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白门柳 - 第三部:鸡鸣风雨 第八章(1)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一
  在等候柳敬亭归来的酒席上,余怀向黄澍说到关于钱谦益家的那件丑闻,并不是空穴来风。近一个多月来,这件“丑闻”的女主角柳如是,确实正沉湎于与一位旧日情人的狂热恋情之中。
  事情自然要追溯到九月里那一次,她的密友惠香,由于挡不住一百两银子酬劳的诱惑,最终答应了那位姓郑的书生的求托,替他暗中牵线,设法与柳如是再续前缘。起初,惠香对这事还有点拿不准,担心会遭到柳如是的拒绝和斥责,因此耍了一个花招,把这事只当作笑话儿说了。柳如是当时哼了一声,没有什么表示;谁知过了两天,却把惠香找去,直截了当地表示同意,并与惠香一起设计,把姓郑的书生装扮成结伴来访的堂客,用轿子秘密带进府中。于是,事情就变得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到如今,这段私情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月。由于柳如是别居一院,与其他家人不怎么来往,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钱府之内除了红情、绿意等两三个贴身的丫环之外,谁也不知道发生了这件事。而红情等人既慑于女主人的厉害脾性,又深知这件事非同小可,加上连日来大则衣裳银子,小则簪珥钗钏,没少受到打赏,因此全都守口如瓶,不敢有半句泄露。于是乎,一对昔日的情人也就得以在整整一个半月当中,时而暮合朝分,时而连日厮守,把整副身心都沉浸在旧梦重温的欢乐里,几乎忘却了一切。
  这件事之所以会如此迅速,一拍即合,就郑生而言,自然是渴望补偿一笔朝思暮想的相思债;至于柳如是,则是自从四年多前嫁人钱府里来,除了因为身份和地位的改变,而感到颇为满足之外,说到身体和心灵,却是从过去的极度饱和满足,一下子陷入前所未有的饥渴和空虚的状态。床笫之间的这种急剧变化,在过去,她还可以用“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来安抚自己,压抑自己。可是到了前不久,钱谦益这个被她引以自傲的偶像和靠山轰然坍塌之后,那种“理由”就一下子转变为强烈的嘲讽,而潜藏于身体之内的饥渴,就困之急剧膨胀起来。本来,眼前的这位郑生,只是她当年许许多多的情人之一,而且还远不是令她最为倾心的一个。然而,此时此际,他却像从天而降的神仙似的,令她心神激荡,眼花缭乱,晕乎乎地着迷!当她目不转睛地瞅着他时,觉得他那张羞怯的、白净的孩儿脸竟是如此的年轻、漂亮,生气勃勃;当她把他搂在怀里时,她恨不得自己整个儿融化在他那纤长的、赤裸的躯体上。哦,这样一种极度兴奋、极度快活,仿佛灵魂都要悠悠忽忽地飘起来的感觉,是柳如是有生以来从没有体验过的!为着这种感觉能够永远伴随着她,她甚至宁可不顾一切,就这样爱下去,爱下去,爱下去!直到永远……现在,这种感觉又一次来到柳如是的身上。她觉得,自己软酥酥地仰卧着的身体,正在受到不停的、有节奏的撞击,而随着这种撞击,身子下面的紫檀木大床,以及头上的纱帐、盖在身上的锦缎丝绵被也跟着来回颤动。由于天气寒冷,屋子里已经燃起了一盆取暖的炭火。凭借透进纱帐来的暗红亮光,柳如是看见那张熟悉的孩儿脸,正从很近的地方紧盯着她。一股男性的、散发着酒味的粗重气息,呼哧呼哧地直喷到她的脸上。于是,她渐渐激动起来,浑身的血液开始加速流动,周围的事物被越来越远地推了开去。有一阵子,她仿佛浮荡在缥缈的空中,接着,又像跌进了无底的深潭。熊熊的、蛇样的火焰从四面八方围裹上来,不停地烤炙着她,咬啮着她,逗弄着她,使她仿佛遭受电击似的,全身起了阵阵痉挛。
  她于是不能自已地颤栗着,以更加热烈的回应,紧紧地缠绕着对方,向着那令人心悸的峰巅不断冲刺、攀登……这样一种状态究竟持续了多久,沉浸在极度欢娱之中的柳如是并没有留意,也不打算留意。随着情欲的腾升,她变得像一只凶猛的母兽,野性地嗥叫着,疯狂地撕咬着,全身心地沉浸在死去活来的搏斗中。直到忽然发现,对方的动作不再那么有力,节奏也明显地变得缓慢,她才怔了一下,停顿下来。
  “唔,你怎么了?”她瞅着他,问。
  “没……没什么……”郑生含糊地回答,重新抬起身躯,奋力向她进攻,一下,一下,又一下。然而情形丝毫没有起色,相反,柳如是觉得,对方正在迅速萎靡下去,并且与自己脱离开来……出现这种局面,她不禁颇为失望,也有点懊恼。又挨延了一会之后,她只好把对方推开,翻身坐起来。
  “你今儿到底怎么了?”她扯过一件衣裳,披在身上,疑惑地问。
  郑生低着头不做声。
  “说呀,到底怎么了?哼,莫不是在外头又混上别的女人了?”
