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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3月16日早晨,比利从富兰克林郡立监狱移至哈丁医院,比预定提早了两天,乔哈丁已组织了专为比利治疗的专案小组;但是当比利突然抵达时,乔哈丁还在芝加哥参加精神病研讨会。
跟在警车后的是茱迪与谭如茜,她们知道如果再将比利送回监狱,对他而言是个相当沉重的打击。哈丁医院的舒玛医师答应全权负责病患的状况,直到乔哈丁医师回来为止。因此,副警长签署了一份文件将犯人交给哈丁医院。
茱迪与谭如茜陪同丹尼走到病疗区,那是上锁的精神病患区,里面的设施可容纳十四位病情严重的病患,并且接受持续的观察及贴身的照料。床位已事先安顿,丹尼被分配到两间“特别照料"病房中的一间。笨重的橡木门上有个可供廿四小时监视的探视孔。一位医师助理为他送来午餐盘,他吃饭时则由两位女士在一旁陪他。
午餐后,舒玛医师和三位护士过来探望他们。谭如茜认为让医院同仁见识多重人格的症状很重要,因此她建议丹尼让亚瑟现身,让他与那些将来一同工作的医护人员见面。
麦安蒂护士长为治疗小组的一员,曾听取过相关简报,但另外两位护士则全然不知情。
尹朵娜已是五个女孩的母亲,她发现自己对校园之狼强暴犯有很深的反应,她仔细观察眼前这位操男孩语气说话的男子,只见他的眼睛在昏睡状态中静止,嘴唇不停临动,仿佛在自言自语;当他抬起头时,表情既苛刻又傲慢,言语中带有英国口音。
她必须忍住不笑出来,她不相信那个人是丹尼或亚瑟──这可能是为了避免牢狱之灾,由一位聪明演员装出来的,她心里如此暗想,但她很好奇想要知道比利是什么样的人;她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表现出那样的行为。
谭如茜和茱迪正与亚瑟交谈,并向他保证他目前处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谭如茜告诉他,再过几天,她会再来做一些心理测验;茱迪则告诉他,史凯瑞和她会常常来与他讨论有关的案情。
医师助理迪姆每隔十五分钟就从探视孔观察,然后在记录簿上记载第一天发生的事:
5:00,坐在床上、两脚相互交叉、很安静
:15,坐在床上、两脚相互交叉、发呆
:32,站立、从窗口往外望
:45,晚餐
:02,坐在床边发呆
:07,取走餐盘,进食状况良好
:17,比利开始踱方步。
:00,杨海伦护士进入房间,在房里停留四十分钟。护士记录簿上的记录很简要:
1978年3月16日比利尚在特别照料病房内──对周遭事物尚存戒心,谈到自己的多重人格,多半是由“亚瑟"说话──有英国口音。他谈到了其中一个人──比利──有自杀倾向,从十六岁起就开始沉睡,这是为了保护其他人不致遭到伤害。食欲佳、排泄状况良好,能充分摄取食物,心情愉快而且十分合作。
当杨海伦离去后,亚瑟安静地告诉其他人,哈丁医院是个安全而且支持他们的地方;由于在医院里必须接受许多观察,同时运用逻辑能力协助医生们的治疗,因此他自己(亚瑟)从此接掌由谁出现的权力。
当天早上两点五分,医师助理肯汤士听见房内发出巨大的噪音,当他过去查看时,发现病人坐在地板上。
汤姆对自己从床上掉下来的事很生气,过了几秒钟听见脚步声,同时发现探视孔上的眼睛。当脚步声逐渐远去时,他将贴有胶布的刀片取出,小心将它贴在床下的木板上,如此一来,必要时他就能立刻找到刀片。
*****
(2)
3月19日,当乔哈丁医师自芝加哥返回时,他对提早转移比利的事不太高兴。事实上,他曾精心安排这次的迎接事宜──他准备亲自前往监狱迎接比利,同时也花了很多心血策划筹组专案治疗小组──小组成员包括心理学者、艺术家、辅助治疗师、精神医学社工人员、医师、护士、医师助理以及病疗区护士长等,他曾经与他们讨论多重人格的复杂性。当某些同仁公开表示不相信如此的诊治安排时,他却很有耐心地倾听他们的意见,然后述说自己刚开始时的怀疑,并要求每位同仁协助他完成法院交付的任务,他们必须以开阔的心胸,同心协力发掘比利的真正问题。
艾百利医师在乔哈丁医师回来后的第二天,为比利做了一次身体检查,艾医师的记录中提及比利的嘴唇经常蠕动,眼睛常转向右边,这通常发生在回答问题前。艾医师还发现,每当询问病患为何要这么做时,病患说是在与其他人交谈──尤其是和亚瑟,以便能回答问题。
“不过平常只要称我们比利就行了,"比利说,“这样才不会有人认为我们疯了。我是丹尼。一般都是由亚伦做文书工作的,我才不管。"艾医师在报告中如此记载,并添加了以下的注解:
起初,我们同意只以比利为对象,由丹尼提供其他人的健康情形,但他并不清楚其他人的名字。在他记忆中,唯一的生病记录是比利九岁时曾接受疝气治疗──“大卫永远九岁",所以有疝气的是大卫。虽然亚伦视野狭窄,但其他人都很正常……
注:在尚未进入检验室之前,我曾与他讨论这次的检查性质。我详细向他说明,并强调追踪。疝气治疗情形,以及经由直肠检查摄护腺对他而言非常重要,尤其是他排尿不正常,后者的检查更形重要。他变得非常紧张,嘴唇和眼睛动得很快;明显地,他正与其他人交谈。他虽然紧张,却非常礼貌地告诉我:“这可能会让比利和大卫很难过,因为那正是米查分别强暴他们各四次的地方。那时他们住在农场里,米查是我们的继父。"后来他又补了一句,说在家庭记载中的母亲是比利的母亲。“但她不是我母亲──我不知道我母亲是谁。"
罗莎和尼克是病疗区里的助理医师,每天都会参与威廉的治疗作业。每天早晨十点以及午后三点,病房内共有七或八位病人会集中在一起进行各项医疗活动。
3月21日,尼克带领比利从特别照料病房出来,目前只在晚上才将房门锁上。他们进入活动室,这位年仅27岁、身材瘦长的男助理医师,留有一撮浓密的八字胡,两耳还戴了饰有宝石的金耳环;他曾被告知比利由于年幼时曾遭性虐待,因此对男性充满敌意。虽然尼克对多重人格充满好奇,但仍然十分怀疑。
罗莎小姐二十多岁,拥有一头棕色秀发、一对蓝色的眼睛,过去从未有过处理多重人格的经验,但是在乔哈丁医师做完简报之后,她察觉到同仁之间分成了两派;有些人确信比利为多重人格者,另外一些人则认为这只是一桩骗局──其目的只不过是要吸引大众的注意,进而逃避因强暴罪而被囚的命运,罗莎则一直努力试图让自己保持中立。
当比利远离其他人、独自坐在桌子遥远的另一端时,罗莎告诉他其他病患昨天已决定,每个人都必须用剪贴的方式拚画出自己最爱的人。
“我没有任何最爱的人。"他说。
“那就为我们创造一个吧!大家都会做的。"她拿出一张自己正在使用的图画纸,“我和尼克也要拼凑一张。"
罗莎从稍远处看见比利取了一张8 x 11的图画纸,开始从杂志上剪下图片。她曾听说他有艺术天份,现在面对这位害羞而安静的病患,她好奇地想知道他会做什么,只见他安静地独自剪贴;当他完成后,她走过去看他的成品。
他的拚图令她大为吃惊,那是一位受到惊吓、满面泪水的小孩从图案中央向外窥视,而在那孩子下方写的名字是摩里逊;孩子上方则是一个怒气冲天的男子,同时用红笔写了“危险"二字,右下角则是一颗头颅。
罗莎深深被拚图的简洁字句以及深邃的感情所感动;她从未要求得到如此的结果,也不是她所期盼的作品,她认为这代表的是一个痛苦的过去。观赏时,她全身不禁有些颤抖。此刻,她非常确信,不论医院其他同仁对他有什么看法,她知道这样的作品绝非没有反社会情节的人能做到的,尼克也同意她的看法。
乔哈丁医师开始阅读相关的精神医学杂志,他发现这类多重人格的病例正在增加,于是他开始打电话给那些撰文的精神科医师,大多数的医师均如此表示:“我们愿与您分享我们所知道的浅薄知识,但您所提到的则是我们所不了解的案例,您必须自己去发掘才能知道。"
看来,这将花费比当初预期还要久的时间及努力,乔哈丁医师正在回想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尤其正值医院扩建工程以及向外募款期间;他最后得到的结论是,这么做对比利非常重要。除此之外,在精神医学方面也有重大贡献,可以探讨目前为止人类心智尚未开发的知识。
在他提交报告给法院之前,他必须先了解比利的过去经历,但一想到比利的记忆丧失,他就知道这将是个艰难的挑战。
3日23日星期四,史凯瑞和茱迪花了一个小时探访比利,要他回想那些不清晰的记忆片段,然后将他的故事与三位受害者做比较,计划未来可能的法庭策略。当然,这还得看乔哈丁医师提出的报告而定。
两位律师发现,目前比利的情绪好多了;虽然仍旧抱怨自己必须被锁在特别照料病房内,而且还得穿上印有“细心看护"字样的衣服。“乔哈丁医师说我可以和这儿其他的病患一样,但那些工作人员都不相信我。其他病人都可以搭车到远地郊游,我就不可以:我必须在病房里,而且他们还执意叫我比利,我实在是很生气。"
