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贝姨 - 第13节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于洛元帅,以他的最高军阶,不得不有一所与身分相当的屋子。蒙巴那斯街一共有两三座王府,他就在那条街上住着一所巍峨宏大的府第。虽然租的是全幢,却只用了底下一层;李斯贝特来管家的时候,就想立刻把二楼转租出去,认为这一部分的收入抵得了全部房租,伯爵差不多可以白住,但是老军人不答应。几个月以来,元帅老是在暗中发愁。他看出弟媳妇的窘况,虽不知道原因,已经感觉到她在受罪。一向无忧无虑很快活的老人,不大出声了,他特意把二层楼留着,有朝一日他的家可能成为男爵夫人母女俩的栖身之所。大家知道福芝罕伯爵家道平常,陆军大臣维桑布尔亲王,便硬要他的老伙计收受一笔搬家津贴。于洛把这笔钱置办了底层的家具,样样弄得体体面面的,因为他不愿意,照他的说法,把元帅的权杖放在脚底下。①帝政时代,屋主人是个参议员,楼下几间客厅装修得非常富丽,白漆描金,到处雕花,至今还保存得很好。元帅又放进一些古色古香,同样格局的家具。车房里停着一辆车,漆有两棍交叉的徽号;逢到大场面,或是上陆军部,或是进王宫,有什么典礼或是庆祝,他便向外边租用牲口。三十年来的用人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兵,厨娘是老兵的姊妹。因此他能够省下万把法郎,加在他预备给奥棠丝的一份小家私上面。老人天天从蒙巴那斯街穿过环城大道,步行到翎毛街;残废军人见了他每次都对他立正敬礼,而元帅总是微微一笑的招呼他们——
  ①法国军制,将校佩刀,唯元帅持权杖。
  “你对他立正的那个人是谁呀?”有一天一个工人问一个残废的上尉。
  “让我来告诉你吧,小伙子,”军官回答。
  小伙子摆好了姿势,预备耐着性子听一个多嘴的人唠叨。
  “一八○九年,”残废军官说,“皇帝带着大军冲向维也纳,咱们的任务是保卫两翼。到一座桥口,山岩上高高低低有三座堡垒,都是防守这座桥的炮兵阵地。我们的司令官是马赛纳元帅。你刚才看见的那位,当时是禁卫军榴霰兵团的旅长,我就在他部下……咱们的队伍在桥这一边,堡垒在河的对岸。我们这方面冲锋冲了三次,退了三次。于是元帅说:‘去找于洛来,只有他跟他的弟兄们吃得下这一仗。’咱们便开上去。从桥上退下来的将军,在炮火下面拦住了于洛告诉他怎么对付,说话的时候挡住了去路。旅长满不在乎的回答说:‘我不要听意见,只要你腾出路来让我走,’说罢他带着部队首先上了桥。于是砰隆隆!三十尊大炮对我们轰过来了……”
  “哎唷!我的小乖乖!”工人叫道,“那一下子挂彩的该不少啦!”
  “要是你象我一样,亲耳听见他若无其事的说那句话,你也会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座桥并没阿尔科勒桥那样出名,可是更伟大。我们跟着于洛一直冲到炮兵阵地。吓!一路死了多少,那些好汉!”军官一边说一边脱了脱帽子。“我们这一下把德国兵唬住了。你看到的那位老人,皇帝把他封了伯爵;给咱们老总的荣誉,就等于给了我们全体的荣誉;他们把他晋级为元帅也是大大应该的。”
  “元帅万岁!”工人叫了声。
  “噢!你再嚷也是白费!元帅的耳朵给大炮轰聋了。”
  这段故事可以表示荣军们怎样的敬重于洛元帅,同时他始终不变的共和党人的主张,使他在本区里也大得人心。
  以这样安详、这样纯洁、这样高尚的心灵而哀伤忧苦,真叫人看了难受。男爵夫人只能用尽女人的技巧对大伯扯谎,把所有可怕的事实瞒着他。大祸临头的那一天早上,跟一般老年人一样起身很早的元帅,以答应结婚为条件,从李斯贝特嘴里盘问出了兄弟的真情。老姑娘从进门起就在等这个机会,所以未婚夫向她探听秘密在她是极高兴的;因为经过了这一下,她的婚事愈加稳固了。
  “你兄弟是不可救药的!”贝特对准元帅比较清楚的一只耳朵叫。
  洛林姑娘靠她响亮清楚的声音,能够跟老人谈话。她不怕喊破嗓子,要她的未婚夫知道,跟她在一块他永远不是聋子。
  “他有了一个阿黛莉娜还养过三个情妇,”老人叹道,“可怜的阿黛莉娜!……”
  “要是你肯听我,”李斯贝特叫道,“你可以利用维桑布尔亲王的交情,替我姊姊谋一个体面的差事;这样她可以得到帮助,因为男爵把三年的薪俸都抵押了。”
  “好,”老人回答,“我到部里去探探他对我兄弟的意见,求他切实帮帮我弟媳妇的忙,给她找一个不失身分的事!……”
  “巴黎几位做慈善事业的太太跟总主教合作,组织了一个慈善会;她们要聘请几位高薪水的视察员,调查真正清寒的人。那样的职位跟阿黛莉娜很相宜,她一定中意的。”
  “你去叫人套车,我去穿衣服。必要的话我到讷伊①去见王上!”——
  ①讷伊,国王常幸的行宫所在地。
  “呦!他多喜欢她!”贝特心里想,“我碰来碰去,老是碰上她。”
  李斯贝特已经在这儿当权,可是不在元帅面前。三个用人都非常怕她;她为自己特意添了一个贴身女仆,使出老姑娘的脾气,事无大小都要人报告,都要亲自过目,处处要使她亲爱的元帅舒服。跟未婚夫一样的共和党,她的平民气息特别讨他喜欢;她奉承的手段也极高明;半个月以来,元帅的生活舒服得多;好象孩子受到了母亲的照顾,他发现李斯贝特的确实现了他一部分梦想。
  “亲爱的元帅,”她送他到阶沿上,“把车窗拉上来,别两面通风,听我的话好不好?……”
  元帅,这个从来没有受过体贴的单身汉,虽然心绪恶劣,临走也不免对贝特挂着点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于洛男爵奉到大臣的召唤,离开了公事房,向元帅维桑布尔亲王的办公室走去。虽然大臣召见手下一个署长是常事,于洛却是情虚得厉害,觉得副官弥图弗莱脸上有些说不出的阴沉沉冷冰冰的气息。
  “弥图弗莱,亲王怎么样?”他带上办公室的门,追上前面的副官。
  “他恐怕在生你的气,男爵;他的声音、眼睛、脸色,好象就要大发雷霆似的……”
  于洛脸色发白,一声不出的走过穿堂,会客室,心跳得很快,一直走到办公室门外。元帅那时七十岁,头发全白了,跟上了这个年纪的老人一样,脸上的皮肤变了树皮一般的颜色,最有威严的是那个宽广的天庭,在你的想象中仿佛一片战场。白雪满顶的脑盖下面,亮着一对蓝眼睛,因为眉毛部分的拱形骨特别往外突,眼光显得很阴沉,平时总带点儿凄凉的情调,表示一肚子的苦闷与牢骚。他当年是和贝纳多特并肩的元勋,也有过裂地封疆的希望。①他动了感情,一双眼睛就变成两道可怕的闪电,而老是有点儿闷的嗓子也变得尖厉刺耳。发怒的时候,亲王立刻恢复他军人的面目,说话也回复了科坦少尉的口气;那时他是绝对不留情面的。于洛-德-埃尔维瞥见这头老狮子,乱发蓬松象马鬣一般,双眉紧蹙,背靠着壁炉架,眼睛好似在出神——
