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暗店街 - 第十六~七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十六
  康邦街,卡斯蒂耶旅馆。问讯处的对面,是一个小客厅。在玻璃书橱里,陈列着L·德·维埃尔-卡斯泰尔撰写的多卷集《法国王朗复辟时期历史》。某天晚上,我在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之前,也许拿了一卷读过,但随后我把当书签用的一封信、一张照片和一份电报遗落在里面了。可是我不敢向管理员提出要求,请他允许我把这十七卷再全部翻一遍,以使寻找我自己的这个踪迹。
  在旅馆的深处,有一个院子,四周围着长满常春藤的栅栏,地面用赭色的方石铺成,颜色象网球场的沙地一样。院子里还摆着几张花圆桌椅。
  这么此我和那个德尼兹·库德勒斯曾在这里住过。我们的房间到底是朝向康邦街,还是朝向院子的呢?
  十七
  奥斯特利茨码头,9号乙。这是一幢四层楼的房子,大门开着里面是一条黄色墙壁的走廊。一间咖啡室,招牌上写着:“海员之家”。玻璃门的后面。挂着一个牌子,上有一行鲜红的字:MENSPREEKTVLAAMCH.
  有十来个人挤在柜台的前面。我在咖啡室深处靠墙的一张空桌旁坐下来。墙上是一个港口的一幅大照片照片下边写着:安特卫普①。
  ________________
  ①比利时的一个港口。
  柜台前的顾客在高声说话。他们大抵都是在这一带工作,晚上来这里喝点开胃酒的。靠近玻璃门的入口处,放着一个电动弹子台。在它的前面,有一个穿着海军蓝西服、打着领带的男人,他的一身打扮同那些穿着羊皮黑上衣、短皮外套或者工作服的人们形成鲜明的对照。他一只手灵活地拉着弹簧竿,默不出声地玩着。
  纸烟和烟斗里冒出的烟雾弄得我很难睁开眼、直咳嗽。空气里飘浮着一股猪油味。
  “您用点什么?”
  我没看出有人走近我。我甚至想谁也不会来问我要吃什么的,因为当我坐到咖啡室深处这张桌旁时,谁也没有发现我。
  “要一小杯浓咖啡,”我对他说。
  这个人矮矮的,六十岁左右,满头白发,许是因为喝了几杯开胃酒的原故,脸已经红起来了。在通红的脸上,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显得更淡了。这白、红、蓝三种颜色配在一起,象彩釉陶器上的色调似的,给人以一种愉快的感觉。
  “请问……”我在他正要返回柜台时问他,“门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是MENSPREEKTVLAAMCH?”
  他用洪亮的声音念出这句话。
  “是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讲佛来米语①。”
  ________________
  ①比利时和法国某些地区使用的一种方言。
  他让我愣在那里,独自摇摇晃晃地向柜台走去。
  他用胳膊肘粗暴地把挡住他去路的顾客推到两边。
  他回来时两手端着一杯咖啡,伸着手臂,就好象费了很大的劲杯子才没有掉下来似的。
  “来了。”
  他把杯子放到桌子的中央,象一个马拉松运动员刚跑到终点时那样气喘吁吁。
  “先生……库德勒斯同您……同您有什么关系吗?”
  我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他倒在我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双手交叉在胸前。
  他还在喘气。
  “为什么?您认识……库德勒斯吗?”
  “不认识,我听到家里的人说起过。”
  他的脸变成红褐色,鼻翼上面沁出汗珠。
  “库德勒斯……他从前就住在楼上,在三楼……”
  他讲话略带点乡土口音。我在呷着咖啡,正好让他说话,因为要是再提另外一个问题,定会使他不快的。
  “他在奥斯特利茨泊船站上工作……他的妻子同我一样,是安特卫普人……”
  “他曾有过一个女儿,不是吗。”
  他笑了。
  “是的。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您认识她吗?”
  “不认识,不过我听说道……”
  “她现在怎样了?”
