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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井法子的故事 - 正文 酒井法子的故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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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井法子的故事4
  酒井法子的故事(六)
  酒井法子身上的鞭痕几乎在一个月之后才完全消失。在皮肤破裂的地方留下了一条条细小的白痕,就像那种陈旧的伤痕,无论何时何地她忘记了这些伤痕的来历,勒内和斯蒂芬先生的态度就会通过它们来提醒她。
  勒内手里当然有酒井法子住处的钥匙,他还没想到过给斯蒂芬先生也配一把,这也许是因为时至今日斯蒂芬先生还没有表示出想造访酒井法子的住宅的想法。但是,他那个晚上送她回家这件事使勒内突然意识到,这个门只有他和酒井法子才能打开,斯蒂芬先生也许会认为,这是勒内故意为他设置的一个障碍、一道屏障,或是一个限制。
  然而,如果他一方面把酒井法子交给他,另一方面,却没有同时给予他无论何时随心所欲在酒井法子的家里出入自由的权利,那是很荒唐的。于是,他配了另一把钥匙交给斯蒂芬先生,而且在斯蒂芬先生收下之后才告诉了酒井法子。她根本不能想象自己会提出抗议,连作梦也不会的。
  而且她很快发现,当她等待着斯蒂芬先生的到来时,内心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她等待了很长时间,猜测着他会不会出人意料地午夜造访;还猜测他会不会当勒内不在家时趁虚而入;猜测他会不会是一个人来;也猜测他究竟会不会来,她没敢把这些想法告诉勒内。
  一天早晨,那个清扫妇正好没来,酒井法子比平时起得早些,在十点钟时,她已打扮停当。正当她准备出门时,忽然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她飞快地跑到门边,嘴里叫着勒内的名字(因为有好几次勒内的确曾以这种方式在这个时候到来,她根本没有想到除了他还会有谁)。是斯蒂芬先生,他笑了,对她说∶
  “对呀,我们为甚么不叫上勒内呢?”
  但是勒内被办公室的一件公事约会拖住了,要到一个小时之后才能来。
  酒井法子的心狂跳着(她奇怪这是为甚么),看着斯蒂芬先生把外衣挂好,他让她坐在床上,用双手捧起她的脸,稍稍加力迫使她嘴唇微启,然后吻了她。她几乎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他用手抓着她,她早就摔倒了。他抓住她,使她直起了身子。
  她不明白,为甚么自己的喉咙会被一种焦虑和极度痛苦的感觉堵住,因为说到底,斯蒂芬先生能够对她做出的一切事情她都经历过了,还有甚么可怕的呢?
  他吩咐她把衣服全部脱光,她开始顺从地脱着衣服,他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她不是已经相当习惯于把自己的裸体暴露在他的凝视之下了吗?就像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习惯于等待他作出决定,决定下一步他将从她身上得到哪一种快乐。
  如果她让自己在想象中回到以前的时间和地点,回到在这个房间里除了在勒内面前她还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裸露过自己的身体这上事实上去,她就不得不承认,她一直在欺骗自己,那令她感到焦虑不安的基本原因始终如一∶她自己的自我意识。
  唯一的区别在于,此时此刻她的自我意识显得格外清晰,这是因为这次她既不是身处某个特殊的地点,在那里她除了服从别无选择;也不是在夜晚,在那时她可以让自己进入一个梦境,或者进入一个与白天联系在一起的秘密的所在,就像罗西城堡中某个已经与她的生命和勒内联系在一起的秘密的所在一样。五月天的亮丽把她的秘密变成公开的了∶从今以后,夜间的现实和白天的现实将合二而一,从今以后--酒井法子在想∶这一时刻终于来到了。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种奇特的安全感与恐怖感掺合在一起的感觉的来源。她深深感到,这就是那种使得自己对之完全臣服的东西。从今以后,将不再有间歇,不再有结束,也不再有赦免了。