  ①贝纳多特初为拿破仑手下名将,后为瑞典国王,称查理十五。
  “亲王,我来请示!”于洛装做若无其事的,说话极有风度。
  元帅一声不出,目不转睛的瞪着他的署长,看他从门口走到面前。这道深沉的目光有如上帝的神目,于洛受不住了,无地自容的把眼睛低了下去,心里想:“他全知道了。”
  “你不觉得有什么亏心事吗?”元帅的声音严肃,沉着。
  “有的,亲王。也许我瞒着您在阿尔及利亚搜索粮食是错的。在我这个年纪,加上我的嗜好,当了四十五年差事,还是两手空空。法国四百位议员的宗旨,您是知道的。那般先生对所有的缺份都眼红,把大臣们的薪俸尽量压低,这不是说完了吗?……对一个老公务员,他们肯给一笔钱吗?……你对那些刻薄的人能有什么希望?他们只给土伦港口的工人三十铜子一天,实际是少了四十铜子就养不活家!他们想不到在巴黎拿六百,一千,一千二的公务员,受的何等苛刻的待遇;可是薪水一到四千法郎,他们就打你主意了!……他们连一八三○年充公的王室财产,也不肯还给王室;也不肯拨一份产业给一个穷亲王,而那份产业当初还是路易十六自己出钱买下的!……您要是没有家私,人家就让您跟我大哥一样光靠薪俸过日子,再也想不起您曾经救过拿破仑大军,在波兰那片池沼纵横的平原上,和我一起。”
  “你盗用了公款,该送到重罪法庭去,象那个国库的出纳员一样!而你先生把事情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大人,那是大不相同的!我有没有做监守自盗的事?……”
  “一个人闹出这种丑事,在你的地位上这样的措置乖张,简直是担了双重的罪名。你丢了我们上级衙门的脸,一向是全欧洲最清白的!……而这些,先生,是为了二十万法郎,为了一个女流氓!……”说到这里元帅声色俱厉。“区区一个小兵,偷卖了部队的公物尚且被处死刑,而你是一个参议官!第二骠骑旅的波冷上校告诉我,在萨韦尔纳,他手下一个弟兄爱上一个阿尔萨斯姑娘,小妖精作死作活的要一条披肩;那个兵吃了二十年粮,马上要升做少尉,旅部里人人瞧得起的,为了这条披肩居然盗卖了本营的公物。结果怎么样,你知道吗,德-埃尔维男爵?他捣烂了窗上的玻璃吞下肚子,在医院里捱了十一个钟点才死……你,你去想法子中风死吧,那我们还可以救出你的名誉……”
  男爵恶狠狠的望着元帅;元帅一看见这副贪生怕死的表情,立刻脸上红了几块,眼睛冒起火来。
  “您就不救我了吗?……”男爵嘟囔着说。
  这时于洛元帅听说只有他兄弟和大臣在内,便径自闯了进来,象所有的聋子一样直撞到亲王前面。
  “噢!”波兰战役的老英雄嚷着,“老哥,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的!……可是白费……”
  “白费!……”于洛元帅跟着说了一遍,他只听见这两个字。
  “是的,你来替你兄弟说情;你可知道他干了什么事吗?”
  “我的兄弟?……”聋子问。
  “对啦,他是一个混……不配做你的兄弟!……”
  亲王的怒火使他射出两道闪电似的,令人心惊胆战的目光,象拿破仑的一样。
  “你胡说,科坦,”于洛元帅脸色发了白,“咱们丢开身分!
  来吧,我领教就是。”
  亲王走到老伙计前面直瞪着他,抓了他的手凑在他耳边说:
  “你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你等着瞧吧……”
  “好,那么你硬正点!你要遭到空前大祸了!”
  亲王回身从桌上拿起一宗案卷塞在于洛元帅手里,喊:
  “你念吧!”
  福芝罕伯爵在卷宗内先读到下面一封信:
  呈内阁首相大人阁下密件
  阿尔及尔年月日
  亲王阁下:现在我们手头有一件非常棘手的案子,您可以从附上的文件中阅悉详情。
  本案的节略如下:于洛-德-埃尔维男爵派了他的一个叔岳到奥兰省来操纵谷子粮秣,又派了一个仓库主任做副手。仓库主任供出了一些事实,引起了人家注意,结果是逃跑了。检察官以为本案只牵涉到两个下属,办得很认真;但是署长的叔岳若安-斐歇尔,知道要解上刑庭的时候,在狱中用钉子自刺身亡。
  如果这位忠厚老实的人,——他大概是受了他副手和侄婿的骗,——不写信给于洛男爵,案子可以就此结束。但这封信落到了检察署手里;检察官大为惊异,特地来看我。把一个劳苦功高的参议官兼陆军部署长,加以逮捕而提起公诉,实在太难看了;在别列津纳河①一役之后,他在行政方面的整理工作,我们大家都沾光的。因为这个缘故,我才请求法院把全部案卷移交了过来——
  ①别列津纳河,白俄罗斯境内德聂伯河的支流。一八一二年十一月,征俄法军仓皇退却,渡河西归。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让事情发展下去?还是,既然主犯已经死了,除掉把在逃的仓库主任缺席判决之外,把这件事压下去?检察官同意我把卷宗送达尊处。德-埃尔维男爵住在巴黎,案子的审理也应当由巴黎法院主持。我们想出了这个含糊的办法,暂时摆脱了难题。

  可是我们希望元帅赶快有所决定。这桩舞弊案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只有检察官、初审官、检察长、和我,知道幕后的主使犯;倘使这个消息泄漏出去,我们更要受累无穷了。
  念到这儿,那份公事从于洛元帅手里掉了下来;他望了望兄弟,觉得无须再翻其他的卷宗;但他找出了若安-斐歇尔的信,瞥了一眼便递给男爵。
  发自奥兰监狱。
  侄婿青及: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世界上了。你放心,人家决计找不到对你不利的证据。我一死,加上你那个坏蛋沙尔丹在逃,案子便可了结。想到我们的阿黛莉娜承你抬举得那么幸福,我死也死得很高兴的。你无须再拨二十万法郎来了。再见。
  这封信当由一位在狱的犯人交给你,我相信他是可靠的。
  若安-斐歇尔。
  “我请您原谅,”于洛元帅极有骨气的向亲王道歉。
  “得啦,跟我还用这个称呼吗,于洛!”大臣握着他老朋友的手说——“可怜的骠骑兵只害死他一个人,”他用霹雳似的眼光把男爵瞪了一眼。
  “你拿了多少?”福芝罕伯爵问他的兄弟。
  “二十万。”
  “好朋友,”伯爵对大臣说,“四十八小时内我把二十万法郎送过来。我决不能让人家说姓于洛的盗用公家一个钱……”
  “你胡闹!”元帅回答,“我知道二十万法郎在哪里,我会去要回来的——至于你,赶快提辞呈,申请退休吧!”他把双页的公文纸扔到坐在桌子旁边两腿发抖的参议官那里。“这个案子要丢我们大家的脸,所以我得到了内阁会议的同意,由我全权处理。既然你毫无骨气,不要我尊敬而还想活下去,过那种没有人格的生活,那么你的养老金给你就是。可是别再出来现眼。”
  元帅打了铃。
  “公务员玛奈弗在吗?”
