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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艳情小说合集 - 正文 姑妄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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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倚酒三分醉,答道:“今日人请我吃酒消气,故此多了几杯。”内中一个笑道:“骚胡子膀胱气,你有甚么气消得?”他道:“一个老婆被人占了去,还不气么。”众人都只当他说笑话。又一个合他笑着顽道:“你的老婆在丈母娘腿肚子里转筋,还不知养了没有,如何就被人占去了?”众人都笑了,他又道:“我的老婆连孩子都养了,还说了不曾。”又一个道:“你的孩子呢?”他道:“我的孩子被丈人丈母弄死了。”又一个笑道:“你丈人姓甚么?在那里住?为何弄死你的儿子?把你老婆怎样了?”他就指着赢家的门道:“这不是我的丈人家,他嫌我的穷,故把我老婆嫁与邬家去了。”内中一个老成些的人喝道:“小孩子家吃了两杯酒,嘴中胡说乱道的。”他道:“老爹,我酒在肚里,事在心里,怎么胡说,一个酒吃在人肚里,难道吃在狗肚里不成?你老人家不知道我们的这些弯儿帐,他从小认我做干儿子,就是要我做女婿的,亲口把女儿许过我,他女儿知道同我终就要做夫妻,就预先合我好了这三四年。今年有七八个月肚子,见我家穷倒把我撵了出来,把女儿另嫁了人家,众位老爷如果要不信,问那忘八可敢出来说话,我有本事到他后院里挖出小孩子来,若没有真赃实据,把我舌头割下来。再不然,我把他女儿浑身的上下是怎个样儿,同是怎样的?我说了,叫他当着人把女儿剥光了,看我有一句说的不对,凭着把我怎么处治。这没良心的女儿的屄,差不多被我肏枯了,从新反悔起来,众位老爹请想,叫我气不气?”众人见他说得鉴鉴可据,倒不好意思,大家含笑散去,这小子也回去了。
  众人说话的时候,那赢阳正开门出来,要往别处去,听得有人大吆小喝的高谈,他且不开门,站住了听,原来是龙家小子述他女儿的美行。气了一个直挺,本要出来打他,恐怕小子越发胡言乱语,更不好意思,要经官动府,又一牵连着女儿,忍着气回到房中,细细告与阴氏。夫妻商量道:“这个丑名一张,此处如何还住得,有甚脸面儿见人,不如作速搬回家乡,我们有些家俬,尽可过日子了,儿女不成器的东西,撇了他罢,倘或偷鸡的猫儿性不改,在人家再做这些丑事出来,更没颜面了,趁早去的是。”【在家因有妻子丑声而来,在此复因女儿丑声而返,绝妙文法。】商量已定,把房子并器皿家伙全卖了,雇了船,临行时方来辞阮大铖。到了他家门首,看门人传了进去,出来叫他人见。赢阳见大厅上结着花,肆延设席,鼓乐梨园许多人在那里。阮大铖正在支派家人收拾。赢阳上前叩头。禀道:“门下离乡久了,如今要回家去,特来叩辞老爷。门下荷蒙天恩护庇十数年,今来叩谢,后来稍有长进,再图报大恩罢。”
  阮大铖向日白受用了阴氏的美牝多次,历来四时八节,又常受他些孝敬,今听得他要回乡,要赏他路费,少了拿不出,多了又舍不得,若一毛不拔,又觉过意不去,踌躇了一回,猛然想起,说道:“你回去我一点东西没得赏你,【先说这一句,妙极,含蓄着下意。】你向日求我说那姓聂的话,我常常在心,遇不着一个好可托之人,我今日请新按院铁老爷,他是个铁面无私,敢做敢为的汉子,又是我同年,你在这里伺候着,说话中得便,我托他看,他若肯替你报了这个仇,也不枉你在我门下一场,他依不依,这看你的造化了。”【说此者,铁按院准了,自然自己居功,设或不依,非我不尽情,你没造化耳,将奸巧人心肠描荆】赢阳忙又跪下叩头,道:“门下蒙恩多了,要再蒙老爷替门下报了仇,门下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尽也。”阮大铖道:“你起来,这铁老爷他衙门事多,不得来,我再三去请,他却不过,才允了,大约也就到,你等着。”
  原来这铁按院,他又名镇恶,乃建文忠臣铁铉之后。燕王大杀靖难诸臣时,铁公有一妾,腹中怀孕,他夫人托这妾的父母带他远逃。后来把铁公二女发了教坊,查拿他家属甚紧,他父女逃到陕西延安府住下,【延安府,妙,谓到此方安然得延忠臣之嗣。】后生了一子女,铁镇恶就是他嫡派子孙。他生性忠直,大有祖风,不避权贵,真是个铁面御史。姓铁,他那性情也就是一块生铁。他素鄙阮大铖为人,故辞席不赴,因他再三敦请,却不过年谊,只得来走走。来到阮家,阮大铖冠带出迎,赢阳远远看他乌纱豸服,一脸杀气,令人望而起畏。到厅礼毕坐下,阮大铖道:“多承老年台不弃,弟叨光多矣。”铁按院道:“弟非敢过辞,实因敝衙门事繁,承老年台厚意殷殷,不得不拔冗赴召。”看见戏子桌席,说道:“弟先告罪,实不能久坐,梨园可以不必,也不消在此坐。移一席到书房中,我二人促膝谈一谈阔宗倒妙。”阮大铖道:“一壶鲁酒,原不足敬老年台的,久不相晤,奉屈少叙,以尽弟之鄙敬耳。”铁按院道:“不敢,承老年台如此过爱,弟心领就是了,你我年家至契,何必拘此客套。弟之鄙性,薄奢华而敦俭素,老年台所洞悉者,在书房中知已谈心,还可多坐一会。若必欲在此,弟先告过三杯之后即告别了。”阮大铖知他是个拗性的人,只得道:“既承尊论,敢不如命?既然如此就请到书房中宽坐罢。”让到书房中,请他宽去官服,然后安坐。
