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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绵绵 -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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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不错,这就是我在做的事。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最后一场战斗,最后一次挣扎,旅程中最后的一程。
  似乎,我那坐立不安的青春时期,已是好久好久以前了,“我要——我要——的日子。然而它却并不久呀,还不到一年呢……我对这些细细回想——躺在床上思索起来。
  遇见了爱丽——我们在瑞琴公园中的时光——在登记处办公室的结婚。这幢宅第——桑托尼建造的——建造完成。我的了,已都是我的了。我就是我呵——我——自己所要的这一个我——就像一向所要成为的这一个我;所要的东西样样都有了,现在我就回家到那里去。
  我在离开纽约以前,先写了封信以航空方式寄出;写给老费的,不知道什么缘故,我觉得老费会明白,而别人或许就不会。
  写信比告诉他要容易得多,再说,他非知道不可。每一个人都一定要知道,有些人或许不了解,但我认为他会的。他自己也见到了爱丽和葛莉娜多么的亲近,爱丽是多么依仗葛莉娜;我想他也会了解,我也会要依靠她了;在我和爱丽住过的宅第里,要我孤孤单单一个人住,会是多么的不可能,除非那里有人助我一臂之力。我不知道这些话说得是不是很好,只是已经尽了最大本事来写了。
  “你对我们都很好,”我写道:“我乐于要你成为头一个知道的人,而我想你也是唯一了解的人;我没法儿面对在‘吉卜赛庄’一片孤零零的生活;在美国时,我一直在想,已经决定了只要我一到家,就要向葛莉娜求婚。她是我可以真正谈到爱丽的唯—一个人,你明白吧。她会了解,或许她不肯嫁给我,但我想她会的……这么一来,就会使每一件事情,都像我们三个人依然在一起似的。”
  我把想要说的话表达出来,这封信足足写了三遍,老费应该在我到家前两天就能收到信吧。
  轮船驶近英国时,我走到甲板上来,眼见得陆地越来越近。我心中想:“但愿桑托尼同我在一起。”我的确发了这种愿,愿他能知道这一切事情是如何成真的——我所计划的每一件事情——我所设想的每一件事情——我所要的每一件事。
  我要甩开美国,甩开那些坏蛋、那些谄媚者,以及所有那些我所痛恨的人,以及我可以十分确定,那些由于我出身卑微而痛恨我、看不起我的人!我凯旋归来了,回到那一片松林,回到那一条盘旋弯曲,险状丛生的公路,直上山巅的“吉卜赛庄’的宅第,我的宅第了!我正回到自己最需要的两件事上。我的房屋——这幢房屋是我梦寐以求,计划所得的,也是超出我所要的每样事情以上的东西。以及那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我一向就知道,有一天会邂逅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已经遇到了。我见到了她,她也见到了我,我们在一起了,绝色无双的女人呵,以前我一眼见到她时,就知道自己是属于她的,绝对是她的,永远是她的。我已是她的,而现在——终于——我要到她那里去了。
  我到达京斯顿区,没有一个人见到我。火车到站时,太阳已经西沉了,我从车站走出来,采取一条绕远儿的侧路,我不想遇见村子里的任何人,这个晚上可不要见到任何人……我走上往吉卜赛庄的公路时,天几乎全黑了。我已经把到达的时间告诉了葛莉娜,她正在山上的宅第中等着我呢。终于有这一天了!到现在,我们的花枪耍完了,一切的假装——假装不喜欢她——演过了。这时一想到,就哈哈笑了起来,笑自己所演的这一角色,笑自己打从一开头就小心演的这一角色。不喜欢葛莉娜,不要她来,不要她和爱丽在一起。不错,我一直都非常小心,每一个人一定都信以为真;我还记得那次假装的吵嘴,吵得爱丽一定都听得到。
  我们头一次邂逅,葛莉娜就已经知道我是何许人了。我们彼此从来都不存什么傻兮兮的幻想,她和我的想法一样,欲望也一样。我们要整个世界,半点儿也不能少!我们要站在世界的巅峰上,要满足每一种野心,每一样东西都要有,任何事情都要能称心如愿。我还记得,头一次在汉堡邂逅她时,我倾心相告,把自己对许多事情的狂热欲望说给她听,对着葛莉娜,我用不着隐藏自己那种了无节制的贪婪,因为她也有这种相同的贪心。她说道:
  “你要在人生中有这许许多多,一定得要有钱才办得到呀。”
  “不错,”我说:“而我却想不出要怎么样才得到钱。”
  “得不到,”葛莉娜说:“靠辛辛苦苦工作攒钱,你是办不到的,你不是那一种人嘛!”