  “我正想知道这个呢。”
  “过去.她每天早上来这里替她父亲买香烟库德勒斯抽劳伦斯牌香烟,这是比利时的……”
  他沉浸在这段回亿中,我相信他也同我一样,既听不见周围那些人的说话声和笑声,也听不见就在我们旁边的电动弹子的发射声了。
  “库德勒斯是一个大方的人……我以前经常同他们一起在楼上吃晚饭……同他的妻子讲佛来米语……”
  “您知道他们后来的情况吗?”
  “他已经去世了……他妻子回安特卫普去了……”
  他伸开手臂,掠过桌子。
  “所有这一切要追溯到那些日子的夜里……”
  “您说她那时常常来为她父亲买香烟……是什么牌子的?我已经忘了。”
  “劳伦斯牌。”
  我但愿能记住这个牌子。
  “她真是一个有趣的女孩子……她十岁时,就能同我的顾客一起打弹子了……”
  他给我指了指咖啡空深处的一扇门,它肯定是通向弹子房的。这么说,她是在那里学会打弹子的了。
  “请等一等,”他对我说,“我给您看样东西……”

  他笨拙地站起来向柜台走去,再一次用胳膊肘推开站在过道上的那些人。大多数顾客戴着内河船员的鸭舌帽,讲着一种奇怪酌,可能就是沸来米语的方言。下面奥期待利茨码头上,正停泊着一些大概是从比利时来的驳船,我想这些顾客就是那些船上的人吧。
  “拿着……请看……”
  他坐到我对面,递给我一本旧的时装杂志,它的封皮上是一位少女:栗色的头发,浅色的眼睛,脸部的线条似乎有一种我也说不清的亚洲人的特点。我立即认出来了,——她就是德尼兹。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无袖短外衣,手里拿着一束兰花。
  “这就是德尼兹,库德勒斯的女儿……您看见了吗……她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她当过模特儿……当地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
  杂志的封皮上已经有了污迹,贴着透明胶条。
  “我嘛,她每次来买劳伦斯牌香烟的时候,我总看到她的……”
  “她不是……裁缝吗?”
  “不是。我想不是。”
  “您真的不知道她以后怎样了吗?”
  “不知道。”
  “您有没有她母亲在安特卫普的地址?”
  他摇摇头,好象很伤心。
  “所有这一切,一切都完了,我的老兄……”
  为什么呢?
  “您不能把这本杂志借给我看看吗?”我问他。
  “当然可以,我的老兄,但您得保证再还给我。”
  “我保证还你。”
  “我是很珍惜它的。它就象是我家里珍藏的一件纪念品。”
  “过去她来买香烟,总是几点钟?”
  “总是七点三刻,然后她就上学去了。”
  “上的是哪个学校?”
  “在热内尔路。有几次,我们同她父亲一起送她去的。”
  我伸手过去,迅捷地抓起杂志,把它拉到我这边来。我心里抨抨直跳。确实,他是很可能突然变卦,决定自己留着的。
  “谢谢。我明天把它还给您。”
  “不得有误,记住了吗?”
  他带着不信任的神情看着我。
  “不过您为什么对它感兴趣呢?您是她家里的人吗?”
  “是的。”
  我情不自禁地细瞧着杂志的封皮。比起我那几张照片上的她,这个德尼兹显得更年轻些。她戴着耳环。比兰花要高的欧洲蕨的几根枝杈遮住了她的半截脖子。背景上,有一尊木雕天使。封皮下面,即在照片的左下角,在黑色无袖短外衣上,有一行红色小字显得异常醒目:“让-米歇尔·芒苏尔照相馆。”

  “您要不要喝点什么?”他问我。
  “不用了,谢谢。”
  “那么,那杯咖啡就算我请您喝的吧。”
  “您真是太客气了。”
  我站起来,手里拿普杂志。柜台前的顾客越聚越多,他走在我前面,为我打开—条通道。他用佛来米语对那些顾客讲了句什么。我们用很多时间才走到玻璃门那儿。他打开门,又擦了擦鼻子。
  “您一定要还给我,可别忘了啊!”他指着杂志对我说。
  他关上玻璃门,跟在我后面走上了人行道。
  “您看见了吗……他们过去就住在楼上……三层楼上……”
  窗户里面灯已经亮了。在其中一个房间的深处,我能辨认出里面摆着一个深色的木料衣橱。
  “现在住着其他的房客了……”
  “您当年同他们一起吃晚饭的,是在哪一间房子里?”