  二人饮酒,闲谈了一会,阮大铖道:“老年台按临南直,这些黎庶告得蒙覆载之恩了。”铁按院道:“弟虽不敢自谓欲泽民为尧舜之民,然一片锄恶之心,欲为民除害,虽梦寐不忘,即权贵之家,弟亦不惧,拚此一官以救百姓,舍此一身以报朝延,上不愧祖宗,下不负所学,此弟之素志。【这些话向阮大铖说,真如冰炭。】弟辞朝之时,把功名二字已付于度外了,但恐耳目不广,或有漏网吞舟者,则负弟之初心耳。”阮大铖乘机道:“这是实言,如大奸大恶,他上下皆有线索,互相蒙蔽代为隐瞒,一时如何查访得出。即如苏州府昆山县巨恶聂变豹,戕杀人命为儿戏,夺人妻子,占人田产,无恶不作,且大肆淫毒。一县之民为所鱼肉几尽,历过多少代巡,他尚安然无恙,即此一端,便可概见了。”铁按院道:“老年台何以知之甚详?”阮大铖道:“受害之人屈指难数。”因指着赢阳,道:“此人即其一也。”铁按院道:“此是贵纪纲么?”阮大铖道:“不是,他夫妇受害,几至丧身,避难到此,犹恐他追求,投在弟门下为之护庇,今十数年了,他思乡念切,欲返故园,适间来辞,弟因老年台谈及好恶,弟偶然想起他来耳。”【其人则非,其言甚巧,说得毫无痕迹。】铁按院问赢阳道:“你受过他甚么害,他作恶如何,你不可妄为加减其辞,若果情真,本院自有公道。”赢阳忙走过,叩了头,跪禀道:“蒙老爷下问,小的敢有一字涉虚就是欺天了。小的名叫赢阳,祖籍昆山。小的有一个表姐闵氏,生得颇有几分姿色,自幼曾许过人家。聂变豹他家这些恶仆,专一在外替主人探听得美男俊女,肥产良田,就去报知主人,以图功赏,就将小的表姐报他知道。他着人来说要了做妾,小的母舅不肯,又不敢得罪他,婉回已许过人家了,不然敢不遵命。他遣了二三十个恶奴,公然抢去,小的母舅约同亲家告到县中,他反假写小的母舅卖女文书,买出硬保,说小的母舅串同光棍诬告图骗,反受重责枷号。至于小的受害,事属鄙秽,不敢上禀,恐污老爷金耳。”
  铁按院摇头道:“不妨只管说。”他又叩了一个头哭起来道:“小的今日得在老爷台下诉冤也是再生了。小的少年时生得略似人形,他不知如何知道。忽然一日,他家看了一个人来对小的说,你家姐姐约你去说话,恐你不信,这是你姐姐头上的簪子为据。此时小的又不知道表姐的死活存亡,听得有信来叫,欢喜不尽,那里还思前想后。二来少年孟浪,就跟了他去,领进内室,叫小的等着,他说去叫小的表姐来。等了片刻,聂变豹带领多人将小的拿住,搜出簪子,说小的是贼,剥光捆缚在一间屋中。小的表姐闻得奔了来哭救,悄向小的说,这恶人想男色,昨日他家人说你标致,故设此计骗你来,你若不从就不能生出此门了,你忍受他一场淫毒,或天可怜见,逃得性命,我姐弟二人将来此仇或可有报复之日,倘你不幸而死,我报仇无日,你此来因我而死,我决不偷生负你。”铁按院笑道:“这件事南人皆以为常,为何你说得如此利害,这就是挟仇的诳语了。”赢阳又叩头道:“小的敢有一字虚无,罪该万死,他有名叫做聂驴子,这些娼妓不幸遇他尚还啼哭不禁,少年女子为他所淫者,十存四五,还俱带疾,何况男人。小的那时不能自主,尚图一线之生,只得依允。他好狠,将小的绑在凳上淫媾,将小的肠头带出尺余,至今尚拖数寸。老爷不信,求差人验着,彼时小的已经死了,小的姐姐救了半夜始得复生。小的醒后,姐姐哭说小的死了的时候,他叫家人拉出去撂,是小的姐姐再三求告,才留得性命,次早买嘱他两个家人送了小的回家。”铁按院问道:“你表姐在他家作何项下,就可以自主救得了?”赢阳道:“小的表姐悄告小的说,初到他家时,聂变豹恨小的母舅抗拒,将小的表姐淫毒,也意欲主意死地,侥幸不死,又幸亏有几分姿色,他还有丝毫怜惜,命人扶养数月才好,后来竟得他专房之宠。他拆我父子,分我夫妇,且我父翁皆被他陷受官刑,我与他之仇不共戴天,养此身,忍辱报仇耳。”铁按院点头道:“果如你说,这闵氏也还算个好妇人。”赢阳又道:“小的表姐又嘱小的道:‘你逃出命去,万不可想要告理,不要进府县,虽抚按衙门也是无用,倘有不妥,我姐弟二人命都不保,皆做负屈之鬼了,你可到南京去,或遇有铁面无私的上台哭告,或可除恨。’小的含忍多年,今得见青天老爷金颜,是小的姐弟之万幸了。”
  按院想了一想,问道:“这是你多大的事?”答道:“那时小的才十五岁。”又问道:“如今呢?”答道:“小的今年三十八岁了。”又问道:“你到这里几年了?”答道:“小的到此十八年。”又问道:“你那几年在那里?”答道:“小的逃得性命归家,病倒一年有余。小的并无兄弟姐妹,只有一寡母,又因家寒,心既疼儿又加纺积劳苦,及到小的病好,小的老母又病倒了,卧病数月故了。此时小的家无一文,力不能葬,小的不忍远离苦挣数载葬了。”又问道:“你既如此贫穷,你妻子如何娶,又如何来?”【反复驳问,足见细心,恐仇口有冤民也。】赢阳见他驳问得利害,心下倒吃起惊来,又答道:“小的自幼父亲在日,定下阴家女儿,后来小的丈人见小的力不能娶,那时小的二十岁,他女儿十九岁了,小的丈人也只两口一女,家道也甚寒薄,无可奈何,赘了小的入去的。”按院点了点头,他又禀道:“小的幼时曾附搭在金知县家馆中念书,他的儿子同小的着实契厚,他怜小的冤苦,赠了几两路费,才到了这里,投在阮老爷门下,蒙思护庇,直至今日。”按院微笑道:“你也读过书,怪道你话语中也还明白。”又问:“你会做何事业?”答道:“小的因无资本,自幼学得些吹唱,在大人们门下做帮闲。”按院笑道:“这是你苏州人的长技。”又道:“他还有何过恶,把你知道的说上来。”禀道:“小的离家年幼,不知其详,不敢妄对,大约合县之内,无不欲食其肉,就是招告,人俱他的积威,宁负屈也不敢伸理。要是先拿役放告,若无多人伸冤,小的领诳言之罪,愿死台下。”按院又问道:“难道地方上就没一个好官,容他如此放肆么?”禀道:“小的每遇乡人间故乡之事,听得说当日有两位刑厅老爷,访问得他的罪恶,也要拿他,但他是皇亲的瓜葛,但是来的钦差太监,那皇亲谆托护庇,他上下大小各衙门书吏又俱情熟,事未举行就有人报知,太监在抚按上边就挽回过了,有此手段,故横行无忌。”按院怒道:“俟本院再访,只你姐弟二人的事,要果情实,这奴才就该一死了,何况于他,把你名字开来。”赢阳叩了个头,起来写了跪呈上。
