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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行 - 《白夜行》txt——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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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辗转反侧的夜晚接连而至,筱冢一成翻个身,前几天与笹垣的一席话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自己可能处于一个不寻常的状况,这个想法随着现实感压迫着他的胸口。
  那位老警察虽没有明言,但他暗示今枝可能已遭遇不测。就他所描述的失踪与房内的状态,一成也认为这样的推论很合理。然而,他附和老警察时的心情,仍有部分像是在看电视剧或小说的情节。即使大脑明白这些事情便发生在周遭,却缺乏真实
  感。即使笸垣临别之际对他说“你可别以为自己能高枕无忧”,他也感到事不关己。
  等到他独自一人,关掉房间的灯,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类似焦躁的冲击便席卷而来,让他全身直冒冷汗。他早就知道唐泽雪穗不是一个普通女子,才不赞成康晴迎娶她。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委托今枝调查,竟然危及他的性命。
  她究竟是什么人?他再次思索,这女人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还有那个叫桐原亮司的男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笹垣并没有清楚交代。他以枪虾和虾虎鱼来比喻,说桐原与唐泽雪穗就像这两种动物一样,互利共生。
  “但我不知道他们的巢穴在哪里,为此我追查了将近二十年。”说这几句话时,老警察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一成听得一头雾水。无论十几二十年前大阪发生了什么事,又怎么会影响到自己?
  一成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按下开关,不久便满室凉意。
  这时,电话响起。他心头一惊,打开台灯,闹钟就快指向一点。一时之间,他以为家里出事了。现在一成独自住在三田,这套两室两厅的房子是去年买的。
  他轻轻清了清喉咙,拿起听筒:“喂。”
  “一成,抱歉这时候打电话给你。”
  光听声音就知道来电者是谁,心里同时涌现不好的预感。与其叫预感,不如说是确信更为接近。
  “堂兄……出了什么事?”
  “嗯,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件事,刚才,她跟我联络了。”康晴压低声音的原因,恐怕不单单是因为夜深了,一成更加确信
  。
  “她母亲……”
  “嗯,已经走了,终究没醒过来。”
  “真可怜……”一成说,但并非出自肺腑,只是自然反应。
  “明天你没问题吧。”康晴说,他的口气不给一成任何反对的余地。
  即使如此,一成还是加以确认:“要我去大阪?”
  “明天我实在走不开,史洛托迈亚公司的人要来,我得跟他们见面。”
  “我知道,是为了‘美巴隆’。按预定,我也要出席。”
  “你的行程已经改了,明天不用上班,尽量搭早一点的新干线去大阪,知道了吧?幸好明天是星期五,我可能还得接待客人,要是晚上没法过去,后天早上应该走得成。”
  “这件事社长那边……”
  “明天我会说一声。这个时间再打电话过去,他老人家的身体怕吃不消。”
  社长指筱冢总辅,社长府邸与康晴家同样位于世田谷的住宅区。康晴是在结婚时搬离老家的。
  “你向社长介绍过唐泽雪穗小姐了吗?”尽管认为这个问题涉及私人领域,一成还是问了。
  “还没有。不过我跟他提过我在考虑结婚。我爸那种个性,看样子也不怎么关心。我看他也没有闲工夫管四十五岁儿子的婚事。”
  筱冢总辅被普遍认为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也的确不曾过问一成他们的私事。但一成早就发现,这是一种极端的工作狂个性,对生意之外的事概不关心。一成猜想,伯父心里恐怕认为只要那个女人不会让筱冢家名声扫地,儿子再婚对象是谁都无所
  谓。
  “明天你会去吧?”康晴最后一次确认。
  真想拒绝。听过笸垣的话之后,一成更加不想与唐泽雪穗有所牵扯。然而,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计划结婚的对象的母亲死了,希望堂弟代为帮忙处理葬礼等事宜——康晴的请托从某个角度来看合情合理。
  “在大阪哪里?”
  “她上午应该是在葬礼会场安排事情,她说下午会先回娘家一趟。我已经收到传真,两个地方的地址和电话都有了,一会儿传给你。你的传真也是这个号码吧?”