  “在,大人,”副官回答。
  “找他来。”
  “你,”大臣一见玛奈弗便嚷道,“跟你的女人,你们存心把德-埃尔维男爵搅得精光。”
  “报告大人,请您原谅,我们很穷,我只靠我的差事过日子,我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没有生,那是男爵的。”
  “好一副坏蛋的嘴脸!”亲王指着玛奈弗对于洛元帅说——“少说你那套不要脸的废话;把二十万法郎拿回来,要不你就上阿尔及利亚去。”
  “可是大人,您不知道我的女人,她把什么都吃光了。男爵天天请六位客人吃饭……我家里一年要五万法郎开销。”
  “你走吧,”大臣厉声吆喝,好似在战事紧张的当口喝令冲锋,“两小时之内就发表你调职……去罢。”
  “那我宁可辞职的,”玛奈弗放肆的回答,“要我受了过去那一套,再把我打下去,我是不甘心的,我!”
  说罢他出去了。
  “不要脸的下流东西!”亲王骂了一句。
  这期间,于洛元帅始终一动不动站在那儿,脸色白得象死人,偷偷的打量着他的兄弟。这时他过去握了握亲王的手,又重复了一遍:
  “四十八小时之内,物质上的损失可以补救过来;可是荣誉!啊!再见,元帅!这真是要了我的命……”他又咬着亲王的耳朵:“唉,我活不成了。”
  “该死,你干吗今天早上跑来?”亲王觉得很难受。
  “我是为他太太来的,”伯爵指着埃克托说,“她没有饭吃了……尤其是现在。”
  “他有养老金呀!”
  “早已押给人了!”
  “真是魔鬼上了身!”亲王耸了耸肩膀,“那些女人究竟灌了你什么迷汤,你会这样糊涂的?”他问于洛-德-埃尔维,“你明知法国衙门的规矩多么严,每样东西都要登记,备案,为了几生丁的收支都要消耗几令的纸张,你还抱怨,象放回一个小兵,买一个马刷子那样芝麻大的事,也得上百个签字;你怎么能,怎么敢希望把舞弊的事长久瞒下去?还有报纸!还有忌妒你的人!还有心里想舞弊的人!难道那些女人把你的人情世故统统拿走了吗?把核桃壳蒙了你眼睛吗?再不然难道你天生跟我们不同?你一发觉自己没有了人味儿,老是色迷迷的时候,你就该脱离衙门!要是你犯罪之外再加上糊涂,你将来要落到什么田地……我简直不愿意说……”
  “你答应我照顾她吗,嗯,科坦?”福芝罕伯爵问。他什么话都没听见,心里只想着弟媳妇。
  “放心好了!”
  “那么谢谢你,再见了!”——“来吧,先生,”他对兄弟说。
  亲王表面上眼神很镇静的望着两兄弟,举动态度、体格性格那么不同的两兄弟:一个勇敢,一个懦怯;一个好色,一个严肃;一个清白,一个贪污;他望着他们,心里想:
  “这个脓包皮是不会死的!而我可怜的,那么清正的于洛,他却是非死不可的了!”
  他在自己的椅上坐下,重新拿起非洲的公事来看,那个动作表现出做领袖的冷静,同时也表现出疆场上磨练出来的,深刻的怜悯!事实上再没有比军人更富于人情味的,尽管表面上那么粗鲁,尽管作战的习惯养成了战场上必不可少的,绝对的冷酷。
  下一天,各报在不同的标题之下发表了几则不同的消息:
  于洛-德-埃尔维男爵业已申请退休。这位要员的辞职,闻与阿尔及利亚办事处的账目不清有关。该案爆发,乃系两个办事员一死一逃所致。男爵获悉误信部属,以致发生渎职情事之后,大受刺激,在部长室内当场入于瘫痪状态。
  于洛-德-埃尔维先生为于洛元帅胞弟,前后服务已达四十五年。他不但是行政方面的干才,私人行事亦足称述,此次虽经挽留,终不允打销辞意,甚为各方惋惜。他在帝国禁卫军华沙军需总监任内,以及一八一五年为拿破仑临时征召的大军担任组织事宜,均迭著劳迹,至今为人称道。
  在朝的帝国遗老从此又弱一个。于洛男爵自一八三○年起即为参事院及陆军部的能员,素为上峰倚畀云云。
  阿尔及尔讯——一度由若干报纸过事渲染的粮秣案,兹因主犯死亡,已告结束。若安-斐歇尔在狱自杀,同谋一人逃匿无踪,闻将加以缺席判决。
  斐歇尔向为承包皮军粮的供应商,诚实可靠,信用素著,此次误受在逃的仓库主任沙尔丹蒙蔽,致愤而自杀云。
  在《巴黎琐闻》栏内,又有下面一段消息:
  陆军部长为杜绝流弊起见,决定在非洲设一军粮办事处,主任人选已调派科长玛奈弗充任。
  于洛男爵退休之后,署长一缺,逐鹿者大有人在。据闻内定由拉斯蒂涅伯爵的内兄,议员马夏尔-德-拉罗什-于贡伯爵继任。
  参事院请愿委员马索尔先生将调任参议官,马索尔遗缺则由克洛德-维尼翁升充。
  在所有的谣言之中,对于反对派报纸最危险的却是官方散布的谣言。不论记者如何狡狯,遇到他们的老同事,象克洛德-维尼翁那样,从报界转入政界而爬到上层的人略施小技的时候,他们往往会无意之间上当的。报纸只能用报馆记者去把它攻倒。所以我们不妨套用伏尔泰的句法①,说:
  巴黎琐事并不是浅薄的人所想象的那回事——
  ①见伏尔泰的悲剧《俄狄甫斯》,原句是:“教士们并不是浅薄的人所想象的那回事。”
  于洛跟着元帅回去,恭恭敬敬让长兄在车上占着后座,自己坐在前面。弟兄俩一句话也不说。埃克托垂头丧气。元帅聚精会神,仿佛在那里鼓起所有的力量,预备挑那千斤重担。回到府第,他不出一声,只用威严的手势把兄弟带进书房。伯爵曾经从拿破仑手里得到一对凡尔赛制造的精美的手枪,刻着拿破仑皇帝赐于洛将军几个字;他从书桌中拿出匣子,抽出手枪,指着对兄弟说:
  “这才是你的救星!”