  “工作吗?”我说:“那我得工作上多少年!我可不愿意等,不要成了人到中年,”
  我说:“你知道那个夏莱曼小伙子的故事吧,他拼命工作,辛辛苦苦攒了一大笔钱,可以使自己的梦想实现,好到特洛伊去发掘,把特洛伊城的坟都挖出来。他的梦实现了,可是却一直等到了年逾不惑。我可不愿意等到自己成了中年男人,一只脚都进了坟墓;现在就要有,趁自己年轻力壮的时候;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我说。
  “不错,而我却知道你能做得到的办法。容易得很嘛,我奇怪你怎么还没想到过;在你来说,钓马子易如反掌,不是吗?我看得出来,也感觉得到呢!”
  “你还以为我注意小妞儿吗——或者真正有妞儿吗?我所要的妞儿仅仅只有一个,”
  我说:“那就是你,而你也知道这点;我是你的,头一回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了。我一直知道会遇到像你一样的妞儿,而我已经遇到了,我就属于你了。”
  “不错,”葛莉娜说:“我想你的确是这样的。”
  “我们两个人在人生中所要的东西都是一样。”我说道。
  “我告诉你吧,那很容易,”葛莉娜说:“非常容易,你要办到这一点,就是娶个富家女——全世界最富的妞儿之一,而我可以使你走上这条路。”
  “别异想天开了好不好。”我说。
  “这并不是异想天开;而且容易得很呢!”
  “不干,”我说:“那对我没有好处,我并不想做阔太太的老公。她会替我买东买西,我们会干事儿,她会把我关在金笼子里,那可不是我要的事情,我不想做一个被捆住手脚的奴才。”
  “你也用不着呀,那一种情况用不着过得很久。只要日子久一点,你也知道,太太会死的呀。”
  我骇然盯着她。
  “这一下你可吓着了吧。”她说。
  “没有,”我说:“我并没有吓着呀。”
  “我想你也不会吓着;或许业已——”她怀疑地望着我,但我却不想回答,还有些自卫心存在。人总有些秘密,不愿意任何人知道呵。它们倒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但我不喜欢想到。没有半点儿要紧,只是当年有种孩子气的狂热,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学校里的朋友——人家送他的一只上等手表。我好想要,好想要得紧。那只手表价值不菲,是他那个有钱的干爹送的。不错,我好想要,但是也知道没有机会弄到手。后来,有那么一天,我们一起溜冰,冰层并不够溜冰的厚度,我们溜以前并没有想到,就出事了,冰层一裂开,我从冰上向他溜过去;他攀住了,人已经掉进冰洞里,但手攀住了冰块,而冰割了他的手,当然,我溜过去拉他出来,可是我刚刚到那里,只见到那只手表闪烁发光。我想:“如果他沉到冰下淹死的话:那会是多么容易……我想,那似乎毫无意识地,我解开表带,一把抓住手表,不但没有设法把他拖出来,反而把他的脑袋往下按……把他的脑袋按住。他没法儿多加挣扎,人已经在冰下了。看到的人向我们赶过来,他们还以为我在设法把他拖出来呢!他们花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拖出来,想对他实施人工呼吸,可是已经回天乏术了。我把这件贵品藏在一处特别的地方,那是我不时藏起东西,不愿妈妈见到的所在,因为妈妈见到了就要问我是从什么地方拿来的。有一天她老人家弄我的袜子,凑巧见到了这只表,就问那可不是皮德的手表吗?我说当然不是——这只表是我从学校一个男生那里换来的。