  由于他正是那个她长期等待和期望着的人,他一经出现,就已成为她的主人。斯蒂芬先生是一个远比勒内更为苛求、也更为有主见的主人,不论酒井法子是多么地爱勒内,他又是多么爱她,在他们之间总有着某种平等的关系(或许只是在年龄上的平等),这种关系消除了她对他驯顺服从的感觉,使她意识不到她对他的从属地位。
  每当他需要她的时候,恰恰也是她需要他的时候,仅仅因为他有求于她,在她就足够了。但是似乎是由于他的情绪感染了她,是他在与斯蒂芬先生有关的一切事物上对他的崇拜和敬意感染了她,她毫不犹豫地服从了斯蒂芬先生的命令,并且由于他下达的这些命令而对他怀着感激之情。
  不论他跟她讲话时,是用法语还是英语,也不论他称呼她时,是用那个熟稔的“你”字还是用较少个人关系的“您”字,她始终称他为“斯蒂芬先生”而从未用过其他叫法,就像一个陌生人或仆人那样。她对自己说,假如她敢于斗胆提出来的话,使用“主人”这个词其实更合适一些,而他提到她时最好使用“奴隶”一词。她又告诫自己,这一切都非常好,因为勒内会很高兴地看到她成为斯蒂芬先生的奴隶。
  这时,她已经把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地迭放在床脚,又重新穿上她的高跟鞋,然后她面对着斯蒂芬先生,低垂下眼帘,她在等待着。斯蒂芬先生正倚窗伫立,明亮的阳光透过有点点花纹的细棉布窗帘倾泻进来,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臀部和大腿。
  她从不特意在打扮自己的方面追求任何特别的效果,但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应当多洒些香水,她还发现自己忘了涂乳晕,幸运的是她穿着高跟鞋,因为脚指甲上的寇丹已经开始剥落了,这时她才突然醒悟到,自己在这深深的沉默之中,在这明亮的阳光之下,等待着甚么。
  她在等待着斯蒂芬先生对她发出一个信号,或许在等待着他,命令她跪在他面前,为他解开扣子、抚摸他,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因为这只不过是她一个人在胡思乱想,她顿时感到脸上热辣辣的。她一边感到自己脸红了,一边在想:自己这时脸红该显得多么愚蠢啊!一个妓女还会感到羞涩和害臊。
  正在这时,斯蒂芬先生让酒井法子在她的梳妆台前坐下来,他有些话要对她说。确切地说,这算不上是一张梳妆台,而只不过是嵌在墙上的一个比较低矮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脸刷、眉刷和小瓶子。在那面查理二世复辟时期的合页镜子里,酒井法子可以看到自己坐在椅子上的整个身影。
  斯蒂芬先生说话时在她身后踱来踱去,他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反映在镜子里,在酒井法子的影子后面,但他的影子看上去似乎距离很远,因为镜子的水银已有些斑驳,颜色发暗。
  酒井法子分开双手,双膝也分开着。为了便于回答斯蒂芬先生的问题,她产生出一种抓住那个晃来晃去的身影让他停下来的冲动。斯蒂芬先生讲话时用的是一种简洁的英语,他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着,对最后那几个问题,酒井法子作梦也想不到他会问出口,尽管她早有精神准备,知道了甚么样的问题都可能问到。
  谈话刚刚开始不一会儿,他突然住了口,走过来把酒井法子在那张椅子上摆得更深更靠后些,让她把左腿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另一条腿微微蜷起来。酒井法子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中,在自己和斯蒂芬先生的视线中呈现出一副完美无缺的开放姿势,就像一个无形的情人刚刚从她身边离去,把她留在那微微开启的状态之中。
  斯蒂芬先生又重新拾起他的话题,用一种法官式的果断语气和忏悔师式的技巧不断地发问,酒井法子在他说话时并不看他,只是低着头一一回答他的问题。自从她从罗西回来以后,除了勒内和他本人之外她有没有属于过任何其他人?没有。她想没想过属于任何她遇到的人?没有。她有没有在夜里独自一个时爱抚过自己?没有。她有没有爱抚过任何女朋友,或者被对方爱抚过?没有(这个“没有”回答得有些犹豫)。她有没有对任何女朋友产生过欲望?是的,有一个杰克琳,但是用“朋友”这个词似乎有点过分。说熟人可能更恰当,用“同室”也行,这是在高级寄宿学校里有教养的女学生们喜欢用的称呼方式。