  在半掩的门中间张望的李斯贝特,赶紧奔出去跳上马车,吩咐立刻赶到翎毛街。她把元帅威吓兄弟的事告诉了男爵夫人,二十分钟内就把她带了来。
  伯爵对兄弟看也不看,径自打铃把那个当差的,跟了他三十年的老兵叫了来。
  “博比埃,你去把我的公证人、斯坦卜克伯爵、我的侄女奥棠丝、国库的经纪人,一齐邀来。现在十点半,我要这些人在中午赶到。你坐车去……加点儿劲呀!”他从前那句不离嘴的共和党人的老话又说了出来。他又那么怕人的把脸一沉;一七九九年在布列塔尼剿灭保王党的时候,他就是用这副神气使弟兄们打起精神,不敢怠慢的。
  “是,元帅,”博比埃举手行了一个军礼。
  始终不理会兄弟,老人回到书房,从书桌中检出一把钥匙,打开一只孔雀石面子的纯钢小保险箱,那是俄皇亚历山大送的礼物。拿破仑皇帝曾经派他把德累斯顿战役上虏获的战利品送还给俄皇,希望把旺达姆将军①交换回来。沙皇送了于洛将军这件贵重的礼物,说他希望有一天能够对法国皇帝来一次同样的回礼;可是旺达姆并没有放回。小箱全部镶着金片,盖上还有金镶的帝俄徽号。元帅把里面的钞票金洋点了点数目,一共有十五万两千法郎!他不由得做了个满意的姿势。这时候,于洛夫人进来了,她的神情连审判政治犯的法官见了都要软心。她扑在埃克托身上,疯子似的望望手枪匣子,又望望元帅——
  ①旺达姆(1770-1830),拿破仑麾下大将,一八一三年在今德境萨克森州被俄军所俘。一八一四年方获释回国。
  “你对兄弟有什么过不去呀?他得罪了你什么呀?”她喊得那么响,元帅居然听见了。
  “他丢了我们大家的脸!”共和政府时代的老军人回答。这一开口又惹动了他胸中的气愤。“他盗用公款!他使我没有脸再姓我的姓,教我不想再活,他要了我的命……我还能有这么一点气力,只是为要偿还公家的钱!……在共和政府的元老前面,在我最敬重的维桑布尔亲王前面,我还替他辩白,哪知道证据确凿,教我当场出丑!……这还不算一回事吗!……
  这是他对国家的罪状!”
  他抹掉了一滴眼泪,又说:
  “再说他对家庭吧!我为你们积下的粮食,一个老军人三十年省吃俭用存起来的积蓄,给他抢了去!瞧,这就是我预备给你们的!”他指了指桌上的钞票。“他害死了他的叔岳斐歇尔,心高气傲的好汉可不象他,丢不起他阿尔萨斯乡下人的脸。还有,大慈大悲的上帝,允许他在所有的女人中挑上一个天使!他有那么大的福气娶到阿黛莉娜做太太!可是他欺骗她,使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心,把她扔在一边,去找些婊子、婬妇、杨花水性的贱女人,养着卡迪讷,约瑟法,玛奈弗!……而我一向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看了觉得骄傲的!……去吧,你这个脓包皮,要是你不怕活现世,不觉得你下流生活的可耻,你给我走吧!我那么疼爱的兄弟,我没有勇气咒他;我对他象你一样的溺爱,阿黛莉娜;可是他永远不能再在我面前出现。我不准他送我的丧,不准他跟在我的棺材后面。他犯了这些罪恶,即使不知道忏悔,至少也得有点儿廉耻!……”
  说了这一篇庄严的话,元帅脸色惨白,筋疲力尽,坐在了便榻上。也许是生平第一次,他滚出两颗眼泪沿着腮帮淌下。
  “可怜的斐歇尔叔叔呀!”李斯贝特叫了一声,把手帕蒙着眼睛。
  “大哥!”阿黛莉娜跪在了元帅前面,“你看我面上活下去吧!帮我教埃克托重新做人,给他一条自新的路!……”
  “他?他活下去还要作恶呢!一个人能不认阿黛莉娜这样的女子,把真正共和党人的爱国、爱家庭、爱穷人、我拚命灌输给他的情感,丢得干干净净的,简直是妖魔,是禽兽!……要是你还爱他,赶快把他带走;我恨不得把他一枪打死!打死了他,才救了你们大家,也救了他自己。”
  老元帅说到这儿,其势汹汹的站了起来,吓得阿黛莉娜赶紧喊了声:
  “来吧,埃克托!”
  她抓着丈夫,扯着他走出屋子。男爵完全瘫倒了,她只得雇一辆车把他带回翎毛街,一到家,就让他上了床。这个差不多全部解体的人,一口气睡了好几天,饭也不吃,话也不说。阿黛莉娜哭哭啼啼的逼着他喝了些汤水,坐在床头看护;她从前那些满肚子的感慨统统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哀怜的心。

  十二点半,李斯贝特把公证人和斯坦卜克伯爵带进元帅的书房。她看到他神情大变,早已害怕得寸步不离了。
  “伯爵,”元帅说,“请你签一张许可状,让我侄女,就是说你太太出让她那份只有产权的存单——斐歇尔小姐,也要请你放弃收利息的权利。”
  “是,元帅,”贝特毫不迟疑的回答。
  “好,亲爱的,”老人说,“我希望能多活几天报答你。我相信你;你是一个真正的共和党,一个清白的老百姓。”
  他拿起老姑娘的手吻了一吻。
  “阿讷坎先生,”他对公证人说,“请你立一份委托书,下午两点钟以前送来,得赶上今天的交易所。存单在我的侄女伯爵夫人手上;她回头就来,跟斐歇尔小姐一同签委托书。伯爵此刻陪你回去先签。”
  艺术家看见贝特对他递了一个眼色,便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走了。
  下一天早上十点,福芝罕伯爵又去见维桑布尔亲王,立刻被请了进去。
  “喂,亲爱的于洛,”科坦元帅把报纸递给他的老朋友,“你瞧,咱们总算保住了面子……你念吧。”
  于洛把报纸放在大臣的办公桌上,把二十万法郎交给他:
  “这是我兄弟拿的国家的钱。”
  “胡闹!”大臣大声说。他拿起元帅递给他的听筒,对准了他的耳朵:“我们没有办法收的,收了就是承认你兄弟舞弊,而我们正在用尽方法把这件事压下去……”
  “随你怎么办吧;我总不愿意于洛家的财产,有一个小钱是从偷盗国家来的。”