  我对妈妈一向紧张兮兮的——老是觉得她对我认识得太清楚了。她发现了我的表时,我就紧张起来。心中想,她犯了疑心了,当然,她没法儿知道。也没有半个人知晓,但是他老人家时常望着我——一种可疑的方式。每个人都以为我在设法拯救皮德呢,我想她老人家从来没这么想过,她一定知道实情。她老人家并不在现场,可是麻烦就出在对我认识得太清楚了。有时,我觉得有点儿罪孽感,但很快就消失了。
  后来我在军营里——那是我在军中受训期间——有个叫艾迪的小伙子,和我一起到一处赌场里去。我手气不好,输得罄空;而艾迪却大赢特赢。他换成了钱,我们便回营去,他几个口袋里鼓鼓的都是钞票。那时有两个粗汉从街角上转出来冲着我们,他们手上有刀子,使用得非常灵便,我手上挨了一刀,可是艾迪却被捅了很重的一刀,人就倒了下去了。这时传来有人走来的声音,两个粗汉便溜之大吉了。我看出来了,如果动作快……我真是动作快!反应相当好——用手帕裹住手,抽出艾迪伤口上的刀来,朝致命的地方狠狠又补上几下子,他喘了口气就昏过去了。当然,我吓得很,不过,只怕了一两秒钟,然后就知道这不会要紧。所以我觉得——这个——自然对自己的想得快、动得快而得意!我想:“可怜的老艾迪,一向都是个傻蛋。”我立刻把那些钞票全都放进我的口袋里。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迅速反应,而把握住自己机会更美妙的了。麻烦却在这种机会并不常来。我想,有些人知道自己杀伤了人而吓得要死,但我不然,这一次就没有。
  提醒你吧,这码子事你可不能干得太频,只有真正值得时才能做。葛莉娜对我这些并不知道。但是她会知道的,我的意思并不是知道我真杀过两个人;而是她知道,这种杀人的念头,不会使我震惊或者讨厌。我就说了:
  “葛莉娜,你这个异想天开的故事是怎么回事儿?”
  她说:“我的地位可以帮你的忙,能使你和美国一个最有钱的妞儿碰面。我多多少少在照料她,和她住在一起,对她有很大的影响力。”
  “你以为她在找像我这一号儿的人吗?”我说,半点儿也不相信。一个富家千金可以随便挑选中意的、有性感的男人,何必要找上我?
  “你自己就有很大的性感呀,”葛莉娜说:“好多马子都找你,不是吗?”
  我笑了,说这方面我做得还不赖。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儿,被人看管得太周到了,能让她见得到的年轻人,都是传统型的——银行家的少爷啦,大老板的少君啦;教养她要同有钱阶层缔结良缘;他们怕死了她和那些也许是为了钱的外国年轻人会面。但是当然啦,她更渴望像那样的人,也就是对她来说很新奇、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你一定得为她演一出好戏,要一见钟情和她男欢女爱起来,用闪电爱把她打垮!这种事容易得很,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其正在性方面有过接触,你可以办得到的。”
  “我可以试试。”我疑惑地说道。
  “我们可以布置布置。”葛莉娜说。
  “可是,她一家人会插一脚来阻止呀。”
  “不,他们不会,”葛莉娜说:“他们会一点儿也不知道,知道时已经太晚了,知道时你们已经秘密结婚了。”
  “原来这是你的主意呀!”