  按院接着,上写赢阳昆山县民,表姐闵氏,遂递与他家人,道:“等到苏州禀我。”家人答应接过,又向赢阳道:“本院方才驳问你者,你若有虚情就答应不来了,屡问屡答如流,其冤苦或者似实,你几时回去?”赢阳跪禀道:“小的两三日内就行。”按院道:“你到家不可露出风声,打听本院按临苏州,你到衙门里来投状就是了。”赢阳叩头道:“小的谨遵。”按院吩咐道:“起去罢。”赢阳道:“叩谢老爷大恩。”叩了四个头起来,按院也就告辞,阮大铖款留不住,衣冠送出,上轿而去。回到厅上,赢阳叩谢了回家。
  阮大铖将酒席差人送了一桌与阴氏作别,赢阳把前话向阴氏说了,夫妻好生欢喜,要起身,这一日来辞女儿女婿,邬合不在家,对女儿说了要回苏州的话,赢氏吃了一惊,流泪道:“我嫁了不上一个月,爹娘为甚么好端端起这意思,搬了我去?”【妙,因未满月未曾回家,故赢阳夫妇不得知女婿是天阉也,若住久,岂有不知之理,此虽未明明补出,却是不补之补也。】他老子不好说得,只叹了一口气道:“都是你替娘老子添的光彩,你撵了我们去,倒说我们撇你?”赢氏不解其意,问母亲这话缘故,阴氏遂将龙家小子在街坊上怎样放屁辣骚说你的话,可碜死了,令人听不上耳,将丑名哄扬得邻舍全知,如何还住得。所以要回去的话,说了一遍。赢氏面赤低头无言可答,只痛哭了一常赢阳留了五十两银子与他两口子,也哭了一会去了。赢氏坐在房中心悲惨了一回,又想起龙家小子,切齿恨道:“我一朵鲜花被你采去,和你相好了三四年怀了肚子,为你出乖露丑,你倒如此花败我,就不顾我一点脸面,又把我父子都弄得分散了,无情无义,我有日相遇,把他的肉咬下了一块来吃了,【与肉何干?当咬去他的阳物。】才出得我的恨。”【有此数语,故后日死龙家小子,毫无恋惜也。】且说邬合归来,赢氏拿银子给他看,说父母要搬回故乡。邬合赶了去送,方知已去久了。回来问赢氏丈人搬去之故,他如何好说自己偷汉出丑的话,只说父母想念家乡,因此回去了。
  再说这赢氏自到邬家,虽无房欲遂心,却衣食件件如意,那邬合又十分疼爱他,有好东西,钻头觅弄来奉承。要是出去帮闲,必定将家中肉菜果品各样卖些。知道赢氏能饮一杯好酒,也成大罐抬放在家里才去,赢氏倒也安心乐意,不想久而久之,他饱暖又思起人肉来了。【此句话虽旧,换二字觉新。】因邬合在外的日子多,他家中从没有个亲友往来,只有个送水的王老儿,绰号王酒鬼,有七十岁了,在巷尽头住,【下此一句有因。】只他每日早间送担水头到他家里,除外别无一人。他是常到门口站半日不见一个人过,如此多次。
  一日,王老儿送水来,赢氏问他道:“我们这条巷通那里的,怎不见有人走。”王酒鬼道:“这是条死巷,那里有人走,街坊又不多几家,都是外边做生意的,每日早去晚归,如何得有人来往。”这赢氏听了,心中一把火被冷水一浇,先还妄想,或者遇巧相与个把趣人儿解馋,谁知连看的人都没有。这个老儿又是过了时用不得的了。只得死心塌地,夜间同邬合也脸儿厮贴,口儿相亲,搂抱着亲亲热热的睡着。只是下边少安上了那一点儿,也竟是一对恩爱夫妻。日间但是邬合不在家,他便插了门坐在屋里,困了睡一觉,闷来饮几杯。即如长斋吃久了也就不大想荤腥吃,那邬合十回九次来家,见赢氏闭户而坐,心中暗喜,以为这样贞静女子可以牌坊都建得起的,那里还疑心他。【有此一句,后面方引出许多疑字来也。】是以更加恩爱。知道女子如穷汉,手中无钱食肉,苦捱淡薄而已。
  光阴燃指,不觉就是二年有余。他家这条巷口,有一个土地庙,向日原有个老和尚看守香火,因这巷内人家少,没得养赡,别处去了。空了许久,忽然来了一个和尚叫做了缘,生得浓眉暴眼,力壮身强,有三十多年纪。要来此庙中修行,来拜众人。众人就说:“我们这巷内只有四五家人住,都是小本经纪,供给不起,只好各家每日出一碗盏饭灯油,布施一些没有。所以前时的师傅住不住方去了,怎好留你?”了缘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原是苦行修行,捱饿也不妨,何况有饭吃,这就是列位的慈悲了。”众人说:“你既愿看守香火,是极好的,我们有个不依的么,你只管来祝”了缘听说,遂来住下,前后打扫洁净。
  这座庙是个大门进去一个院子,三间小房,供着本坊土地,还有个土地奶奶。【泥土地还要奶奶,活和尚焉得不要妇人?】后面一道墙,又一个小门,也是一个小院,两间西厢房,一间做卧房,一间做厨房。这和尚原来是江洋大盗,事犯收监,越狱出来。他向来所蓄的财物约有千金,埋藏在地,逃出时起了出来,藏在身边,剃了头发,做了和尚,护住身子,逃走在外。因想南京繁盛之地,四方人烟凑杂,可以混迹,故云游到京城来,又怕热闹处不便安身,被人识破。寻了多日,刚刚寻着这僻静巷内这座小庙,得意之甚,每日只往各家去收饭,回来便在庙中高坐,从不出门。众人都说他是一位有德行的高僧。他原来挂名出家,如何断得荤酒,手中有的是金银,只是不肯自己买来受用。这个王酒鬼每日来替他送水时,常坐了闲话,了缘知他好饮,拿钱烦他去买来,二人共酌,又常把脚步钱与他,这老儿喜得没入脚处。