  仿佛遭了针扎似的,郑生身子一抖,蓦地抬起头:“啊,没有!没有!真的。”
  他惊慌地否认。
  “没有?哼,鬼才相信呢!你们这些男人,全是吃在碗里,看着锅里,我见得多了!”柳如是咬着牙说,心中的火气开始上升。
  “真是没有。”郑生坚持说,但是声音不高,而且沮丧地低下头去。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
  “哎,怎么哑巴了?你倒是说话呀!”
  虽然这样催促,但是郑生仍旧迟疑着,直到柳如是重新竖起眉毛,打算再度发作时,他才一脸苦恼地低声说:“我们的事,自从被外问知、知道后,近日像是传、传得越来越凶了……”“越来越凶?怎么个凶法?”
  “昨儿,我在街上走,被两个不相识的人拦住,嬉皮笑脸地问了好半天,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
  柳如是皱起眉毛:“嗯,就是这个?”
  “不,回到寓所,又看见门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一首诗,也分明冲着我们来的。”
  “诗呢?都说些什么?”
  “我即时就扯了,没有带来。总之,无非是一些挖苦骂人的话,你不看也罢!”
  柳如是盯了对方一阵,终于停止追问。她抱住双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变得幽邃起来。不错,近日来,外间对他们的不轨行为已经有所觉察,并且正在嘁嘁嚓嚓,飞短流长。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其实,还在答允惠香之初,她就想到事情难免会有败露的一天。但当时她也横下了一条心:既然世事混乱到这样一种地步,钱谦益的骨头软到这个地步,自己今生今世,恐怕很难再有什么指望了。
  那么,与其半死不活地熬日子,倒不如抛开一切,痛痛快快地乐他一常即使到头来落得个身败名裂,甚至把性命搭上去,也没有什么可怨恨的!只不过,没想到事情会败露得这么快,而且流传得这么广。拦街盘问、门上贴诗,这还是当着面的,那么背后的议论呢?不用问也可想而知!按说,这本是预料到了的,并没有什么。令人不甘心的只是,才过了两个月不到,这场好梦还刚刚开了个头……“这么说,”她偏过脸,瞅住对方,冷冷地问:“你害怕啦?”
  郑生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嘴唇,摇摇头。
  “那么……?”
  “我是怕连累了你……”
  “怕连累我?”
  “是的,这事是我挑惹起来的。自从五年前与你分手之后,我没日没夜地想着你,念着你,可以说是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只想着能见上你一面,就是死掉也甘心了!没想到,你不只让我见到了,还对我这么好,让我过上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我郑某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得此不世奇遇,死又何憾!只是,你是天上的仙女,偶谪凡尘,已是十二分的委屈受辱,不该因我之故,再遭劫难。要不然,我郑某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会因罪孽深重,无法心安的!”
  柳如是呆呆地听着,目不转睛地瞅着帐子外那盆变得暗淡下来的炭火。末了,她幽幽地问:“我真有这么好?你真的就这么顾惜我?”
  郑生点点头,苦恼地说:“这些天我一直想着,事到如今,如何才能不拖累你?倘若能够,哪怕天塌下来,即时就要粉身碎骨,我也甘愿独自扛着!唉,怕就怕……”“就怕什么?”
  “就怕、就怕悠悠天地,沉沉世网,到底、到底放不过一只失伴的孤鸯!”
  这么哽咽着说完之后,郑生就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呜呜地哭泣起来。
  柳如是转过头去,无言地看了他一会,最后叹了一口气,伸手推推他:“起来吧,起来吧!”说完,她就管自把搭在床靠上的大红兜肚、贴身小袄、丝绵锦袄、比甲、裙子拿过来,一件一件地穿上,又把睡乱了的头发拢拢好,用一条藕色丝巾临时扎住,然后撩开帐子,把绣花鞋儿套在脚上,站起来。她先朝大铜火盆走过去,拿起铁钳子拨弄了一下,又朝里面添了几块木炭,这才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现在,火盆里的炭火重新散发出融融的暖意,屋子里也被映照得更亮堂了一些。但柳如是心中却愈来愈阴冷。她并不相信郑生刚才说的那一番信誓旦旦的话。
  以她自幼年起就在风月场中打滚的经历,已经非常了解男人们的脾性,那些逢场作戏的狎客不必说,即便所谓的“多情种子”,在没有得到你的时候,他们会不惜一切地巴结你,像狗似的跪倒在你的脚下;为了能钻进你的裙子里来,有时也会疯狂得连小命都不顾。但是一旦把你弄到手,获得餍足之后,在他们心目中,你的身价就会每况愈下。如果说,移情别恋是必然结局的话,那么在此之前,他们也不会再像最初那样,肯不顾一切地为你卖命献身了。眼前的这个郑生,要说他已经厌倦了自己,倒还不大像。但是他口口声声说就怕牵累她,又说只要她平安无事,他甘愿承当一切,柳如是就觉得未免有点惺惺作态,言不由衷了。因为这明明是两个人的事,除非不败露,否则谁也逃不了。对此,柳如是已经早就做好了准备,根本没有想过要让对方单独承担罪责……“那么,你打算怎样?”听见郑生的脚步声正在向自己接近,柳如是凝视着眼前的铜镜,问。在炭火的微光映照下,镜中的面影显得昏暗而模糊。
  “我、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真、真的……”
  “好,那么让我来替你说吧。趁着眼下还来得及,你最好即时与我一刀两断,回家收拾细软,从此远走高飞,躲到天涯海角去,让那些嫉妒你的、笑话你的人,或者要整治你、置你于死地的人再也找不到你,也见不到你。岂不就能平安无事了?”
