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灿烂千阳 - 第三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玛丽雅姆最早的记忆中有一段是独轮车的铁轮在石头上咔嗒、咔嗒响的声音。独轮车每月来一次,载满大米、面粉、茶叶、白糖、食油、肥皂和牙膏。推车的是玛丽雅姆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通常是穆哈辛和拉明,有时是拉明和法尔哈德。沿着这条上山的土路,男孩们轮流推着车,碾过岩石和卵石,避开坑洼和灌木丛,来到那条山溪。到得溪边,他们必须把独轮车上的东西统统卸下,用手搬到溪那边去。然后男孩们会把独轮车推过溪,再次把货物装上。还得再推两百来米,这次要穿越茂密的杂草和避开丛丛灌木。青蛙跳开给他们让路。哥哥们挥手将蚊子从他们汗津津的脸上赶走。
  “他有佣人,”玛丽雅姆说,“他可以派佣人来呀。”
  “他觉得这样算是赎罪。”
  独轮车的声音将娜娜和玛丽雅姆引到屋外。玛丽雅姆将会永远记得他们送东西来时娜娜的样子: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赤着脚斜倚在门口,她那只视力不佳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双手抱胸,满脸戒备和嘲弄的神色。她的头发剪得很短,不包皮头巾,也不加梳理,就袒露在阳光之下。她会穿着不合身的衬衣,纽扣直扣到喉咙。口袋里装满胡桃大小的石块。
  男孩们坐在山溪旁边,等待玛丽雅姆和娜娜把供给品搬进泥屋。尽管娜娜的准头很差,而且多数石头离目标还很远就落地了,但他们知道最好别接近泥屋三十米之内。娜娜一边把一袋袋的大米往屋里搬,一边大声咒骂那些男孩,用一些玛丽雅姆听不懂的名字称呼他们。她辱骂他们的母亲,对他们黑口黑面。男孩们从来不回应她的侮辱。
  玛丽雅姆觉得很对不起这些男孩。推这么重的东西,她怜悯地想,他们的手脚肯定累坏了。她希望娜娜允许她送水给他们喝。但她什么也没有说,而且如果他们对她挥手道别的话,她也不会向他们挥手。有一次,为了让娜娜高兴,玛丽雅姆甚至还骂了穆哈辛,说他的嘴巴像蜥蜴的屁股——但是后来她悔恨不已,害怕他们会告诉扎里勒。不过娜娜笑得很开心,笑得她那蛀蚀的门牙全都露出来了,笑得玛丽雅姆害怕她的病痛又会再次发作。玛丽雅姆骂完之后,娜娜看着她说:“你真是一个乖女儿。”
  独轮车空了之后,男孩们跌跌撞撞地推着它走开。玛丽雅姆会等待,一直等到看见他们消失在那高高的杂草和开花的野草之中。
  “你还不走吗?”
  “来啦,娜娜。”
  “他们在嘲笑你。真的。我听到了。”

  “我来啦。”
  “你不相信我吗?”