  “对。”
  “那我先挂了。你收到传真后打个电话给我吧。”
  “好的,我知道了。”
  “那就麻烦你了。”电话挂断了。
  一成下了床。人头马白兰地就放在玻璃门书柜里。他将酒往杯中倒进约一厘米半高,站着便送进口中,让白兰地停留在舌上,细细品味其酒香、味道与刺激后才人喉。有种全身血液都苏醒过来的感觉,他知道神经敏锐了起来。
  自从康晴表明对唐泽雪穗的爱意后,一成不知有多少次想找父亲商量。他认为,只要将她的不寻常处告诉父亲,伯父迟早会从父亲口中得知此事。但是,要干预未来筱冢家族掌权人康晴的婚事,他握有的信息实在太过暖味,不具说服力。光是空口
  说她有问题,只会为父亲徒增困扰。父亲极有可能反过来斥责他,要他担心别人之前先担心自己。而且,父亲去年甫出任筱冢药品旗下筱冢化学公司的社长,肯定没有余力为侄子的再婚操心。
  第二口白兰地流进喉咙时,电话响了。一成站在原地,没有接起听筒。联结着电话的传真机开始吐出白色的纸。
  一成将近正午时抵达新大阪车站。踏上月台的那一刻,立即感觉到湿度与温度的差别。已过了九月中旬,仍暑气逼十人。一成这才想起,是啊,大阪的秋老虎素来凶猛。
  下了月台楼梯,走出收票口。车站建筑物的出口就在眼前,出租车停靠站在对面。他走过去,心想先到葬礼会场再说。就在这时,有人喊一声“筱冢先生”,是女人的声音。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子小跑着靠近,她身上穿着
  深蓝色套装,内搭T恤,长发扎成马尾。“谢谢您大老远赶过来,辛苦您了。”一在他面前站定,她客气地施礼,头发恰似马尾般扫动。
  一成见过这女子,她是唐泽雪穗南青山精品店的员工。“呃,你是……”
  “我姓滨本。”她再次行礼,取出名片,上面印着滨本夏美。

  “你来接我?”
  “是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是社长交代的。社长说,您应该会在中午前到达,但是我因为塞车来晚了,真是抱歉。”
  “哪里,没关系……呃,她现在在哪里?”
  “在家与葬仪公司的人谈事情。”
  “家?”
  “我们社长的老家,社长要我带筱冢先生过去。”
  “啊,好。”
  滨本夏美朝出租车站走去,一成跟在她身后。他推测一定是他搭乘新干线时,康晴打电话告诉雪穗。也许康晴曾对她说会派一成过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之类的话。
  滨本夏美告诉司机去天王寺。一成昨晚接到康晴的传真,知道唐泽礼子家位于天王寺区真光院町。不过,那是在大阪哪个地方,他几乎全然不知。
  “突然发生这种事,你们一定措手不及吧?”出租车开动后,他问道。
  “是啊。”她点点头,“因为可能有危险,我昨天就先过来了,可是没想到竟然就走了。”
  “什么时候去世的?”
  “医院是昨晚九点左右通知的。那时候还没有走,只说情况突然恶化。可是,等我们赶到,已经……”滨本夏美淡淡地叙述。
  “她……唐泽小姐的情况怎么样?”
  “这个啊,”滨本夏美蹙起眉,摇了摇头,“连我们看的人都难过。我们社长那种人是不会放声大哭的,可是她把脸埋在
  母亲的床上好久,一动不动。我想,社长一定是想忍住悲伤,可是我们连她的肩膀都不敢碰。”
  “昨晚大概也没怎么睡吧?”