  所以我们谈到这件事,拟定了计划,不过得提醒你们,并不怎么详细。葛莉娜回美国,不过随时和我保持联系。我继续干了好几种工作,我告诉过她“吉普赛庄”的事,说我要那块地方,她说在那里布置一个悱恻缠绵的故事也恰到好处。我们定下计划,使我在那里和爱丽邂逅。葛莉娜则怂恿爱丽在英国有一幢宅第,一到成年就立刻离开她的一家人。
  呵,不错,我们行动起来了。葛莉娜是一个计划大家,我想我自己没法儿策划得出,但却知道自己这一角色会唱得很好,我一向都喜欢演此类角色的嘛!因此这就是事情发生的原委,我如何邂逅爱丽的经过。
  这一切一切都很有趣;有趣得要死,当然,完全是因为总有冒险在——一直有不成功的危险性。使我真正紧张兮兮的一件事,便是我不得不和葛莉娜见面的那几次。你们也看得出,我不得不要有十分把握,望着葛莉娜时能不露出马脚来。力求不望着她,我们都同意,最好我应当装成不喜欢她,佯装嫉妒她,这一点我做得很好。我还记得她下来待一待,我们演出一场吵嘴——爱丽听得到的一场吵架。我也说不上是否做得过火了一点,大概不至于吧。有时我紧张兮兮的,怕爱丽也许会猜出来或者其他什么,但我想她并没有。说真格儿的,不知道,不知道,我对爱丽的一切从来都不知道。
  和爱丽做爱非常容易,她非常甜蜜。不错,她真正可爱。只是有几次我很怕她,因为她做了事情而不告诉我。她所知道的事情,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但是她很爱我,不错,她爱我。有时——我想到我也爱她啊……我倒不是说,这种爱就像是葛莉娜,葛莉娜是我所归属的女人,她是性的化身。我为她疯狂,而我不得不忍耐下来。爱丽截然不同。你知道,我很享受和她一起的生活。

  不错,现在回想起来,这话听起来很奇怪,我很享受和她在一起的生活。
  现在我把这些搁下,因为这是我从美国回来的这一晚,我所想到的事情。这一回我回到了世界的巅峰,尽管冒险、危险,犯了一次干净俐落的谋杀案——这是我对自己说的——我已经有了一切一切自己所渴望的东西了。
  不错,这可有点儿巧妙,我想过一两次,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指得出来,更不必提我们实施的过程了。而今,冒险过去了,危险结束了,我正回到了“吉卜赛庄”这里——就像那一天见过墙上的海报,走上山来看这幢旧宅的废瓦颓垣一般。走上山来,转过那处转弯——而这时——也就是在这时候我见到了她,我的意思是说,就在这时候,我见到了爱丽。正当我在公路车祸频繁的危险地段转过弯时,她就在那里,以前就在那里的同一处地方,就站在那株枞树的阴影中。她正站在那里,见到我时动了一下,我见到了她也吃了一惊。我们原先就在那里彼此相望,我走上去和她搭讪,演的是惊艳的小生一角,而且演得也十分好呢!呵,告诉你们吧,我是名角呵!
  可是,我却没料到现在还见到她……我意思是,现在没法儿见到她了,是吗?可是我看见她了呀……她正望着——直勾勾望着我呢。只是眼光中——有些什么使我害怕——有些什么使我怕得要死。你明白吗?那就像是她并没有看着我——我意思是我知道她真正不可能还在,她死了呀——然而我却见到了她。她人已经死了,尸体安葬在美国的一处墓地里了。然而还是一样,她站在那株枞树下,望着我。不是,并不是望着我,那种眼色就像料到要见着我似的,脸上含得有爱意——那一天我见到她时同一样的爱——那一天她在六弦琴琴弦上轻轻捻拨——那一天她对我说:“你在想什么?”而我说:
  “你为什么问我?”她说:“你望着我,就像你爱我一样。”我说了些蠢话,就像是那么一句:“当然我爱你呀。”
  我死死地站住了,就在公路上死死站定,全身发抖,大声说道:
  “爱丽。”
  她并没有动弹,人还站在那里盯盯地望着……直勾勾望着我,望过了我。这可把我吓惨了,因为我只要想上一分钟,就知道为什么她不看我,这个原因我也不愿意知道。
  不,我不要知道。直勾勾望着我在的地方,而不看我;我十分确定不要知道这原因,这时我撒腿就跑,就像个孬种般跑完了其余的路,一直跑到我的庄宅灯光明亮的地方,直到这时,我才从这种傻不可及的恐慌中镇定下来。这是我的凯旋归来嘛,已经到家了;我是山上归来的猎户,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超出全世界其他一切的地方——到了我灵魂和肉体都隶属的绝色女人身边。
  现在我们结婚了,住在这幢“宅第”里了,我们为了要而假装的东西都已经到手!