  一日,王老儿送了水来,闲话中,他道:“我蒙老师传这样厚情,恨我没钱,要有钱,买些甚么来孝敬你,出家人的东西不是常常白扰得的。”了缘笑着道:“你要请我是杀鸡还是宰鹅?”王老儿也笑道:“你出家人也用起荤来了?”了缘道:“狗肉我也吃,你不听得人说,心好不用斋么。”王老儿只当他说玩话,笑答道:“等我有钱着,买狗肉来请师傅。”了缘笑道:“只要你肯买,我出钱买来同享,如何?”遂向房中取了三百文钱递与他,道:“不要买生的,或熟鸡鹅鸭或熟牛羊狗肉,不拘甚么,买来都可。”那老儿嘴笑得咧着,眼白瞪着,撅着几根白胡子,看着他道:“师傅可是当真的么?”了缘道:“不当真难道是假。”那老儿每日挑水挣几个钱,沽饮之余买米还不够,成年不见荤腥,今听见买肉来与他同享,那馋虫已爬到喉咙上来了,咽了两口唾,拿着钱往外走。了缘又叫了他回来,他倒猴急起来,道:“不是哄你,你明明的拿着,人看见了不好意思。”取了个筐子递与他,道:“买了放在这里面,上边不论甚么菠菜白菜,卖些盖得严严的,不可与人看见要紧。”那老儿笑着一面走,道:“不劳吩咐,我知道了。”去了不多一会,且是来得快,笑嘻嘻的拎着筐子来了,买了大块热牛肉,两只熏鸡来。了缘又取了二百文钱,一个大瓦罐与他,道:“我切着菜,你可去把上好干烧酒不拘多少,只打满了来,没有人看见便罢,有人见了若问,只说是你买的。”他听得打酒,更跑得快,顷刻而回。他二人关起大门来,大斟大嚼,直吃到天晚。那老儿酒醉肉饱,千恩万谢起身要回。了缘道:“我还有话说,你每日早间往人家送水不得闲,到午后你闲了,到我处来,替我买东西,我还请你。”又与他一百文钱,道:“这与你买双鞋穿,你千万酒后不要对人说,若人知道,我住不住,你就没得吃了。”那老儿喜出望外,连忙答道:“我的头毛都白了,难道还不知好歹,师傅这样好情待我,就杀了我,也是不告诉人的。”作别而去。此后习以为常,每日就来替他打酒买肉,二人受用。这王酒鬼生平也没有过这样好日子,快活不过。
  再说了缘,每日往这几家收盏饭,从不曾到邬合家中来,他也从未见这赢氏,赢氏也并不曾看见他,这是何缘故?邬合因多在外少在家,只一个少年妇女在家中,恐怕不便,先对他说过,我家无人,不必来收饭,每月送他五升米,到日来取,做定了规矩。先来过两次,皆值邬合在家,街上去买了米就送与他去了。那日又到日子,邬合偶忘了这日,夜间天气甚热,蚊子又多,这赢氏一夜没睡,次早天凉,方朦胧睡着。邬合要出门去,叫妇人道:“我要出去,你起来关门。”赢氏困得很,说道:“我要睡睡,关了门,停会老王送水来又要开,我不耐烦,你带上去罢。”那邬合也就依他,把门带上去了。恰好这了缘是收月米的日子,他也知邬合常不在家,故清早来寻他,走到门口,见门还关着,只他还未起来,等了一会,不见开门,用手一推,原来是虚掩着的。他叫道:“邬大爷可在家?”叫了两声,不见答应,走进来伸头往客坐内一张,【强盗行径。】不见有人,到卧房窗眼中往里一看,只见一个妇人精赤条条,上下无一遮盖,仰着睡在床上,一身雪白净肉,一双小脚穿着大红睡鞋,因怕苍蝇,用芭蕉将脸盖着,虽隔着一顶冰纱帐子,看得明明白白,真可爱也。真如:竹丝席上,横堆着一段羊脂白玉,冰纱帐里,烟笼着一簇芍药娇花。
  他打头顶心上一麻,直酥到脚底。这个贼秃四顾无人,此时性命都不要了,那里忍得祝悄悄将房门推开脱了衣服,揭开帐子,轻轻爬上床来。再一细看,这妇人因怕热将两条腿张得大开,一条还搁在竹夫人上边,那件宝贝虽然生产过,因两年多不曾弄,长得饱饱满满。他身子比当日又发胖了些,此物越发滚圆,竟像放光的一般,只露一条细缝,微微张开,紫巍巍一个小花心吐出,上面又光又滑,并无毫毛。那贼秃淫兴大发,那个小和尚直竖竖在腰中混挑起来,足有七寸余长,钟口粗细。他也不敢造次,吐了一口唾沫,抹在头上,又擦些在他阴户门首,低头看准往那缝里一顶,早把个小和尚的脑袋钻进红门里去了,那妇人梦中惊醒,把扇子揭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和尚。惊问道【不怒而惊,可见情愿。】:“你是那里来的,这么大胆?”那贼秃将他抱得紧紧的,道:“女菩萨,小僧是来化缘的。”一面说着,下边乱抽。那妇人久旷的了,忽然尝新,已美不可言。又从未经过这样驴大的行货,觉得内中满满塞住,无微不到,下下皆中痒筋,话也说不出来,任他横冲直闯。这贼秃身体强壮,力气粗雄,极力冲突,把个赢氏弄得面红耳赤,骨软筋酥,受用不过。但恐乐极悲生,命因奸丧,要知二人后事如何,须将下回接看。
  姑妄言卷六终
  第七回凶淫狱卒毙官刑奸险龙阳遭暗害
  姑妄言卷七
  钝翁曰:
  赢氏受了缘、色痨、钱癖之创,虽是写贼秃狱卒之恶。然不有此一番荼毒,后来赢氏仍回邬室,不能悔心相安也。
  捕快之获了缘,足见此辈之能,亦显此辈之恶,尚过于盗也。写了缘避难之盗心虚如见。王酒鬼之怀恨,因了缘先亲后疏之故,所谓远之则怨是也。足见人之处世,待小人不可不留一番心思。
  忙叙事中夹写知县接旨,为魏忠贤建坊,笔力何等矫剑世间之恶,到了狱卒,再无过于此辈者。汉周勃云:“吾曾将十万兵,身为大师,不知狱吏之尊若此也。”千古皆然。为官者能禁其恶,犯罪者得稍苏其苦,自当获福无量。于公治狱,大兴驷马之门,岂非前辙?
