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纯真年代 - 第24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他们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沉思默想着,时而滔滔不绝,时而缄口无言;因为紧箍咒一旦打破,他们都有很多话要说,但间或,话语又变成无言的长篇对白的伴奏。阿切尔不谈自己的事,他并非有意如此,而是不想漏过她过去的每个细节;她倚着桌子,双手紧托着下巴,向他讲述他们相会之后一年半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她渐渐厌倦了人们所说的“社交界”;纽约社会是友善的,它的殷勤好客几乎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她不会忘记它是怎样欢迎她归来的;但经历了最初的新奇兴奋之后,她发现自己——像她说的——是那么“格格不人”,她无法喜欢纽约喜欢的事情。所以,她决定去华盛顿试试看,在那里大概可以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听到各种各样的见解。总之,她或许应在华盛顿安顿下来,在那儿为可怜的梅多拉提供一个家:所有其他的亲戚都已对她失去了耐心,而那时她又最需要照顾,最需要防止婚姻的危险。
  “可是卡弗博士——你不是担心他吧?我听说,他一直和你们一起在布兰克家。”
  她莞尔一笑。“咳,卡弗危机已经过去了。卡弗博士人很聪明,他想要一个有钱的妻子为他的计划提供资金。作为一名皈依者,梅多拉只是个好广告。”
  “皈依什么?”
  “皈依各种新奇疯狂的社会计划呀。不过,你知道吗,我对那些计划倒是更感兴趣,它们胜过盲从传统,盲从他人的传统——像我在我们的朋友中间见到的那些。如果发现美洲只是为了把它变成另一个国家的翻版,那似乎是很愚蠢的,”她在桌对面笑了笑。“你能想象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历尽艰辛只是为了跟塞尔弗里奇·梅里一家去看歌剧吗?”
  阿切尔脸色大变。“那么博福特——你常跟博福特谈起这些事吗?”他突然问道。
  “我很久没见他了,但过去常对他讲,他能理解。”
  “啊,还是我一再对你说的那句话,你不喜欢我们。你喜欢博福特,因为他与我们截然不同。”他环视空荡荡的屋子、外面空荡荡的海滨,以及沿海岸一字排列的空荡荡的白色农舍。“我们愚蠢透顶,没有个性,没有特色,单调乏味。——我觉得奇怪,”他脱口而出,“你干吗不回去呢?”

  她的眼睛黯淡下来,他等待着她愤然的还击。然而她却坐着一声不吭,仿佛在细细考虑他说的话。他开始害怕了,惟恐她会说她也觉得奇怪。终于,她开口说:“我想是因为你的缘故。”
  没有比这更不动声色的坦白了,或者说,没有比这更能激发听者虚荣心的口吻了。阿切尔的脸红到了太阳穴,他却既不敢动弹又不敢开口:仿佛她的话是只珍稀的蝴蝶,只要有一点儿轻微的响动,便会令它振动受惊的翅膀飞走;而若不受惊扰,它便会在周围引来一群蝴蝶。
  “至少,”她接下去说,“是你使我认识到,在愚钝的背后还有那么美好、敏感而优雅的东西,它使我在另一种生活中喜爱的事物也相形见细。我不知该怎样表达——”她苦恼地皱起了眉头。“但我以前似乎从不知道为了那些高雅的乐趣,我要付出多少艰辛和屈辱。”
  “高雅的乐趣——是值得追求的啊!”他想这样顶她一句,但她恳求的目光使他沉默了。
  她接着说:“我想非常诚实地对待你——和我自己。很久以来,我就盼望有这样一次机会,能告诉你,你怎样帮助了我,你怎样改变了我——”
  阿切尔坐在那儿,紧锁眉头,睁大了眼睛。他笑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可你知道你如何改变了我吗?”
  她脸色有些苍白地问:“改变了你?”
  “对,你改变我的东西远比我改变你的要多。我娶了一个女人是因为另一个女人要我这么做。”
  她苍白的脸色顿时红了。“我以为——你答应过——今天不讲这些事。”
  “啊——真是个十足的女人啊!你们这些女人谁都不肯把一件糟糕的事解决好!”
  她压低声音说:“那是糟糕的事吗——对梅来说?”
  他站在窗口,敲打着拉起的吊窗框,每根神经都感受到她提起表妹的名字时那种眷恋之情。
  “因为这正是我们一直不得不考虑的——不是吗——你自己的表现不也说明如此吗?”她坚持说。
  “我自己的表现?”他重复说,茫然的双眼仍然望着大海。
  “如果不是,”她接着说,痛苦专注地继续追寻着自己的思路,“如果说,为了让别人免于幻灭与痛苦而放弃和失去一些东西是不值得的——那么,我回家来的目的,使我的另一段生活因为没人关心而显得空虚可悲的一切——不都变成了虚假的梦幻——”

  他原地转过身来。“如果是这样,那你就更没有理由不回去了?”他替她下结论说。
  她绝望地两眼紧盯着他说:“啊,是没有理由吗?”