他们试着让他平静下来,告诉他乔医师正在外面努力寻求治疗方法,因此他应小心配合,不可激怒其他医生的耐心。茱迪感觉目前现身的是亚伦,但她没指名,唯恐这么做反而会弄巧成拙。
史凯瑞说:“我认为你应当与工作人员配合,这是你远离监牢的唯一机会。"
当他们离开时,不禁都松了一口气。目前比利已经很安全了,而且他们也暂时可以卸下每天照料他的责任。
当天稍晚时,对乔哈丁而言,那是一次相当紧张的五十分钟首次会诊。比利面对会议室的窗子坐下,起初他不敢正眼看别人,似乎已不太记得年幼时发生的事,即使能自由谈论继父对他的虐待经过。
乔哈丁知道自己采用的方法过于小心,吴可妮曾告诉他,必须先尽快找出比利体内有多少种不同的人格、找出他们的特性,鼓励每一种人格说出他们存在的原因,同时也要让他们说出当时他们被创造出来时的情况。
然后,所有不同人格必须彼此相识,让他们彼此产生沟通,并且在面对问题时互相帮助,而不是互相独立。吴可妮建议的策略乃是将这些不同人格集合在一起,最后将他们介绍给比利──中心人格──让他重新拾起那些回忆,最后再试着进行融合工作。乔哈丁有很大的意愿尝试她的方法,也早就知道吴博士在监狱中曾技巧地引出各种不同的人格,但别人能用的方法自己不一定能用。他认为自己很保守,必须使用自己的方法,而且是在最佳的时机并拥有适当人员及设备的情况下。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尹朵娜护士发现自己与比利一对一的时间越来越多;比起其他病患,比利睡得很少,他很早就起床,因此尹朵娜必须与他谈很多的话,他谈到那些住在他体内的其他人。
有一天,比利递给她一张签满《亚瑟》的纸张,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惊恐,并且说:“我不认识任何名叫亚瑟的人,而且我也不知道纸上写的是什么。"
不久,医院同仁向乔哈丁提出抱怨,说他们愈来愈无法与这样的人相处,因为他常说:“我没做这件事,是其他人做的。"但工作人员都亲眼看见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他们还说,在治疗其他病患时,比利都会从中破坏,还经常对工作人员暗示雷根会出现,工作人员认为这是无形的恫吓。
商讨之后,乔哈丁决定亲自接手比利的诊疗,而且要求同仁在医院里不可提到或谈论其他人格的名字,尤其不可在病患前谈论这件事。
曾在第一天与比利谈过话的杨海伦护士,现在已参加了比利的治疗小组。她在3月28日的护士日志上写着:
一个月内,必须努力于让比利承认别人指证他曾经做出的行为。
许划:
(1)当他否认他弹钢琴的能力时──工作人员应向他表示他昔日看见或听过他弹钢琴──将事实与他的态度结合在一起。
(2)当他否认他写下的字条时──工作人员应告诉他,他们的确看见那是他写的。
(3)当他自称是另外一个人格时──工作人员应提醒他的名字是比利。
乔哈丁医师向亚伦解释他将采取的方法,因为同房的其他病患感到很迷惑了,他们经常听到许多不同人格者的名字。
“有些人还不是称自己是拿破仑或耶稣基督。"亚伦说。
“那是不同的,如果我和医院其他工作人员今天称呼你是丹尼,另外一天却又必须称呼你是亚瑟、雷根、汤姆或亚伦,这会让我们搞迷糊。我的建议是,对医院工作人员以及其他病患而言,你所有的人格最好都使用比利这个名字,而……"
“他们不是“人格",乔哈丁医师,他们是人。"
“为什么要这样区分呢?"
“当你称呼他们为人格时,似乎你不相信他们真的存在。"
*****
(3)
4月8日,在谭如茜展开一系列心理测试后的几天,尹朵娜看见比利生气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当她问他有什么事不对劲时,他用带有英国腔的声音回答:“没人会了解的!"
然后,她看见他脸色变了,姿势、走路和说话方式全变了,她知道这一定是丹尼。这时,她很清楚看见不同人格者截然不同的表现,她开始相信他是个多重人格者。现在,她是护士中“相信"的一方。
过了几天,比利很生气的来找她,她很快就认出站在眼前的是丹尼,他注视她,并且很感伤地说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你说的这里是指什么地方?"她问道,“是这间病房,或整栋建筑物?"
他摇摇头,“有些病人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间医院里?"
“或许谭医师来为你测验时,你可以问她。"她说。当天晚上,在谭如茜做完所有的测验后,比利不和任何人说话就跑回自己的房间,进入浴室洗脸。几秒后,丹尼听见房门被推开然后关上的声音,他探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位名叫多琳的女患者。
虽然他对她的问题常感到同情,但是他对她并不感兴趣。
“你为什么来这里?"他问道。
“我要和你说话,今晚你为什么生气?"
“你知道你是不可以来这儿的,你已经违反规定了。"
“但是你看起来很沮丧啊!"
“因为我发现有人做了一些事情,都是些很恐怖的事,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此刻,有脚步声接近,然后传来敲门声,多琳见状也立刻冲进浴室关上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以严厉的口气低声说,“看来我有大麻烦了,全都一团糟了!"
她咯咯笑了起来。
“好了,比利、多琳!"尹朵娜护士高声叫门,“你们两人如果准备好的话就可以出来了。"
1979年4月9日,尹朵娜护士记载:
比利被发现在浴室中与另外一位女病患在一起,灯是关着的;当他被质问时,他说他必须单独与她谈论一些他发现自己做的事,也就是关于谭如茜博士当晚做的心理测验,他在测验中了解到他曾强暴过三位女士,得知这些情形后便痛哭流泪,他说他要“雷根和阿达娜去死!"乔哈丁医师打电话来,我们向他解说事情的经过。比利后来被安置在特别照料室接受特别的监视。几分钟后,他发现自己坐在床上,手里有一条浴衣腰带,两眼仍在流泪,他说他要杀了他们;经过开导,他将浴衣腰带交出来;在此之前,浴衣腰带绑在他的颈子上。
谭如茜在她的测验中发现,不同性格之间在智商方面存有相当大的差异。
语言智商指数/行为智商指数/综合智商指数
亚伦
05/130/110
雷根
14/120/119
大卫
8/72/69
丹尼
9/75/71
汤姆
1/96/87
克里斯朵夫
8/108/102
克丽斯汀年纪太小,无法接受测验,阿达娜不愿出来,而亚瑟则说像他这种有尊严的人才不愿接受测验。
谭博士发现,丹尼在罗尔沙赫氏测验(Rorschach Test)方面,显示有隐藏的敌意,亦即他必须藉助外力抵消自卑感和无力感。汤姆比起丹尼要成熟多了.能将受压抑的感情以具体的行动表现出来,他具有最多的精神分裂症特征,而且最不关心其他人。雷根则显示有最浓厚的暴力倾向。
她还发现亚瑟最有智慧,她感觉就是因为他有智慧,所以拥有指挥他人的地位;虽然他维持了优势地位和优越感,但仍会有不安的情绪,总认为自己受到周遭环境的威胁。就情绪而言,亚伦看起来似乎就比较理智一些。
她从中发现了一些共通现象──那就是具有女性特质以及强烈超越自我的感觉。她并未发现精神异常的倾向或思考混乱的精神分裂症状。
当罗莎和尼克宣布治疗小组要在4月19日进行信赖感训练时,亚瑟允许由丹尼出现。院方工作人员在康乐室里摆了一些桌子、椅子、长椅和木板,布置成障碍场地。
由于众人知道比利对男性成年者有畏惧感,因此尼克建议罗莎替比利蒙上眼睛,带领他走一趟障碍路线。于是她对比利说道:“你必须和我配合,比利,这是唯一能让你建立对别人产生信心的方法,如此你才可以在真正的世界中生存。"
最后,他同意让她将眼睛蒙上。
“现在抓住我的手!"她边说边牵着他进入房间,“我会带你走一趟,越过那些障碍物,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当她领着他走时,她不仅可以看见,同时也感觉到由于他不知将前往何处、会撞到什么东西,因此心中有一股无法控制的恐惧。起初,走得很慢,然后越来越快,沿着桌子、椅子走,顺着楼梯上上下下……。期间,罗莎和尼克不断在旁边鼓励他。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对不对?比利?"