  铁按院之诛聂变豹,锄凶去暴,虽是警醒恶人,乃是了结赢阳报闵氏一番公案。闵氏嫁金矿,亦是趁此完结二人,省得后来累笔。
  龙家小子事中,随笔即出杨为英、充好古、郗氏,何等笔力,且无痕迹。
  龙飏来寻赢氏,欲续旧好。情虽可恶,邬合夫妇处以此法,似乎太过。然不如此,将来终不能断绝也,又要累笔。如此结去,何等干净。
  牛质之好淫,即有苟氏好淫之妻。牛质喜胡旦之后,苟氏即喜胡旦之前,已与红梅所生之子反弃之,胡旦与苟氏奸宿之子反留之。贪淫之人,神鬼奇其魂魄处。香姑更不知为谁之儿。彼自欺之,夫复谁尤?其报应之说,正文已见,玆不再赞。
  此一部书中,妇女贞烈者少,淫滥泼悍者多,或谓将妇女贬之太过。此一回内有三奇女焉,闵氏忍辱报仇,高女矢贞死节,单氏善贤预化,亦足以扬妇女之至矣。
  这两回书中,阴氏有二奇焉。前一回,他自幼淫荡,到后来竟能洁身自处,一奇也;此一回内,他与金矿可谓厚之至矣。且金矿又长于战法,而彼竟辞之,不复与淫,又一奇也。以阴氏所为言之,淫只可谓之三,而情有七。较诸妇淫滥不堪者,高出许多头地,宜乎后有好处也。
  第七回凶淫狱卒毙官刑奸险龙阳遭暗害
  附:嬴阳报旧恩苟氏私新宠
  话说那嬴氏正在睡中,做那巫山之梦,不想被这贼秃一阵冲突醒了。那贼秃也是熬久了的,只耍了不多工夫也就泄了,方伏着不动。妇人苏醒了好一会,才喘过气来。问他来历,贼秃道:“我在巷口土地庙中住,来了两三个月了,并不曾见你的娇容。若早知道,我也来亲近久了。”说着,那小贼秃又硬起来,他又要弄。妇人被他这一阵弄丢了数次,浑身酥软。又怕王老儿送水来,推住他,道:“你既住的不远,我们有日子顽呢【反是妇人先说,写尽淫妇之淫】。此时怕老王送水来撞见了怎了?你快穿衣服出去。”贼秃听了,满心欢喜,亲了几个嘴,才泄出那活来,还是硬帮帮直竖着一条紫皮甘蔗。妇人看见,倒反吃了一吓。暗想道:“我说里边怎么这样有趣,原来这等粗大,比小龙的竟有两个还旺些,亏这里头怎么容得下他。”两人拭抹了,一齐穿衣下床。那贼秃捧着妇人的脸,又亲了几个嘴,要他约个日子好来。妇人道:“我家的在家或不在家,日子定不得。你留心,但看见他出去,左右无人,你来轻轻敲门,我便放你进来。这里邻居稀少,你只管放心。”贼秃欢喜得了不得。两个人笑嘻嘻的携手同出房来。
  不想王老儿送了水来,撞了个满怀,【先赢氏说怕王老儿来,此时偏就撞着,天地间有此等巧事。】笑问道:“老师傅来作甚么?”贼秃忙答道:“我来收月米。”低着头忙忙的走出去了。这妇人也急忙缩回身来。那王老儿只当邬合在家,也不管闲事,倒了水自去。妇人出来关上了门,进房坐在一张杌子上,沉思道:“不想今日无意中遇着这件活宝,不但粗大,而且又长久,不枉我胯中生了这件东西来。”跷开腿,伸手把阴户一摸,还像个没牙的嘴一般大张着,尚未关严,心中又喜又是好笑。
  且说那贼秃回到庙中,想道:“我也遇过好些妇人,总没有他这种标致风流。看他又骚淫得有趣,得这个妙人儿长远守着,随早随晚的高兴便弄,方才畅快,也不枉我出家一常【不是强盗,算计不到此。不是强盗做了和尚,也算计不到此。若在家人,虽有坏者,或尚无此等恶肠算计。】须设个法子骗了他来。”想了一会,道:“有了,须如此如此,方才便得动他。”这贼秃留心在庙门口守了一日,不见邬合回来,捱到掌灯时候,知他家无人,走来轻轻敲门。这妇人二十多岁,今日乍经了这番快乐,秋清气旺,此时正小饮了几杯,正等邬合回来好去睡觉。忽听得门响,即走来开门,原来是和尚。笑吟吟放了进来,随把门闩上。
  到了房中,那贼秃假作惊慌,道:“不好了,早间我两人出去,被老王看见。他午间吃醉了,到我那里发话,说我来同你私偷。我再三分说我来收月米,他说我明明看见你两个人手拉手走出去。难道他家没男人,你拉着妇人的手笑嘻嘻的。普天下化米化缘的也多,我七八十岁了,从没有听见这个化法。【说的活象,不由妇人不信。】两人明明是通奸,还要胡赖。被他拿住筋节,我没得说了。只得软求他,他说要不张扬,须送他一百两银子,方买住口声,不然要告诉你邬大爷,还合同众街坊送你我到官处治。我哀求了半日,求他宽我十天,我凑银子给他,他才依了。他说明日还要来向你讲话。如今是那里这些银子给他,这怎么处?”那妇人那里知道贼秃是诡计骗他,也着了急,哭道:“这是你做的事,就到官,我也实供是你偷的。”贼秃道:“这如何辩得清?两人做的事,官府也不肯偏信。我怕甚么?就是问了和尚的奸,不过打顿板子,枷号还俗。只是你也要褪裤子打光屁股,枷号官卖。我一个出家人那里怕他,佛家弟子只身一口,何处不去?但恐连累了你,心中不忍,【好慈悲,不枉是和尚。】特的来同你商议。”
  那妇人听了这些利害话,越发哭起来,道:“我一个妇道家有甚么主意?人家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我的身子也与你睡了,你可想一个主意救我才好。”贼秃道:“可不是呢。我要不为你,我就悄悄去了,他往那里去寻?我因放你不下,才来和你说。我倒想了一个主意,只怕你不肯依。”妇人道:“你说了看。”贼秃道:“千着万着,走为上着。除非你同我逃走,方免得这祸。”妇人道:“逃往那里去?”贼秃道:“我原是好人家的儿女,也做过一任官来。【强盗也。而云曾做过官,是盗而官乎?官而盗乎?令人笑倒。或少年时做过小官,则为可知】因看破世情,出家也不久。我家还有大房产地土,你同我去,我留起头发来,作个长远夫妻,你还是一位夫人呢。【真是压寨夫人。】我的家俬尽够受用一辈子。你依不依,凭你酌量。不然我明日独自逃去了,等他来同你吵闹。”妇人也没了主意。虽不知他这些话是真是假,实在有几分恋着这和尚的本事。问道:“依你说,要走几时走呢?”贼秃趁机道:“安心走,今晚就走。若到明日,露了风声,人防范起来,就走不脱了。”妇人只得依他。那贼秃满心只想骗这妇人,他银钱自有,不稀罕他家的东西。妇人赶忙只收拾了他行经的绢帕睡鞋,又拿了两把梳子,拿块布包了,塞在裙腰上【精细之甚,此数件物是妇人万不可少者。】。此时已将起更,街上静悄悄的。他同了妇人出来,反带上门,往庙中来。那妇人与邬合二载有余干夫妻,虽无实事,也感他那相爱的恩情。虽然有些舍不得他,到了此时,也顾不得了。到了庙中,将两层门都关上,进房坐下。他有现成的酒肉,取出来让妇人吃了些,他自己呷了几碗烧酒。见妇人不用了,将家伙撤去,拨明了灯,替妇人脱衣上床。他也脱去衣服,然后摆开阵势杀将起来。≡跫茫阂桓龉馔吩В桓鍪旖U夤馔吩д套藕谟狗中闹边橇⒆旖Τ趾旎菇O蚰跃屯獭U庠Я榕谝怀龆樱墙さ才屏桨晁D窃股耄饨φ盼蕹菘凇D窃骨沟ゴ毯煨模饨=V缓夏浴D窃г郊予捎拢蕉嗍保馔飞媳鹌鹄矗徽饨ゾ跛致椋胁蛔。谥辛魉崂摹?