  “我想应该是没有合过眼。我在唐泽家的二楼过夜,半夜有一次下楼,看到房间里开着灯,还听到微弱的声音,我想大概是社长在哭。”
  “哦。”
  一成想,无论唐泽雪穗有什么样的过去,怀着什么样的秘密,终究无法不为母亲的死悲伤。根据今枝的调查,雪穗应该是成为唐泽礼子的养女后,才得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也才拥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目的地大概不远了,滨本夏美开始为司机指路。一成从口音判断,她应该也是大阪人,这才明白唐泽雪穗在众多员工中选她来的理由。
  经过古老的寺庙,转入幽静的住宅区,出租车停了。一成准备付车费,却被滨本夏美坚拒:“社长交代,绝对不能让筱冢先生付钱。”她带着笑,语气却明白而笃定。
  唐泽雪穗的老家是一幢木篱环绕、古意盎然的日式房舍,有一扇小小的腕木门。学生时代,雪穗一定每天都会穿过这道门,也许她一边走过,一边对养母说“我上学去了”。一成想象着那样的情景,那是一幅美得令人想深深烙印下来的画面。
  门上设有对讲机。滨本夏美按了钮,一声“喂”立刻从对讲机里传出来,是雪穗的声音。
  “筱冢先生到了。”
  “哦。好,请他进来,玄关的门没有锁。”
  “是。”滨本夏美回答后,抬头看一成,“请进。”
  一成随她穿过大门,玄关还安装了拉门。他想,最近一次看到这么传统的房子是什么时候呢?他想不起来。在滨本夏美的带领下,他来到屋内,走上走廊。木制的走廊打磨得极为光亮,绽放出的光泽来自耗费无数精力的手工擦拭,而非打蜡使然,
  同样的光泽也出现在每一根柱子上。一成仿佛看到了唐泽礼子的人品,同时想到,雪穗是由这样一位女性教养成|人。
  耳边听到说话声,滨本夏美停下脚步,朝身边一道拉上的纸门说:“社长,方便打扰吗?”
  “请进。”应答声从里面传来。
  滨本夏美把纸门拉开三十厘米左右,“筱冢先生来了。”
  “请客人进来。”
  在滨本夏美示意下,一成跨过门槛。房间虽是和室,却按西式房间布置。榻榻米上铺着棉质地毯,上面摆着藤制桌椅。一把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他们对面本应是唐泽雪穗,但她为迎接一成站了起来。
  “筱冢先生……谢谢你特地远道而来。”她行礼致意。她身上穿着深灰色长裙,比起上次见到时瘦了不少,可能是因丧母而憔悴。几乎素颜,但尽管素净的脸上难掩疲惫之色,却仍大有魅力。她是真正的美人。
  “请节哀顺变。”
  “嗯。”她好像应了一声,但声音低不可闻。
  坐在对面的两人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雪穗似乎察觉到了,便向一成介绍:“这两位是葬仪公司的。”接着对他们介绍一
  成:“这位是工作上的客户。”
  “请多指教。”一成对他们说。
  “筱冢先生,你来得正好。我们现在正在讨论,可是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正头疼呢。”雪穗坐下后说。
  “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可是,一个人拿主意总是叫人不安,身旁有人可以商量心里就笃定多了。”
  “但愿我能帮得上忙。”一成说。
  与葬仪公司讨论完种种细节,时间已将近两点。在讨论过程中,一成得知守灵的准备工作已着手进行。守灵与葬礼都会在距此十分钟左右车程的灵堂举行,灵堂在一栋七层大楼里。
  滨本夏美与葬仪公司的人先行前往灵堂,唐泽雪穗表示她必须等东京的东西送到。
  “什么东西?”一成问。
  “丧服,我托店里的女孩送来。我想,她应该快到新大阪了。”她看着墙上的钟说。
  雪穗到大阪时可能没有预料到要办葬礼。即使养母的状况一直没有好转,想必她也不希望预先备好丧服。
  “不通知学生时代的朋友吗?”
  “哦……我想不必了,因为现在几乎已没有来往。”
  “社交舞社的人呢?”
  一成的问题让雪穗瞬间睁大了双眼,仿佛被触动了心灵死角。但她立刻恢复平常的表情,轻轻点头。“嗯,我想不必特地
  通知。”
  “好的。”搭乘新干线时,一成曾在记事本上写下好几则葬礼的准备事项,他将其中“联系学生时代的朋友”一则划掉。
  “唉,我真是的,竟然连茶都没有端给筱冢先生。”雪穗匆忙站起,“咖啡可以吗?还是要喝冷饮?”