  “远走高飞?走得了吗!如今这留都四下里都有兵严严实实地把着,没有官府的关防,谁也别想出得了城。”
  “哦,这倒也是。那么你也可以到外边去说,这事是我勾引你,把你骗进府里来,在酒中下了迷药,把你灌得烂醉,成其好事。然后又逼着你时时进来侍候我,不然我就去告官,说你潜入官宅,强姦官眷。你心中害怕,迫不得已,只好勉强敷衍。这也是脱身的又一妙计,怎么样?”
  “啊,你、你、你怎么这等说!阿隐,莫非你还不相信我?”显然被这种可怕的“建议”吓了一跳,郑生忍不住叫起来。
  柳如是冷笑一声,转过身去:“我不相信你?不,我很想相信你,可是,你的心已经变了!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害怕了!想打退堂鼓了!可是你求阿惠来找我时,为什么就不想到会有这一天?到如今,即使我再相信你,又有什么用?怕连累我——说得多好听!只怕真正是怕连累你自己罢了!你说是不是?啊,是不是?哼,刚才我说的那些,不就是你心中所想,并且打算这么做的么?你又急什么!”
  柳如是咬牙切齿地数落着,眼睛越睁越圆,言辞越来越尖刻。想到她为之献出了全副情意,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这个男人,到头来依然如此不可靠,她禁不住怒火中烧,恨不得把他的肉咬下一块来。然而,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得太久,因为她发现,在她恶狠狠地发泄着内心的怨毒的当儿,郑生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仰起那张孩儿脸,呆呆地望着她,表情越来越惊诧,越来越畏怯。于是,她的火气也陡然低落下来,终于,摆一摆手,意倦神疲地说:“嗯,算了,你走吧,快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可是,我不是这样的!不是的!”郑生忽然焦急起来,大声分辩说,“阿隐,你听我说……”柳如是摇摇头:“不必再说了……”“不,”郑生固执地坚持,“阿隐,你昕我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烦躁已极的柳如是跺着脚,用双手捂住耳朵,尖声叫起来,“你走,你走,快走!”
  像挨了重重一记似的,郑生再一次呆住了。渐渐地,一种混杂着冤屈和绝望的痛苦表情,使他的脸孔扭曲起来。他的嘴巴翕动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喃喃道:“好的,我不说,我……走……”柳如是没有回头,只是情怀惨戚地闭上眼睛。听着那一步远似一步的足音,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在冷却、收缩、凝固,变得就像一块石头……然而,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情形发生了。已经走到门口的郑生,忽然不顾一切地狂叫了一声:“可是,我要让你明白,我的心是不会变的!”
  说完,他咚咚咚地奔回来,大口地喘着气,一把抢过妆台上的一根紫玉大簪,反手就向胸膛刺去。连刺了两下之后,大约发觉被衣裳挡着,他又改变方位,向咽喉、脸上乱扎……柳如是猝不及防,大吃一惊,待到清醒过来,慌忙扑上去阻拦时,郑生的脸上、脖子上已经被簪子扎破了好几处,淌出殷红的鲜血来。
  柳如是慌了手脚,一边高声叫着:“红情,红情!”一边试图用手去阻止鲜血流出。但是看来郑生的确下了狠劲,有一两处还真扎得颇深,鲜血从伤口里不断涌出,止也止不住,急得柳如是只好用力抱住他,用带哭的嗓音问:“郑郎,郑郎,你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郑生的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但是分明感到很快活。他喘着气,吃力地微笑着,说:“阿隐,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心……不会变……”“哦,我相信你,相信你!”大受感动的柳如是张开胳臂,更使劲地抱住他,“郑郎,你怎么不明白,我其实是多么舍不得你,怕你丢下我呀!哦……”说着,她再也管不住自己,终于像一根小草似的贴在对方身上,悲苦地、忘情地哭泣起来……
  二
  柳、郑二人的奸情,招来外间的议论纷纷是不假,但是,对这件丑事感到最难堪、最愤怒的,却要数钱府的家人们。
  本来,早在四年前,当钱谦益决定以妻室之礼迎娶柳如是时,他们虽然不敢公开反对,背地里却极其反感,觉得以他们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家,竟被盛泽镇归家院的一个婊子硬挤进来,成为与正室陈夫人平起平坐的“柳夫人”,简直是一种奇耻大辱。更何况,这柳如是又绝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角色,进门之后,那种风尘荡妇的下作根性丝毫未变,以为当上了主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不仅对全家上下颐指气使,还常常公然欺压到陈夫人的头上来,如果不是老爷瞎了眼,把她当成宝贝一般,百般纵容,全力呵护,他们早就会联起手来,把她轰出府去了。
  到如今,憋了好几年的恶气还未出,冷不防又冒出来这么一件羞辱家门的丑事,又怎不让他们——特别是几位做主子的感到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好!好!好!这才叫老天有眼,原形毕露!我早就说过的,这只骚狐狸,放着风流浪荡的婊子不做,使尽奸计给老爷灌迷汤,无非是看中了我家的地位钱财,日子一长,绝不肯安分守己,迟早都会闹出丑事来!瞧,这不是十十足足地应了!”