  “那一间……左边的那一间……”
  他给我指了指窗子。
  “德尼兹住在哪一间?”
  “她那间房子在另一边……朝向院子……”
  他站在我身边,陷入沉思。最后,我向他伸出手去。
  “再见。我一定把杂志还给您。”
  “再见。”
  他回到咖啡室去。他把那张大红脸贴在玻璃窗上望着我。从烟斗和香烟里冒出来的烟雾,把柜台前的顾客淹没在一片黄色之中,而那张大红脸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了,因为他的呼吸使玻璃窗上已经很快地蒙上了一层水汽。
  夜色降临了。即使德尼兹留在学校上夜自修,此刻也该是放学的时候了。她走哪一条路呢?从左边来,还是从右边来呢?我忘记问问咖啡室的老板了。在那个时候,街上行人和车辆都很稀少,梧桐树的枝叶在奥斯特利茨码头的道路上方形成了一个拱穹。远处的泊船站,看上去其象西南部城市的泊船站。再远一点,就是植物园了。葡萄酒市场的黑影和那使人感觉沉重的静谧,更增添了这个街区的肃穆气氛。
  我跨进楼房的大门,按亮了定时楼梯灯。过道上用旧石板砌成的地面呈现出黑色和灰色的菱形图案。地上有一个铁丝网的擦鞋垫。黄色的墙上,挂着一些信箱。空气里,总是飘浮着一股猪油味。
  我想,如果我闭上眼睛,如果我把手指用力按在太阳穴上,我也许能听到从远处传来她那双便鞋踏在楼梯上的格格声。
或许您还会喜欢:
涨潮时节
作者:佚名
章节:36 人气:0
摘要:每个俱乐部都有个烦人的家伙,“加冕俱乐部”也不例外。尽管外面正有敌机来袭击,俱乐部里的气氛却一如既往。曾经远渡重洋到过印度的波特少校扯扯手上的报纸,清清喉咙。大家都赶快躲开他的眼光,可是没有用。“《泰晤士报》上登了戈登-柯罗穗的讣闻,”他说,“当然说得很含蓄——‘十月五日死于空袭’。连地址都没写。老实说吧,那地方就在寒舍转角,坎普顿山丘上那些大宅子之一。 [点击阅读]
清洁女工之死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0
摘要:赫尔克里-波洛从维拉饭店出来,迈步朝索霍区走去。他竖起大衣领护住他的脖子,他这样做,与其说是一种需要,不如说是处于谨慎,因为这时的夜晚并不太冷。“不过,在我这种年龄,一个人还是别冒什么风险的好。”波洛习惯这样说。他心情愉快,两眼睡意朦胧。维拉饭店的蜗牛实在是美味极了,真是一个好地方,这个地道的小餐馆,这次总算是找对了。 [点击阅读]
游思集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1你无影无踪地向前奔涌,永恒的游思,哪里有你无形的冲击,哪里死水般的空间便会荡起粼粼的波光。是不是你的心儿神往着那在不可估量的寂寞里向你呼唤的爱人?你缠结的发辫散落,飘扬成暴风雨般的纷乱;你前行的路上火珠滚滚,犹如碎裂的项链落下串串火星,这是不是就因为你心情急迫,步履匆促?你疾行的步履把世界的尘土吻得甜美芬芳,把腐朽之物扫荡殆尽;你舞蹈的四肢是暴风雨的中心,把死亡的圣霖哗哗地摇落到生命之上, [点击阅读]
漂亮朋友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莫泊桑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短篇小说大师,他在长篇小说创作上的成就往往因此而被湮没。其实,他在长篇小说创作上颇有建树:他继承了巴尔扎克、司汤达、福楼拜的现实主义传统,在心理描写上又开拓出新路。《漂亮朋友》就是前者的一部代表性*作品。莫泊桑从事长篇创作是在写作短篇小说之后,其时他并不满足于短篇小说所取得的成就。随着他声誉鹊起,他经常涉足上流社会,开阔了眼界,便想到从更广阔的背景上去反映社会现实。 [点击阅读]
