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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
我曾是个女孩,后来成了一个女人,一位妻子,如今是两个小女孩儿的母亲;我拥有中国血统、美国国籍。我的母亲和父亲分别在宁波和南昌出生长大,他们各自移居台湾,又都到美国读书。他们在波士顿相遇并结合。我出生在美国东海岸,离华盛顿不远的地方。
我成长的背景就是这样亦中亦美,但我的家庭中国味儿十足。我的父母总是担心我和弟弟受到美国文化不道德一面的浸染,对我们格外庇护。他们不在家里摆电视,不主张我们跟美国孩子一起玩,只要我们离开学校就一定要老实呆在家里。我们严格地只跟华人移民社区的人交往。
我的父母挣钱不多,所以为了让我跟弟弟能够在一个好的学区上学,他们做出了牺牲,省吃俭用买了那里的房子。而这就意味着,我跟弟弟成了一个几乎全是白人的学校里面的穷孩子。
小时候,我害羞得不得了。在学校我几乎不怎么讲话,因为我的英文很烂。那是20世纪70年代,当时的中国在世界的眼中是个贫穷落后、庞大单调的怪物,而这一形象也反映在了我的身上:我是个沉默寡言、衣着寒酸、戴着瓶底儿厚眼镜的、怪模怪样的中国小姑娘。
我的老师都是白人。他们都不懂中文,所以也就不知道我会讲中文。在他们眼中,我不会说英文,就等于:这孩子不会说话就这么简单。于是,我被转到了有“特殊需求”的班级里,跟患有唐氏综合症的孩子们在一起。后来我的英语水平提高了,于是被送回了正常班。但社交生活对我来说仍是艰涩无比。
别的孩子总冲我喊一些充满了种族歧视的话语:“中国佬,滚回中国去!”“嘿,细长眼儿,"ching ching ling long"(中文在他们听来就是这些个怪音)!”而由于不看电视、不听流行乐,我根本不了解别的孩子们在关注什么,所以即便我的英语水平已经达到随听随懂的程度,我仍然跟不上正常的社会交往节奏。最困窘的是别的孩子开玩笑的时候。好不容易当我知道怎么正确回应的时候,也总是慢了一分钟。
那些年啊,我想当个白人的渴望比什么都强烈。当然,这不是肤色的问题,而是做一个白人对我意味着什么。我那时想,只要我是个白人,我会是漂亮的、富有的,或者至少我会是个正常人,其他孩子或许就会喜欢我了。那时要是有微博这种东西,我肯定会在我们学校每个孩子的微博上,每天都写上一句 “羡慕嫉妒恨”。
我父亲实在是个好心人。在我成长的岁月里,他的业余时间都在帮助中国移民在美国安顿下来。我们的周末都用在帮助他的新朋友寻找住处、学开车这类事情上。
在父亲的职业生涯中,三十多年间他始终只是一个为政府工作的初级工程师,尽管他拿的是麻省理工学院的硕士学位,并且是部门里工作最努力的人。他每天早早到办公室,晚上和周末也把工作带回家做。出差的时候,为了给政府节省开支,他不跟同事一起住三星级酒店,而是住在附近的一星或两星酒店。
在我十二、三岁的一个晚上,父亲说:“今晚是我们部门的年度圣诞晚会”。我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不去参加。他说:“因为在那种场合,我从来不知道该跟人说啥。”
那一刻简直如醍醐灌顶。我突然意识到,我父亲在事业上永远也不会获得他应该获得的成功,而这与他不懂得如何与白人打交道是有关系的。我下定决心,要学得多一些,搞清楚这个社会如何运转,弄明白自己怎样做才能出人头地。
这个学习的历程将我一路带入了美国社会的深处,甚至进入了政界。如今,作为公司的猎头,我看到中国的尖子生们进入全球化企业,但却止步于初级的职位;看到他们从“书虫”变成了“工蜂”之后,就再也无法继续蜕变的历程。看到他们那样努力却得不到认可,总让我一再想起我父亲和他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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