  说话的是姨太太朱氏。身板壮实,长着一张圆盘脸的这个女人,是钱家惟一少爷的生母。仗着这份功劳,四年前,她曾经同柳如是有过一场沸反盈天的争斗,结果终于敌不过有老爷撑腰的对手,败下阵来。这些年,她慑于柳如是的权势气焰,不敢再兴波作浪,有时还得忍气吞声地巴结奉承对方;不过说到内心深处,却始终怀着一份怎样也消除不掉的怨毒。如今碰上了这么一个送上门来的机会,她自然不肯放过。因此,当今天,身为一家之主的陈夫人,对越传越难听的这件丑事再也无法装聋作哑,终于把平日关系密切的几位亲戚召来,打算商议对策时,朱氏就毫不犹豫地首先站出来发难了。
  眼下,是在钱府正院的后堂。被陈夫人召来商议的,除了朱姨太和少爷钱孙爱之外,还有大、r环月容、侄孙少爷钱曾、心腹族人钱养先,以及陈夫人的亲弟弟陈在竹。这后三位当中,钱曾是作为家中的临时总管,一直住在府中的,其余两人则是因为常熟乡下兵荒马乱,无法安居,不久前一道带着家人前来投靠,如今也住在府里。这些人都算得上近戚至亲,因此也用不着避嫌,此刻就分散地坐在后堂内的椅子上。已经是仲冬时节,加上从昨夜起,气温骤然下降了许多。
  天空阴沉沉的,彤云密布,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使座上更增添了一种低沉懊丧的气氛。
  “谁说不是呢,”钱养先接了上来。与三年前相比,他显得更黑更瘦,那被积年的风湿症折磨的腰也弯得更加厉害,“我瞧这件事啊,也实在太出格儿了!

  牧斋这等尽心尽意地待她,可她到头来,好,竟做出这种事来报答牧斋!这、这这这……哎!”
  “她不要脸也就罢了,”大丫环月容蹙起弯弯的眉毛,“可是我们呢,我们可是正经人家,何曾出过这种丑事!好,如今全叫她把名声都糟践完了。这些天,外间说的才难听呢,听说还把这事编成了歌儿,满街地唱!害得下人们连出门,也被人赶着脚后跟取笑!”
  在月容说话的当儿,坐在旁边的陈在竹眯缝着眼睛,闪烁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那粉嫩的脸蛋和丰盈的身躯。这会儿,老头儿摇晃着圆中见方的大脑袋,一本正经地感叹说:“妖孽,这叫做妖孽!皆因遭逢大乱之世,故此便生出许多妖孽——李自成、张献忠是妖孽,马瑶草、阮圆海是妖孽,这个姓柳的贱人也是个十足的妖孽!”
  “唉,家门不幸碍…”大约被弟弟的说法戳中了心病,愁眉苦脸的陈夫人呻吟起来。
  “那、那该怎么办?”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那是钱孙爱。这位钱谦益家的惟一传人,如今已经长到十七岁,按照惯例,算得上是成人,然而遇到事情,却仍旧是一副毫无主见的模样。问了那一句之后,发现刚才还义愤填膺地指斥着这桩丑事的长辈们,不知为什么,全都变得一声不响,他就迟迟疑疑地把脑袋转向身旁的钱曾。
  论辈分,钱曾比钱孙爱要低上一辈,但为人精明强干,敢作敢为。钱谦益临上京前,担心家中男丁太弱,一旦有事无法支持,因此特意把他从家乡请出来帮忙照应。不过此刻,连他也没有理会钱孙爱的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母亲,您瞧这事……”钱孙爱只好向陈夫人求援了。
  “嗯,不要急,听大家说。”
  老太太这话表面是安抚儿子,但显然也有催促众人的意思,不料,大家仍旧不做声。这么又等了一会,终于,钱孙爱再度忍不住,眨巴着眼睛,试探地问:“那么,不如、不如等父亲回来,向他禀告了再说?”
  他这样建议,一方面固然是感到事关重大,担心贸然处置,会受到父亲的责怪;另一方面,还因为就在昨天,钱谦益从北京托人捎回来一封信,里面除了谈到一些近况,像已经被新朝授予礼部侍郎之职,以及身体尚好之外,还透露出无法适应北方的气候饮食,更兼挂念家人,有辞官不做、告老还乡的打算。因此,说等父亲回来,似乎也并非不切实际之想。
  谁知,他的建议一说出口,立即就遭到长辈们七嘴八舌的反对。
  “这如何使得!老爷远在北京,就算即时起程,也须一两个月。岂能任由那奸夫婬妇继续放荡胡为,败坏我家名声!”
  “何况,牧老只不过流露南归之意而已,能否成行,尚不得而知呢!”
