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丁庄梦 - 第十章 2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那贾俊也笑着,指着树上的通知说——
  没事儿,你看发给我家的通知在树上贴着哪。
  爷又朝前边走去了。他看见庄里的榆树、槐树、泡桐树或是老椿树,皂角树,无论是在庄前或庄后,前胡同或者后胡同,凡是有着桶粗的树,那树下都挂着马灯,点了蜡烛或者煤油灯。有家方便的,就从哪儿扯来一根老鼠尾巴线,把电灯系在树上或者挂在墙壁上。丁庄一片光明了,差不多不隔几家的门外都有亮灯光,把丁庄照得通火通明、亮如白昼了。在那每一处的灯光下,在那灯光照着的树身上,都贴有盖了丁庄村委会公章的砍树通知书,如每棵大树身上都贴了死刑公告样。砍树声砰砰不断,锯树声吱吱不息。新鲜刺鼻的木味儿,在夜里带着胶汁的味儿四处地飘。丁庄苏醒了,人都拿着锯和斧子在那街上走,去找着村委会通知他家可以砍的树。有病的人家分的都是易做棺材的树,没病的人,因为那公家的树也有他们一份儿,就分了不易做棺材的椿树、楝树和槐树。柳树、杨树、泡桐做棺材虽然不太好,但椿树、楝树、槐树埋在地下吸潮又爱生虫子,就分给没病的人家让他们娶妻嫁女时候做家具。
  丁庄除了我家外,每家都分了一棵成材的树。于是,丁庄就在春天的这天夜里大忙起来了。家家户户不睡觉,忙着砍树、忙着往家运树了。
  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了那么多的锯和利斧子,就像统一伐树各家早就知道样,早就准备好了工具样。铁器的碰撞声在夜里清脆明亮,折断树枝的卡嚓声扯扯连连,来自庄东的响,能传到庄西的平原上。来自庄西的响,能传到庄东的马路边。丁庄沸腾了,热闹异常了,来往脚步声响个不停,拉树的车轮声叽咕不断,张说李家的树成材,李说张家的木质好,彼此的羡慕随着提在手里、挂在树上的灯光明亮亮地在丁庄的街上飘飘和荡荡。有病的人,因为砍树的热闹,脸上都是了红润的光。没病的人,又都如抢收抢种的农忙一样兴奋着。那一夜,整个丁庄到处都是忙乱的声音和木屑的腥甜味,人们说着话,匆匆忙忙来,又匆匆忙忙去,谁见谁都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几句儿——

  哟,你家分的是榆树呀。
  哎,我家缺一架梁,就要了榆树啦。
  喂,你把树锯得那么短,拉回家里做啥用?看不出来吧?这正好能做立柜的装板呢。
  再或者——
  你知道不知道?庄西那最大的椿树分给了李旺家。
  李旺家?不会吧?
  我说你还不相信,李旺家的姑娘订给丁跃进的堂弟做了媳妇啦。
  说话的人神神密密地说一阵,听的人茅赛顿开地在街上站一会,就又分开了,就把这话又神神密密地传给别人了。
  爷就在丁庄的街上惘然地走,在这棵树下站一会,又到那棵树下站一会,像要把这一夜被砍的树全要看一遍。看一遍,他就又想起丁庄的地上开鲜花、地下结黄金的梦。就在庄里迷迷糊糊走,迷迷糊糊看。待又回到了庄中央,看见庄中央那棵三人抱不住的老槐树上竟也贴了通知时,看见了赵秀芹和他男人王宝山,还有外庄赵秀芹的两个壮兄弟,正在把槐树上的大钟取下来,朝边上的一棵小槐树上挂。挂完了钟,赵秀芹的兄弟就用一把梯子爬到树上锯树枝,剩下的人开始在树下刨树坑。

  刚才从这过去时,老槐树还安安然然地竖在那,这转了一圈走回来,它就有人来砍来锯来伐了。爷过来立在了老树下,从对面人家扯过来的电灯线就横在他头上。挂在树枝上的灯泡少说有着二百瓦,把树下那一大片原来专供庄人集合开会的地方照得和白天一样儿。
  我爷说,秀芹,这树分给了你们家?