丹尼摇摇头。
“你必须学习信任某些人。当然不是所有的人,而是一些人。"
罗莎发现当她在他身旁时,他扮演的都是小孩角色,她知道那是丹尼;然而,在他的图画中,有许多涉及死亡的图案,这令罗莎感到不快。
隔周周二,亚伦第一次获准前往另一栋大楼参加美术课程。在那儿,他可以尽情素描、画图。
钟士东是个温和的艺术医疗师,他对比利的艺术天份印象深刻。但是,他发现当比利处在一个新团体中时,整个人就变得非常紧张而且浮躁。他逐渐了解,比利画出这些古怪图画乃是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以及得到别人赞同的方式。
钟士东指着画中刻有“不得安眠!"字样的墓碑,“比利,可否告诉我们这些字的意义?画这些图画时,你有何感觉?"
“那是比利的生父,"亚伦说,“他曾经是个喜剧演员,自杀前,他在佛罗里达州迈阿密的秀场当主持人。"
“为何不告诉我们你的感觉呢?比利,我们想要知道的是感觉,而不是事情的细节。"
亚伦非常不高兴自己被称为比利,他怒气冲冲将画笔丢掉,抬头望着墙上的钟。“我要回房整理床铺了。"
第二天,他与杨海伦护士谈到昨天的事,他说一切都不对劲;当她告诉他由于他的行为影响到工作人员和其他病患时,他变得更生气了。“我绝不为其他人所做的事负责!"他说。
“不可以牵扯到你身体里的其他人,"海伦说,“我们只针对比利。"
他大叫道:“乔哈丁医师并未按照吴博士吩咐的方式治疗我,这样是治不好的!"
他要求看自己的病历表。杨海伦拒绝时,他说他有办法让院方同意他看自己的病历,而且还说他很确定院方人员并未记载他行为上的改变,以及他无法找回他失落的时间等等内容。
当天晚上,在接受乔哈丁医师的探视之后,汤姆向工作人员宣布他已经开除了他的医生;后来罗莎又从房里走出来,说他重新雇用乔哈丁医师。
当比利的母亲桃乐丝获准会面之后,桃乐丝女士几乎每星期都在女儿凯西的陪同下前来医院探望比利。比利的反应是无法预期的,有时当母亲离去后,他会变得很高兴而且友善;但是,有时却显得十分沮丧。
精神医学社工人员琼安在小组会议中提出报告;她说,每次比利的母亲前来探访之后,她都会与他母亲谈。她发现桃乐丝是一位友善而又慷慨的女士;她认为由于他母亲害羞以及依赖的个性,因此不太理会报告中所提到的虐待事件。桃乐丝女士曾经表示,似乎有两位比利──一位是可爱而仁慈的男孩,而另外一位则不在意他伤害别人时的感觉。
4月18日在桃乐丝女士探望之后,尼克在病历表中记载,他发现比利似乎非常生气,独自留在自己的房内,用枕头盖住自己的头。
四月底,十二个星期已过了一半,乔哈丁发现整个进度非常缓慢,他必须找到一些方法使比利体内的各种人格与比利建立起沟通管道。但是,他首先必须寻求突破,与比利本人见面,自从上次吴可妮说服了雷根让比利现身之后,他都未曾与比利本人见过面。
乔哈丁突然有一种想法,或许使用录影机可将比利与其他人格的言行拍摄下来;于是便告诉亚伦这个主意,说明这个方法很重要,可以让每一种人格与比利沟通,亚伦也同意这种方式。
后来,亚伦告诉罗莎,他对于利用录影机拍摄他们的意见感到非常高兴;而且乔哈丁医师已经说服他,采用这种方法,可以让他对自己有更多的认识。
五月一日,乔哈丁举行了第一次的录影会议,谭如茜当时也在场,因为乔哈丁暸解,如果有她在场,比利会比较适应。乔哈丁希望能让阿达娜出现。起初,比利拒绝让其他新人出现,但后来也了解到探讨女性人格的重要。
乔哈丁反复说明让阿达娜出来与他们谈话的重要性;结果,在经过数次的角色更换后,比利的表情转为温柔而且流着泪水,声音硬塞,带鼻音,几乎是女性的脸庞,眼睛飘来飘去。
“谈话总令人很伤心!"阿达娜说。
乔哈丁试着掩饰内心的兴奋,他一直希望能见到她,但是当她出现时却感到十分意外。“为什么会伤心呢?"他问道。
“因为我闯了大祸,让那些男孩惹上麻烦。"
“你做了什么事?"他问。
谭如茜在将比利从监狱转到医院的前一天晚上,曾与阿达娜见过面,现在她也坐在一旁静听。
“他们不懂得什么是爱,"阿达娜说,“爱就是被爱、被关心,我偷窃了那段时间,我受到雷根的药物和酒精的影响。噢!提起这段往事我就很难过……"
“是的,但我们必须谈一谈,"乔哈丁说,“好帮助我们深入了解。"
“是我做的,现在说抱歉太晚了,对吗?我毁了那些男孩……但是……他们并不了解……"
“了解什么?"谭如茜问。
“爱代表什么?对爱的渴求是什么?被别人拥抱,只是想感觉到温暖以及受到关心,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我做出这些事来。"
“当时……"谭如茜问,“你是否感觉到被爱及被关心呢?"
阿达娜停了一会儿,低声回应道:“那种感觉很短暂……我偷了别人的时间,亚瑟并未安排我出来,我只是希望雷根暂时离开而已……"
她面带泪水环顾四周.“我不希望经历这些事,也不想进法院,我不想与雷根谈任何事……我想离开这些男孩,我再也不想和他们混在一起……我真的有罪恶感……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乔哈丁道。
“去年夏天,我开始偷时间,当那些男孩被关进孤独的利巴嫩监狱时,我窃取时间写诗,我很喜欢写诗……"她啜泣着,“他们会如何处置这些男孩?"
“我们并不知道,"乔哈丁温柔地说道,“我们会尽我们最大的力量去暸解。"
“不要太严厉惩罚他们。"阿达娜说。
“去年十月发生那些事情时,你是否知道什么计划?"他问。
“是的,我知道所有的事情,甚至知道一些亚瑟不知道的问题……但我无法制止,我一直感觉到药物和酒精的影响,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这些事来,我感到非常孤独。"
她开始鼻塞,向医师索求“通鼻剂"。
乔哈丁仔细观察阿达娜的表情,深怕吓走了她。“你难道没有任何朋友吗?……没有任何快乐排除你的孤单?"
“我从未与任何人谈过话,甚至不和那些男孩交谈……但我曾与克丽斯汀谈过话。"
“你说夏天在利巴嫩监狱时你曾出现过,那么以前是否也出现过呢?"
“不,但我早就在那儿了,在那儿已经很久了。"
“当米查……"
“是的,"她打断医师的话,“别提他。"
“你是否曾与比利的母亲交谈过?"
“没有,她甚至不和那些男孩交谈。"
“比利的妹妹凯西呢?"
“是的,我曾与凯西谈过,但我想她并不知道,我们还曾经一同上街购物。"
“比利的哥哥杰姆呢?"
“没有……我不喜欢他。"
阿达娜把眼泪擦干,身体往后靠,望着录影机,表情有些紧张,然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乔哈丁知道她已经离开了。他观察比利迷惘的表情,等待另一个人出现。
“如果我们可以与比利谈谈,"他温和地说道,“对整件事会有很大的帮助。"
当比利迅速张望四周的环境后,立刻露出惊慌的表情,乔哈丁认出他是谁了;上次是吴可妮在富兰克林郡立监狱时见到的,他是比利。
乔哈丁以温柔的口气与他谈话,深怕在与他接触之前他就消失不见。比利的双腿不安地抖着,两只眼睛害怕地朝四面张望。
“你知道身在何处吗?"乔哈丁问。
“不知道。"他耸耸肩,说话的模样像是在学校测验时回答对或错一般,而且不知道自己说出的答案是否正确。
“这里是医院,我是你的医生。"
“天哪!如果我和医生谈话,他会杀了我!"
“谁会杀你?"
比利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摄影机正对着自己。
“那是什么?"