  “这桩子臭事,外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再不当机立断,我钱家脸面何存!”
  “即使老爷回来,这事也是一样的处置。莫非老爷还能放得过这对奸夫婬妇不成?”
  被长辈们这么一起哄,钱孙爱只好再度闭上嘴巴。然而,奇怪的是,他一旦不做声,屋子里也随之静下来。那些长辈像是已经尽到责任似的,纷纷管自喝茶的喝茶,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不再开口。就连对这事最着紧起劲的朱姨太,也只是偷眼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面对这种情形,坐在末位上的钱曾似乎看穿了什么,多骨的瘦脸上露出了嘲讽的冷笑。但他也不去帮助迷惑不解的钱孙爱,只是片刻之后,突然站起身,管自向外走去。
  “哎,阿曾,你上哪儿去?”陈夫人连忙追问。
  钱曾转过身来:“侄孙杂务缠身,既然列位老辈尚需仔细参详,侄孙便去先行处置便了!”
  “可是,你进来至今,尚未发一言,到底有何主意,也不妨说给我们听听嘛!”
  陈在竹狡狯地微笑说,目光再度朝月容一闪。
  “舅老爷说的是,”月容立即卖乖地接上来,“平日就数你主意多,谁都知道的!”
  钱曾瞥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既然列位老辈都不敢出主意,我阿曾就更加不敢有主意了!”
  “哎,我们不是不敢出主意,”钱养先急急地分辩说,“我们是在想!”
  “这种事儿,我们都没遇到过呢!刚才我想呀想呀,把头都想疼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妥当!”这么表示了难办之后,月容随即回过头,娇声问:“舅老爷,你也是挺有主意的,或者想出来了也未可知?”
  “哪里,哪里!”陈在竹乐呵呵地说,“这件事还真不那么好弄,得仔细想想才成!”
  “嘿嘿嘿嘿……”钱曾忽然把头一仰,笑了起来。那是他特有的笑声,尖锐而刺耳,使听的人全都感到头皮发麻,不由得皱起眉毛。
  幸而,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像通常那样,钱曾突然又收住笑声,“不要再遮掩了!”他把脸一沉,说,“我替列位说了吧,不错,列位都恨不得即时处置那一双败坏家声的狗男女,但是又顾忌着我叔公对那贱人的宠爱非同一般,担心若是先禀明叔公,这事说不定会拖下去,处置不成;但若是果真拿出个狠辣主意,把这双狗男女往死里办了,又怕过后我叔公得知,万一不买账,追究起来,就要担上干系,闹不好,还会招怨招灾。因此谁都不敢做出头鸟,只想等着做应声虫。哼,既然如此,那就不如趁早撒手,只当不知、不理,岂不更好!”
  这一番不客气的指摘,无疑揭破了在座绝大多数人的心理。因此有片刻工夫,大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坐在那里发呆,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看见这样子,钱曾冷笑一声,转身又要走。也就是到了这时,朱姨太才首先憋不住,叫了起来:“我说,拿奸拿双!这两日,派人到东偏院暗地里伏着,等那对狗男女婬乱时,先把他们当场逮住再说!”
  “对,先逮住再说!”月容表示附和。
  “逮住之后怎么办?”钱孙爱问。
  “把他们捆起来,再请出家法,审个水落石出!”钱养先似乎也来了劲。
  朱姨太“哼”了一声:“还用得着审么?我看逮住了就先打一顿,要打得狠,打死了就算!”
  “嗯,在家里打死可不好办,我看还是送官究治,该杀该剐,自有王法处置。
  这样,即使姐夫回来,也无话可说。”说话的是陈在竹。与其他人相比,他毕竟老练得多。
  “那——也成!不过送官之前,还是得先打一顿,不将他们打死就是了!”
  朱姨太仍旧坚持着,看来这是最能使她感到解恨的做法。
  在他们七嘴八舌地出主意的当儿,陈夫人一直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地数着手中的一串念珠,没有插嘴。直到周围的话音低下去,她才睁开眼睛,望着钱曾,问:“阿曾,你瞧,这样成么?”
  刚才那一阵子,钱曾也同样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会儿,他嘲讽地一笑,说:“诸位总算拿出主意来了——捉奸和送官,嗯,还有打上一顿,这自然都是例应如此。不过,列位竟然想出这样的主意,难道就真的不怕我钱家的名声当真被败个干净,也不怕我叔公回来,即使不怪罪你们,也要当场气死么?”
  他刚刚还指摘大家不敢出主意,现在忽然又反过来这样说,倒把大家弄得莫名所以,不由得望着他发怔。只有钱孙爱连连点着头,大表赞成:“对,对,若是这样子弄,父亲知道了,必定要大发雷霆的!”
  “那么——”“可是——”好几个人忍不住叫起来。
  钱曾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我这等说,并非存心戏耍列位,只是提醒一事:这可行之法,须是既要断然处置,不可手软;又要使我钱家的名声不致败个精光,叔公那张老脸,也得以尽量保存——嗯,最好还要让他感激领情。”
  “既要尽快处置这事,还能保住名声,让牧斋感激领情——这敢情是好,可哪能有此三全其美之策?”钱养先表示怀疑。
  钱曾淡淡一笑:“办法自然是有的,不过有一样,我说出来之后,就得依我的去做,否则我就不说!”