  接下去,斯蒂芬先生问她有没有杰克琳的照片,他扶她站起来,让她去把那些照片找出来。正在这时勒内冲进了起居室,因为急匆匆地爬上四层楼而气喘嘘嘘。他看到酒井法子正站在一张大桌子前边,那上面摆满了杰克琳的照片,黑白相间地像夜晚的水潭,斯蒂芬先生半坐在桌子上,正在仔细看着酒井法子一张接一张递给他的照片,然后逐一放回桌上。

  他用一只手握着酒井法子的下部,勒内进来时,斯蒂芬先生跟他打了个招呼,但一直没放开她,而且她感到他的手指正更深地探进了她的身体。自从勒内来了以后,他就不再对她说话,而是转而对勒内讲话了,她想她知道这是为甚么∶由于勒内的在场,斯蒂芬先生和勒内之间关于她的协议就重新生效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就被搁在一旁了,因为她只是这个协议的引子或者说是对象,他们不必再询问她,她也不必要再回答问题。在这以后,有关她应当做甚么,甚至她应当是甚么的决定,全都与她无关。
  时间已近中午,阳光直射在桌子上,把照片的边晒得卷了起来。酒井法子想把照片从阳光的直射下挪开,把它们展平,免得毁掉这些照片,但是她的手指发颤,因为此时斯蒂芬先生的手指在她体内的动作已经快弄得她忍不住要呻吟起来,她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忍住呻吟。
  接着,斯蒂芬先生动作粗暴地把她推倒在桌上的那些照片当中,就让她那样双腿摊开悬在桌旁,他走开了,她的脚沾不到地板,她的一只高跟鞋从脚上滑下去,无声地掉在白色的地毯上。她的脸沐浴在耀眼的阳光里,她闭上眼睛。
  后来,又过了很久,她记得在这段时间里听到了斯蒂芬先生和勒内谈话的只言片语,此时,她已经不再为她所听到的那类对话而感到震惊了,就好像那是与她无关的事情,又好像是她过去已经经历过的事情。
  其实,她确实已经历过类似的情形,自从勒内头一次把她带到斯蒂芬先生那里开始,他们一直用这样的方式讨论和她有关的事,但是在头一次见面时,斯蒂芬先生还不认识她,因此大部分时间是勒内在说话。从那次见面到如今,斯蒂芬先生已经做到使她屈从于他的一切奇思异想,已经按照他自己的趣味重新塑造了她,已经要求并从她身上得到了最骇人听闻的一切,并且使这些动作变得像家常便饭一样。除了他已经得到的,她已经不能再多给他任何东西了。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斯蒂芬先生正在讲着甚么事情,而他在她面前一向是相当沉默的。他和勒内又在谈论着他们在一起时常常谈起的话题,那就是以她为题目的话题∶讨论怎样最大限度地利用她的问题,讨论如何分享他们在各自对她的特殊使用过程中所了解到的东西。斯蒂芬先生欣然承认,当酒井法子的身体上布满鞭痕时,她往往会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具体是哪种鞭子留下的痕迹倒无所谓,只要这些鞭痕在一看之下就令她不可能隐瞒,并且能够立即明白无误地揭露出关于她的一切。
  明白这一点是一回事,看到它实现的证据则是另一回事,看到这个证据被不断地重新展现出来又是一回事。斯蒂芬先生说,在希望她被鞭打这一点上,勒内是完全正确的,他们决定不必过多考虑从她的哭喊和眼泪中所能得到的快乐,而应当按照总是能够在她的身上看到鞭痕这一需要,不时地鞭打她。
  酒井法子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的腹内仍在燃烧,听着他们的谈话,她忽然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好像斯蒂芬先生变成了她的替身,正在替她说着话,好像他以某种方式进入她的身体,因而能够感觉到她的焦虑、痛苦和羞耻,同时又有一种秘密的自豪感和刻骨铭心的快乐,尤其是当她独自一人处在陌生人群之中的时候。
  在那些路上的行人过客中间,在公共汽车上,在摄影棚同那些模特儿和技师们在一起时,她对她自己说,对于所有这些现在和她獃在一起的人们来说,如果他们遇到了某种突然变故,不得不躺在地下,不得不叫来大夫,即使当他们已经丧失知觉或者无意中使自己的身体暴露出来的时候,还是可以保持他们的隐私;但是她却不能∶她的秘密不是用沉默能够保持得住的,也不是仅靠她自己就能够保持住的。
  她根本不可能在心血来潮的时候稍稍放纵一下自己,因为真相立即就会暴露无遗,这正是斯蒂芬先生一开始提出的那些问题的真实含意。她不再能够去参加许多下层的一般活动,比如打网球或者游泳。
  这类禁令使她感到欣慰,一种物质上的欣慰,就像女修道院的铁栅在物质上阻止了过修道生活的姑娘们的相互接触,阻止了她们逃走一样。也是为了相同原因,她要是不想冒遭到杰克琳藐视的危险,又怎能不冒着必须向她全部或部分地解释真相的危险呢?