“那是摄影机,要拍摄今天的过程,这样你才会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但是,他离去了。
“那东西吓到他了!"汤姆满脸不屑地说道。
“我向他解释那是摄影机,而且……"
汤姆偷笑出声,“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面谈结束时,汤姆被带回病房。乔哈丁独坐办公室,花了很长时间思考这件事;他知道他必须告诉法庭,若就精神病状态的眼光,比利并未发狂,但是从他医学的观点而言,因为比利早已游离现实世界,无法在法律之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不能为那些犯行负责。
接下来必须做的事是继续治疗这位病患,而且要用某些方法让这位患者有能力接受审判。
但是,法院准许的三个月已剩不到六个星期了,怎可能达成如吴可妮博士曾耗费十年的光阴才有的成果呢?
翌晨,亚瑟决定与雷根分享与在乔哈丁医师面谈时有关阿达娜的内容,他认为这么做很重要。他在房里踱步,与雷根大声说话,“强暴案的疑云已揭晓,现在我知道是谁干的了!"
他的声音立刻又变成雷根的声音。“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已经发掘到一些新消息,并且经过拚凑之后得知的。"
“谁干的?"
“我想……因为你否认曾犯过那些罪行,所以你有权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会谈经由快速的角色互换而进行;有时候声音非常大,有时则是心灵上的沟通、没有任何声音。
“雷根,你是否记得曾经听过女人的声音?"
“是的,我听过克丽斯汀的声音,而且……对了,还有其他女人的声音。"
没错,去年十月你出来抢钱时,我们当中的一位女性也参与了。"
“这怎么说?"
“有个女孩你从未见过,她名叫阿达娜。"
“我从未听过。"
“她不但甜美而且人也温柔,一直在为我们烹调食物、清洁环境,当初亚伦得到在花店工作的机会时,就是袖她来整理花的,我只是不知道……"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偷了钱?"
“没有,但她强暴了那些女士!"
“她强暴女人?亚瑟,她怎么强暴女人?"
“雷根,你听过女同性恋没有?"
“好吧!"雷根说,“女同性恋者如何强暴女人?"
“对啦,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控诉你呀!当我们之中的一位男士出现时,在肉体上我们的确可以进行性行为,虽然大伙儿都知道我曾订下必须保持独身的规定,但她使用了你的肉体。"
“你是说,因为这个婊子干的好事,所以大家责怪我?"
“没错,但我希望你和她谈一谈,看她怎样解释。"
“这就是强暴的经过?我要杀了她!"
“雷根,保持理智!"
“理智?"
“阿达娜,我要你和雷根见面,雷根是我们的保护者,他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并且向他说明做出这件事的原因。"
这时,在他脑际浮现出温柔的声音,就像是幻觉或梦境中的呓语一般。“雷根,我很抱歉为你带来困扰……"
“抱歉?"雷根大吼,“你这龌龊的浮荡女人!你为什么要去强暴女人呢?你知不知道你害惨了所有的人?"
他转身就离开。突然间,房里是一位女孩哭泣的声音。杨海沦护士从监视孔向内望。“需要我帮忙吗?比利。"
“别理我!"亚瑟说,“让我安静一下。"
杨海伦依言离开,她很不高兴亚瑟的态度。杨海伦离开后,阿达娜试着为自己解释:“雷根,你必须暸解,我的需要和你们是不同的!"
“你怎么会和女人有性行为呢?妳自己就是女人啊!"
“你们男人是不会了解的,至少小孩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爱抚。你知道用手臂揽住一个人并且说:『我爱你,我关心你,我对你有特别的感觉!』的意义吗?"
“我打个岔,"亚瑟说,“但我始终觉得肉体的爱是不合逻辑、不合时代的,尤其是在当今科技进步的时代里……"
“你疯了!"阿达娜大喊,“你们两个都一样!"然后,她的声音又变回原有的温柔。“如果你们经历过被拥抱以及被关心的感觉,你们就会了解了。"
“注意听着,婊子!"雷根冲口说道,“我不在乎你是谁,如果胆敢再和医院里任何人或任何其他人说话,我就会让你死!"
“等等,"亚瑟说,并非由你做主,是由我做决定,你必须听我的安排。"
“难道你要让她如此逍遥置身事外吗?"
“我才不会这么做。现在由我来处理,你无权决定她可不可以出来,她偷去你的时间正好证明你是个白痴,你的控制力不够。由于你喝酒、吸大麻、安非他命,所以才让比利和大伙的生命受到威胁。是的,案子是阿达娜犯下的,但责任在你身上,因为你身为保护者,当你处于易受伤害的情境时,实际上就是让每一个人都处在危险的境地!"
雷根开始说话了,但语气已缓和许多;他看到窗台上的盆景,便用手拨它,结果摔在地板上。
“前面已经说过了,"亚瑟继续说,“我同意阿达娜被归为《惹人厌的家伙》。阿达娜,你绝不可再出现,也不准再窃取别人的时间。"
她走向房子一角,面对墙壁哭泣,直到离开为止。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大卫出来了,他拭去脸上的泪珠,看见地板上摔破的盆景,他知道那株植物就快死了;光是看见植物的根暴露在空气中就是件很令人难过的事。
杨海伦护士再次回房门前,手上端着一盘食物。“你确定我帮不上忙吗?"
大卫畏缩在一角,“你是否会因为我害死了一棵植物而送我进监狱?"
她将餐盘放下,用手拍拍他的肩膀,“不会的,比利,没人会送你去牢房的,我们会照料你,治好你的病。"
5月8日星期一,乔哈丁百忙之中抽空参加在亚特兰大举行的全美精神医学会年会。上周五,他曾探望过比利,安排他接受更周详的治疗计划;当他不在医院时,由郭玛琳医师负责。
郭医师是纽约人,在医院同仁中,她属于从一开始就持怀疑态度的人;虽然并未公开表示,但在某日下午,当她与亚伦谈话时,杨海伦进来向郭医师打招呼:“嗨!玛琳,近来可好?"
亚伦立刻转过头,冲口而出:“玛琳是汤姆女朋友的名字!"
当时亲眼见到比利瞬间表现出来的反应,根本就没有任何时间思索,郭医师知道这假不了。
“那也是我的名字,"郭医师说,“你说她是汤姆的女朋友?"
“呃……她并不知道汤姆,她称呼我们比利,但她手上的订婚戒指是汤姆送的,她从来就不知道我们的秘密。"
郭医师颇感伤地说:“当她发现时,对她而言将是个很大的打击。"
在全美精神医学会议中,乔哈丁告诉吴可妮有关比利的近况;他已经完全相信他是个多重人格者;还谈到比利拒绝在大众面前承认其他人格的名字,以及其他一些因此而产生的问题。
“在彭吉利医师的集体疗法中,比利曾因此而与其他病患的关系处得不好,当医生要求分享比利的问题时,比利只说:“我的医生告诉我不谈它。"你可以想象其他病患会怎样想了。而且他企图耍弄资历较浅的医护人员,目前他已不得再接受小组的集体治疗了。"
“你必须了解,"吴可妮说,“未被察觉到的多重人格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当然,他们已经习惯原先的名字,但秘密一旦被揭穿,他们就认为不再需要原来的名字。"
乔哈丁思考了一会儿,针对在剩下不长的时间内该如何治疗比利提出问题。
“我想你应当要求法院至少再给你九十天的期限,"她说,“然后你该试着让不同人格相互融合,以便他们可以帮助律师接受审判。"
“大约两个星期后,也就是5月26日,俄亥俄州政府将派遣一位法院指派的精神科医师前来探视比利。我在想,妳是否也能以顾问的身份提供一些帮助?"
吴博士同意了这项邀请。
虽然年会开到星期五,但乔哈丁在星期三便离开亚特兰大。返回医院的次日,他立刻召开小组会议,告诉其他同仁他与吴可妮讨论的结果;他认为,若未将各种不同的人格指认出来,对治疗而言并没有益处。
“我们曾经认为,如果故意忽视多重人格的存在,或许会导致他们的整合;但事实上这反而会造成他们就此隐藏起来不再露面。我们必须继续强调责任与义务的必要性,但同时也必须避免阻止不同的人格出现。"
他指出,如果有任何希望可将不同人格融合,让比利可以接受审判的话,就必须确认每一种人格的存在,而且也有必要个别与他们交谈。
罗莎松了一口气,因为私底下她都会与他们交谈,尤其是丹尼。现在,她大可放心让他们出来了,不需因为一些人不相信,而偷偷摸摸进行这项任务。
尹朵娜边笑边在1978年12月的护士日志上写下新的计画:
比利可以自由与其他人格交谈了,这是为了让他能讨论心中难以表达的感觉;从此以后他将可与工作同仁公开讨论。
计划:
(A)不要否认他经历人格分离的事实。
(B)当他相信他是另外一种人格时,询问他在这种情况时的感觉。
*****
(4)
当迷你小组于五月中旬开始在花园中工作时,罗莎和尼克发现,丹尼很害怕手动式的耕耘机;是两人开始展开“条件脱离计划"(Deconditioning),他们要求丹尼渐渐靠近那部机器。当尼克告欣丹尼,他总有一天会勇敢的自行操作时,丹尼几乎要昏过去了。
过了几天,罗莎的另一位男性病患拒绝配合花园工作计划;亚伦很早以前就发现,那个病患,似乎很喜欢逗弄罗莎小姐。
“真是大笨蛋!"那位病患大叫,“你对园艺根本就不懂嘛!"