  这贼秃真有不歇不泄的本事,日间因是久不见妇人,故此易泄。这一回上手就是几千抽,弄得这淫妇心花内都是快活,欣欣暗喜。谁知他只管弄将起来,有一个更次,那嬴氏丢了数遍,有些受不住了,说道:“歇歇罢,让我透透气儿。”那贼秃那里听,便道:“早呢。”倒从新鼓起威来,自首至尾捣了有几千下,捣得个女人气都接不上来,大张着嘴,白瞪着眼睛,两个鼻孔一张一张的。贼秃看见他这个样子,略慢了些,女人才回过气来,哀求道:“我受不得了,明日再弄罢。这里边有些疼了。”贼秃亲了个嘴,道:“你略忍忍儿,我丢了就好了。”一面说着,又一阵乱抽乱捣。这一阵也不计其数,更加凶猛,一阵紧似一阵。起先妇人阴中有些一滑溜,还自不觉,此时他拿出那做强盗的本事来,如扯风箱一般,阴中淫水被他扯干,一出一进,连皮带肉,扯得火烧火竦生疼。妇人苦苦哀求,他那里肯听。抽一抽,那妇人疼得哎哟叫一声,他也只当不曾听见。那贼秃觉得里面干干紧紧的,箍着阳物,如口里一般,快活不过。又弄了有一个更次,忽然像疯了似的,极力乱捣了一阵,也觉乐极,方一泄如注,才肯歇手,外面已交五鼓。
  这妇人被他弄得七死八活,眼泪也流了不知多少【下眼之水流尽,上眼之水又流。何此妇人之若是何多也。】。见他歇了,如放赦一般,痛得哼个不住,侧身而卧。这贼秃先饮酒时也有八九分醉了,乘着酒兴,不管人死活,足足捣了一夜,也乏倦了,倒下头,鼻息如雷,鼾鼾睡去。这妇人那里睡得着?觉得阴中疼痛难忍,伸手摸摸,原来里外都肿了。里边因干的缘故,被他一阵蛮扯,皮都扯塌,所以这般疼痛。这妇人虽好饮一杯,不过三更钟的量,适兴而已。那里禁得拿大碗如长流水一般灌起来,自然要吃到潦倒不堪【妙譬。趣甚。】。况他这样一个娇怯怯的身子,可经得这等狂风大浪?他经了这一番,反懊悔起来,暗想道:“当初幼年虽行得不是,同龙家大小子私偷,彼此还有些情意。后来嫁了邬家,虽然是干夫妻,他这种恩情实令人感激不荆今日遇了这和尚,只说也必定有些恩爱。跟了他来,谁知这样狠毒,将来定然死在他手中。如今既走了出来,料道又回去不得。左思右想,忍不住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应前欣欣暗喜,可谓喜极生悲。】。此时夜短,天已大明。和尚也睡醒了,看见他哭,说道:“你哭甚么?”搂过脖子来亲了个嘴,爬起来道:“我还有些余兴,再弄弄着。”那妇人把腿夹得死紧,用手推着,道:“被你弄得稀烂的了,且说正经话,你昨日说要走,今日为何还在这里住着?此处近着家,不是当玩的。”和尚原是要骗他来,何尝有心要走呢?哄他道:“我船还没有雇停当呢,等停妥了再走。”又对妇人道:“你日间只在这屋里,关着门窗坐着。若外边有人敲门,你躲在这口大柜子里面,锁了柜门,神鬼不知。柜子里屉儿我已去掉了,后边的板也打下来了。坐在里头,一些不闷气。【不做过强盗决想不到此点,强盗可谓点矣,其如滑番子更滑。奈何?】且躲两日再走。我这里也从没人到来,你只管放心。”【妙。有此句,方见他才敢拐妇人来也。不然离家咫尺,也非愚呆者,何敢大胆至此也?】那妇人只得依他。贼秃说着,又扳起妇人的腿要弄,妇人死也不肯。他笑道:“也罢。让你养了精神,夜里再弄罢。”说罢,穿衣下床。
  妇人只得也起来关着门窗。坐地又是间西厢房,天气炎热,几乎闷死。到晚来,他吃一个饱烧酒,抵死要弄。他力气又大,妇人又拗不过他,又不敢叫喊,但弄一遭定弄得死而复苏者数次。你想一个作强盗的人,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可还有甚么情意?那妇人阴中肿破,又是汗螫着,痛不可忍。一日到晚只得揸开了腿坐着,透些凉气略好些。两边嘹骨又被他撞伤了,两只腿如折了的一般,又揸不得多工夫。捱到下晚,天气略凉,痛才稍止,他又要弄起。这妇人此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连过了四五日,并不见他提起走的话。再三问他,只含糊答应。又听得王老儿每日送水来,欢欢喜喜替他买东西,并无话说,方悟到是被他所骗。说不出口,只是暗暗的哭泣。
  再说邬合那一日从清早出了大门,到宦家去帮闲。遇有酒席,晚了未能回家。次日一早回来,恐家中少长缺短,没有嬴氏的食用。到了门口,方要敲门,那门随手而开。他道:“娘子今日如何起得这样早?倒开了门了。或者是昨晚忘了关。”走进来,见卧房门也开着呢。他道:“原来起来了。”走进房来,却不见有人。一眼望到床上,被迭得好好的。这是昨日迭的,未曾动,他疑是今日早迭。疽灰伞?此卤咝葱矶嘁勺郑加胁愦巍!恳伤诔可栈鹣戳常呷ヒ豢矗骞湓睢2坏谎袒穑硕疾患!径伞!恳墒窃诤笤荷厦耍呷ヒ豢矗裁挥小!救伞4吮匚拗拢坏貌灰傻酱恕!啃闹卸傻溃骸跋胧羌抑忻涣嘶鹬郑诰尤ヌ只鹑チ耍硬怀龃竺拧!薄舅囊伞R傻轿蘅梢纱Γ坏靡傻酱恕!棵ψ叩搅谏峒胰ノ剩即鸬溃骸澳慵夷镒诱饬饺炅耍硬辉轿颐羌依矗颐腔共辉拿婺渴巧趺茨Q兀笄逶缦λ醋錾趺矗俊薄臼切戳侥甓嗑泊χ希视现伞!