  “不用费心了。”
  “对不起,我太漫不经心了。也有啤酒。”
  “我喝茶就好。有没有凉的?”
  “有乌龙茶。”说着,她离开了房间。
  一落单,一成便从椅子上站起,环视室内。房间被布置成西式的,却在一角放着传统的茶具柜,但这款家具也与整个房间相当协调。
  看来极为坚固的木制书架上,并排放着茶道与插花的相关书籍,也掺杂了初中参考书和钢琴初级教本等等,当是雪穗用过的。一成想,她也曾在这个客厅读书,钢琴可能在别的房间。
  他打开与进房纸门相对的隔扇,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廊沿,角落里堆着旧杂志。
  他站在廊沿上望着庭院,虽然不大,但植株和颇富野趣的石灯笼营造出素雅的和风庭院气氛。原本可能由草皮覆盖的地方已经令人遗憾地全被杂草占据。年过七旬的老人要让这个庭院维持美观,想必实在困难。
  他面前摆着许多小盆栽,几乎都是仙人掌,有许多呈球状。
  “院子很见不得人吧?完全没有整理。”声音从后面传来。雪穗端着摆了玻璃杯的托盘站在那里。
  “稍微整理一下就会像以前一样漂亮了。比如那个灯笼,真的很不错。”
  “可是已经没有人来欣赏了。”雪穗把装了乌龙茶的玻璃杯放在桌上。
  “这栋房子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还没有想到这里。”她露出悲伤的笑容。
  “啊……也是。”
  “不过,我不想卖掉,也不想拆……”她把手放在纸门框上,怜爱地抚摸着上面的小小伤痕,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往一成,“筱冢先生,真的很谢谢你,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为什么?”
  “因为……”雪穗先垂下眼睛,又再次抬起,眼眶泛红,珠泪欲滴,“筱冢先生讨厌我呀。”
  一成一惊,要掩饰内心的波动并不容易。“我怎么会讨厌你?”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你对我和诚离婚不满,也许还有别的缘故。只是我确实感觉到,你躲着我,讨厌我。”
  “你想太多了,没这回事。”一成摇摇头。
  “真的吗?我能相信你这句话吗?”她向他靠近一步,两个人相距咫尺。
  “我没有理由讨厌你啊。”
  “哦。”雪穗闭上眼睛,仿佛由衷感到安心般舒了一口气。甜美的香味瞬间麻痹了一成的神经。她睁开眼睛,已经不再泛红了,难以言喻的深色虹膜想吸住他的心。
  他移开目光,稍微拉开些距离。在她身边会产生一种错觉,似乎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牢牢抓住。
  “你母亲,”他看着庭院说,“一定很喜欢仙人掌。”
  “跟这个院子很不协调吧?不过,妈妈一直很喜欢,种了很多又分送给别人。”
  “这些仙人掌以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虽然不太需要照顾,但总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只好送人了。”
  “是啊。筱冢先生,你对盆栽有兴趣吗?”
