照见她的颈子,衬得脸上相当阴暗,她穿一件黑色晚礼服,肩头上披了一点薄纱之类的东西——他记不起曾经看见她穿过黑衣①指第一部《有产业的人》里面控告波辛尼的行动。

  服,这时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她一个人在家都要穿礼服呢。”
  “是你!”他听见她低声说。
  这一幕戏在索米斯幻想里已经排演过好多次。可是排演对他毫无帮助。他简直说不出话来。这个他过去曾经那样热烈地要过、完全占有过的女子,十二年不见,没料到一见之下竟然仍旧使他动心得这样厉害。他曾经想象自己,一面说,一面做着,半象生意人,半象法官那样。现在看来,就好象他面对着的并不是一个平常女子,一个行为不检的妻子,而是一种来自自己里面和外面的力量,就象空气一样虚空,一样不可捉摸。他心里涌起一阵防御性的自我嘲笑。
  “对了,这是一次古怪的拜访,你身体好吗?”
  “谢谢。你请坐。”
  她已经离开钢琴,走到一张靠窗的椅子面前,深深坐进去,两只手放在膝上紧紧勒在一起。这里光线能够照得到她,所以索米斯这才看见她的脸、眼睛和头发,奇怪的是就跟他记得的一样,也同样异常的美。他在靠近自己站的地方一张椴木椅子上坐下,椅子垫的是银色料子。
  “你没有变,”他说。
  “没有吗?你来有什么事?”
  “谈事情。”
  “你的要求你哥哥已经告诉我了。”
  “那么怎样呢?”
  “我愿意。我一直就愿意。”
  她讲话的声音既矜持又严峻,身体摆出一种防范的、保卫性的姿势,这些在这时候反而帮了他的忙。千千万万对她的回忆,那些一直在防备着他的,这时候伸动了。他恨恨地说:
  “那么你不见怪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一点事实,使我可以着手呢?总得照法律做事。”
  “我能够告诉你的,你都知道了。”
  “十二年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种话吗?”
  “我想我说的话你一句也不会相信;不过那都是事实。”
  索米斯恶狠狠看着她。刚才说她没有变;现在看出她是变了。并不是变在脸上,脸上是变得更美了;也不在身腰上,身腰只是变得丰满了一点——不是的!她是精神上变了;她有一种地方看上去又活跃又勇敢,而在过去仅仅是消极的抵抗。“哼!”他心里想,“这是因为她有了自己的收入的缘故。可恶的乔里恩大伯!”
  “我想你现在过得很舒服了吧?”他说。
  “谢谢你,是的。”
  “为什么你不让我负担一点?尽管有那些事情,我也会肯的。”

  她嘴边淡淡地一笑;可是没有回答。
  “你总之仍旧是我的妻子,”索米斯说。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当时以及事后始终搞不懂。说这种废话,简直近乎荒唐,可是引起的后果却叫人意想不到。她从窗座上站起来,有这么半晌站着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他能看出她的胸口起伏着;接着转过身去把窗子打开。
  “开窗子做什么?”他厉声说。“你穿着这种衣服要着凉的。我并不可怕啊。”他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
  她也回答他一阵笑——轻微的笑声——轻微地,恨恨地。
  “这是——习惯。”
  “相当老的习惯!”索米斯同样恨恨地说。“把窗子关上!”
  她关上窗子,又坐下来。这个女人——这个——他的妻子!已经有了一股力量了!她坐在那里时,他觉得这股力量从她身上发出来,就象一层铠甲似的。他几乎是不自觉地站起来,向她走近一点;他想看看她脸上的表情。她的眼睛毫不畏缩地和他对看着。天哪!这双眼睛多么清澈,被那白皮肤衬得多么的深褐,还有那一头火一样的琥珀头发!还有,肩头多么白皙!真是怪感觉!他应当恨她啊!
  “你还是告诉我的好,”他说;“离掉了对于我好,对于你也好。
  当初那件事情太过时了。”
  “我已经告诉你了。”
  “你难道指望我相信你一点事情没有——没有人?”
  “没有人。你得在你自己身上去找。”
  这一顶,顶得他很不好受,索米斯向钢琴走了几步,又回到火炉面前,这样来回走着,就象旧日在他们的客厅里自己的心情受不了时常常做的那样。
  “这不行,”他说。“你丢掉我的。按照一般道理,应当由你——”他看见她的白肩膀耸了一下,听见她低低地说:“是的。为什么那时候你不跟我离婚呢?当时我会在乎吗?”