口咸耍闹幸伤幼撸丶依床榈悖饕凰坎簧佟!疚逡伞U媪钊瞬乱刹怀觥!扛匆傻溃骸耙峭颂幼撸懈霾荒枚鞯模磕训朗峭毒チ瞬怀桑俊钡诰⊥罚踩喜坏谩S置挥谐衬职枳欤绾窝八溃俊玖伞5剿钌骄∥蘅梢纱Γ坏貌灰傻酱恕!坑忠傻溃骸澳皇俏颐徽舛鳎绷巳パ八溃康补苏饧改辏植患猩跎!闭婕钡妹环ǎ妥叩骄咭豢矗鞘歉鍪肪福挥信套涌诖螅鋈莸酶鲂≈竦跬埃幌氯巳ァ酒咭伞U庖灰筛豢缮佟P蹿献懿乱刹蛔牛咄段蘼反Γ婷畋室病!俊R伤故翘恿耍蠢次收庑┝诰印4耸蹦腥硕汲鋈チ耍挥懈九诩摇K实溃骸拔壹遗瞬患耍笊┟撬爻?稍醇猩趺慈嗽谖壹易叨蛘咄颂幼吡恕!薄景艘伞W匀换挂傻酱恕!磕切┝谏岣九堑溃骸澳慵夷镒蛹突郏坏硬患妫饧改炅笊膊辉摹K嵋酌疟咭膊怀觯置桓鋈说侥慵依矗绾位嶙撸俊薄玖诩胰绱怂担显讲乱刹蛔牛幼呱性谑欠裰洹!空底牛趵隙土怂矗实溃骸摆蟾纾阍谡饫锼瞪趺茨兀俊壁辖患似拮踊案嫠咚渤粤艘痪畔峦埃溃骸澳隳镒又杖赵谖堇镒牛绾位岵患耍课页赡昙宜退鼗褂形寤夭患拿婺亍!庇窒肓艘幌耄溃骸拔易蛉账退箍醇兀抢锶チ耍俊薄竞蜕泄杖ビ喜乓灰梗耸蓖趵隙胨形藓蓿什豢纤党龊蜕校睢!口系溃骸罢谴怂担恢喂什患俊彼拇Ψ梦柿艘蝗眨抻跋瘛4稳罩坏玫奖硭救サ菔С剩笏┎叮故砧梦拮偌!?
  这一日对宦萼说了,宦萼发了名帖,差长班雇人替他写了张失呈,送到县中,烦他上紧缉拿。这知县是宦实的门生,见兄来托这点小事,敢不遵命?即刻传马快来吩咐了。发了捕批,立了限期,过期不获,定行责处。这几个快手领了批出来,到邬合家中问了详细。邬合又送了一个东道,折干的封儿。捕快们拘齐了邻舍来问,众人同答道:“他娘子从来门边儿也不出,他家又从没个人来往。这不见得蹊跷得很,我们如何得知道呢?”差人道:“你们都是紧邻,这地方又没多人,推不得干净的,大家都有干系。若拿不着人,少不得你们都要到官。”众邻居见说,都是胆小的人,从没有见过官府,听见了这话,有些着忙。大家背后商议,一家拿出一百文钱来,共凑了五百文,向捕快道:“师傅们到这里来,我们应该备一杯清茶奉敬。穷家小户不便宜,我众人凑了个薄礼,众位师傅请茶馆中坐了罢。”众捕快道:“我们怎敢受你们的礼?”众邻舍陪笑,道:“原轻微得很,不是敬师傅的。但我们都是穷汉,可是人说的,显道神跳井,尽尽心罢了。”一个捕快道:“既承你们的情,我们领你们的了。你们有甚么话说么?”【五百青蚨说话,可叹。】众人听见他口气松了些,就借因儿推说道:“邬家这件事,要求众位师傅照看。我们都是做小买卖的人,早出晚归,从来都不到他家走动。只有王酒鬼与他家送水,是每日到他家去的。有人来往没有,或者他还知道。”捕快道:“王酒鬼在那里住?”答道:“他住在尽头那一家,门口有井的就是。”捕快道:“你众人同我们去找他。”众人只得跟了同去。
  却说这王老儿每日大酒大肉,扰绕吃了两个多月,好生的快乐。又间或得他些资助,替他买东西,赚钱肥家,正然吃得兴头。自从他拐了妇人到庙中之后,再也不留他吃酒吃肉了。把房门关着,也不容他进去。每日还托他买东西,买得比先前更多,却没得与他到口。虽然给他几文脚步钱,但他这些时好东西吃惯了,这几文钱只好买酒呷,那得有肉来吃,喉中的馋虫都爬将出来。心中恨道:“这秃驴好可恶,你一日买这些东西,一个人也吃不了。天热又放不得,与我些吃吃何妨?就这样吝啬起来,待我这样刻保几时我故意给人看见,弄个大家吃不成。”心虽如此想,还贪他的钱文吃酒,尚舍不得泄露。
  这日正在井上打水,只见一伙人走来,他不知是做甚事。方才要问,内中一个邻居叫道:“王老爹快来,这是衙门中的捕快师傅们来问你话。”那王老儿连忙把桶放下,走近前来,笑着道:“众位老爹叫我说甚么?”捕快们就说,邬家的妻子不见了,定是跟人逃走。道你在他家常常送水,你可曾看见有甚么人在他家走动?那酒鬼正恨贼秃,这一问,正中心怀,即答道:“我在他家送了几年的水,不曾见人影儿。就是他妻子不见的头一日我送水去,遇见巷口土寺庙中的和尚在他家来。我问他做甚么,他说收月米,别的却不曾见。是他拐不是他拐,我也不知道。”他这些话答应,原不曾疑心和尚拐婆娘,不过总成捕快们到他庙中看见了酒肉,诈出他些钱来,出出自己的气。且又不曾破脸,后来还可以替他买东西赚钱作酒资。谁知这贼秃恶贯满盈,应该败露。捕快们听了王老儿话,向众人道:“这和尚是那里来的?住了多少时候?做人如何?现今可还在庙中?”众人道:“这座庙因没养赡,空久了没有人祝他是个云游的和尚,是上江人,才来了有两三个月。情愿苦修,每日只是收了盏饭就关了庙门,从不出来化缘,是位有德行老实的和尚,他老在这庙中修行了。”作马快的人比伶贼还透露三分。王老儿虽是无心说话,他却有心。听妇人不见这一日恰恰的和尚就在他家,十分中就在五六分动疑是他拐去。便道:“你们且散了罢,我们往别处去访问访问。”众邻舍散去。