  “不了,谢谢。”
  “哦。”她露出浅浅的笑容,转身面向院子蹲下,“这些孩子真可怜,没主人了。”
  话音刚落,她的肩膀便开始微微颤抖,不久,颤抖加剧,她全身都在晃动,发出呜咽声。“孤零零的,不止它们,我也无依无靠了……”
  她哽咽的呢喃大大撼动了一成,他站在雪穗身后,将右手放在她摇晃的肩上。她将白皙的手迭了上来。好冷的手。他感觉到她的颤抖趋于平缓。
  突然间,连自己都无法说明的感情从心底泉涌而出,简直像是封印在内心深处的东西获得了释放,甚至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拥有这样的感情。这份感情逐渐转变为冲动,他的眼睛注视着雪穗雪白的脖子。
  正当他的心防就要瓦解的那一刹那,电话响了。他回过神来,抽回放在她肩上的手。
  她似乎有所迟疑般静静地等了几秒钟,随即迅速起身。电话在矮脚桌上。
  “喂,哦,淳子,你到了?……哦,一定很累,辛苦你了。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带着丧服去我说的地方吗?你上了出租车以后,先……”
  一成愣愣地听着她明朗的声音。
  7
  葬礼会场位于五楼。一出电梯便是一个类似摄影棚的空间,祭坛已布置好,开始排列铁椅。
  那个叫广田淳子的年轻女子业已抵达,她从东京带来了雪穗与滨本夏美的丧服,滨本夏美已换装完毕。
  “我去换衣服。”雪穗接过丧服,消失在休息室里。
  一成坐在椅上,望着祭坛。雪穗曾吩咐:“钱不是问题,要做得体面一点,不要委屈了母亲。”一成看不出眼前的祭坛和一般的有何不同。回想起在唐泽家的事,一成就捏了一把冷汗。要是那时电话没有响,他一定会从雪穗身后紧紧抱住她。为什
  么会有那种心情,他自己也不明白。分明已经再三告诫自己,必须对她提高警觉,但那一刻,他却完全卸下了心防。
  他警告自己,一定要小心唐泽雪穗,不能臣服于她的魔力。然而另一方面,他开始产生一个念头,认为自己也许对她产生
  了天大的误会。她的眼泪,她的颤抖,实在不像作假。她看到仙人掌而呜咽的身影,与过去一成对她的印象截然不同。她的本质……
  一成想,她的本质刚才不就显现出来了吗?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向来对此不加正视,才会在心里塑造出一个扭曲的形象?反
  而是高宫诚和康晴从一开始就看到了她的原貌?
  视野的一角有东西在移动,一成往那个方向望去,恰好看到换上西式丧服的雪穗缓缓靠近。
  一朵黑玫瑰,他想。他从未见过如此绚丽、光芒如此夺目的女子。一身黑衣更凸显出雪穗的魅力。
  她注意到一成的视线,嘴角微微上扬,然而双眼仍带着泪光,那是黑色花瓣上的露珠。
  雪穗慢慢走近设置于会场后面的接待台。滨本夏美与广田淳子正在讨论事情,她也加入讨论,针对细节给予两名员工指示。一成痴痴地望着她。
  不久,前来吊唁的客人陆续来到,几乎都是中年女人。唐泽礼子在自宅教授茶道与插花,她们应该是她的学生。她们往祭坛上的遗照前一站,几乎毫无例外地流泪不止。

  某个认识雪穗的女人握住她的手,絮絮不休地谈着唐泽礼子的过往,一开口,她自己也悲从中来,泣不成声。这样的情况周而复始。即使是这些稍嫌麻烦的吊唁者,雪穗也不会随便应付,而是认真倾听,直到对方收泪为止。那光景从旁看来,真不
  知是谁在安慰谁。
  一成与滨本夏美讨论葬礼的流程,发现自己无事可做。另一个房间备有餐点与酒水,但他总不能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
  他漫无目的地在会场四周走动,看到楼梯旁有自动售货机。虽然不是特别想喝,他仍伸手探进口袋,掏出零钱。正当他买咖啡时,听到女子说话的声音。是雪穗的员工,似乎是在楼梯间门后。或许这时也是她们的午茶时间。
  “不过,真是幸好,虽然妈妈去世实在可怜。”滨本夏美说。
  “就是啊。以前虽然陷入昏迷,可也许还会活很久,这样的话,可能会忙不过来。”广田淳子回答。
  “而且又有自由之丘的三号店,那里又不能延期开业。”
  “如果社长的妈妈没走,社长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可能会在开业那天露个脸,然后就回大阪。说真的,我最怕的就是这样,客人来的时候社长不在,实在说不过去。”
  “真险。”
  “对啊。而且,我觉得不光是店里的事,能早点过去也好。你看嘛,就算人没醒过来,还是得照顾,那真的挺惨的。”
  “嗯,你说得对。”
  “已经七十几了吧。像我,还想到能不能安乐死呢。”
  “哇!你好坏!”