  “我在这里。”
  “你知道我爱你的,亲爱的玛丽雅姆。”
  每天早晨,远处传来绵羊的咩咩叫,还有古尔德曼村那些赶着羊群到绿草如茵的山坡放牧的牧羊人清越的笛声,她们就在这些声音中醒来。玛丽雅姆和娜娜挤出山羊的奶,饲养母鸡,收集起母鸡下的蛋。她们一起做面包皮。娜娜教她怎样和面粉,怎样给烤炉生火,怎样把擀好的面团涂抹在烤炉的内壁上。娜娜也教她女红,教她煮米饭和做各种米饭的浇头:炖芜菁,菠菜糊,生姜花椰菜等等。
  娜娜从不掩饰她对访客——实际上,几乎是对所有人——的厌恶,但是有少数几个人是例外。其中之一就是古尔德曼村的头人,也就是村长,哈比伯汗。他脑袋很小,留着一把胡子,大腹便便,大约每月来一次。来的时候会跟着一个仆人,仆人会带来一只鸡,有时是一罐菜饭,或者一篮染色的鸡蛋,当做礼物送给玛丽雅姆。
  然后还有一位胖乎乎的老太婆,娜娜叫她亲爱的碧碧;她最后一任丈夫当过石匠,是娜娜父亲的朋友。亲爱的碧碧每次来的时候,总是带着她六个儿媳中的一个,还有一两个孙子。她气喘吁吁,蹒跚地穿过空地,猛力揉揉她的屁股,沉重地叹一口气,矮身坐在娜娜拉给她的椅子上。亲爱的碧碧也总是给玛丽雅姆带来一些礼物,一盒糖果,一篮子榅桲之类的。至于她带给娜娜的东西,先是一连串抱怨,诉说自己的健康每况愈下,再就是来自赫拉特和古尔德曼村的流言蜚语,手舞足蹈地说个不停,而她的儿媳则会坐在她身后,虔敬地静静聆听。
  但玛丽雅姆最喜欢的人——当然,除了扎里勒之外——是法苏拉赫毛拉。他是一个老人,村里的阿訇,也就是讲解《古兰经》的法师。他每个星期从古尔德曼村过来一两次,教玛丽雅姆每日五次的朝拜仪式,教她背诵《古兰经》的段落。娜娜小时候,他也曾这样教过她。正是法苏拉赫毛拉教会玛丽雅姆识字,他总是耐心而专注地看着她的嘴唇无声地念出那些字词,看着她的食指在每个字下面移动,看着她用力地压得指甲发白,仿佛这样她就能把那些字眼的意义给挤出来。正是法苏拉赫毛拉握着她的手,教她用铅笔写出第一个波斯字母向上的一撇,第二个波斯字母的一弯,第三个波斯字母的三点。
  他是一个形容枯槁的驼背老人,总是微笑着,露出没有牙齿的嘴巴,还留着长及肚脐的白胡子。他通常会一个人到泥屋来,不过有时也会带着他那个黄头发的儿子哈姆萨,他比玛丽雅姆大几岁。当法苏拉赫毛拉来到泥屋时,玛丽雅姆会亲吻他的手——感觉就像亲吻两根蒙着一层薄皮的树枝;他则会亲亲她的额头,然后在屋里坐下,开始一天的功课。功课结束后,他们两个坐在泥屋外面,吃松子,喝绿茶,看着夜莺从一棵树扑向另一棵树。有时候他们会沿着山溪,在青铜色的落叶和低矮的桤木丛中漫步,向群山走去。他们漫步的时候,法苏拉赫毛拉会转动念珠,用他那颤抖的声音给玛丽雅姆讲故事,说起他年轻时见过的各种东西。比如他在伊朗见到的一条双头蛇,那是在伊斯法罕[1]Isfahan,伊朗城市。[1]的三十三拱桥上看到的;还有那个西瓜,有一次,他在马扎[2]Mazar,阿富汗北部城市。[2]的蓝色清真寺外面把一个西瓜劈成两半,发现其中一半的西瓜籽排出了“真主”的字样,另外一半的西瓜籽则排成“伟大”的字样。

  法苏拉赫毛拉坦白地对玛丽雅姆说,他也经常理解不了《古兰经》的字句的含义。但他说他喜欢那些阿拉伯单词在舌头上打滚发出的迷人声音。他说它们让他宽慰,舒缓了他的心灵。
  “它们也会安抚你的,亲爱的玛丽雅姆,”他说,“有需要的时候,你可以传唤它们,它们不会让你失望。真主的言语永远不会背叛你,小姑娘。”
  法苏拉赫毛拉既讲故事给玛丽雅姆听,也听玛丽雅姆讲故事。当玛丽雅姆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全神贯注地倾听。他缓缓点头,面带笑容,感激地看着玛丽雅姆,仿佛他得到了一种令人觊觎的特权。玛丽雅姆总是能够很轻松地把她不敢跟娜娜说的话告诉法苏拉赫毛拉。
  有一天,他们在散步,玛丽雅姆对他说,她希望能够得到允许,可以去上学。
  “我说的是真正的学校,阿訇老爷。要在一间教室里面。像我父亲的其他孩子。”
  法苏拉赫毛拉沉默了。
  上个星期,亲爱的碧碧带来了消息,说扎里勒的女儿萨伊蝶和娜希德就要到赫拉特的梅赫里女子学校上学了。自那以后,玛丽雅姆的脑袋里就总是回荡着有关教室和老师的念头,她总是想到那些横线纸笔记本,一排排的数字,还有能写出又粗又黑的笔画的钢笔。她幻想自己坐在教室里面,身边都是和她同样年纪的女孩。玛丽雅姆渴望将一根尺子摆在纸张上,画出那些看上去很重要的线。
  “那是你想要的吗?”法苏拉赫毛拉说,迷蒙的眼睛和蔼地看着她,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头巾的影子落在一丛枝繁叶茂的毛茛上。

  “是的。”
  “那你是要我征求你母亲的同意了。”
  玛丽雅姆笑了起来。她认为除了扎里勒之外,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人能够比她的老师更加了解她的心事。
  “那我该怎么办呢?圣明的真主给了我们各种各样的缺点,而在我的许多缺点中,最为严重的一点是,我没有能力拒绝你,亲爱的玛丽雅姆。”他说,用一根僵硬的手指轻轻敲打她的脸颊。
  但后来,他跟娜娜提起的时候,她放下了正在切洋葱的刀。“上学干什么呢?”