  阳光已经移开,不再照在她的脸上。她仍旧躺在那些照片上面,她的肩膀粘在照片光亮的表面上。这时,她感到自己的膝盖碰到了斯蒂芬先生外衣的硬边,她已回到她的身旁,他和勒内一个拉着她一只手扶她站起身来。勒内为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只高跟鞋,该是她穿起衣服来的时候了。
  后来他们在塞纳河畔的圣云饭店共时晚餐,当只有斯蒂芬先生一人和她在一起时,他又开始继续询问她。饭店的餐桌盖着白色的桌布,安放在一个有遮阳蓬的阳台上,四周环绕着水蜡树篱,树篱的下面是一个栽满深红色牡丹花的花床,牡丹正含苞待放。
  还没等斯蒂芬先生对她做出任何暗示,酒井法子已经顺从地先提起裙子,然后才在铁椅子落座。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裸露的大腿才使那冰凉的铁椅面变得温暖了。坐在餐桌旁,可以听到平台另一端河水拍击那条拴在木栈桥上的小船的声音。
  斯蒂芬先生坐在她的对面,酒井法子把每句话都说得很慢,留意使说出来的一切都同实际情况完全相符。斯蒂芬先生想知道她为甚么会喜欢杰克琳,哦!这太简单了∶那是因为在酒井法子的眼里,她太漂亮了,就像可怜的孩子们在圣诞节得到的一个大洋娃娃,他们会珍惜得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她之所以至今还没有对她流露出自己的爱慕之心,也没有去勾引她,那仅仅是因为她的确不想这样做。在此之前,她低垂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牡丹花床,当她说到这里时,抬起了眼帘,发现斯蒂芬先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嘴唇。他真是在听她讲话吗?也许他仅仅是听而不闻,仅仅在看着她嘴唇的翕张?
  突然间她停下不讲了,此时斯蒂芬先生的视线正好抬了起来,与她的视线碰在一起。这次她能从中读出的意思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十分明显,他也已经看出,她看透了他,现在轮到他变得苍白起来。如果他确实是爱她的,他还能为她已经看破了他的真情而原谅她吗?
  她既不能移开目光,也不能笑,更不能说话。即使这事关她的生死,她也不能有任何动作,不能逃走,她的腿绝不会听她的指挥的。也许他除了让她顺从于自己的欲望之外,并不想从她身上得到任何东西,只不过他以下事实吗--自从勒内把她交给他的那一天起,他越来越频繁地邀请她,留下她,有时仅仅是为了让她跟在他身旁,并不要求她做任何事情。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默默无语地坐在她的对面,邻桌一些商人正在一边喝咖啡一边高谈阔论,那咖啡又黑又香,那香味竟然飘散到他们的桌子上来了。两位衣着考究、神态傲慢的美国人吃着半截饭又点起了香烟,砾石在侍者的脚下“咯吱咯吱”地响--其中一位走过来为斯蒂芬先生斟酒,酒杯里已经空了四分之三,但是把好酒浪费在这尊雕像、这位梦游者身上不是徒劳吗?那侍者并没有费心去注意到这一点。
  酒井法子欣喜地感觉到到,他那双灰色眼睛里发射出来的热切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向她的乳房、手臂,然后又重新回到了她的眼睛上面,她看到他的嘴唇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那种她不敢以微笑相报的笑意。这时,她突然听到一个单音字,这简直令她难以置信,她激动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酒井法子……”斯蒂芬先生说。
  “是。”酒井法子回答时几乎昏过去。
  “酒井法子,我现在要对你说的事已经和勒内讨论过了,我们两人已经对此取得了一致意见。但是,我……”他的话断了。