“没错,但我们可以试着去做呀!"罗莎说。
“你只是个他妈的笨娘儿们,"病患说道.“你对园艺一窍不通,也不懂集体治疗!"
亚伦看到罗莎快哭了,但他在一旁没说话,而让丹尼出来与尼克在一块儿。回到房间时,亚伦出现了,他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把撞到墙上,这种事只有雷根做得出来,而且是在角色互换时。
“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亚伦低语道。
“今天晚上在花园里,你竟然允许那个大嘴巴如此对待一位女士!"
“那又怎样?又不关我的事!"
“你知道规矩的,看见妇女或小孩受到伤害时,我们不可袖手旁观,必须采取行动。"
“是啊,那你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我不在现场啊!那是你的职责,给我记住,否则下次我可要出来打烂你的头!"
第二天,当那位凶暴的病患再次伤害罗莎时,亚伦立刻上前抓住他,并且以凶神恶煞般的眼神怒视他。“你说话给我小心点!"
他希望对方不会有任何行动,如果有所行动,亚伦就会决定自己离去,而让雷根出来打架。雷根一定会这么做的。
罗莎发现她必须不断为比利提出辩护,好对抗其他同事。他们批评比利只不过是个罪犯,为了免除牢狱之灾而装模作样。
当她听到某些护士抱怨乔哈丁医师钟爱的病人占用太多医院的时间及资源时,她为此感到非常忿怒;另外,她也常为比利求情,因为别人常说:“有些人担心那个强暴犯的程度,远远超过对受害者的关心。"为此她坚持一项看法,那就是当医护人员在试着帮助一位心智不正常者时,必须暂时拋开复仇的心态,真正与他交往。
某天早晨,罗莎观察正坐外台阶上的比利,他嘴唇蠕动,正在自言自语。脸部表情开始起变化。往上看,不断摇头,摸摸自己的下巴。
此时,比利正好看见一只蝴蝶,伸手将它捉住。当他从手掌间看去时,他哭着跳起来,不断摇动双手,似乎想要帮助蝴蝶再次飞翔,只见那只蝴蝶跳了一下躺在地上,他十分懊恼地看着。
当罗莎靠近他时,他转过身来;很显然已受到惊吓,泪水在眼里打转;她有一种感觉,但并不知道为什么──她面对的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人。
他拾起蝴蝶,“它不会飞了。"
她温和地对他笑了一笑,心中挣扎是否要叫出他正确的名字,最后她低声说:“嗨!比利,我等你等了很久了。"
她在他身旁的台阶坐下,当时他抓住自己的双腿,神色惊慌地望着草地、树木和天空。
几天后,接受诊疗的迷你小组在进行粘土课程时,亚瑟允许比利再次出现,让他玩粘土。尼克鼓励他捏人头,比利依言花了一个小时去捏。首先,他将粘土捏成球状,然后加上眼睛和鼻子。
“捏好一个人头了!"他的语气带有骄傲。
“捏得非常好!"尼克说,“他是谁?"
“一定要是某个人吗?"
“不,我还以为他是某个人呢!"
当比利离去时,亚伦出来了,他用鄙夷的眼光看着粘土捏成的人头──没啥大不了的。他拿起工具开始重新整型,他将人头改成亚伯拉罕.林肯或乔哈丁医师的半身像,然后递给尼克,似乎在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雕塑。
当亚伦回过身时,工具不小心砸在他手臂上,立刻血流不止。
亚伦张大了嘴巴,他知道自己不会如此笨拙的;突然间他感觉自己又被摔向墙壁。去他的!又是雷根干的好事。
“我又犯了什么错?"他低语道。
答案在他脑海里响起,“你不可以碰比利的东西!"
“去你的!我只是要……"
“你只是爱现!想告诉别人你艺术家的天份,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比利接受治疗。"
当晚,比利独自待在房里;亚伦向亚瑟抱怨,说自己病了,而且厌烦被雷根推来推去。“如果他这么能干,就让他负责所有的工作好了!"
“你们一天到晚吵来吵去制造纠纷,"亚瑟说,“就是因为你们,所以彭吉利医师不为我们进行集体治疗,你们的争执已经造成许多医院员工对我们的敌意。"
“既然如此,那就让其他的人出来管理吧!换个不婆婆妈妈的人。比利和其他孩子需要接受治疗,就让他们和外面的那些人周旋!"
“我曾经计划让比利出现的机会多一些,"亚瑟说,“在见到乔哈丁医师后,也该是让比利和我们其他人见面的时候。"
*****
(5)
5月24日星期三,当比利进入会客室时,乔哈丁医师注意到他有一双受到惊吓而且几乎毫无希望的眼神,仿佛他会在任何时间逃走或崩溃似的。比利注视着地板,乔哈丁总觉得好象有一根细绳缠住他。大伙坐在那儿静默无声了好一会儿,比利的膝盖神经质地抖动。然后,乔哈丁用温柔的声音说:“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今天早上来这儿与我谈话的一些感觉。"
“我一点也不知道。"比利如此回答,他的声音十分哀怨。
“你不知道你要与我见面吗?那么你是在什么时候出来的?"
比利看起来很迷惑。“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才知道要和我谈话的?"
“刚才有个人过来,他要我跟他走。"
“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
“他告诉我会见到一位医生,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膝盖仿佛无法受控制似地不停抖动。
对话进行得非常缓慢,夹杂着不安的宁静。乔哈丁正试图确认他确实是在和比利本人说话,这就像是钓者两眼望着浮标的时刻。他低声问道:“你的感觉如何?"
“我想我很好。"
“你曾经遇过什么样的问题吗?"
“呃……我做了一些事,但已经不记得了……我睡着了……每个人都说我做过某些事。"
“他们都说你做了些什么事?"
“不好的事……犯法的事。"
“是一些你想做的事吗?大多数的人都会在不同的时间里想做一大堆不同的事。"
“每次当我醒来时,总有人告诉我,说我做了一些坏事。"
“当别人说你做过坏事时,你的感觉如何呢?"
“我只想死……因为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他全身抖得非常厉害,因此乔哈丁换了话题。
“接下来,麻烦你告诉我关于睡觉的情形,你睡了多久?"
“唔……时间似乎不长,但实际上却很长,不断听到一些事情……有些人试着要和我交谈。"
“他们想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
“因为声音太小?或是不清楚?或是很含混?所以你听不清他们说的字句?"
“很安静……而且听起来似乎来自其他地方。"
“是不是像来自隔壁房间或另一个国家?"
“对!"比利说,“好象是从另一个国家。"
“哪个国家?"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他回应道:“好象是詹姆斯.庞德中的人物,另外一个好象是俄国人。是不是那些说有女人在我体内的人的声音?"
“有可能。"乔哈丁低声说,几乎听不见。当看到比利脸上闪过紧张神色时,他有点儿担心。
比利的声音升高了,“他们在我里面干什么?"
“他们向你说些什么?这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暸解,他们是否给你忠告、方向或建议?"
“他们好象一直在说:“我们听听他说什么,我们听听他说什么……"
“听谁说?听我说吗?"
“我想是的。"
“当我不和你在一起时,也就是当你只有一个人时,你是否也听到有人与你说话?"
比利叹了一口气,“他们好象在谈论我,和其他人一起谈论。"
“他们是否要保护你?当他们和别人交谈时,是否好象要为你提供保护网?"
“我认为他们是要我去睡觉。"
“他们什么时候要你去睡觉?"
“当我非常生气时。"
“是不是当你无法处理自己忿怒的情绪时?因为那是某些人睡觉的理由之一,可以避开令他生气的事物。你现在是否觉得自己比较坚强,因此不必要接受他们的保护?"
“他们是谁?"他高声大叫,声音中再度透露出紧张的气氛。“那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保持清醒?"
乔哈丁知道必须再转移另外一个话题方向了。
“你最不擅长处理的事情是什么?"
“有人要伤害我的时候。"
“这会吓坏你吗?"