  “那么我去请示王上。咱们甭提了。”大臣知道这个正直的老人很固执,是没法挽回的。
  “再见,科坦,”老人握着维桑布尔亲王的手,“我觉得心里冻了冰似的……”
  然后,他走了一步,回过头来,看见亲王万分伤感的神气,便张开手臂去抓他,亲王也趁势拥抱了元帅。
  “我向你告别,就象向整个大军告别似的……”于洛说。
  “再见,我的好朋友!”大臣说。
  “是的,再见,因为我要去的地方,便是咱们哭过的弟兄们所去的地方……”
  这时克洛德-维尼翁进来了。拿破仑部下两个硕果仅存的宿将,正在彼此行礼,庄严肃穆,没有一点儿动过感情的痕迹。
  未来的请愿委员开口说:“亲王,报纸的记载,您该满意了吧?我用了一点儿手段,反对党的报纸还以为披露了我们的秘密呢……”
  “可惜一切都白费了,”大臣眼看着元帅穿过客厅出去。
  “刚才的诀别使我非常难受。于洛元帅活不到三天了,昨天我已经看出。这个人,那么方正,那么勇敢,连战场上的子弹都忌他三分不敢碰他的……想不到在这儿,就在这个椅子上,一张纸就送了他的命,而且是从我手里!……请你打铃,吩咐套车。我要上讷伊去,”他一边说一边把二十万法郎塞在他的公事包皮里。
  虽然李斯贝特防范周密,三天之后,于洛元帅还是死了。一个党派里能有这等人,便是党派的荣誉。在共和党人眼中,元帅是象征爱国的理想人物,所以他们都来送丧,后面跟着无数的人。军队、政府机关、宫廷、民众,都来向这一位德高望重、清廉正直的荣誉军人致敬。要民众来送丧,不是随便什么人所能希望得到的。这一次的丧礼,还有那种细腻的、得体的、至诚的表示,显出法兰西贵族的品德与伟大。元帅的灵柩后面,有蒙托朗老侯爵在送殡。他的哥哥是一七九九年舒昂党人叛乱中败在于洛手下的敌人,侯爵中了共和军的枪弹,临死把兄弟的产业交托给政府军方面的于洛。那时这位兄弟逃亡在国外,于洛接受了侯爵的嘱托,居然把他的财产救了出来。所以九年前打败德-贝里公爵夫人的军人,身后还受到旧时勋贵的敬礼。①——
  ①波旁王室长房的德-贝里夫人曾于一八三二年兴兵叛变,意欲推翻路易-菲力浦。舒昂党人叛乱则系大革命时保王党反抗共和政府。于洛元帅在两次战役中均在政府军队中作战。
  元帅的去世,跟颁布最后一道婚约公告的日子只差三天,对于李斯贝特仿佛霹雳一声,上了仓的庄稼,连屋子一齐给天火烧了。洛林姑娘做事就是太顺利了一点。元帅的死,原是由于她跟玛奈弗太太两人对这个家庭接一连二的打击。正在大功告成而老姑娘的怨气快要消尽的时候,忽然全部希望都成泡影,越发增加了她的仇恨。她跑到玛奈弗太太家,气愤交加的痛哭了一场:她现在是无家可归了,因为元帅租的屋子是订的终身契约。克勒韦尔为了安慰瓦莱丽的好朋友,教她把积蓄拿出来,自己又慷慨的加了一倍,用五厘利存放出去,产权归赛莱斯蒂纳,利息归贝特。这样一来,她还有两千法郎的终身年金。此外,元帅遗下一封信,要弟媳妇、侄女、跟侄儿三个人共同负责,拨一千两百法郎的终身年金给他的未婚妻李斯贝特-斐歇尔小姐。
  阿黛莉娜看见男爵半死半活的样子,把元帅的死讯瞒了他几天;但是李斯贝特来的时候穿着孝,出殡以后十一天,他终于知道了凶讯。受到这个剧烈的刺激,病人反而提起了精神;他下了床,看见全家穿着黑衣服会齐在客厅里;他一露面,大家就不出声了。半个月功夫,于洛瘦得象一个鬼,跟他的本来面目相比,他只是一个影子了。
  “总得想个办法才好,”他望一张椅子上坐下,有气无力的说。他看见所有的家族都在场,只差克勒韦尔和斯坦卜克。
  “这儿我们是住不下去的,房租太贵了,”男爵进来的时候奥棠丝正在发表意见。
  “至于住的问题,”维克托兰打破了难堪的沉默,“我可以接母亲……”
  男爵本在那里视而不见的瞅着地毯上的花纹,一听到这句好象把他撇开的话,他抬起头来,对儿子那么可怜的望了一眼。父亲的权利永远是神圣的,哪怕是一个堕落的、身败名裂的父亲,所以维克托兰马上把话咽了下去。
  “接你母亲……”男爵接口说。“你对,我的孩子!”
  “住到我们楼上,就在我们自用的那幢屋子里,”赛莱斯蒂纳补足了丈夫的话。
  “孩子,我妨害你们?……”男爵的语气柔和,就象一个知道自己没有希望的人。“至于将来,噢!放心吧,不会再有什么事叫你们怨父亲的了,你们再见到他的时候,也用不着为他脸红的了。”
  他过去抱了奥棠丝亲她的额角。他对儿子张开臂抱,维克托兰猜到了父亲的用意,悲痛万分的扑在他怀里。男爵又向李斯贝特做了个手势,她走过来,他也吻了她的额角。然后他回到卧房,阿黛莉娜忧急到极点,马上跟了进去。
  “阿黛莉娜,大哥的话是不错的,”他握着她的手,“我没有资格再过家庭生活。孩子们对我已经仁至义尽,我除了暗中祝福他们,不敢再有别的表示。你可以对他们说:我只能拥抱他们;一个堕落的人,一个做了杀人犯的父亲,不但不能庇护家庭,为儿女争光,反而做了罪魁祸首,这样一个人的祝福是不吉利的;可是我远远里要每天祝福他们。至于你,以你的大贤大德,只有全能的上帝能够补偿你!……我求你原谅,”他跪了下来,握着她的手洒满了眼泪。
  “埃克托!埃克托!你的过失虽然重大,上帝的慈悲是无限的;留在我身边吧,你还可以补赎一切……朋友,你应当存着基督徒的心振作起来……我是你的妻,不是你的裁判。我是属于你的,你要把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论你到哪儿,带我一块去吧;我觉得还有力量安慰你,还能用我的爱情,照顾、尊敬、来帮你活下去!……我们的孩子都已经成家,用不着我了。让我来给你娱乐,给你消遣。让我参加你流亡生活的辛苦,把你的苦难解淡一些。我总还有点儿用处,至少可以省掉你雇一个老妈子的钱……”
  “你原谅我吗,我最亲爱的阿黛莉娜?”
  “原谅的,朋友;你起来啊!”