  “别告诉别人哦。”
  “我知道,这还用说。”两人吃吃地笑着。
  一成拿着装了咖啡的纸杯离开那里,回到会场,把纸杯放在接待台上。滨本夏美的话还留在耳际:安乐死。不会吧,他在心中喃喃地说,那不可能。心里这么想,大脑却开始审视这不祥的可能。
  他不由得想起几件事。首先,滨本夏美被叫到大阪后不久,唐泽礼子便亡故,而且是晚上她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接到医院的通知。于是雪穗有了不在场证明。然而,这同时也可以怀疑她叫滨本夏美来大阪,是为了给自己制造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有人在此期间偷偷溜进医院,在唐泽礼子的看护仪器上动手脚。
  这真是鸡蛋里挑骨头,甚至可以说是胡乱推测。然而,一成无法将这个想法置于脑后,因为他忘不了警察笹垣告诉他的那个名字——桐原亮司。
  滨本夏美说,半夜里听到雪穗房间里有声音。她说一定是雪穗在哭,但真的是这样吗?她是不是在与“犯罪者”联络?
  一成拿着咖啡杯,看着雪穗。她正在接待一对刚迈入老年的夫妇,每当老夫妇开口,她便深有所感般点头。
  晚上十点过后,已不见吊唁客的身影。绝大多数亲朋故旧大概都准备参加明天的葬礼。
  雪穗命两个员工回酒店。
  “社长您呢?”滨本夏美问。
  “我今晚住这里,这是守灵的规矩。”
  的确,这里备有让主家过夜的房间。
  “您一个人不要紧吗?”
  “没事,辛苦你们了。”
  “社长辛苦了。”说着,两人离去。
  只剩他们俩,一成感到空气的浓度仿佛骤然升高。他看看手表,准备告辞。但雪穗抢先一步说:“要不要喝杯茶?还可以再待一会儿吗?”
  “哦,嗯,可以。”
  “这边请。”她先迈开脚步。
  房间是和室,感觉像温泉旅馆的房间。桌上有热水瓶、茶壶和茶杯,雪穗为他泡茶。“这样和筱冢先生在一起,感觉真不可思议。”
  “是啊。”
  “让我想起集训,比赛前的集训。”
  “嗯,听你这么一说,果然很像。”
  上大学时,他们为了取得佳绩,在比赛前都会进行集训。
  “那时大家常说,要是永明大学的人来夜袭该怎么办。当然是开玩笑的。”
  一成啜了一口茶,露出浅笑。“的确是有人放话说要这么做,只不过从没听说付诸实行。但是,”他看看她,“没有人说要偷袭你。因为那时你已经是高宫的女朋友了。”
  雪穗微笑着低下头。“他一定跟你提过很多关于我的事吧。”
  “没有,也没怎么提……”
  “没关系,我能理解。我想,我也有很多遭人非议之处,他才会移情别恋。”
  “他说都是他的错。”
  “是吗?”
  “他是这么说的。你们两个人的事,你们自己最清楚。”一成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雪穗呼出一口气,道:“我不懂。”
  一成抬起头来:“不懂什么?”
  “怎么爱,”她定定地凝视他,“我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男人。”
  “这种事没有一定之规吧,我想。”一成移开视线,把茶杯送到嘴边,但茶几乎没有入口。
  两人陷入沉默,空气似乎更沉重了,一成无法呼吸。“我先走了。”他站起来。
  “不好意思,把你留下。”她说。
  一成穿上鞋,再度回头面向她:“那先去了,明天再过来。”
  “麻烦你了。”
  他伸手握住把手,准备开门。然而,就在他打开门的前一瞬,忽觉背后有人。
  不必回头,他也知道雪穗就站在身后。她纤细的手轻触他的背脊。“其实,我好怕,”她说,“我好怕孤零零一个人。”
  一成自知内心正剧烈起伏。想直接转身面对她的冲动,如浪涛般排山倒海而来,他发现警示信号已由黄灯变成红灯。现在要是看见她的双眼,一定难敌她的魔力。
  一成打开门,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说:“晚安。”
  这句话如同解开魔法的咒语,她的气息倏地消失。接着,响起她与先前毫无两样的冷静声音:“晚安。”
  一成踏出房门。离开房间后,背后传来关门声,他这时才终于回头。
  又传来咔嗒的上锁声。
  一成凝视着紧闭的门,在心里低声道:你真的是“一个人”吗……
  一成迈开步伐,脚步声在夜晚的走廊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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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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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