“会让我上床睡觉。"
“但你仍然会受到伤害呀!"乔哈丁医师坚持说道,“即使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
比利把双手放在发抖的膝盖上。“但是,如果我去睡觉,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每次醒来时,我并未受到伤害。"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抬起头来,“一直都没有人告诉我,那些人为什么在这里。"
“你是说那些与你谈话的人吗?"
“是的。"
“或许就像你刚才所说的,每次当你不知如何保护自己时,你的另外一面就想出方法,避免让你受到伤害。"
“我的另外一面?"
乔哈丁点头微笑,等待比利的反应。比利的声音在发抖。“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另外一面呢?"
“因为在你心里面,肯定有一股非常巨大的恐惧。"乔哈丁说,“那股恐惧阻止了你采取必要的行动来保护你自己;但就某方面而言,对你来说是太恐怖了一些,因此你必须去睡觉,好让你的另外一面采取防卫行动。"
比利似乎在思考这件事,不一会儿又抬头往上看,仿佛想努力更进一步了解整个事件。“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定是在你很小的时候,曾经发生过让你惊吓的事。"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比利哭了起来。“我不想再回忆那些事,那只会让我更痛苦。"
“但是你曾问过我,当你面对会受到伤害的情况时,为什么必须去睡觉?"
比利看看四周,用硬塞的声音说道:“我怎么会来这家医院?"
“谭博士、柯丝薇医师以及吴可妮博士认为,如果你到医院,就可以不必睡觉了。在这儿,你可以学到如何解决困难、如何面对惊吓。"
“你是说你们办得到啰?"比利哭着问。
“我们当然愿意试着帮助你,不过你愿意让我们试试看吗?"
比利的声音再次升高大喊:“你的意思是说,你会把那些人从我身上移走吗?"
乔哈丁坐回椅子,他必须很小心不可做出过多的承诺。“我们愿意帮助你,让你不必再睡觉。至于你的另外一面,则可以帮助你成为一位强壮健康的人。"
“我再也不会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他们也无法再让我睡觉啰?"
乔哈丁很小心地选择字眼。“如果你变得够坚强的话,就没有任何必要让你睡觉了。"
“我从来就不知道有人可以帮我忙,我……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打转……当我一醒来……就被锁在房里回到箱子内……"他哭得更大声了,眼珠因为恐怖而上上下下不停晃动。
“这的确很恐怖,"乔哈丁说道,并试着安抚他。“很恐怖的威胁。"
“我一直被关在箱子里。"比利的声音仍在提高,“他知不知道我在这儿?"
“谁?"
“我爸爸。"
“我不认识你父亲,也不清楚他是否知道你在这儿。"
“我……我什么都不可以说。如果他知道你和我谈过话,他就会……噢……他会杀了我……然后把我埋在谷仓里……"
比利呈现出非常痛苦的表情,不一会儿整张脸往下垂,就像断了线似的,乔哈丁知道他走了。
此刻出现的是亚伦温柔的声音。“比利睡着了,亚瑟并未要他睡,是他自己睡着的,因为他又想起往事了。"
“讨论那些往事很痛苦,对不对?"
“你跟他说些什么?"
“关于米查的事。"
“哦……原来如此。这么一来……"他瞄了一下摄影机,“这机器是干什么用的?"
“我告诉过比利,我希望把整个过程录下来,他说没问题。你为什么会出来呢?"
“是亚瑟要我出来的,我猜想大概是因为那些记忆吓坏了比利吧!他觉得自己被陷在这儿!"
乔哈丁开始说明他和比利曾经谈过的内容,然后又想到了一个主意。“告诉我,我可不可能同时在这儿和你、亚瑟一起说话?由我们三个人一同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这个嘛……我倒是可以问问亚瑟。"
“我想同时间问你和亚瑟一些意见,就是关于比利目前是否较以前坚强,不再想自杀,而且他是否可以处理更多的事情。"
“他不再想自杀了。"声音传来了,那是一种温和、清晰、英国上流社会特有的口音,乔哈丁知道亚瑟决定亲自出现。自从吴可妮的会诊之后.就从未再见过亚瑟。
为了保持镇定、不露出惊讶的模样,乔哈丁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和他说话时,是否还必须很小心?他是不是还很神经过敏?"
“是的,"亚瑟边说边将两手指尖互抵,“他很容易受到惊吓。"
乔哈丁指出,他还不想在此刻谈论米查,但比利似乎反而想要谈。
“你触发了他过去的记忆,"亚瑟非常小心地慎选用字,“那是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第一件事,恐惧也随之袭来,这就足以逼他睡觉了。我并没有做什么,我反而是让他醒着的。"
“比利醒着时说过的话你都知道吗?"
“只知道一部份,并非全部;他的想法我不一定都清楚,但是当他思考时,我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恐惧。因为某种原因,实际上他无法清楚听见我对他说的话。不过他好象知道什么时候是我们让他入睡的,什么时候是他自己入睡的。"
乔哈丁和亚瑟谈论了一些不同人格的背景。不过,正当亚瑟开始回忆时,却突然摇了一下头,终止讨论。“有人在门口。"说完就离开了。
那是医务助理杰夫,他曾说过,必须在十一点四十五分回来带比利。
亚瑟安排由汤姆与杰夫一道返回病房。
第二天,也就是吴可妮来访的前两天,看到面前不停颤抖的双膝,乔哈丁知道,比利再度出现了。比利曾听过亚瑟和雷根的名字,现在他想知道他们是谁。
该怎么告诉他呢?乔哈丁心中如此暗想。此刻,他脑海里浮现出当比利知道真相而自杀时的恐怖景象。巴尔的摩市一位同业的病患在获知自己是多重人格者之后,竟于监狱中上吊自杀。想到这里,乔哈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那个声音听来像詹姆士.庞德电影里的是亚瑟,亚瑟是你名字中的一个。"
比利的膝盖停止晃动,两只眼睛张开了。
“你有一部分是亚瑟,想不想和他见面?"
比利全身又开始颤抖,他注意到自己的膝盖抖得很厉害,他用双手按住想要制止。“不,这会让我想睡觉。"
“比利,我在想,如果你真正努力去试的话,即使亚瑟出来和你交谈,你仍然可以保持清醒听见他说话,而且他也可以了解你的问题在哪儿。"
“那太可怕了!"
“你相信我吗?"
比利点点头。
“那就没问题。当你坐在那儿时,亚瑟便会出来和我说话,你不必去睡觉,你会听见并且记住他说的每一句话,就像其他人一样;虽然你会离开一会儿,但仍然还有意识。"
“什么是“出来"?上次你也这么说,但你并未告诉我那是什么?"
“那是亚瑟的用语,每当有事发生时,你身体中的某一个人就会出来处理,就像是一盏大聚光灯打在那个人身上,轮到他出场一般,只要是踏入聚光灯范围内的人就会保持清醒。现在,把眼睛闭上,你也同样可以看得见。"
当比利闭上眼睛时,乔哈丁医师忍着不呼吸。
“我看见了!我好象站在一座漆黑的舞台上,聚光灯就照在我身上。"
“怎么样?比利,现在你只要移向另一侧,离开灯光的范围就行,我知道亚瑟会出来和我们谈话的。"
“我已经离开光圈了。"比利说道,膝盖也停止了颤抖。
“亚瑟,比利要和你谈一谈,"乔哈丁说,“很抱歉打扰你叫你出来,但这对比利的治疗很重要,我要让他认识你和其他人。"
乔哈丁发现自己的手掌心竟然出汗了,当比利张开眼睛时,眼神已有明显的改变;从原来的皱眉表情转为锐利的眼神,这次出来的是他昨天曾听过的声音──从咬紧的下颚冒出的英国口音。
“比利,我是亚瑟,我要你知道,这是个安全地方,这儿的人都试着帮你忙。"
比利的脸部表情随之改变,眼睛睁大,看着四周,惊讶地问:“为什么我以前不认识你?"
他再次变回亚瑟。“依我的判断,在你真正准备好以前,告诉你是没有用的,你一直都有自杀倾向,因此我们必须等待适当的时机告诉你这个秘密。"
乔哈丁在一旁聆听他们的对话,心中感到有些惊讶;但是,当病人谈了大约十分钟后,他却觉得很高兴。其间,亚瑟告诉比利有关雷根以及其他八个人,而且向他解释乔哈丁医师的工作是要将所有的意念结合在一起。
“你能办到吗?"比利转向乔哈丁医师。
“我们称它为融合,比利,我们会慢慢进行的;首先是亚伦和汤姆,因为他们两人有许多相似之处;接下来,我们会融合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直到你成为一个完整体为止。"
“为什么要把我和他们融合在一起;为什么不让他们消失?"
乔哈丁双手紧握。“因为其他医生曾试过这种方法,结果似乎不理想,最理想的状况就是让你的每一部份集合在一起。首先,让他们彼此进行沟通,然后记住每一个人曾经做过的事。最后,你必须将不同的人聚集在一块儿,这就是融合。"
“什么时候开始进行?"