  赢了——垂手赢得!
  门没有扣,我走了进去,跺着脚步,走过藏书室敞开的房门,葛莉娜就站在窗户旁边等着我呢。她兴致勃勃,也是我所见过最愉快最美丽的可人儿,就像是督师作战的布隆妮王后,金发闪耀的一员女将,她是性的色香味呵,除开偶尔在“痴争”作过短暂的幽会外,我们抑制得太久太久了。
  我径直进入了她双臂的拥抱里,海洋的水员回航到了他归属的地方。不错,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妙时刻中的一次呵。
  不久,我们又降落凡尘,我坐下来,她把一小堆信件给我,我几乎立刻自动挑出有美国邮票的一封,是厉安德寄来的航空信。我不知道他信中写的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给我写一封信?
  “这个,”葛莉娜满意地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办到了。”
  “是胜利日,没错。”我说。
  我们俩都哈哈笑了,笑得发狂。桌上摆着香槟酒,我开了一瓶,彼此敬酒。
  “这处地方太美好了,”我说,向四面看看:“比我所记得起来的更漂亮。桑托尼——对了我还没告诉过你呢,桑托尼死了。”
  “呵,天啊,”葛莉娜说:“太可怜了,原来他真的病得很厉害吗?”
  “当然他病了,我从来不愿这么想,在他临死之前,我去看了他。”
  葛莉娜打了个冷噤。
  “我可不喜欢那么做,他说什么来着?”
  “并没怎么真正说,他说我是个该死的蠢才——我应该走另外一条路。”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路?”
  “我不知道他意思是什么。”我说:“我想他当时神志昏迷了吧,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话。”
  “唔,这幢房屋可是回忆他的好纪念碑嘛,”葛莉娜说:“我想我们会一直住下去,不是吗?”
  我瞪着她:“当然啦,你以为我还会住到别的地方去吗?”
  “我们不能一直都住在这里呀,”葛莉娜说:“可不能一年到头都住,埋在像这么个村庄的坑坑里吧?”
  “可是这儿却是我要住的地方——是我一直期望着想住的地方。”
  “是呀,当然,不过话得说回来了,美克。我们有全世界的钱,可以到任何地方去!
  我们可以逛遍全欧洲——我们可以到非洲去游猎远征,去蛮荒探险、去观光、去寻找——兴奋的油画;我们可以去安哥古迹,你不要过一种冒险的生活吗?”
  “这个,我也这么想……但我们总要回到这儿来,不是吗?”
  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觉得很不舒服,有什么事情在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我一直想到的所有事情,便是我的宅第和葛莉娜,没有要过任何别的事情。可是她却要别的,我看出来了。她还只是开始呢,开始要有很多东西,开始知道她自己有能力弄得到了。突然间我有了一种残酷的预兆,便哆哆嗦嗦起来。
  “美克,你怎么了?你在发抖嘛,感冒了还是什么?”
  “不是那么回事。”我说。
  “美克,那又是怎么回事?”
  “我见到爱丽了。”我说。
  “你说些什么,见到爱丽了?”
  “我从公路走上山来时。在转弯的地方就见到了她,人站在一株枞树下,望着——我意思是说,望着我。”
  葛莉娜眼睛瞪得好大。
  “别荒唐了。你——你想出来的事吧。”
  “或许一个人的确想得出事来,毕竟,这是‘吉卜赛庄’吧。爱丽在那儿,没错,看起来——看起来相当快乐呢。就像她自己一样,就像她以前——她以前一直在那里,一向会要到那里一样。”

  “美克!”葛莉娜抓紧我的肩头,一个劲地摇我:“美克!别说这种活了,你来以前喝了酒吧?”