  “没有——如果你把全部赌注都押在我婚姻的成功上。我的婚姻,”他粗暴地说,“不会成为留住你的一道风景。”她没有作声,阿切尔继续说:“这有什么意义呢?你使我第一次认识了真正的生活,而同时,你又要求我继续过虚伪的生活。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仅此而已。”
  “啊,别这样说;我在忍受着呢。”她嚷道,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她的双臂顺着桌子垂下去,她坐在那儿,任他凝视着自己的脸,仿佛对面临的严重危险已毫无顾忌。这张脸仿佛把她整个儿袒露了出来,让人看到里面的灵魂。阿切尔站在那儿目瞪口呆,被这种突然的表示吓得不知所措。
  “你也——啊,这些日子,你也在忍受吗?”
  作为回答,她让噙着的泪珠溢出眼睑,缓缓流淌下来。
  他们两人之间仍有半室之隔,而彼此都没有移动的表示。阿切尔意识到自己对她的肉体存在有一种奇怪的冷漠:假如不是她突然伸到桌子上的一只手吸引住他的视线,他几乎就没有觉察到它。就像那一次在23街那个小房子里一样,为了不去看她的脸庞,他一直盯着这只手。他的想像力在这只手上盘旋着,就像在旋涡的边缘那样;但他仍不想接近她。他知道爱抚会激化爱情,而爱情又会激化爱抚;但这种难分难解的爱却是表面的接触无法满足的,他惟恐任何举动会抹去她话语的声音与印象,他惟一的心思是他永远不再感到孤独。
  但过了一会儿,一种荒废时光的感觉又控制了他。在这儿,他们就在这儿,靠得很近,安全而又隐蔽;然而他们却被各自的命运所束缚,仿佛隔着半个世界。
  “这还有什么意义呢——既然你准备回去?”他突然喊道。他的言外之意是绝望地向她乞求:我究竟怎样才能留住你?

  她坐着纹丝不动,眼睑低垂。“哦——我现在还不会走嘛!”
  “还不会?那么,到某一时间就走?你已经预定了时间?”
  听到这儿,她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睛说:“我答应你:只要你坚持住,只要我们能像现在这样正视对方,我就不走。”
  他坐进自己的椅子里。她的回答实际上是说:“如果你抬起一根指头就会把我赶回去:回到你了解的所有那些令人厌恶的事情中去,回到你部分地猜中的那些诱惑中去。”他心里完全明白,仿佛她真的说出了这些话。这念头使他怀着激动、虔诚的心情顺从地固定在桌子这一边。
  “这对你将是怎样一种生活啊!——”他呻吟着说。
  “哦——只要它属于你生活的一部分。”
  “我的生活也属于你生活的一部分?”
  她点了点头。
  “而这就是全部——对我们两人来说?”
  “对,这就是全部,不是吗?”
  听到这儿,他跳了起来,除了她可爱的面容,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也站了起来,既不像是迎接他,也不像是逃避他,而是很镇静。既然任务最棘手的部分已经完成,那么她只需等待了。她是那样镇静,当他走近时,她伸出双手,不是阻挡他而是引导他。她的双手被他握住,她伸开的前臂并不僵硬,却把他隔在一定的距离,让她那张已经屈服的脸讲完余下的话。
  也许他们这样站了很久,也许只有几秒钟时间,但这已足够让她默默地传达出她要说的一切了,同时也使他感觉到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他一定不能轻举妄动,以免使这次相会成为诀别;他必须把他们的未来交给她安排,他只能请求她牢牢把它抓住。
  “不要——不要不高兴,”她说,声音有点嘶哑,同时把手抽了回去;他答道:“你不回去了——你是不回去了?”仿佛那是他惟一无法忍受的事情。
  “我不回去了,”她说罢,转身打开门,率先朝公共餐厅走去。
  那群叽叽喳喳的教师正整理行装,准备三五成群地奔向码头;沙滩对面的防波堤前停着那艘白色的汽船;在阳光照耀的水面那一边,波士顿隐约出现在一片雾霭之中。
或许您还会喜欢:
乞力马扎罗的雪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3
摘要:乞力马扎罗是一座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的长年积雪的高山,据说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西高峰叫马塞人①的“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庙殿。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奇怪的是它一点也不痛,”他说。“你知道,开始的时候它就是这样。”“真是这样吗?”“千真万确。可我感到非常抱歉,这股气味准叫你受不了啦。”“别这么说!请你别这么说。 [点击阅读]
别相信任何人
作者:佚名
章节:66 人气:2