  坐在灯光下的赵秀芹,抬头望着爷,脸上呈着半红半黄的激动和不安,和分到了这棵庄里最老、最大的树有些不好意思样,她就在那笑着说——
  没想到贾主任和丁主任都是有良心的人,他们在学校想吃啥儿我就给他们做啥儿,啥时想喝酒了我都给他们炒几个可口的菜,这时候我一说庄里大树分完了,只还这棵槐树竖在庄中央,他们就签字把它分给了我。
  爷就立在那滔滔不绝的伐树声音里,再一次看到了平原上地面是鲜花,地下是黄金的景况了。

  一夜间,丁庄果真没树了。
  没了稍大一些的树。原来好像是说只砍那些桶粗的,可来日一庄人睡醒后,庄里庄外连碗粗的树木也没了。大街上到处都是扔着盖了章的伐树通知书,如了一夜的风,一夜风后落下的叶。春日和往常一样照在丁庄上,可却觉得不是了暖,而是燥热了。没了稍大些的榆树、槐树、泡桐、楝树、椿树、杨树和柿树,就剩下一些胳膊粗的树娃儿,稀落落如荒地的禾苗儿,日头一出来,哗啦一下子,直筒简照在了人身上,燥热直筒筒打到了丁庄里。
  来日里,人们起了床,站在自家门口上,脸上全都惊下了白。
  惊下了一片茫茫的白。
  "老天爷呀,成了这样儿。……"
  "我日他祖先呀,成了这样儿……"
  "日他祖先呀,当真成了这样儿……"
  赵德全下世了。
  就在砍完树的第二天中午下世了。在他下世前,爷对二叔说:"能把玲玲的毛衣要回来送给德全吗?"
  叔就去玲玲的娘家村庄了。连夜地去,其实可以连夜地回,来回也就二十里,二十几里路,可他在玲玲娘家赖着住了一夜才回来。回来时候赵德全人还没有死,可当他看见叔把玲玲的绸袄递给他的媳妇时,他就笑了笑,一笑也就下世了。
  直到入殓下葬时,赵德全的脸上都还挂着红绸袄似的笑。
或许您还会喜欢:
罗兰小语
作者:佚名
章节:74 人气:0
摘要:我流着泪写这些故事,为那把母“鸡”当做妈妈的孩子,为那被老师误解,被父母否定的孩子,为我们这一代失去了的天伦之乐。什么时候不再看到被亏待而流泪的孩子呢?什么时候重拾我们的天伦之乐呢? [点击阅读]
美的历程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中国还很少专门的艺术博物馆。你去过天安门前的中国历史博物馆吗?如果你对那些史实并不十分熟悉,那么,作一次美的巡礼又如何呢?那人面含鱼的彩陶盆,那古色斑斓的青铜器,那琳琅满目的汉代工艺品,那秀骨清像的北朝雕塑,那笔走龙蛇的晋唐书法,那道不尽说不完的宋元山水画,还有那些著名的诗人作家们屈原、陶潜、李白、杜甫、曹雪芹...... [点击阅读]
致青春
作者:佚名
章节:179 人气:0
摘要:9月10日,南国的盛夏,烈日炎炎。大学新鲜人郑微憋红了一张脸,和出租车司机一起将她的两个大皮箱半拖半拽从车尾箱里卸了下来。她轻轻抬头用手背擦汗,透过树叶间隙直射下来的、耀眼的阳光让她眼前短暂的一黑,突然的高温让她有些不适应。她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掏了掏,翻出了出门前妈妈给她备下的零钱,递给身边的出租车司机,笑眯眯地说道:“谢谢啊,叔叔。 [点击阅读]
花田半亩
作者:佚名
章节:46 人气:0
摘要:我们教的中文,是主张从良好情怀的心里发芽的中文。这样的一颗心,田维无疑是有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她目光里那一种超乎她年龄的沉静,对于我们都意味着些什么了。经常与死神波澜不惊地对视的人,是了不起的人。田维作为中文女学子,之所以对汉字心怀庄重,我以为也许还是基于这样的想法——要写,就认认真真地写。而且,当成一次宝贵的机会来对待。这令我不但愀然,亦以肃然,遂起敬。 [点击阅读]