  他停下来,带着一种好奇心凝望着她。如果她真正是一个人过的话,她平日究竟怎样消磨呢?而且当初他为什么不跟她离婚呢?他一面瞠眼看着她,一面重又感到她一直不了解他,一直就对不起他。
  “为什么你不能给我做个好妻子呢?”他说。
  “对了;嫁给你是个罪恶。我已经受过惩罚了。也许你会想出什么办法来。你用不着怕我丢脸,横竖没有什么可丢的。现在我看你还是走吧。”
  索米斯感到一阵失败感,就象一股袭人的寒雾;他觉得连自己的正当辩护都被人剥夺了似的,觉得另外有种东西连自己也解释不了。他木然抬起手来,从火炉架上取下一只小瓷碗,翻过来看。

  “罗威斯托夫特瓷,”他说。“你哪儿得来的。我在乔布生拍卖行买到一只跟它完全一样。”猛然间,他想起好多年前他曾经跟她一同买过瓷器;他一面忍受着回忆的痛苦,一面尽盯着那只瓷碗看,就象碗里盛着过去的一切似的。她的声音使他惊醒过来。
  “你拿去吧。我不要这个东西。”
  索米斯把碗放回原处。
  “拉拉手好吗?”他说。
  她的唇边浮出一点微笑,把手伸出来,在他相当热烈的心情下,手碰上去很冷。“她是冰做的,”他心里想——“她永远是冰做的!”可是便在脑子里掠过这种念头时,她衣服和身上的香味仍旧使他的心神把持不住,就好象她心里面的温情——从来不是给他的——在挣扎着表现它的存在。他转身走了;出了房子一路走去,仿佛有人挥着鞭子在后面赶他那样;连马车都不叫一辆,看见空荡荡的河滨道,寒冷的河流和筱悬木叶子密层层铺在地上的影子,反而好受——他心绪非常之乱,慌慌张张的。又是慌,又是气,隐隐有点着急,就象自己造成什么大错,而这些错误的后果他一时还看不到似的。忽然他脑子里来了一个怪念头:她如果不说,“我看你还是走吧,”而是说的,“我看你还是住下罢!”
  他会是怎样的感想,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呢?经过这么多年的分居和怀恨,她那可诅咒的魅力便在现在还是等着他。等在那儿,随时随地只要有那么一个手势,或者碰这么一下,就会骑到他的头上来。“我跑去真是个傻瓜!”他喃喃说着。“一点进展没有。哪个想象得到?我从没有想到——”记忆飞回到他结婚的头几年里,和他开起残酷的玩笑来。她不配保留她的美——他曾经占有过的而且那样熟悉的美。他对自己倾慕的顽强涌起一阵愤恨。多数的男子会见都不要见她,这正是她自己找的。她毁掉他的一生,伤透了他的自尊心,害得他连个儿子都没有。然而仅仅见她一面,和从前一样的冷,一样的顽抗,却有力量使他完全颠倒!她真有这样的魔力,他妈的!无怪她这十二年来,如她自己说的,一直守身如玉呢。原来波辛尼——想起这个家伙真是可恨——这么多年来仍旧活在她的心里!索米斯说不出自己知道这种情形时的心理,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快到他的俱乐部时,他终于停下来买了一份报纸。一条头号标题印着:“波尔人不承认宗主权!”宗主权!“就跟她一样!”他想:“她一直就这样不承认。宗主权!我在法律上仍旧有。她住在那所破烂的小公寓里一定极其寂寞呢!”