  酒井法子一直说不清到底是甚么力量使她闭上了眼睛,是因为她感到了突如其来的寒意,不是因为他也困难地喘不过气来。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时侍者上来换盘子,并且给酒井法子拿来了菜单,请她点饭后甜食,酒井法子把菜单交给斯蒂芬先生。
  “一份蛋奶酥?好。”
  “一份蛋奶酥,要等二十分钟。”
  “好吧,就等二十分钟。”
  侍者走开了。
  “我的话需要超过二十分钟的时间。”斯蒂芬先生说。
  然后,他开始用一种坚定的语调讲话,他说出的话很快向酒井法子表明,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切无疑的,那就是,即使他已经爱上她,他们之间的一切还是不会有丝毫改变,除非把他现在对酒井法子所持的一种奇特的尊重态度看作他的改变,除非把直截了当地向她提出要求换成一种热情的句式“如果能蒙你……我将十分高兴”看作是一种变化。即使是用这种语气说出来的话语,在酒井法子的心目中仍然是命令,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违背它,当她向斯蒂芬先生讲明这个意思时,他表示完全赞成。
  “我还是坚持请你事先答应我的要求。”他说。
  “我愿意做一切您喜欢的事。”酒井法子答道。
  此刻,在她的记忆中又回荡起她正在说的这个句子的回声∶“我愿意做一切您喜欢的事。”她曾经对勒内说过同样的话,唯一的区别是,她对勒内说这句话时用的是那个熟稔的“你”字。
  她用几乎是耳语一样的低音嗫嚅道∶“勒内……”
  斯蒂芬先生听到了。
  “勒内知道我希望你做的事,现在听我说。”
  他说话时用的是英语,用的是一种低沉而又谨慎节制的声调,使邻桌的人完全不可能听到他在说的话,每当侍者从他们的餐桌旁经过,他就默然不语,直到他们走开,他才重新接着被打断的话头说下去。
  他在说的这番话,听上去十分奇特,同这个平静的公共场所的气氛显得极不协调。然而,更为奇特的是,他居然能够把这番话说出来,而酒井法子也居然能够不动声色地听他讲这番话。
  他的话头是从头一个晚上她到他家里去,他曾给她下过一道命令而她拒绝服从的事情开始的。他提醒她说,虽然他那次打了她耳光,但自从那一晚之后,他一直没有再次重覆过那个命令。那么她现在能够答应做那次被她拒绝的事情了吗?酒井法子明白,此刻她仅仅从心里表示接受是不够的,他还要听她亲口说出来,用她自己的语言,承认无论何时他要求她自己爱抚自己她都会照做不误。
  她就这样说了。在她的幻觉中,她再次看到了那个黄灰色相间的客厅,勒内离去的身影,第一晚她内心的反感,以及当她赤裸裸地躺在地毯上时,在她分开的两腿之间燃烧的那团火。今天晚上,就在这同一间客厅里……但是结果并非如此,斯蒂芬先生并没有具体说到这一点,而是接着他前面的话题讲了下去。
  他向她指出,她还从未当着他的面被勒内(或任何其他人)占有过,就像她当着勒内的面被他占有那样(就像在罗西她被全体主人占有那样)。但是,从这一点她不应当得出结论,以为只有勒内一个人喜欢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
  这种方式就是把她交给一个不爱她而只知道从她那里猎取快乐的男人,而且是当着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的面。(他说了那么久,说得那么残酷--她在不久的将来就必须向他的朋友,那些见到她之后对她产生了欲望的朋友分开她的双腿、她的双臀和她的双唇--以致酒井法子开始怀疑,这番残忍的言辞要伤害的目标不仅是她,也包括他自己。而她在这一大篇讲话中唯一能记住的是那最后一句话--当着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的面。有了这样的坦白,她还需要甚么其他的东西呢?)还有,在夏天的某个时候,他要把她带回罗西。
  难道一开始是由勒内然后是由他对她实行的监禁还会令她感到是甚么意外的打击吗?他们俩就是她心目中唯一的男人,不论是他们俩在一起时,还是单个来时。不论何时斯蒂芬先生在他波蒂路的住宅宴请宾客,酒井法子从未得到过邀请。她从未在他的住处吃过午餐。勒内也从未把她介绍给他的任何朋友,除了斯蒂芬先生本人。