  “没有,我等着一直到了这儿同你喝酒,知道你会准备了香槟酒等我。”
  “那么,我们就把爱丽抛开,喝我们的酒吧。”
  “是爱丽呵!”我顽固地说。
  “当然不是爱丽!只是光的把戏——像那一类儿的事。”
  “是爱丽呵,她人就站在那里,在找——找我、望我,可是她没法子见到我,葛莉娜,她没法子见到我。”我的声音高了起来:“我知道为什么,知道为什么她没法子见到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我头一遭儿屏住呼吸悄悄地说话。
  “因为那不是我,我并不在那儿,她什么都见不到,只除开‘此夜绵绵无尽期’。”
  然后我恐慌地高声大叫:“有人生而甜蜜欢畅,有人生而甜蜜欢畅,而有些人生而此夜绵绵,我啊,葛莉娜,是我啊。”
  “葛莉娜,你还记得吗?”我说:“她是如何坐在那软椅上的?她惯于在六弦琴上奏那首歌,用她温柔的嗓门儿唱着,你一定记得吧。”
  “‘夜夜复朝朝’,”我低低唱着:“‘有些人生而感伤;朝朝复夜夜,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葛莉娜,那就是爱丽呵,她生而甜蜜欢畅。‘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有些人生而此夜绵绵无尽期。’那是妈妈所知道的我,她老人家知道我生而此夜绵绵,我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桑托尼知道,他知道我是往那个方向走。但是它也许不会发生,只有一个时候,仅仅只有一个时候,那就是爱丽在唱这首歌时,我娶了爱丽,原可以真正过得十分幸福的,不是吗?我和爱丽的婚姻原可以继续下去的啊!”
  “不,你不能继续下去,”葛莉娜说:“我从来没想到你是这一号儿的人,美克,你害怕了,”她又重重摇我的肩膀,“醒醒吧。”
  我瞪着她。
  “葛莉娜,我很抱歉,刚才我说什么来着?”
  “我以为美国的那些人把你整倒了,但你做得很不错,不是吗?我意思是,所有的投资都安然无恙吧?”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供我们的未来使用了,我们光辉灿烂的未来呵。”
  “你说话非常古怪嘛,我倒要知道知道,厉安德在这封信里说些什么?”
  我抽出这封送过来的信,把信拆开,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幅剪报——也不是新剪下来的,很旧,而且揉得很皱了。我凝望着这上面,是一条街上的照片。我认出这条街了,背景上有一幢相当宏伟的建筑物。这是汉堡的一条街,有些人正走向摄影的人——正前面有两个人手挽手,就是葛莉娜和我嘛。原来厉安德已经知道了,他一直就晓得我早已认识葛莉娜了。一定有人在什么时候把这个寄给他,或许并没有什么凶狠的打算,或许只为了逗乐子,认出葛莉娜小姐在汉堡街上散步。他知道我认识葛莉娜,我也记起来了,他是多么特意地问我是不是遇见过葛莉娜小姐。当然,我加以否认,但是他知道我在说谎,这一定使他开始猜疑起我来。
  我突然害怕起厉安德来了,当然,他没法儿猜疑我杀死了爱丽,但他猜疑有事,或许已经猜疑到那上面去。
  “看吧,”我对葛莉娜说:“他知道我们彼此认识了,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我一向痛恨那只老狐狸,而他一向也痛恨你,”我说:“他现在知道我们要结婚时,就会猜疑了。”厉安德必定已经猜疑到葛莉娜会和我结婚,他猜疑我们彼此认识,或许还会猜疑到我们以前是情人。
  “美克,你别那么像只惊慌万状的小兔子好不好?不错,我就是要这么说——惊慌万状的小兔子。我欣赏你,一向都欣赏你,可是现在你却六神无主了,对每一个人都害怕。”
  “别对我说这种话!”
  “这个,这是实话呀。”
  “此夜绵绵无尽期啊!”