摘要:如果你怀疑,身边最亲近的人为你虚构了一个人生,你还能相信谁?你看到的世界,不是真实的,更何况是别人要你看的。20年来,克丽丝的记忆只能保持一天。每天早上醒来,她都会完全忘了昨天的事——包皮括她的身份、她的过往,甚至她爱的人。克丽丝的丈夫叫本,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支柱,关于她生命中的一切,都只能由本告知。但是有一天,克丽丝找到了自己的日记,发现第一页赫然写着:不要相信本。 [点击阅读]
地精传奇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2
摘要:梦每个人都会有,在这个网络时代,我们敲击键盘将梦化为一个个字符。做梦的人多了,写梦的人也多了,看梦的人更多了。当一个个梦想列于书站之中,我们不禁会发现许多的梦是那么相似。在金戈铁马中争霸大陆是我曾经的梦,但此时却不是我想要的。当“我意王”如天上的云朵随处可见后,英雄们早已失去光泽,那些豪言壮语怎么看都像是落日的余辉,虽然美,但已是黄昏时。对于什么题材流行我并不感兴趣,我最喜欢的还是西式奇幻。 [点击阅读]
基督山伯爵
作者:佚名
章节:130 人气:2
摘要:大仲马(1802-1870),法国十九世纪积极浪漫主义作家,杰出的通俗小说家。其祖父是侯爵德·拉·巴那特里,与黑奴结合生下其父,名亚历山大,受洗时用母姓仲马。大仲马三岁时父亲病故,二十岁只身闯荡巴黎,曾当过公爵的书记员、国民自卫军指挥官。拿破仑三世发动政变,他因为拥护共和而流亡。大仲马终生信守共和政见,一贯反对君主专政,憎恨复辟王朝,不满七月王朝,反对第二帝国。 [点击阅读]
大西洋底来的人
作者:佚名
章节:100 人气:2
摘要:阴云密布,狂风怒号,滔天的大浪冲击着海岸。海草、杂鱼、各种水生物被涌上海滩,在狂风中飘滚、颤动。一道嶙峋的峭壁在海边耸起,俯视着无边无际的滔滔大洋。一条破木船搁浅在岸边,孤零零地忍受着风浪的抽打。船上写着几行日文。孤船的旁边,一条被海浪选到沙滩上的小鲨鱼,发出刺耳的哀叫。在任暴的风浪里,野生的海带漂忽不走,有些在海浪里起伏深沉,有些被刮到海滩上,任凭酷热的蒸腾。 [点击阅读]
孤独与深思
作者:佚名
章节:53 人气:2
摘要:一、生平1839年3月16日,普吕多姆出生于法国巴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两岁时父亲去世,这位未来的诗人便与寡居的母亲和一个姐姐一起住在巴黎和巴黎南部的夏特内。据《泰晤士文学副刊》说,他很小时名字前就加上了家人用于他父亲的昵称“苏利”。普吕多姆以全班数学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后,准备进入一所理工学院,可是一场结膜炎打碎了他成为机械师的一切希望。 [点击阅读]
巴黎圣母院英文版
作者:佚名
章节:78 人气:2
摘要:维克多·雨果(VictorHugo),1802年2月26日-1885年5月22日)是法国浪漫主义作家的代表人物,是19世纪前期积极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领袖,法国文学史上卓越的资产阶级民主作家。雨果几乎经历了19世纪法国的一切重大事变。一生写过多部诗歌、小说、剧本、各种散文和文艺评论及政论文章,是法国有影响的人物。 [点击阅读]
拉贝日记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2
摘要:胡绳60年前,侵华日军制造的南京大屠杀惨案,是日本法西斯在中国所犯严重罪行之一,是中国现代史上极其惨痛的一页。虽然日本当时当权者和以后当权者中的许多人竭力否认有这样的惨案,企图隐瞒事实真相,但事实就是事实,不断有身经这个惨案的人(包括当时的日本军人)提供了揭露惨案真相的材料。最近,江苏人民出版社和江苏教育出版社共同翻译出版了《拉贝日记》。 [点击阅读]
沉默的羔羊
作者:佚名
章节:62 人气:2
摘要:《沉默的羔羊》还不能算是经典,可“名著”的殊荣它还是当之无愧的。一部书,印到四百万册以上,无论如何其影响力不能低估。《纽约时报》一九九二年的畅销书排行榜上,《沉默的羔羊》稳稳地坐着第一把交椅,而根据它改编的同名电影又在本年度一下获得了五项奥斯卡大奖,这一来更是推波助澜,使这部以悬念及恐怖著称的小说在全球范围内达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我大约三年前在一个朋友的家中看到了《沉默的羔羊》。那是原版录像。 [点击阅读]
狼的诱惑
作者:佚名
章节:74 人气:2
摘要:“彩麻,你能去安阳真的好棒,既可以见到芷希和戴寒,又可以和妈妈生活在一起,真的是好羡慕你啊!”“勾构,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的,你也可以到安阳来看我呀。记得常给我写信,还有打电话。”“喂,各位!车子马上就要出发了。”长途客运站的管理员冲我们叫道。“你快去吧,否则可要被车子落下了。”“嗯,我要走了,勾构。我一到妈妈家就会给你打电话的。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