演讲与访谈
作者:佚名
章节:6 人气:0
摘要: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在北大附中讲演(全文)人民网日本版9月11日讯:应中国社会科学院邀请访中的日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中国社会科学院名誉研究员大江健三郎,10日上午来到北大附中作了题为“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讲演。其演讲全文如下:我是一个已经步入老境的日本小说家,我从内心里感到欣慰,能够有机会面对北大附中的同学们发表讲话。 [点击阅读]
火花
作者:佚名
章节:5 人气:0
摘要:“你这个白痴!”他老婆说着就把她的牌甩了下去。我急忙扭过头去,避免看见海利·德莱恩的脸;不过为什么我想避免看见那张脸,我可不能告诉你,就更不可能告诉你为什么我竟然会料想到(如果我真的料想到的话)像他这样年纪的一个显要人物会注意到我这样一个完全无足轻重的小青年遇到的事了。 [点击阅读]
灿烂千阳
作者:佚名
章节:30 人气:0
摘要:五岁那年,玛丽雅姆第一次听到“哈拉米”这个词。那天是星期四。肯定是的,因为玛丽雅姆记得那天她坐立不安、心不在焉;她只有在星期四才会这样,星期四是扎里勒到泥屋来看望她的日子。等到终于见到扎里勒的时候,玛丽雅姆将会挥舞着手臂,跑过空地上那片齐膝高的杂草;而这一刻到来之前,为了消磨时间,她爬上一张椅子,搬下她母亲的中国茶具。玛丽雅姆的母亲叫娜娜,娜娜的母亲在她两岁的时候便去世了,只给她留下这么一套茶具。 [点击阅读]
点与线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0
摘要:一安田辰郎一月十三日在东京赤坂区的“小雪饭庄”宴请一位客人。客人的身份是政府某部的司长。安田辰郎经营着安田公司,买卖机械工具。这家公司这几年颇有发展。据说,生意蓬勃的原因是官家方面的订货多。所以,他时常在“小雪饭庄”招待这类身份的客人。安田时常光顾这家饭庄。在附近来说,它虽然称不上是第一流,却正因为如此,客人到了这里才不会挤得肩碰肩的,吃得心里踏实。 [点击阅读]
烟囱大厦的秘密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0
摘要:“君子-周!”“啊,那木是吉米-麦克格拉吗?”佳色游览团的团员是七位面色抑郁的女士和三位汗流泱背的男士。现在,他们都相当注意地从旁观望。他们的导游凯德先生显然碰到一个老朋友了。他们都非常赞美凯德先生。他那瘦高的个儿,晒得黑黑的面孔和轻松愉快的态度,都很令人欣赏。团员当中若有争论,他总能轻轻地为他们排解,并且能够把他们哄得心平气和。现在,他遇见的这个朋友的确是一个样子很奇特的人。 [点击阅读]
烽火岛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1827年10月18日,下午5点左右,一艘来自地中海东海岸的船正乘风前进,看来它是想赶在天黑前进入科龙海湾的维地罗港。这就是在古代荷马书中提到的奥地罗斯港口。它坐落在爱奥尼亚海和爱琴海三个锯齿状缺口中的一个里。这三个踞齿缺口把希腊南部踞成了一片法国梧桐叶的形状。古代的伯罗奔尼撒就是在这片叶状的土地上发展起来的。现代地理称其为摩里亚。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