  “得到了你的原谅,我能够活下去了,”他一边站起一边说,“我走进房来,为的不要给孩子们看到做父亲的卑屈。唉!天天看到一个父亲,象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摆在眼前,真有点儿可怕,那无非使尊长的威严扫地,家也不成其为家。所以我不能再住在你们一起,免得你们看到一个失尽尊严的父亲而难受。阿黛莉娜,你别反对我出走。那等于你亲手装了子弹,让我把自己打死……你也别跟我一块儿走,把我最后一点勇气拿掉;你不在身边,我还能靠忏悔的力量支持下去。”
  埃克托的坚决,使手瘫脚软的阿黛莉娜再也无话可说。这位夫人,在多少风波中表现得那么伟大,原是靠了和丈夫形神契合才有的勇气;因为在她心目中,他是属于她的,她负有崇高的使命要安慰他,引他回复家庭生活,回复正常的心境。现在她看到丈夫不能再给她勇气,便不由的说:
  “埃克托,难道你让我全无希望,日夜焦急的死吗?……”
  “我会回来的,我的天使,你大概是特意为了我从天上降下来的;我会回来的,那时我不成为富翁,至少也要相当宽裕。告诉你,阿黛莉娜,我不能留在这儿有很多理由。第一,我六千法郎一年的养老金,抵押了四年,眼前我一个钱都没有。这还不算!几天之内,为了沃维奈的到期借票,我得给人抓去扣押……所以在儿子没有把那些借据收回以前(那我会把细节告诉他的),我非躲起来不可。我一朝失踪之后,债务的谈判容易得多。等到养老金的押款还清,沃维奈的债务了结,我会回来的……有你在一块儿,容易泄露我的形迹。你放心,阿黛莉娜,你别哭……只消一个月……”
  “你到哪儿去呢?干什么呢?怎么办呢?谁服侍你呢?你现在不是年轻的人了。让我和你一块儿躲起来,上外国去吧。”
  “好吧,咱们再商量,”他回答。
  男爵打铃教玛丽埃特收拾他的东西,快快的、偷偷的装箱。然后他比平时格外热烈的拥抱了太太,叫她离开一会,他要把交代维克托兰的事写下来;他答应到晚上才走,并且带她一同走。可是男爵夫人一进客厅,机灵的老人立刻从盥洗室溜入穿堂,出去了,临走交给玛丽埃特一张字条,写着“衣箱即送科尔贝车站,留交埃克托先生收。”等到玛丽埃特把字条交给男爵夫人,说先生走了的时候,男爵早已坐着一辆马车在巴黎街上飞奔了。阿黛莉娜扑到房里,比往日抖得更厉害了;孩子们惊骇之下,听见一声尖叫,也跟了进来。大家抱起昏厥的男爵夫人放在床上。她大发肝阳,死去活来的病了一个月。
  “他在哪儿呢?”她从头至尾只有这句话。
  维克托兰的寻访,毫无结果。事情是这样的。男爵坐车先到王宫市场。到了那边,他把浑身解数都拿出来,执行他伤心痛苦、瘫倒在床上时所想好的计划。他穿过广场,在若克莱街租了一辆华丽的马车。车夫照他的吩咐,把车赶到主教城街往约瑟法的公馆直冲进去。门丁听见马夫叫喊,又看见是辆极漂亮的车,便开了大门。当差的去报告约瑟法,说有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不能下车,请她下楼一趟。为了好奇心,她居然来了。
  “约瑟法,是我啊!……”
  有名的歌唱家,只能从口音上认出她的于洛。
  “怎么,是你!可怜的朋友?……真的,你竟象给德国犹太人浸过药水,兑换商不肯收的旧洋钱。”
  “唉!不错,”于洛回答,“我死里逃生,刚病了一场!你可老是这样美,你!你肯不肯发发善心呢?”
  “要看什么事,一切都是相对的。”
  “你说,你能不能让我在阁楼上用人房里住几天?我没有钱,没有希望,没有饭吃,没有恩俸,没有女人,没有孩子,没有住处,没有荣誉,没有勇气,没有朋友,而更糟糕的,还受着债主的威逼……”
  “可怜的老兄!多少个没有啊!是不是也没有裤子?”

  “你笑我,我完了!我可是打定主意来投奔你的,好象当年古维尔投奔尼侬一样。①”——
  ①古维尔是十七世纪法国的总收税官,负责征收人头税。因贪污税款被判死刑,为其情妇名媛尼侬所救。事后仍能混迹官场。
  “人家说你是给一个大家闺秀搅到这样的,嗯?那些妖精敲诈的本领比我们高明多了!……瞧你这把骨头,就象是给乌鸦吃剩下来的……你身体简直透明了!”
  “事情急得很呢,约瑟法!”
  “进来吧,老兄!我一个人在家,底下人又不认得你。把车子打发掉吧,车钱付了没有?”
  “付了,”男爵由约瑟法扶着下了车。
  “要是你愿意,可以冒充我父亲,”歌女动了哀怜的心。
  她把于洛带到他上次来过的华丽的客厅里坐下。
  “可是真的,老兄,你害死了哥哥,害死了叔岳,弄得倾家荡产,把儿子的产业抵押了几次,跟你公主两个吃掉了非洲政府的公款?”
  男爵愁眉苦脸的点了点头。
  “好,我赞成你!”约瑟法嚷着,兴奋的站了起来,“一把野火烧得精光!有气派!有种!干得彻底!不错,你是浪子,可是有血性。哼,我宁可象你这样为女人发疯的败家精,可不喜欢那些冷血的,没有心肝的银行家,人家把他们当做君子,实际却拿着铁路玩把戏,教上千的人破产,吓,铁路!对他们是黄金,对上当的傻子是废铁!你只害你自己人破产,你只处分你自己!并且你还有可以原谅的理由,生理的和精神的……”
  她摆了一个悲壮的姿势,念道:
  那是爱神抓住了她的俘虏做她的牺牲。
  “喂,你瞧!”她把身子转了几个圈儿,补上一句。
  婬欲的代表赦免了于洛的罪孽,她在穷奢极侈的豪华中对他微笑。罪恶的伟大场面摆在眼前,仿佛教陪审官见了觉得情有可原似的。
  “你那个大家闺秀,总该是好看的吧,至少?”约瑟法看了于洛的痛苦很难受,想先来一点儿布施,给他排遣一下。
  “呃,差不多跟你一样!”男爵很巧妙的回答。
  “并且……据说也精灵古怪,嗯?她跟你玩些什么?是不是比我更滑稽?”
  “甭提啦,”于洛说。
  “据说我的克勒韦尔跟那个小伙子斯坦卜克,都给她勾上了,还有一个挺神气的巴西人?”
  “可能的……”
  “她住的屋子跟我这儿一样漂亮,听说是克勒韦尔给的。这个女流氓,倒是我的牢头禁卒,我这儿开了刀的人,都归她去收拾!老兄,你知道我干吗这样好奇的要打听她,因为我远远里见过她,在布洛涅森林坐着马车,……卡拉比讷告诉我,她的确是一个本领高强的扒手!她想吃掉克勒韦尔可是只能啃他几口。克勒韦尔是一个啬刻鬼!嘴里老是答应得好听,实际他有他的主意。他虚荣、风魔,可是他的钱是铁面无情的。这些后辈,一个月只肯为你花一千到三千法郎,碰到大数目的开支就不来了,好似驴子走到河边就不肯再走一样。他不象你,老兄,你是一个血性的男人,你为了女人连出卖国家都肯!所以你瞧,我预备尽我力量帮你忙!你是我的父亲,是你把我捧出来的!那真是了不起。你要什么?要不要十万法郎?让我拚了命卖了身来替你张罗。至于你吃口饭,给你一个窠,那不算一回事。这里天天有你一份刀叉,三层楼上给你一个好房间,每月再给三百法郎零用。”
  男爵对这番盛意非常感激,可是还表示最后一点骨气,他说:
  “不,孩子,我不是来叫人家养我的。”
  “在你这个年纪有人养,才是面子哪!”她说。
  “孩子,我的希望是这样:你的埃鲁维尔公爵在诺曼底有很大的田产,我想改名换姓叫做图尔,去替他当总管。我能干、老实,因为挪用公款的人不会偷盗私人的……”
  “哎!哎!一不做,二不休,那是难保的!”