  我想不到说些别的话,依然还在琢磨这是什么意思。此夜绵绵无尽期,那也就是说漆黑一片了,意味着我在那里看不到什么,只能见到死人,但是我虽然活着,死人却见不到我。他们没法儿见到我,因为我实际上不在那里,爱爱丽的那个男人并不真正在那里,他会自作自受,进入了无尽期的黑夜,我把头向地面低下去。
  “此夜绵绵无尽期呵。”我又说了。
  “别说那些了,”葛莉娜厉声尖叫起来:“站起来!美克,做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吧,不要信这种荒唐的迷信观念。”
  “我有什么办法呢?”我说:“我已经把命卖给‘吉卜赛庄’了,不是吗?‘吉卜赛庄’决不安全,对任何人都决不安全。对爱丽不安全,对我不安全,或许对你也不安全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站了起来,向她走过去,我爱她。是的,我依然要以一股子最后的强烈情欲来爱她。可是爱、恨、欲——它们不都是一样东西吗?三而—一而三呵,我从来不可能恨爱丽,但是我恨葛莉娜,越恨越高兴,全心全意的恨,甚至是一种一涌而起的欢欣愿望——我没法儿等到用安全的办法了,也不要等那些办法,我走到了她面前。
  “你这个臭婊子!”我说:“你这个可恨可爱金头发的婊子,葛莉娜,你难逃一命了,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你懂吗?我已经知道杀人——我要杀人。爱丽那天骑了马出去死时,我好兴奋,因为把她杀死,使我那天整个上午都好快乐,但是我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这么接近杀人。这回不同了,除开有人在早饭时吞了颗药丸而会死,和把个老太婆推下坑以外,我要知道得更多一点,我要用自己的手来。”
  这时,葛莉娜害怕了,自从我们在汉堡邂逅的那天起,我就装病扮症,抛职弃业,和她在一起,我已经属于她了。是的,自从那时候起,我的肉体和灵魂都已经归属了她。
  现在,我不属于她了,我就是我。我进入了另外一种王国,要到我梦寐以求的一个王国里去。
  她害怕了,我最爱见到她怕,两只手勒在她脖子上使劲儿。不错,即令现在我坐在这里,把自己这一生都写下来时(这件事我得告诉你,做起来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要写到自己的一切一切,经历啦,感受啦,思想啦,如何欺骗每一个人啦--不错,写起来真是过瘾。不错,我杀死葛莉娜时,真是极其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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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本剧作者亨利克·易卜生(1928-1906),是挪威人民引以自豪的戏剧大师、欧洲近代戏剧新纪元的开创者,他在戏剧史上享有同莎士比亚和莫里哀一样不朽的声誉。从二十年代起,我国读者就熟知这个伟大的名字;当时在我国的反封建斗争和争取妇女解放的斗争中,他的一些名著曾经起过不少的促进作用。易卜生出生于挪威海滨一个小城斯基恩。 [点击阅读]
环游黑海历险记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0
摘要:范-密泰恩和他的仆人布吕诺在散步、观望和聊天,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君士坦丁堡的托普哈内广场一向因人群的来往和喧哗而热闹啡凡,但在8月16日那一天的晚上6点钟,却静悄悄地毫无生气,几乎是一片荒凉。从通向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港口高处看下去,仍能发现它迷人的景色,但里面却没有什么人。勉强有一些外国人匆匆而过,走上狭窄、肮脏、泥泞、有黄狗挡道的通向佩拉郊区的小街。 [点击阅读]
玻璃球游戏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引言——试释玻璃球游戏及其历史一般而言,对于浅薄者来说,对不存在的事物也许较之于具体事物容易叙述,因为他可以不负责任地付诸语言,然而,对于虔诚而严谨的历史学家来说,情况恰恰相反。但是,向人们叙述某些既无法证实其存在,又无法推测其未来的事物,尽管难如登天,但却更为必要。虔诚而严谨的人们在一定程度上把它们作为业已存在的事物予以探讨,这恰恰使他们向着存在的和有可能新诞生的事物走近了一步。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