  今后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勒内将会继续把她当作一段往事,因为斯蒂芬先生将会保留对她做他喜欢的一切的特权。但是她不应当因此产生这样一种想法,即认为她既然属于斯蒂芬先生,就应当受到更合法的保护;实际情况将会完全相反。(最令酒井法子伤心的是,她已经意识到,斯蒂芬先生将会用同勒内一模一样的方式来对待她,毫无二致。)
  她左手上戴着一枚由铁和金制成的戒指--她应当记得当初他们为她选了那么紧的一枚戒指,以致必须费很大力气才能把它戴在她的手指上,为的是她永远不能把它摘下来--那戒指是她沦为奴隶的标志,它还表明,她已经属于公共财产。
  从上一个秋天起直到如今,她还没有遇到过任何罗西的成员,没有遇到那些会注意到她佩戴着“铁”或者流露出他们已经注意到这一点的人们,这纯属偶然。
  斯蒂芬先生提到“铁”这个词时用的是复数,就像上次他对她说“铁”在她的身上显得特别相配时一样。她一开始以为这种说法是一个双关语,但实际上它并不是双关语,它已经成为一种辨别方式,一个口令。斯蒂芬先生用不着再问第二个问题,那就是她佩戴的“铁”是属于谁的。假如就在此时此刻他向酒井法子提出这个问题,她该如何回答呢?酒井法子对此感到有些犹豫不决。
  “勒内的和你的。”她这样说。
  “不对,”斯蒂芬先生说,“是我的。勒内愿意让你首先属于我。”
  酒井法子完全承认这一点,为甚么她还要假装不承认呢?在不久的将来,但无论如何是在她重返罗西之前,她将要得到一个最权威的标志,这个标志并不会赦免她作为公共奴隶的责任,但除此之外还将表明她是个属于一个人的奴隶,她是属于斯蒂芬先生的奴隶。
  与这个终极标记相比,她身体上的那些被反覆印上去的鞭痕,将会大为逊色。(可是,这将是个甚么样的标记呢?它是由甚么做成的,又怎么会成为最权威的标记呢?酒井法子感到又害怕又着迷,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一切。她必须立即知道这一切。对所有这一切,她不得不接受和同意,而且是在“接受”“同意”这些词的配音上来使用它们。如果没有她的翻天覆地同意,任何事都不能强加给她;她完全可以拒绝这一切,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奴役她,徐了她的爱情和她的自我奴役。有甚么力量能够阻止她离开呢?)
  然而,在给她打上这个标记之前,她有一个缓刑期。在这段时间里,由斯蒂芬先生对她施行的例行鞭打将暂缓执行--根据勒内和他本人约定好的原则,对她施行的鞭打是按照总能在她身上看到新鲜的鞭痕这一尺度来掌握的。给她这段缓刑期的原因是基于以下估计,即她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驯服杰克琳。
  在震惊之下,酒井法子抬起头注视着斯蒂芬先生,为甚么?为甚么是杰克琳?即使杰克琳使斯蒂芬先生感兴趣,这同酒井法子又有甚么关系?
  “原因有二,”斯蒂芬先生说,“第一个,也是不太重要的一个,是我想看到你亲吻和抚摸另一个女人。”
  “可即使她答应了我,”酒井法子不由地大声喊叫起来,“你又凭甚么指望我愿意当着你的面做这种事?”
  “这个我一点也不担心,”斯蒂芬先生说,“如果必要的话,你可以采用欺骗手段,总之,我对你的期望比这要大得多。我想让你勾引她的第二个原因是,你将是把她引到罗西去的诱饵。”
  酒井法子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由于她的手抖得厉害,把剩在杯底的咖啡和糖的粘乎乎的混合物都洒了出来。就像一个占卜者那样,她从桌布上散开的棕色污迹上看到了一幅令人不忍卒读的幻像∶杰克琳那双闪着磁器般光彩的眼睛注视着仆人比尔;她那同乳房一样高贵典雅的臀部,这酒井法子至今还无缘相见的部位,在后部高高卷起的红色天鹅绒长裙下暴露无遗;她娇嫩的面颊上印满泪痕;她涂着唇膏的嘴唇正在哭喊着;而她的一头直发,那沿着额头梳成的荷兰式短发,就像新割下来的稻谷草--不,这是不可能的,绝不是她,不是杰克琳!