  “总之我只想隐姓埋名的躲过三年……”
  “这个容易得很;今天晚上,吃过饭,只要我开声口就行啦。要是我愿意,跟公爵结婚也不成问题;可是我已经有了他的财产,还想多要一点儿别的!……我要他敬重。这位爵爷的确是旧家气派。他高贵、大方,好比路易十四和拿破仑迭起来那么伟大,虽然他是个矮子。而且我对他就象匈兹对罗什菲德:最近我给他出了主意,赚了两百万。可是听我说,你这个怪物……我知道你的脾气,你喜欢女人,你会去钉那些小姑娘;诺曼底有的是美女,你一定会让那些小伙子或是她们的老子,砸破你的脑袋,结果公爵还是要打发你走路。你望着我的这种神气,难道我没有看出你象费讷隆①所说的人老心不老吗?这个总管的差事不是你做的。老兄,一个人要丢开巴黎,丢开我们这批人,不是容易做到的!你会在埃鲁维尔庄园上无聊死的!”——
  ①费讷隆(1651-1715),法国散文作家、法兰西学院院士。著有《论女子教育》、《死者对话录》和小说《忒勒玛科斯历险记》等。作品反映了人民对路易十四内外政策的不满。
  “那么怎办呢?我在这儿只想待几天,好打定主意。”
  “你愿不愿意照我的意思办?告诉你,老风流!……你少不了女人。有了女人,什么苦都忘掉了。你听我说,在库尔蒂耶区下面一段的圣莫神殿街上,我认得一个穷人家里有个美人:一个小姑娘,生得比我十六岁的时候还要俏!……啊!你眼睛已经红啦!她呀,替绸缎铺子一天做十六个钟点绣作,拿十六个铜子工钱,合到一个铜子一小时,可怜吗?……吃的只有土豆,象爱尔兰人一样,可是里耗子油煎的;一星期只吃五天面包皮;喝的水是乌尔克运河的,塞纳河的水太贵了;她又嫁不了人,因为拿不出六七千法郎的陪嫁。为了挣这六七千法郎,教她做什么下贱的事都肯。你觉得你的家属、你的老婆讨厌是不是?……再说,过去把你当神道一般,现在不把你放在眼里,也不是味儿。身败名裂。一个子儿都没有的父亲,只能往肚子里塞些稻草放进玻璃柜做标本……”
  男爵听到这些缺德话也不由得笑了一笑。
  “明天,小比茹要替我送一件绣花衣衫来,好看得不得了,绣了半年,谁也没有这样的好东西!比茹对我很好,因为我常常给她些糖果、旧衣衫。并且我把买柴买肉买面包皮的配给证送给她家里,只要我开声口,她们替我跑断腿都愿意。我想法做点儿好事。我知道我从前饿肚子的苦!比茹把她心里的话都说给我听了。那小姑娘倒是昂必居喜剧院跑龙套的料子。她一心想穿我那样漂亮的衣服,特别是坐马车。我可以对她说:孩子:你要不要一个……”
  “你多大年纪啦?”她停下来问,“七十二吗?……”
  “还提什么年纪!”
  “我可以对她说:你要不要一个七十二岁的男人?干干净净的,又不抽烟,又没有一点儿毛病,跟年轻人差不了多少的?你跟他同居,他会对你挺好的,给你七千法郎开铺子,给你屋里办起全套的桃木家具;要是你乖,他还不时带你去看戏。按月给你一百法郎,外加五十法郎家用!——我把比茹看得很清楚,就是十四岁时候的我!一听到混账的克勒韦尔跟我提出那些混账的条件,我快活得直跳。老兄,这样你可以躲上三年。那不是很安分很规矩的生活吗?你可以安安稳稳的混三四年,也不会再多。”
  于洛不加考虑,决意谢绝,但是对这位豪爽的,另有一套做好事作风的歌女,不能不表示领情,便故意做得在邪正之间委决不下。
  “啊!你冷冰冰的象十二月里的街面!”她觉得很奇怪,“怎么,这不是救了一份人家吗?他们的爷爷还在东奔西跑,母亲做活做得筋疲力尽,姊妹俩(一个生得奇丑)把眼睛都弄坏了,统共只挣得三十六个铜子。你在自己家里作了孽,这儿不是可以将功赎罪吗?同时又好开开心,象婊子进了马比耶舞厅一样。”
  于洛想拦住她不说下去,便装做计算金钱。
  “你不用急,有的是办法,有的是钱。我的公爵可以借给你一万法郎:七千给比茹出面开一个绣作铺,三千给你办家具,每三个月,你还能在这儿支六百五十法郎,只消立张借据。等到你的养老金可以动用的时候,你把这一万七还给公爵。眼前你尽可以逍遥自在,躲在窟窿里,包皮你警察找不到!你穿起海狸毛粗呢大衣,就象街坊上一个手头宽裕的小地主。你想改名图尔就图尔吧。我把你介绍给比茹的时候,说你是我的一个叔叔,在德国破了产来的,人家一定捧得你象神道一样。你瞧,老头儿!……或许你就此乐而忘返也难说!要是你无聊,只消留起一套体面衣衫,尽可上这儿来吃顿饭,消磨一个黄昏。”
  “我可是想一本正经重新做人呢!……你替我筹两万法郎吧,让我到美洲去打天下,象我的朋友哀格勒蒙给纽沁根逼得破产之后一样。”
  “你!”约瑟法叫道;“你谈什么品行道德!都是做买卖的,当大兵的,法兰兰兰西公民的玩意儿,他们除了品行道德就没有别的本钱!你呀,你生来不是一个傻瓜,男人之中的你,正如女人之中的我,是一个天才的败家精!”
  “睡过觉,心计巧;咱们明儿再谈吧。”
  “你等会跟公爵一起吃饭。埃鲁维尔会客客气气招待你,仿佛你救了国家似的!明儿再打主意。好啦,老兄,快活一下吧!人生是一件衣衫:脏了就刷刷,破了就补补,可是你好歹得穿上衣服!”
  这套寻欢作乐的哲学和兴致,把于洛的悲伤打发光了。
  下一天中午,吃过一餐精美的中饭,于洛看见进来了一个绝代佳人。世界上只有巴黎,由于奢华与贫穷、婬荡与清白、压制的欲望与层出不穷的诱惑,不断交流的结果,才能产生这种杰作,使巴黎有资格继承尼尼微①,巴比伦,和帝国时代的罗马。奥林普-比茹,十六岁的小姑娘,一张出神入化的脸,就象拉斐尔画圣母的模特儿。一双天真烂漫的眼睛,因工作过度带点儿忧郁,黑眼珠颇有出神的情调,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面熬夜的结果,眼眶里没有了水分,那是因辛苦而黯澹无光的眼睛;可是皮色象磁器,几乎有点儿病态;嘴巴象一颗半开的柘榴;此外是起伏不已的胸脯、丰满的肉体、纤巧的手、珐琅似的牙齿、浓密的黑头发。她穿的是七十五生丁一尺的印花布衣衫、挑花领、没有鞋钉的皮鞋、二十九个铜子一双的手套。女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多美,她只为了到她的阔太太家里来,装扮得特别漂亮。男爵又给色情的利爪抓住了,觉得一眼之间,魂灵就出了窍。美色当前,他忘记了一切。他仿佛猎户碰上了飞禽走兽:一看见红雀,那有不瞄准之理!——
  ①尼尼微,亚洲古国亚述的首都。
  “并且,”约瑟法咬着他的耳朵,“保证是原货,是规矩的,又是穷得没有饭吃!这叫做巴黎!我就是过来人!”
