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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来就这种体质,喝不得酒。”
鼠点几下头,默默自斟自饮。他再次吃了一惊:关于这位中国店主自己几乎一无所知。当然,任何人对杰都一无所知。杰这个人沉静得出奇,绝口不谈自己的事,有人问起也像开抽屉一样小心翼翼道出绝不犯忌的答话。
杰是中国出生的中国人这点,固然尽人皆知,但在这座城市外国人并不怎么稀奇。鼠就读过的高中的足球队,前锋和后卫就各有一个中国人。谁都不以为意。
“没音乐寂寞了吧?”说着,杰把投币点唱机的钥匙扔给鼠。
鼠选了五支曲,折回吧台,接着喝啤酒。音箱淌出维因·牛顿的老曲子。
“不快点回家不要紧?:鼠这样向杰问道。
“无所谓。又不是有人等着。”
“一个人生活?”
“恩。”
鼠从衣袋掏出香烟,拉直点燃。
“只一只猫。”杰孤零零冒出一句,“一只老猫,不过陪我说话没问题。”
“能说话?”
杰点了几下头:“啊,相处久了互相知道心思。我晓得猫的心思,猫懂我的心思。”
鼠叼着烟发出赞叹。投币点唱机“咔嚓”一声,唱片换成《麦克阿瑟公园》。
“我说,猫想的是什么2”
“五花八门。跟我和你一样。”
“怕也够累的。”鼠说着,笑了笑。
杰也笑了。隔了一会儿,用手指划了下台面。
“少了只手。”
“少只手?”鼠反问。
“猫爪。跛子!四年前的冬天,猫浑身是血地回来了。一只爪像橘皮果脯似的完全没了形状,惨不忍睹。”
鼠把手里的杯子放在台面,看着杰的脸道:
“怎么搞的?”
“弄不清。也曾猜想是给车轧的。可那也太厉害了。若是车轮轧的,不会那样。就好像给老虎钳子夹过似的,不折不扣的肉饼。也可能是谁恶作剧。”
“不至于吧。”鼠摇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有谁能打猫爪的主意呢…。
杰把无过滤嘴香烟在台面磕了几下,衔在嘴里点火。
“是啊,根本没必要糟蹋猫爪。猫老实得很,丁点儿坏事都没干过。再说糟蹋猫爪谁也占不到便宜。毫无意义,又残忍至极。不过嘛,世上还真有很多很多这种无端的恶意。我理解不了,你也理解不了,可就是存在,说四下里全是恐怕都不为过。”
鼠仍眼盯啤酒瓶,再次摇头:“我可是想不明白。”
“算了。若是想不明白也无妨,倒比什么都强。”
如此说罢,杰朝黑幽幽空荡荡的客席那边吹了口烟,目视白烟完全消失在空气里。
两人默然良久。鼠盯着啤酒杯怔怔沉思,杰依旧在台面划动手指。投币点唱机开始播故最后一盘唱片:法尔赛特·鲍易斯甜腻腻的安魂曲。
“昭,杰,”鼠盯着杯子说,“我活了二十五年,觉得好像什么也没学到。”
杰许久没有应声,冗自看着自己指尖,尔后耸耸肩。
“我花四十五年时间只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人只要努力——无论在哪方面——肯定能有所得。哪怕再普通平凡的项目,只要努力必有所得。‘即使剃头也有哲学:——在哪里读到过。事实上,若不那样谁都不可能话下去,不可能的。”
鼠点头,喝干杯底剩的3厘米高啤酒。唱片转完,唱机“喀哒”一声,店里随即一片沉寂。
“我好像能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说到这里,鼠吞下话头,说出口也无济于事。鼠微笑着立起,道声谢谢款待。
“用车送你回去吧?”
“不,不啦。家近,我又喜欢走路。”
“那,晚安。问候猫。”
“谢谢。”
爬上楼梯出到外面,但觉凉丝丝的秋意。鼠边走边拿拳头逐棵轻捶街树。走到停车场,毫无目的地定定注视一会停车计时表,然后钻进车去。略一迟疑,驱车朝海边驶去。驶上可以望见女子公寓的海滨公路后把车停住。公寓楼有一半窗口仍亮着灯。几幅窗帘里晃动着人影。
女子房间黑着。床头柜的灯也已熄了。大概已经入睡。光景甚是凄寂。
涛声似乎一点点增大。感觉上就像即将越过防波堤,连车带鼠一起冲往遥远的什么地方。鼠打开车内广播,一边听音乐节目主持人的无聊调侃,一边放下座席靠背,双手叉在脑后闭起眼睛。身体筋疲力尽,致使莫可言喻的种种情感没有找到归宿便杳然消失。鼠舒了口气,放下空空如也的脑袋,半听不听地听着已混进涛声的音乐节目主持人的话语。睡意姗姗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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