  “咦,既有良策,我们又岂有不依之理?”“是呀,阿曾,你就快说了吧!”
  “快说了吧,我们依你说的去做就是!”大家又一窝蜂地催促起来。
  钱曾却不为所动,用那双能把人看得心里发毛的眼睛,挨个儿瞅着那些长辈,直到他们全都作出明确的允诺之后,他才点点头:“好,我就说——这计策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不把那双狗男女放在一锅来煮!”
  “不把他们放在一锅来煮?”
  “不错,这件丑事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做出来的。但是为今之计,只能先把那个姓郑的奸夫抓起来,送官治罪——自然,先打上一顿也无不可。不过,最要紧的是把一应罪责全都推到他的身上,说是他勾结妖人,暗设奸局,假托神鬼,迷惑官眷,致使无知愚妇,误为所诱,实非自愿,请官府严办姓郑的等一干奸人。

  至于姓柳的贱人嘛,哼,不妨先放着,等叔公回来,再由他自行处置不迟。这么着,我家的名声不致败坏得太甚,叔公也会感激我们替他保存了面子——嗯,列位老辈以为如何?”
  刚才大家急于听他的计策,只好表示服从,待到听他这么一说,座上倒有一半的人没有吱声。因为说到底,他们先前尽管不敢带头出主意,但真正的眼中钉、肉中刺始终是柳如是。平日之所以一直拔她不动,就是由于有钱谦益护着;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如果不即时逮住送官,仍旧把她留给老头儿处置,那么到头来大家能否如愿以偿,可就有点拿不准……“不过,如果那贱人对簿公堂时,不依我们吩咐的去说呢?”月容首先提出怀疑。
  “这还不容易!”钱曾淡淡地说,“到时拼着花几个钱,打通官府的关节,让她压根儿不用上公堂,不就成了!”
  “可是,”朱姨太愤愤地说,“不把那贱人一块儿办了,我总觉着……”然而,不等她说完,陈夫人缓慢然而清晰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嗯,分开两头处置,阿曾这个办法好,很好!”
  由于老太太作出了决断,其他的人自然不好再表示反对,就连朱姨太也只得闭上嘴巴。于是大家便顺着这个路子,商谈起具体的做法,无非是如何捉奸、派谁负责、什么时候动手,以及捉到之后立即送官,还是先关起来等等。谈着谈着,忽然,钱养先回过头来问:“只是,把姓郑的奸夫捉到后,该由谁出头向官府首告为好?”
  “这还用问?”陈在竹笑眯眯地说,“罪关玷辱家声,败坏纲纪伦常的大事,自然该由本家的少主人出面首告!”
  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别的缘故,钱孙爱起初还呆呆地坐着,直到大家把视线集中到他的身上,他才分明吃了一惊:“怎么?由我首告?”
  “自然该是少爷。老爷不在,少爷就是一家之主了,!”月容从旁帮腔。
  “啊,不,不不,不成,这事我做不来!真的!”钱孙爱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推托。
  这位少爷自幼秉性懦弱,未经世事,缺乏主见,大家是知道的,但是这件事又确实只有由他出头首告才成,别人都不合适。因此,看见他这样子,大家便一窝蜂地围着,你一言我一语劝说起来。可是钱孙爱固执得很,死活都不答应。结果,又招来大家更加热切的劝说……这么闹哄哄地乱着,忽然响起一声大叫:“孙爱!”尖锐而凌厉,犹如一记铙钹,震得人们的耳朵嗡嗡作响。大家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停止说话,循声望去,这一下,更是发了呆,因为发出那一声尖叫的不是别人,竟是一向脾气随和、说话从不高声的陈夫人。只见老太太的眉毛倒竖着,大睁着那双小圆眼睛,脸孔涨得通红,神情显得从来没有过的激动。她的嘴唇颤抖着,分明打算说上一通什么。然而,待到被这意外的情景吓住了的钱孙爱,迟迟疑疑地站起来时,老太太张了几次嘴,却不知为什么,喉头像被哽住了似的,始终没有说出话来。片刻之后,她那双因为年老而显得松弛的眼眶开始发红,渐渐充满了泪水,接着,就顺着多皱的脸颊流了下来。
  “少爷,你瞧老太太的样子!莫非还不肯答应么?”朱姨太带哭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看见陈夫人激动悲愤的模样,钱孙爱虽然很惶恐,但是内心分明还在矛盾着。
  有小半天,他紧抿着嘴唇,一只手神经质地揪扯着衣服的前襟。直到朱姨太忍不住,再一次开口催促,他才低下头,闷闷不乐地说:“太太不要生气,孩儿答应出头首告就是。”