  “如果这个姑娘想学习,让她去吧,亲爱的。让这个姑娘受点教育。”
  “学习?学习什么,毛拉老爷?”娜娜厉声说,“那儿有什么可学的?”她狠狠盯着玛丽雅姆。
  玛丽雅姆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像你这样的女孩去上学有什么意义呢?那就像擦亮一个痰盂。你在那些学校一点有价值的知识都学不到。像你和我这样的女人,这辈子只需要学会一种本领就好了。学校不会教你这种本领。看着我。”
  “你不该这样和她讲话,我的孩子,”法苏拉赫毛拉说。
  “看着我。”
  玛丽雅姆听从了。
  “只有一项本领。就是这个:忍耐。”
  “忍耐什么呀,娜娜?”
  “啊,你就不用为这个烦恼了,”娜娜说,“你要忍耐的东西多了去。”
  她接着说到扎里勒的那些妻子如何贬称她为丑陋的、下贱的石匠的女儿。她们如何逼她在冰天雪地中浆洗衣服,直到她的脸都变麻木了,她的指尖都磨破了。
  “玛丽雅姆,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像我们这种女人。我们忍耐。我们只能这样。你明白吗?再说了,你要去学校,他们会嘲笑你的。肯定会。他们会叫你哈拉米。他们会用最恶毒的言语来辱骂你。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玛丽雅姆点点头。
  “别再提什么学校了。你是我的一切。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的。看着我,别再提什么学校了。”
  “理性点。我跟你说,如果这个姑娘想要……”法苏拉赫毛拉开口说。
  “你,阿訇老爷,你这么受人尊敬,应该知道最好别鼓励她这些愚蠢的想法。如果你真的关心她,那么请你让她知道她是属于这里的,只能在家和她妈妈一起。外面根本不适合她。外面的人只会拒绝她,让她头疼。我知道,阿訇老爷,我知道。”
或许您还会喜欢:
最后的莫希干人
作者:佚名
章节:34 人气:2
摘要: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初,美国才开始摆脱对英国文学的依附,真正诞生了美国的民族文学。而书写这个文学《独立宣言》的代表人物,是欧文和库柏,他们同为美国民族文学的先驱者和奠基人,欧文被称为“美国文学之父”,而库柏则是“美国小说的鼻祖”。库柏的长篇小说《间谍》(一八二一),是美国文学史上第一部蜚声世界文坛的小说。他的代表作边疆五部曲《皮裹腿故事集》,影响更为广远;而《最后的莫希干人》则为其中最出色的一部。 [点击阅读]
死亡区域
作者:佚名
章节:29 人气:2
摘要:约翰·史密斯大学毕业时,已经完全忘记了1953年1月那天他在冰上重重地摔了一跤的事。实际上,他高中毕业时已不太记得那件事了。而他的母亲和父亲则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一回事。那天,他们在杜尔海姆一个结冰的水塘上溜冰,大一点的男孩们用两个土豆筐做球门,在打曲棍球,小一些的孩子则很笨拙可笑地在水塘边缘溜冰,水塘角落处有两个橡胶轮胎在呼呼地烧着,冒出黑烟,几个家长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的孩子,那时还没有摩托雪车, [点击阅读]
死亡终局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2
摘要:这本书的故事是发生在公元前二○○○年埃及尼罗河西岸的底比斯,时间和地点对这个故事来说都是附带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无妨,但是由于这个故事的人物和情节、灵感是来自纽约市立艺术馆埃及探险队一九二○年至一九二一年间在勒克瑟对岸的一个石墓里所发现,并由巴帝斯坎.顾恩教授翻译发表在艺术馆公报上的埃及第十一王朝的两、三封信,所以我还是以这种方式写出。 [点击阅读]