“吴可妮博士后天会来看你,我们会与曾协助过你的工作人员举行讨论会。因为有部分工作人员从未有过类似的经验,所以我们会播放录影带,对你做更进一步的了解。如此对你更有益。"
比利点点头。当他的注意力转向内部时,眼睛也随之睁大许多。只见他接连点了好几次头,然后惊讶地望着乔哈丁医师。
“怎么了?比利?"
“亚瑟说他必须决定那天早上由谁出来。"
*****
(6)
哈丁医院充满了兴奋的气氛。吴可妮曾在1955年的夏天来此演讲。但这次完全不同,因她要面对的是一位恶名远播的病患,同时也是本院第一位接受廿四小时观察的多重人格病患。虽然院中同仁仍有两派不同的看法,但每个人都希望能亲耳听到吴可妮博士与比利之间的谈话。
医院行政大楼地下室的房间里挤进了几乎有一百人,不但有各科医生和各部门的行政人员,甚至连眷属也都挤在后半段──他们与比利的病情毫无关系。有人坐在地板上,有人靠在墙边,还有人站在邻近的交谊厅里。
乔哈丁医师将录下的带子播放给在场的观众观看,内容是各医师与不同人格者间的交谈,其中亚瑟与雷根的出现更吸引观众们的兴趣,因为病疗区以外的工作人员均未曾见过。比利一出现在萤幕上,整个房间便突然安静下来,当他大叫道:“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不让我清醒?"时,包括罗莎在内的所有观众,无不用手擦拭脸上的泪水。
录影带播完后,由吴可妮带领比利进入房间展开简短的交谈。她分别与亚瑟、雷根、丹尼以及大卫说话,他们也依序回答问题。但是,罗莎可以看出他们非常不满。会谈结束时,罗莎从群众吵杂的谈话中注意到病疗区的同仁似乎都很气愤。马安妮和菲罗拉两名护士直抱怨不该让比利成为特殊人物;罗莎、尼克和尹朵娜则对于将比利曝光在众人之前感到非常愤慨。
吴可妮离去之后,治疗策略再度改变,乔哈丁开始专注在人格融合工作上。
郭玛琳医师安排定期会议,让各种人格开始回忆有关虐待及苦毒的往事,经由这样的作业,进一步消除比利在八岁时造成人格分离的困扰因素。
郭玛琳不赞同融合计划,她说她知道这是吴可妮博士的治疗方法,或许在某种病例中那是正确的,但我们必须想一想,如果雷根与其他人融合成功,事后比利却被送进监狱,在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中,他将无法保护自己,极可能会再度自杀。
“他不也曾在牢房中活下来了吗?"有人这么说。
“没错,那时有雷根保护他。但是,如果他再次遭到一个怀有敌意的男子强暴时──你知道这种事在监牢里是常有的事──他就很可能会自杀。"
“融合各种人格是我们的责任,"乔哈丁说,“是法院要我们做的工作。"
医师鼓励比利与其他人格交谈应对,让他知道其他人的存在,并更进一步认识他们。由于不停暗示,比利出现的时间愈来愈长。融合的过程必须区分成好几个阶段进行,人格相近或素质相通者先融合;接着,融合后的新人格必须再经由更强烈的暗示结合在一起,直到最后与比利融合为止。
由于亚伦与汤姆十分近似,他们两人率先融合。接下来好几个小时,则是与乔哈丁医师的争论与分析;亚伦甚至花更多时间与亚瑟、雷根进行内部讨论。亚伦和汤姆非常努力配合乔哈丁的融合工作,但并不容易,因为汤姆有亚伦所没有的畏惧;比方说,亚伦喜欢棒球,但汤姆害怕棒球,因为小时候担任过二垒手,有一次曾为了犯错而受罚。乔哈丁建议丹尼、亚伦及其他人格协助汤姆,谈论他害怕的事,并且鼓励他打棒球。至于艺术疗法,也持续进行,包括油画在内。
根据亚伦表示,那些年轻小孩无法了解什么是“融合",因此亚瑟便透过比喻的方式向他们说明。亚瑟是以孩子们都知道的盐来做比喻,他解释盐是由个别的结晶体构成。加入水之后,颗粒就会溶解;当水份蒸发掉,又变回原来的固体结晶颗粒,其中不会增加什么,也不会减少什么,只是曾经改变过型态。
“现在每个人都了解了,"亚伦说,“融合只不过是将盐倒进水里搅拌而已。"
6月5日,葛兰护士有下述的记载:“比利说,他曾花了一个小时将《汤姆》与《亚伦》融合在一起,他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尹朵娜提出的报告则表示,比利曾告诉她,他对融合有些担心,因为他不希望有人死去而让原有的天份或长处也因此减弱。“但我们正在努力。"亚伦向她保证。
第二天,史凯瑞和茱迪前来探望,同时带来好消息,法院已核准延长比利在哈丁医院接受观察治疗的时间;欲完成人格融合,至少得再花三个月的时间。
6月14日星期三晚上,在音乐大楼中,罗莎仔细聆听汤姆敲打小鼓,她知道以前亚伦曾玩过这种乐器,在目前融合的阶段中,他显然比不上亚伦单独敲打时的水准。
“我总感觉好象偷了亚伦的天份。"他告诉她。
“你还是汤姆吗?"
“我是组合体,但还没有名字,这令我很担忧。"
“但是,别人叫你比利时,你还是会回应呀!"
“没错,我一直都是这么回应的。"他说道,然后轻敲出爵士乐节奏的鼓声。
“有任何原因让你无法继续这么回应吗?"
他耸耸肩,“我想,这对每一个人来说会简单些。好吧!"他继续打鼓,“你可以继续称呼我比利。"
融合工作无法一蹴可及,在不同的时段里,融合所需时间也不相同,除了亚瑟、雷根和比利之外,七种不同的人格均已融合成一体。为了避免错误,亚瑟为这个融合完成的人格取了一个新的名字“肯尼"。但是大家却无法接受,因此每个人还是称他为比利。
晚上,另一位病患从比利的字纸篓中找到一张纸条交给杨海伦,看来有点像是遗书。因此,比利立即遭到严密的监视。根据杨海伦提出的报告指出,该星期以来,比利不断重复融合与分裂,而且融合的时问似乎愈来愈长;7月14日,几乎一整天都在进行融合,外表看来非常平静。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过去,融合工作持续进行,但偶而会有意识失控的情形出现。
8日28日当天,茱迪和史凯瑞再次来到医院探望他们的当事人。他们告知乔哈丁医师,距离法官规定缴交鉴定报告的日子只剩三个星期了。如果乔哈丁医师认为融合工作已完成,而且当事人也有行为能力时,佛杰法官便将订定开庭日期。
“或许我们应先讨论有关审判时的策略,"亚瑟说道,“因为我想改变答辩方式。雷根愿意承认那三件抢劫案并接受惩罚,但他并无强暴的意图。"
“但在法院起诉的十项罪行中,有四项是强暴罪。"
“依照阿达娜的说法,那三位女子都十分合作。"亚瑟说,“她们之中没有人受到伤害,都有逃跑的机会;而且阿达娜说,她把部分的钱分别还给她们,若再加上社会保险给付,那她们实际收到的金额就比原先的损失还多了。"
“那些受害者并未提到这一点。"茱迪回应道。
“你打算相信谁?"亚瑟不屑地说,“她们?还是我?"
“假设三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反驳阿达娜的说词,我们就会质问那个人;但是,如果三个人都不承认……你是知道的,这些受害者彼此不认识,而且也不会互相通消息的。"
“或许有一个人愿意说出事实。"
“你怎么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茱迪问道,“你自己也不在现场呀!"
“但阿达娜在那儿!"亚瑟说。
茱迪和史凯瑞都不认为受害者会合作,但他们了解亚瑟谈论的是阿达娜的见解。
“我们可以和她谈谈吗?"史凯瑞问。
亚瑟摇摇头,“由于她做了那些事,已经被我们放逐,不得再出现。没有任何例外。"
“这样一来,我们只好保持最初的抗辩立场。"史凯瑞说,“无罪,因精神异常所以无罪。"
亚瑟冷酷地看着他,嘴唇微微掀动。“你绝不可代替我们声称精神异常!"
“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茱迪说道。
“我并没有精神异常,"亚瑟的语气相当坚持,“讨论到此为止。"
第二天,茱迪和史凯瑞收到另一张纸条,比利声称不再由他们为他辩护,他为自己辩护。
“他又开除我们了。"史凯瑞说道,“你的看法如何?"