  三
  自从经历了那个夜晚的争执波折之后,柳如是同郑生的感情反而又加深了一层。
  说实在话,当初这段私情的发生,多少有点迫不及待、匆忙凑合的味道,双方固然如饥似渴地沉迷于感情的索取和餍足,但是对于彼此的想法心思,却都有点若明若暗,感到把握不定。没想到,到了事情终于败露的危急关头,双方竟然表现得如此情真意切,难舍难分。特别是郑生,大有连性命都不顾的气概。这就使无论哪一方都觉得,不能把这件事看成只是逢场作戏的苟合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情怀的这种袒露所带来的冲动和狂热过去之后,他们却发现:这其实丝毫也无助于他们摆脱困境。因为来自外界的指斥和愤怒是明摆着的,而且正在与日俱增。以维护纲纪伦常和道德风化为己任的这种舆论,绝对不会同情和宽恕任何与它的准则相悖的不轨行为,哪怕当事者自以为多么真诚、多么有理也罢!更何况,他们越是把这种感情看得认真,就越难以断然割舍,结果,只能使自己同那种可怕势力的对抗变得更加尖锐;到头来,会招致怎样严厉的惩罚,落得怎样悲惨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正是受到这种绝望之感的驱使,近几天来,柳如是变得有点不顾一切。她更加频繁地、肆无忌惮地同郑生幽会,床第之间,也表现得更加狂热和贪婪。这固然是为了抢在一切都化为乌有之前,竭尽可能地加以享受,同时她还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能暂时摆脱内心的绝望和恐惧……现在,又一个极度亢奋之后,继之以极度倦怠的夜晚过去了。早上,柳如是醒来,天已经大亮。不过窗户都垂挂着厚厚的暖帘,因此屋子里仍旧相当幽暗。
  柳如是伸手向旁边摸索了一下,发现郑生背转身子,还在沉沉熟睡,她就掀开被窝,打算起床;但刚刚支起身子,又觉得即使起来,其实也无事可做,于是又重新躺回去,却已经没有睡意。末了,她只好用一只手支住腮帮,默默地想起心事来。
  由于把一切都置之度外,最近几天,柳如是一直形影不离地同郑生厮守在一起。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们还免不了要躲躲闪闪、掩人耳目的话,那么眼下,起码在这个东偏院内,他们已经变得肆无忌惮,如同一对公开的夫妻。然而,不知什么缘故,就内心而言,柳如是并没有因此变得充实起来。相反,每当纵情地欢娱之后,她总是生出一种空虚之感,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烦闷和不安。要说这是因为郑生没能使她得到满足,倒并不是事实;相反,自从柳如是流露了真情之后,郑生的自信、热烈和放纵常常使柳如是觉得几乎要融化在对方的怀抱里。
  要说由于过分的餍足,已经使她产生了厌倦,也同样不是;因为直到如今,柳如是仍旧不愿意让对方离开自己,哪怕只是暂时的也罢!那么,莫非是担心来自外界的可怕惩罚,即将降临到他们的头上?对于这种收场,柳如是早就横下一条心,觉得大不了就是一死,因此其实也并不怎么害怕。然而,尽管如此,她仍旧止不住心中的烦闷和不安,总觉得丢失了一些什么东西似的。特别在眼下,郑生在旁边沉睡不醒,她变得无事可做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变得更加尖锐而强烈了……屋子里很暗,也很静。除了郑生轻微的鼾声,几乎听不见一点声响。红情和绿意等人大约早就起来,但是没有女主人的呼唤,她们照例不敢进来打扰,甚至连做活也格外轻手轻脚,生怕惊动了主人。不过,即便如此,耽在被窝里的柳如是仍旧感觉得出:时辰已经不早,在帘幕背后的窗外,冬日的太阳就要爬上东边屋脊;而且,由于昨天又下了一场小雪,庭院里想必亮得耀眼。而在庭院的高墙外面,那狭长的、堆满积雪的里弄里,人们也早就开始活动。其中那些闲得发慌的,也许正在朝墙里这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并且发出阵阵猥亵的笑声……随着这种景象在脑子里变得越来越活跃和鲜明,柳如是终于再也躺不住,一把掀掉被子,翻身坐了起来。
  “红情,红情!”她提高嗓门叫唤,由于心中烦恼,并不理会郑生还在床上睡着。
  “哎!”随着应声,红情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看见女主人正圆睁着眼睛,一脸焦躁的样子,她就连忙站定,行着礼说:“太太早!太太起来了?睡得可好?”