  “不,这绝无可能。”她说。
  “事情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斯蒂芬先生反驳道,“你以为姑娘们是怎样被招募到罗西去的?只要你把她带到那里,剩下的事就不用你管了,反正无论甚么时候她想离开就可以离开。现在咱们走吧。”
  他猛然间站起身来,把付帐的钱留在餐桌上。酒井法子跟着他走到汽车前钻了进去。在还没到B街时,他拐进了一条侧街,在一条窄窄的小道旁停下车,挽起了她的手臂。
  三、安妮.玛丽与铁环
  为了给自己找到一个适当的藉口,酒井法子相信或者愿意相信杰克琳属于极其羞涩的那一类人,这个想法是早上她正准备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突然想到的。
  杰克琳总是在自己周围营造出一种特别怕羞的气氛,每当她穿衣脱衣时,总是把那间四壁装满镜子的化妆室的门关得严严的,而实际上这很明显是为了煽起酒井法子的欲望,使她能下决心推开那扇门。假如那门一直是敞开的,她也许永远都下不了走进去的决心。
  酒井法子的决定最终还是来自她身外的权威,如果不是有了那个计划,她绝不会使自己同杰克琳的关系更进一步,从一开始酒井法子就被这个计划迷住了。例如,当杰克琳脱下表演服装,套上她的高领羊毛衫,戴上一副和她眼睛一样颜色的青绿色项链,由酒井法子帮助她梳头时,酒井法子发现自己被一个想法陶醉了,那就是在当天晚上,斯蒂芬先生将得到有关杰克琳一举一动的详细报告。无论是她允许酒井法子透过那件黑毛衣抚摸了她那对小巧玲珑而且分得很开的乳房,还是她垂下那双比她的皮肤还要姣好的眼帘时眼睫毛触到了酒井法子的面颊;无论是她的叹息还是呻吟,身躯在她的怀抱中变得沉重,她一动也不动,显出一副期待的表情,她的嘴唇微启,头发向后散开。
  酒井法子总是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的双肩,让她靠在门框上或桌子上,否则她就会滑倒在地板上。她双目微翕,默默无语,可是一旦酒井法子放开她,她会立即重新变得冷若冰霜,面露疏远的微笑,并且说:“你把唇膏弄在我嘴上了”,一边说还一边擦嘴。
  正是这种疏远的陌生人的表情,使得酒井法子乐开把她观察到的一切细微之处报告给斯蒂芬先生。她尽力不忘掉任何事情,记住一切细节--她逐渐泛起红晕的双颊,那种洋苏叶味的淡淡的清香。
  杰克琳基本上没有拒绝和防范。当她屈从于那些亲吻时--到目前为止,她只允许酒井法子来吻她,并不回吻--总是显得很突然,好像在那十钞钟、或者在那五分钟里,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在其他的时间里,她显得既卖弄风情又忸怩娇羞,用令人难以置信的机敏回避了酒井法子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她设法做到从不用任何言语手势甚至眼神去迎合征服者,让她以为已经征服了她,或者让她以为占有她的嘴唇是件简单的事情。给人指点迷津的唯一迹象,使人能够从她那平静如水的表情之下发现躁动的水流的唯一迹象,能够暴露出她的心迹的唯一迹象,只有那些转瞬即逝而且显得相当勉强的笑意,那笑容浮现在她三角形的面孔上,就像是猫的笑容,像猫儿的笑容那样短暂、扰人心绪和游移不定。
  然而,酒井法子很快就找到了能够诱出这种笑容的两件东西。杰克琳自己对这两件东西却浑然不知。第一件东西是她的天赋;第二件是她唤起他人欲望的能力,只要那个渴望得到她的人有可能对她有用或者能够满足她的虚荣心。酒井法子对她能够有甚么用处呢?也许她仅仅把酒井法子当作了一个例外,她陶醉于酒井法子对她的欲望,一方面她能从酒井法子对她露骨的崇拜之情中得到快乐,另一方面她也许认为一个女人的欲望是无害的,不会造成任何后果。
  在这一切之中,酒井法子还发现,与其送给杰克琳一只珍珠胸针或一条用各文字印满“我爱你”的名牌头巾,还不如给她一、二百个法郎,她似乎总是处于缺钱花的境况中。每当这个时候,杰克琳就会改变主意,不再说没有时间到酒井法子家里吃午餐或喝茶,也不再躲避她的爱抚。