“我从未见过什么纸条通知,"茱迪说,同时将纸条归档。“纸片丢了。我的意思是,由于我们伟大的档案系统,或许需要六个月或七个月的时间才能找到。"
接下来的几天,另外四封解雇通知书都被藏到档案柜里,而且当他们拒绝针对这些信件做任何回答,亚瑟最后也放弃开革他们的念头了。
“提出精神异常的抗辩,我们是否就会赢?"茱迪问。
史凯瑞点燃烟斗吐出一口烟。“如果柯丝薇、谭如茜、郭玛琳、乔哈丁和吴可妮愿意做证,犯罪发生时,比利正处于精神异常的状态。在俄州的法律规定下,我想我们会有很好的机会。"
“但以前你曾说,至今还没有任何多重人格者在犯下重大刑案后,能以精神异常的理由脱罪。"
“这个嘛……"史凯瑞微笑道,“威廉.密里根将会是第一个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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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乔哈丁医生发现自己正在与良心交战。他很清楚,比利毫无疑问已被融合或接近融合到可以接受法院审判的程度了,这已不再是问题。八月下旬的某个夜晚,乔哈丁尚未入睡,他正在审阅写给佛杰法官的文件,心中思忖着,是否能以多重人格做为罪行抗辩的理由。
他非常在意所谓“罪行责任"的问题,他担任自己的证词会被他人误用;果真如此,多重人格的治疗将会带来不良的影响;包括病人、医学界以及其他证人在内。但是,如果佛杰法官能接受他的说法──由于人格上的分歧导致犯罪行为而被判无罪开释时──那么这将会是俄亥俄州史无前例的判决,或许全国也说不定。
乔哈丁相信,比利对于十月下旬的罪行毫无控制能力。乔哈丁的主要任务是了解更多的实情并引导至一个更新的领域,以便未来遇到相同问题时,经由暸解比利可为未来的社会有所助益。为了这个案子,他打了不少电话向专家请教,或与其他同事商讨。1978年9月12日,他写了一篇长达九页的报告给佛杰法官,在报告中他谈到比利在医学、社会以及心理方面的经历。
“病患提到,"他这么写,“在他的家庭中,母亲和小孩们均遭到肉体上的虐待,他自己就曾遭遇过残暴的虐待,其中还包括肛交在内的性虐待。依照病患的说法,这是在他八、九岁时发的事,一共持续了大约一年的时间,通常是他与继父在农场里独处时发生的。他说他很担心继父会杀他,他继父曾威胁道:『我要把你埋在谷仓里,然后告诉你母亲说你逃跑了。』"
在为整个案件进行分析时,乔哈丁指出,比利亲生父亲的自杀让他失去了父爱和关怀,这令他处在“不理性的权力压迫下,而极度的罪恶感导致他趋于紧张、冲突,同时造成一些幻想。"继而“受到继父为满足本身的不平衡,强加在他身上的性行为与虐待。"
由于幼时的比利看见母亲也遭继父无情鞭打,此种经验造成比利“有如身受母亲的恐惧和痛苦一般……"同时也导致他“陷入焦虑、不安的精神分裂状态,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迷幻世界中,而且他随时都会发生不可预测并且由不同人格出现在梦境里,这些事情再加上继父的轻视、肉体上的虐待和性虐待等行为,终于造成人格不断分歧的现象……"
乔哈丁医师做了以下的结论:“我的结论是,病患已有能力接受审判,他的多重人格业已完成融合……同时我仍认为在此之前,病患的心智有障碍,因此他无法为1977年10月下旬所犯的罪行负责。"
9月15日,茱迪将答辩状更改为:“无罪。由于被告精神异常,因此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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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直到目前为止,关于这次的多重人格治疗,社会大众尚未知悉,只有相关的医护人员、法官与辩护律师知道这件事,这是由于公设辩护律师坚持该项治疗必须保密,否则如果让媒体发现了,治疗和审判都将更形困难。
蔡伯纳检察官也同意,他不赞成对外宣布,更何况法院也尚未进行任何听证。
但是,9月27日早晨,《哥伦布市快报》的头条新闻却刊登:
性格“融合"只为接受审判
勘┫臃竿�时拥有十重人�?
当报上的新闻在哈丁医院传开时,医院同仁便鼓励比利自己向其他病患说明,以免他们轻信来自外界的不正确传言。于是,比利告诉小组内的其他病患他曾被控诉的罪行,但因为他是人格分裂者,所以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这些罪行是不是他犯下的。
电视晚间新闻也播报了相同的消息,比利看了之后,含泪回到自己的房间。
几天后,比利画了一幅画,画中的年轻漂亮女孩有一双怪异的眼神,根据葛兰护士报告指出,那是阿达娜的画像。
10月3日,史凯瑞驾驶旅行车前来探望比利,这样就方便载回比利的画作。他向比利解释,茱迪正与她丈夫前往义大利渡假,所以无法参加公听会,但她会赶回来参加法庭的审判。他们并肩而行。言谈中,史凯瑞为了让比利有心理准备,所以他告诉比利,在公听会举行前,比利可能会被移往富兰克林郡立监狱拘留。
乔哈丁非常确定比利的人格已完成融合,从比利目前不再有分裂的表现,以及比利本人似乎已具有各种不同人格的气质现况中,他相信任务已经完成。起初,他会看到某个人的一部份和另一个人的一部份,但逐渐地,他觉得那是一种均衡现象,医院人员也有同感,所有各种不同人格的特征已可在一个人──威廉.密里根──的身上看见。乔哈丁表示,他的病人已准备好了。
10月4日是比利被移往监狱的前两天,《哥伦布市快报》记者佛哈瑞刊出第二篇有关比利的报导。报导中指出,他是从匿名人士手中取得乔哈丁医师的鉴定报告影本。他找到了茱迪和史凯瑞,要求他们发表意见,并表示将在报纸上披露相关详情。史凯瑞和茱迪立刻将这件事通知佛杰法官,法官决定这些消息也应该让《哥伦布市快报》知道。由于案情已走漏消息,因此公设辩护律师同意发表意见,并允许记者拍摄史凯瑞自医院载回的那几幅画像──摩西正要摔毁刻有十诫的石版、一位吹着兽角的犹太乐师、一幅风景画和阿达娜的画像。
报上的报导激怒了比利,在与郭玛琳进行最后一次的讨论中,他的情绪变得很差。因为他担心由于本身具有女同性恋者人格,不知其他犯人将会如何对待他。
他告诉郭玛琳:“如果他们认为我有罪,送我回利巴嫩监狱,那我就必死无疑!"
“这样一来,米查就胜利了!"
“那我该怎么做?我体内累积太多的恨,我快无法控制了。"
虽然她很少提供意见或建议,而较重视病患的自发性,但是她知道已经没有时间进行如此的治疗了。
“你可以化仇恨为积极的正面企图,"她建议道,“你受创于幼年的虐待,你有能力击败那些可怕的记忆,击败那些让你痛苦的人,只要决心用生命去抵抗,这一切都可以办到。记住,只要活着就会得胜。如果你死了,虐待你的人便将获得最后的胜利,你则是失败的一方。"
当天稍晚,比利在房间与尹朵娜谈话,他从床下取出汤姆大约七个月前藏在床下的刮胡刀片。
“拿去,"他说,“我不再需要它了,我要活下去。"
当尹朵娜抱住他时,她的眼眶中含着泪水。
比利告诉罗莎:“我不想再参加迷你小组了,我必须要有独立的心理准备,我必须坚强起来!不要对我说再见!"
尽管如此,小组成员仍制作了一张卡片送他。当罗莎将卡片递给他时,他居然放声大哭。
“这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他说道,“我想我已经有正常人的反应了,我能感受到我常听到的“悲喜交集的情感"了,这是以前未曾有过的感觉。"
10月6日星期五是比利离开医院的日子,罗莎当天正值轮休,但她还是到医院来陪他。她知道这一定会遭到其他同仁的白眼和讽刺的话,但她并不在意。她走进交谊厅看见比利,只见他身穿三件式西装,非常冷静地在那儿踱步等待。
罗莎和尹朵娜陪他走到行政大楼,副警长戴着墨镜。在柜台前等着。
当副警长取出手铐时,罗莎挡在比利前方,她质问带上手铐就像铐野兽一样是否有必要。
“是的,女士,"副警长说,“这是法律规定。"
“看在老天的份上,"尹朵娜大叫道,“当初他被带来时,是由两位女士陪他前来;现在你一个大男人警察却要铐住他,这是为什么?"
“女士,这是规定,我很抱歉。"
比利将手伸出去。当手铐扣上时,罗莎看见他有点儿退缩。他跨入警车,警车沿着弯曲的道路缓缓驶往石桥,她们跟着车子往前走,挥手说道别。回到医院后两人不禁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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