  这么请过安之后,她才重新快步走过来,开始熟练地服侍柳如是穿衣、裹脚、着鞋,然后又把女主人扶起来,走到床后的一只红漆马桶上坐下。当做着这一切的时候,那丫环一直微低着头,不敢正眼儿朝帐子里看。倒是睡在床上的郑生,已经被柳如是的叫唤声惊醒,怔怔忡忡地揉搓着眼睛,坐了起来。
或许您还会喜欢:
悟空传
作者:佚名
章节:29 人气:0
摘要:今何在,出生年月,一九七八年六月。被《中国图书商报》誉为内地网络文学第一人,主要作品《悟空传》《若星汉天空》《九州:羽传说》。做过网站管理、游戏策划、影视编剧。现为自己与朋友联合设计的大型虚拟幻想世界《九州》的小说出版、网站运行及游戏改编而努力中。今何在。 [点击阅读]
我的团长我的团
作者:佚名
章节:50 人气:0
摘要:我在长江之南的某个小平原上抖抖索索地划拉着一盒火柴,但总是因无力而过度用力,结果不仅弄断了火柴梗子,还让满盒的火柴干戈寥落撒了半地。我只好又从脚下去捡那一地的火柴梗。我——孟烦了,二十四岁,今国军某支所谓新编师之一员,中尉副连长。我无力又猛力地划着火柴,这次我让整个空火柴盒从手上弹出去了。于是我再用抢命般的速度抢回地上那个火柴盒。“烦啦你个驴日的!连根火柴也日不着啊?!”我想起了我屡被冒犯的官威。 [点击阅读]
无字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0
摘要:作品:以女作家吴为的人生经历为主线,讲述了她及其家族几代女性的婚姻故事,描摹了社会大动荡、大变革中各色人等的坎坷人生遭际,展现了中国近百年间的时代风云,对二十世纪的中国进行了独特的记录与审视,描写了一个说不尽的时代。作家:张洁,女,1960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计划统计系。北京市作协专业作家,国家一级作家。 [点击阅读]
无水之城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0
摘要:大风来时,河阳城一派肃穆。还不到下午五点,大街上早已人去巷空。学生们下午就没敢上学,全都躲在家里。机关单位这天放假,但日历上这天并不是法定节假日。就连一向生意兴隆,车间日夜不停转的河化集团,这一天也出奇的静了下来。乱石河滩西边,十丈长的明长城废墟上,两只老鹰惊魂不定地乱叫。它们叫了整整一天,嗓子都破了,嘶哑的叫声凄厉地划破河滩上面那一片死亡的气息,破碎在河阳城上空。 [点击阅读]
无爱承欢
作者:佚名
章节:66 人气:0
摘要:近日来,论轰动全港的新闻,莫过于厉氏掌权人厉仲谋争夺一名六岁男童监护权的官司。案子还未开庭就已闹得满城风雨。事件一头是商业帝国的王,另一头却是……吴桐?何许人?城中各大八卦周刊、商业期刊连篇累牍报道,媒体要挖吴桐背景,结果此人身家白如纸,七年前未毕业时曾在厉氏实习,除此之外,她与金融大鳄厉仲谋无半点交集。狗仔转而想从孩子那儿下手淘八卦,厉氏公关部公文扼令媒介朋友自制,不要去打扰孩子的生活。 [点击阅读]
智齿
作者:佚名
章节:30 人气:0
摘要:自从梁功辰换了那把硬度偏高的牙刷后,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虽然用度日如年来形容有夸张的嫌疑,毕竟梁功辰一天只刷两次牙。但他每次刷牙时,我都极力躲闪,那牙刷分明是砂纸,每当那再硬一点儿就完全有资格被称之为“针”的刷毛接触我时,我都比较痛苦,像受刑。我是一颗智齿,梁功辰的智齿。从你的牙齿中缝往两边数,第8颗是智齿。也许你会说,智齿和盲肠一样,是人身上多余的东西。 [点击阅读]
朝内81号
作者:佚名
章节:61 人气:0
摘要:城市从地铁的第一班车开始苏醒,叮叮当当的装进去一个个睡眼朦胧的虫子,哈气连天的开始看免费报纸玩手机显配电子书飞媚眼等艳遇。呼啸的列车穿越无边黑暗的地下,连接着数不清的空洞和阴霾,那些只有老鼠飞蛾蠕虫才能到达的伸手不见触角的地方,有多少你不知道的啃食和狞笑。让人无语的安检仪肮脏的吞噬者红男绿女仔细的包皮包皮和混合着民工编织袋的余尘一直嘟嘟的进站。“您等会,您这包皮得打开我们手检下。 [点击阅读]
杀人蚁
作者:佚名
章节:5 人气:0
摘要:1一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学的自然课老师无论如何没想到她给学生留的一项家庭作业改变了世界。这个改变首先涉及到地球上的很多官员。上至一品国家元首,下至最小的芝麻官儿。成千上万的人不明不白地丧失生命。恐惧袭击人类。2自然课杨老师在下课前给同学们布置了一项家庭作业:后天上自然课时,每位同学用玻璃瓶带5只蚂蚁来。杨老师要用这些蚂蚁给同学们上一堂生动的自然课。到了下次上自然课的时间。 [点击阅读]
李家庄的变迁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1李家庄有座龙王庙,看庙的叫"老宋"。老宋原来也有名字,可是因为他的年纪老,谁也不提他的名字;又因为他的地位低,谁也不加什么称呼,不论白胡老汉,不论才会说话的小孩,大家一致都叫他"老宋"。抗战以前的八九年,这龙王庙也办祭祀,也算村公所;修德堂东家李如珍也是村长也是社首,因此老宋也有两份差--是村警也是庙管。庙里挂着一口钟,老宋最喜欢听见钟响。 [点击阅读]
棋王
作者:佚名
章节:4 人气:0
摘要: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谁也不去注意那条临时挂起来的大红布标语。这标语大约挂了不少次,字纸都折得有些坏。喇叭里放着一首又一首的语录歌儿,唱得大家心更慌。我的几个朋友,都已被我送走插队,现在轮到我了,竟没有人来送。父母生前颇有些污点,运动一开始即被打翻死去。家具上都有机关的铝牌编号,于是统统收走,倒也名正言顺。我虽孤身一人,却算不得独子,不在留城政策之内。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