消失的地平线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2
摘要:烟头的火光渐渐暗了下来。我们也渐渐感觉到一种幻灭般的失落:老同学又相聚在一起,发现彼此之间比原来想象的少了许多共同语言,这使得我们有一些难过。现在卢瑟福在写小说,而维兰德在使馆当秘书。维兰德刚刚在特贝霍夫饭店请我们吃饭,我觉得气氛并不热烈,席间,他都保持着作为一个外交官在类似场合必须具有的镇静。 [点击阅读]
清洁女工之死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2
摘要:赫尔克里-波洛从维拉饭店出来,迈步朝索霍区走去。他竖起大衣领护住他的脖子,他这样做,与其说是一种需要,不如说是处于谨慎,因为这时的夜晚并不太冷。“不过,在我这种年龄,一个人还是别冒什么风险的好。”波洛习惯这样说。他心情愉快,两眼睡意朦胧。维拉饭店的蜗牛实在是美味极了,真是一个好地方,这个地道的小餐馆,这次总算是找对了。 [点击阅读]
猫知道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2
摘要:第一章“再把地图拿来给我看一看,悦子。”站在拐角处向左右两侧张望的哥哥说。我从提包皮中取出一张已经被翻看得满是皱纹的纸片。“说得倒轻巧,很不容易!牧村这家伙画的地图,怎么这么差劲!”哥哥一边嘟嚷着,一边用手背抹去额头顶的汗。就在这时,右边路程走过来一个人。这是一个穿着淡青色衬衫。夹着一半公文包皮的青年男子。 [点击阅读]
琥珀望远镜
作者:佚名
章节:38 人气:2
摘要:猛兽们从深邃的山谷走来看着熟睡中的少女——威廉?布莱克紧挨着雪线有一个杜鹃花遮蔽的山谷,山谷里哗啦啦地流淌着一条乳白色的雪水融化而成的小溪,鸽子和红雀在巨大的松树间飞翔,在岩石和其下簇拥着的又直又硬的树叶间半遮半掩着一个洞。 [点击阅读]
癌病船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2
摘要:第一章处女航一父母及幼小的弟弟、妹妹,四个人正围着一个在梳妆的少女淌眼泪。这是一套两间的公寓住房。父母住一间,三个孩子住一间。当然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有一张桌子。孩子们每天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埋头苦读。大女儿夕雨子,已经十三岁了。但她却无法继续学习下去。她得了白血病。开始时觉得浑身无力,低烧不退。父母整天忙于自身的工作,无暇顾及自己孩子。父亲大月雄三,是个出租汽车司机。 [点击阅读]
直捣蜂窝的女孩
作者:佚名
章节:30 人气:2
摘要:四月八日至十二日据估计,美国南北战争期间约有六百名妇女参战。她们女扮男装投身军旅。在这方面,好莱坞错过了文化史上重要的一章,又或者就意识形态而言,这段历史太难处理?历史学者经常努力研究那些不遵守性别分际的女性,然而没有其他议题比武装战斗更清楚地画出这条分际线。(直至今日,女性参与瑞典传统的麋鹿狩猎活动仍会引发争议。 [点击阅读]
睡美人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2
摘要:客栈的女人叮嘱江口老人说:请不要恶作剧,也不要把手指伸进昏睡的姑娘嘴里。看起来,这里称不上是一家旅馆。二楼大概只有两间客房,一间是江口和女人正在说话的八铺席宽的房间,以及贴邻的一间。狭窄的楼下,似乎没有客厅。这里没有挂出客栈的招牌。再说,这家的秘密恐怕也打不出这种招牌来吧。房子里静悄悄的。此刻,除了这个在上了锁的门前迎接江口老人之后还在说话的女人以外,别无其他人。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