  但是关于这一点,酒井法子还不能完全肯定。她仅仅对斯蒂芬先生提出了一下这种猜测,而他已经在责备她进展太慢了。正在这时,勒内来了,有五、六次勒内来找酒井法子时,恰好碰到杰克琳在场,他们三人一起去过威伯酒吧。
  在这几次相遇时,勒内常常凝视着杰克琳,用的是那种混合着兴趣、自信和傲慢的目光,那种在罗西他用来凝视那些完全在他的支配之下的姑娘们的目光。他那傲慢的目光对杰克琳似乎全无作用,就像滑过了一件坚实面光滑的盔甲,杰克琳甚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它。
  酒井法子被这种奇特的对比搞得心神不安,认为勒内那种对她来说已是相当自然和正常的态度,对杰克琳却是一种冒犯。自己是在保护杰克琳吗?或许仅仅因为她希望杰克琳是属于她的?她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并没有得到过她--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得到过她。但如果她最后终于成功了,她不得不承认那得感谢勒内。
  一共有三次,他们三人在酒吧獃到很晚才走。他们请杰克琳喝了过量的威士忌--她的脸颊又红又亮,两眼发直--他总是先开车送她回家,然后才把酒井法子送到斯蒂芬先生那里去。
  杰克琳住在一间阴暗的公寓中,那是大群白俄在革命后定居的地方,从那时起到如今,他们从来没换过地方。公寓入口处的走廊上画着橡树的图案,在楼梯扶手的间隙中灰尘覆盖,绿色的地毯已经陈旧不堪,许多地方已经磨破了。
  每次勒内想进去--他至今还未跨进过这所公寓的前门--杰克琳总像突然被火烫了一下一样地跳出汽车,嘴里叫着“今天晚上不行”、或者“非常感谢”,砰地一声关上车门。酒井法子心说,其实,有一团火在对她紧追不舍,这倒是真的。
  杰克琳能意识到这一点真了不起,尽管她还没有甚么具体证据来证明这一点,至少她意识到她必须防范勒内。对于他的潇洒,她似乎完全不为所动(也许其实并非如此?按照目前她这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游戏还会继续下去,而且勒内对她来说是一个值得一搏的对手)。
  唯一的一次,杰克琳让酒井法子进了她家的大门,并且上楼去看了她的房间,于是酒井法子马上理解了为甚么她坚决拒绝勒内进她的家门。如果除了像酒井法子这样的女人之外,有其他人看到这个如此光彩照人的尤物每天竟是从这么一个肮脏破败的洞穴里钻出来的,那会给她的特权、她在最豪华时髦的一流服装杂志的光洁纸张上创造出来的传奇形象带来甚么样的后果?
  她的床从来都不收拾,只是勉强拉上了床罩,床罩下露出又油又脏的床单,这是因为杰克琳总是在上床前用冷霜搽脸,可还没等把它们擦掉就睡着了。在以前的某个时候,显然曾有过一道布帘把房间和厕所隔开,折成三角形的窗帘绳上如今只剩下两个铁环和几片破布。
  一切东西全都褪了色∶地毯褪了色,壁纸也褪了色,上面粉红和灰色的花蔓蜿蜒向上,就像长疯了的蔬菜,趴在画得很假的白色藤架上。应当把这一切通通扔出去,重新装饰∶刮掉壁纸,把地毯扔出去,打磨地板。但在开始这一切之前,无论如何先得把四处的油污擦洗乾净。
  这些污泥在澡盆的瓷面上留下了一层层的污迹,还应当把那些化妆品和瓶瓶罐罐擦乾净按顺序放好,清理粉盒,擦净梳妆台,扔掉那些脏棉布,打开窗子。但是率真、清新、洁净和散发着古龙香水和野花气味的杰克琳,这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杰克琳,这世上再没有谁能比她更不关心她这个肮脏的房间了。她真正关心的是她的家庭,只有家庭才能引起她密切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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