或许您还会喜欢:
荒漠甘泉
作者:佚名
章节:36 人气:0
摘要:《荒漠甘泉》1月1日“你们要过去得为业的那地,乃是有山,有谷,雨水滋润之地。是耶和华你神所眷顾的,从岁首到年终,耶和华你神的眼目时常看顾那地。”(申十一章十一至十二节)亲爱的读者,今天我们站在一个新的境界上,前途茫然。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新年,等待我们经过。谁也不能预知在将来的路程中有什么遭遇,什么变迁,什么需要。 [点击阅读]
莫普拉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1846年①,当我在诺昂写《莫普拉》这部小说时,我记得,我刚刚为夫妇分居进行了辩护。在此之前,我曾同婚姻的弊端作过斗争,由于没有充分阐述自己的观点,也许让人以为我低估了婚姻的本质;然而在我看来,婚姻的道德原则恰恰是美好不过的——①原文如此,应为1836年。事实上,《莫普拉》这部小说由乔治-桑于1835年夏至1837年春写成,1837年4月至6月发表在《两世界杂志》上,同年出版单行本。 [点击阅读]
莫泊桑短篇小说集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一我有十五年不到韦尔洛臬去了。今年秋末,为了到我的老友塞华尔的围场里打猎,我才重新去了一遭。那时候,他已经派人在韦尔洛臬重新盖好了他那座被普鲁士人破坏的古堡。我非常心爱那个地方,世上真有许多美妙的角落,教人看见就得到一种悦目的快感,使我们不由得想亲身领略一下它的美。 [点击阅读]
莫罗博士的岛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1887年2月1日,“虚荣女士”号与一艘弃船相撞而失踪,出事地点大约在南纬1度,西经107度。1888年1月5日,即出事后的第十一个月零四天,我的叔叔爱德华·普伦狄克被一艘小船救起。方位在南纬5度3分,西经1ol度。小船的名字字迹模糊,但据推测应当是失踪的“吐根”号上的。我叔叔是个普通绅士,在卡亚俄码头登上“虚荣女士”号开始海上旅行。出事后人们以为他淹死了。 [点击阅读]
董贝父子
作者:佚名
章节:63 人气:0
摘要:我敢于大胆地相信,正确地观察人们的性格是一种罕见的才能(或习惯)。根据我的经验,我甚至发现,即使是正确地观察人们的面孔也决不是人们普遍都具有的才能(或习惯)。人们在判断中,两个极为寻常发生的错误就是把羞怯与自大混同——这确实是个很寻常的错误——,以及不了解固执的性格是在与它自身永远不断的斗争中存在的;这两种错误我想都是由于缺乏前一种才能(或习惯)所产生的。 [点击阅读]
葬礼之后
作者:佚名
章节:25 人气:0
摘要:老蓝斯坎伯拖着蹒跚的脚步,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地,逐一拉起房里的百叶窗。他那粘湿的双眼,不时地望向窗外,挤出了满脸的皱纹。他们就快要从火葬场回来了。他老迈的脚步加快了些。窗子这么多。“思德比府邸”是一幢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哥德式大建筑。每个房间的窗帘都是豪华锦缎或天鹅绒,有些墙面上仍旧系挂着丝绸,尽管这些都已年久褪色。 [点击阅读]
蒙面女人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赫尔克里。波洛在他面前将信整齐地放成一摞。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琢磨了一会儿上面的地址,然后用放在早餐桌上的专用裁纸刀将信封背面纵向裁开,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在里面还有一个信封,用紫色的蜡仔细地封好,上面有“亲启保密”的字样。赫尔充里。波洛那鸡蛋形的脸上的眉毛向上扬了扬。他喃喃道;“耐心点,这就来了!”又一次用上了那把裁纸刀。这一次信封里出来了一封信-字迹颤巍巍的,又长又尖。好些字重重地画上了线。 [点击阅读]
蓝色特快上的秘密
作者:佚名
章节:36 人气:0
摘要:将近子夜时分,一个人穿过协和广场(巴黎最大的广场,位于塞纳河右岸,城西北部。译注)。他虽然穿着贵重的皮毛大衣,还是不难使人看出他体弱多病,穷困潦倒。这个人长着一副老鼠的面孔。谁也不会认为这样一个身体虚弱的人在生活中会起什么作用。但正是他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里发挥着他的作用。此时此刻,有一使命催他回家。但在回家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交易。而那一使命和这一交易是互不相干的。 [点击阅读]
蓝色长廊之谜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男子已经意识朦胧。女子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周围的景物,或许刚才猛地受到了撞击,才失去了知觉。这一撞非同小可,驾驶座上已空无一人,车子正缓缓地向路边滑动,挡风玻璃的前端已接近没有护栏的路边。女子双眼模糊,她在潜意识里想到,男子曾经告诉过她这一带的悬崖有两百米深。如果车子照此滑落下去——而此时那位男子却困在副驾驶席上神志不清。 [点击阅读]
藏书房女尸之谜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有些陈腐的词语只属于某些类型的小说。比如情节剧里的“秃头坏男爵”,侦探故事里的“藏书室里的尸体”。多年来我一直试图为人们熟知的主题作一些适当的改变。我为自己订立了条件:书里描写的藏书室必须属于非常正统、传统的那一类,而尸体则必须让人觉得悱恻不定、触目惊心。遵循这些原则,几年来出现在笔记本上的只有短短几行文字。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