  “那就行啦,”老人站起来搓着手回答。
  奥林普-比茹走后,约瑟法含讥带讽的望着男爵。
  “要是你不想找麻烦,老头儿,就得跟检察官上公堂一样的严。要把小姑娘管紧,象霸尔多洛①一样又要妒忌又要多疑,提防奥古斯特,希波利特,涅斯托耳,维克托等②一切英俊少年!天哪,一朝穿得好吃得好之后,她抬一抬头,你就完啦……让我替你把家布置起来。公爵很帮你忙。他借给你,就是说给你一万法郎,另外存八千在他公证人那里,每三个月付你六百法郎,因为我怕你乱花……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不能再好了!”——
  ①霸尔多洛,博马舍喜剧《塞维勒的理发师》中的人物。一个嫉妒的老头儿。
  ②古今神话或小说中的男主人公,不是丰神俊美,便是聪慧英武。
  在他离家十天之后,正当全家的人落着眼泪,围在快要死下来的阿黛莉娜床边,听她有气无力的说着“他怎么啦?”的时候,埃克托,改名换姓,在圣莫神殿街上跟奥林普两人管着一家绣作铺,店号就叫做图尔-比茹——
或许您还会喜欢:
高老头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第一章伏盖公寓一个夫家姓伏盖,娘家姓龚弗冷的老妇人,四十年来在巴黎开着一所兼包皮容饭的公寓,坐落在拉丁区与圣·玛梭城关之间的圣·日内维新街上。大家称为伏盖家的这所寄宿舍,男女老少,一律招留,从来没有为了风化问题受过飞短流长的攻击,可是三十年间也不曾有姑娘们寄宿;而且非要家庭给曲生活费少得可怜,才能使一个青年男子住到这儿来。 [点击阅读]
魔戒第一部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0
摘要:天下精灵铸三戒,地底矮人得七戒,寿定凡人持九戒,魔多妖境暗影伏,闇王坐拥至尊戒。至尊戒,驭众戒;至尊戒,寻众戒,魔戒至尊引众戒,禁锢众戒黑暗中,魔多妖境暗影伏。※※※当袋底洞的比尔博·巴金斯先生宣布不久后会为自己一百一十一岁大寿举行盛大宴会时,哈比屯的居民都兴奋的议论纷纷。比尔博不但非常富有,更是个特立独行的奇人。 [点击阅读]
魔戒第三部
作者:佚名
章节:20 人气:0
摘要:在首部曲《魔戒远征队》中,记述了灰袍甘道夫发现哈比人佛罗多所拥有的戒指,其实正是至尊魔戒,统御所有权能之戒的魔戒之王。因此,佛罗多和伙伴们从夏尔一路被魔多的黑骑士追杀,最后,在伊利雅德的游侠亚拉冈的帮助下,他们终于克服万难,逃到了瑞文戴尔的爱隆居所。爱隆在该处慎重地举行了一场会议,决定将魔戒摧毁,佛罗多也被指派为魔戒持有者。 [点击阅读]
魔戒第二部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0
摘要:这是魔戒三部曲的第二部分。在首部曲“魔戒现身”中,记述了灰袍甘道夫发现哈比人佛罗多所拥有的戒指其实正是至尊魔戒,统御所有权能之戒的魔戒之王。因此,佛罗多和伙伴们从夏尔一路被魔多的黑骑士追杀,最后,在伊利雅德的游侠亚拉冈的帮助下,他们终于克服万难,逃到了瑞文戴尔的爱隆居所去。爱隆在该处慎重的举行了一场会议,决定将魔戒摧毁;佛罗多也被指派为魔戒的持有者。 [点击阅读]
魔手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我经常回想起收到第一封匿名信的那个早晨。信是早餐时分送来的,当时,时间对我来说过得非常慢,所以我做任何事都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我慢吞吞地拿起信,发现是本地寄出的,地址是用打字机打的。除了这封信之外,另外还有两封信,一封显然地帐单,另一封看得出是我那个无聊的堂兄写来的,所以我先看手上的这封。现在回想起来,乔安娜和我会对那封信特别感兴趣,倒是有点奇怪。 [点击阅读]
魔沼
作者:佚名
章节:21 人气:0
摘要:你干得汗流满面,才能维持可怜生计,长年劳动,精疲力竭,如今死神召唤着你。这用古法文写成的四行诗,题在霍尔拜因①的一幅版画下面,朴实中蕴含着深沉的忧愁。这幅版画描绘一个农夫扶着犁把犁田。广袤的原野伸展到远方,在那边可以看到一些可怜的木板屋,太阳沉落到山丘后面。这是一天艰辛劳动的结尾。农夫虽然年老,却很粗壮,衣衫褴褛。他往前赶的四匹套在一起的马儿瘦骨嶙峋,有气没力;犁刀铲进高低不平的坚硬的泥土里。 [点击阅读]
魔法神刀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威尔拉着他母亲的手说:“快点,来吧……”但他的母亲畏缩不前,她还是害怕。威尔在暮色中打量着这条狭长的街道,街边是成排的房子,房前是小花园和方形篱笆,阳光在房子一侧的窗户上闪耀着,却将另一侧置于一片阴影之中。没有多少时间了,人们现在大概正在吃晚饭,周围很快就会出现别的孩子,会注意到他们,议论纷纷地盯着他们看。等待很危险,但他所能做的还是像往常那样劝她。 [点击阅读]
魔牙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1九月四日。重宗祐下午两点准时离开银行。银行座落在新宿第一百货大楼对面,位居繁华街道一角。重宗徒步朝歌舞伎町走去。他是去歌舞伎町那家叫吉野的餐厅出席定期的银行支店长会议的。这种宴会带有和睦的性质。聚会下午七时才开始。现在的时间尚早,重宗便拐进了一家电动弹子游艺室。他每月都要玩几次这种电子游戏。虽然他十分喜爱这项游乐,但怕别人笑话。 [点击阅读]
魔都
作者:佚名
章节:43 人气:0
摘要:以文字构筑的人生舞台──久生十兰曲辰先想一下,1902年的时候,《莫格街谋杀案》现世满一甲子,《血字的研究》刚出版十五年,推理小说正处在我们所谓的“光荣时代”;而即便《科学怪人》与H?G?威尔斯的眾多作品早已出现,但科幻(SF)这一个名词,却还要等到十几年后,才会开张营业,正式成为一个可以标识的文类;尽管爱丽丝当时已经追著兔子跑到了几十年, [点击阅读]
麦田里的守望者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麦田的守望者》简介霍尔顿是出身于富裕中产阶级的十六岁少年,在第四次被开除出学校之后,不敢贸然回家,只身在美国最繁华的纽约城游荡了一天两夜,住小客店,逛夜总会,滥交女友,酗酒……他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丑恶,接触了各式各样的人物,其中大部分是“假模假式的”伪君子。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