莎菲女士的日记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0
摘要:十二月二十四今天又刮风!天还没亮,就被风刮醒了。伙计又跑进来生火炉。我知道,这是怎样都不能再睡得着了的,我也知道,不起来,便会头昏,睡在被窝里是太爱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上去。医生说顶好能多睡,多吃,莫看书,莫想事,偏这就不能,夜晚总得到两三点才能睡着,天不亮又醒了。象这样刮风天,真不能不令人想到许多使人焦躁的事。 [点击阅读]
莫言《会唱歌的墙》
作者:莫言
章节:31 人气:0
摘要:第一次去青岛之前,实际上我已经对青岛很熟悉。距今三十年前,正是人民公社的鼎盛时期。全村人分成了几个小队,集中在一起劳动,虽然穷,但的确很欢乐。其中一个女的,名字叫做方兰花的,其夫在青岛当兵,开小吉普的,据说是海军的陆战队,穿灰色的军装,很是神气。青岛离我们家不远,这个当兵的经常开着小吉普回来,把方兰花拉去住。方兰花回来,与我们一起干活时,就把她在青岛见到的好光景、吃到的好东西说给我们听。 [点击阅读]
莫言《天堂蒜薹之歌》
作者:莫言
章节:24 人气:0
摘要:莫言十九年前,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件极具爆炸性的事件——数千农民因为切身利益受到了严重的侵害,自发地聚集起来,包皮皮围了县政府,砸了办公设备,酿成了震惊全国的蒜薹事件——促使我放下正在创作着的家族小说,用了三十五天的时间,写出了这部义愤填膺的长篇小说。在初版的卷首,我曾经杜撰了一段斯大林语录:小说家总是想远离政治,小说却自己逼十近了政治。 [点击阅读]
莫言《檀香刑》
作者:莫言
章节:20 人气:0
摘要:一那天早晨,俺公爹赵甲做梦也想不到再过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里;死得胜过一条忠于职守的老狗。俺也想不到,一个女流之辈俺竟然能够手持利刃杀了自己的公爹。俺更想不到,这个半年前仿佛从天而降的公爹,竟然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俺公爹头戴着红缨子瓜皮小帽、穿着长袍马褂、手捻着佛珠在院子里晃来晃去时,八成似一个告老还乡的员外郎,九成似一个子孙满堂的老太爷。 [点击阅读]
莫言《生死疲劳》
作者:莫言
章节:59 人气:0
摘要:《生死疲劳》叙述了1950年到2000年中国农村50年的历史,围绕土地这个沉重的话题,阐释了农民与土地的种种关系,并透过生死轮回的艺术图像,展示了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农民的生活和他们顽强、乐观、坚韧的精神。小说的叙述者,是土地改革时被枪毙的一个地主,他认为自己虽有财富,并无罪恶,因此在阴间里他为自己喊冤。 [点击阅读]
莫言《红蝗》
作者:莫言
章节:10 人气:0
摘要:第二天凌晨太阳出土前约有十至十五分钟光景,我行走在一片尚未开垦的荒地上。初夏老春,残冬和初春的记忆淡漠。荒地上杂草丛生,草黑绿、结实、枯瘦。轻盈的薄雾迅速消逝着。尽管有雾,但空气还是异常干燥。当一只穿着牛皮凉鞋和另一只穿着羊皮凉鞋的脚无情地践踏着生命力极端顽强的野草时,我在心里思念着一个刚刚打过我两个耳光的女人。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