  几个捕快同到一个僻静的小冷酒铺中坐下,商议道:“听那老儿口气,多半是这个秃驴。”一个道:“若是他拐了妇人,这几日为何不逃走?还肯在这眼皮子底下住着?”一个道:“也定不得是不是,咱们到庙中踩踩看。”又一个道:“众人都说他是有德行的高僧,若是踩采不着,传到官府耳朵里,还说我们借端生事,诈骗好和尚,不是当耍的。”内有一个老捕快姓计名德,他想了一想,道:“不然,多应是他。他装老实惯了,说没人疑他。定然藏在屋里。况且光着个脑袋,带着个妇人,怎个逃法?【一语道破,真是老奸。非此辈不能知强盗的心腹。】我有主意了。等我吃几杯酒,装作醉了的样子,敲开门吓他一吓。他若不动声色,你们上前来拉开,替他陪礼。只说是我们是上司差来替邬家拿人的,他请我们吃酒,天热,到庙中歇歇凉,要碗水吃。我有两岁年纪了,多吃了几杯醉了,和他顽耍,他也只得依了。若是心虚,形色一变,必定是他。再行拷问,你们说好不好?”【此计真妙,不愧名为计德。】众人笑道:“琉璃簪不错,你到底是东方朔,好个老贼。”叫掌柜的打了几壶酒来,又烦他去买了一大盘稀烂的狗肉,盐醋蘸着。大家吃毕,会了帐,一齐走到土地庙前。
  天色将晚,这个计德将腰中的铁钱取出,提在手内,把庙门乒乒乓乓乱敲。这和尚正赤剥着,抱着嬴氏在怀中吃酒。这妇人头不梳,脸不洗,面色焦黄,眼眶通红,愁眉苦脸,一点东西也不吃。贼秃把妇人的胸前坦开,摸着奶头耍笑,强让着妇人吃酒。忽听得打门,没有别人,这又是王酒鬼来想酒吃,不要理他。听得打得甚凶,有些疑影。【这一疑,心先虚了几分。妙。】忙把妇人藏在柜中锁好,将酒肉都藏过了,披了衫子,一路问出来道:“是谁打门?”外面也不答应,只是敲打。心中甚疑,不得不开。

  才拔了闩,只见一个人一手拿着铁线,一手推开门,进来就劈胸揪祝大喝道:“你这个秃驴藏得好,一般的被我拿住了。”【一语双关,妙甚。若果是好和尚,便谓:敲门多时不开,你藏在里面何事?一般要出来拿住了你,一也;若是拐了妇人,便谓:你藏的好,一般被我拿住,不必定心虚,二也;至于竟是强盗,彼心惧自首,则非计德之料也。】这贼秃原是有心病的人,看见许多人进来,并不想到是为妇人,只当缉着前案情来拿他的【错认得妙,映前心疑。】,不由得扑的跪倒:“众位爷,我前案的事结过三四年了,又不是本地方的事,若饶我的狗命,我重重的酬谢众位爷。”众人原是试探他,不想弄假成真。听了这话,就知是逃盗,遂顺着他说道:“果然不是我们地方上的事。但有广捕文书来,方来拿你。果然重谢我们,自然护庇下你来。”众人也并不知是那一案的事,不过是想诈他一主财香,也就撒了手了。于是把大门关了,同到房中来。那贼秃见事体不妙,强盗的事都犯了,还怕和尚吃酒肉的罪不成?遂将酒肉搬将出来,众人也就吃,只留心看守着他。不多时吃完了,问他道:“许我们的东西拿出来罢。我弟兄们人多,不要一点点子,打水不浑的。”一个姓滑的叫作滑游,道:“他走江湖的人,自然在行,何用我们说呢?倒像我们小器。他这是买命的钱,少了他也拿不出来,我们还替他担着天大的干系呢。”这贼此时也软了,战战兢兢的将床底下一个挂箱取出来,道:“小僧的家当全在这里头呢。”将锁开了,众人一看,内中黄白之物约有六七百金。他只留下一大包银子,有四五十两,告道:“这些须留下与小僧做个盘费,别的都孝敬众位爷罢。”
  众人见了这些东西,已是快活得很。但贪心再是不足,见他出手又大又快,疑他别有所蓄,说道:“这点子就要买一条命?有再拿出些来,我们好放你。”那贼秃何尝是舍得,也并不见出手大。只因急了,顾命要紧。况且东西原放在一处,一时又藏不及,所以全箱送上。留这几十两银子,好想方法带着妇人逃走,【此一句妙。他未尝不想逃走,在此久住,因未曾想出好方法来。】别寻安身之路的意思。听见众人说他还有,急了道:“众位爷在上,银钱是人挣的,自家的性命要紧还是钱要紧?这是我一生的积蓄,因感众位爷活命之恩,故都送上。留这一封做盘费,不然叫小僧饿死了不成?屋里空空的,别处也没藏放的地方。况小僧才来不久,难道埋在地下?”他这些说得尽情,众人道:“也罢了。”那滑游见了这口大柜子大锁锁着,心中一疑,道:“这秃骗既做强盗,焉不拐妇人藏在这里面亦未可知。【真滑。】就是里面没人,虽未必有银子,或有衣服绸缎之类,也可分惠些。”遂指着柜子道:“这里面是甚么东西?开了我们看看。”
  这贼秃见事体有几分妥了,正陪着笑脸说长道短的哀求。忽听得要开柜子,面色顿改,答应不出,半晌道:“是,是空柜柜子,装着些破烂东西,并没一个值钱的物件。”滑游见他颜色有些古怪,走起来相了相,用手把柜子推了两推,觉得里面沉重。上前将锁一扭,那什件是朽了的,一下就断了。双手将两扇柜门豁刺一开,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蓬头散发的活宝。大笑道:“在这里了。”遂喝问道:“你可是邬家逃出来的么?”那妇人初关在柜中,已是热闷的心慌尚无惧。后来听得进来吃酒说买命讨饶的这些话,已知道这贼是强盗了,不由得心中扑扑的跳起来。后来又听得问道柜子,他浑身都抖,上下牙齿逐对厮打。及至听见拧锁,开了柜门,已吓得在里面着急。虽听见问他的话,那里还答应得出来?只是战呵呵的哭。那滑游又问了一声,不见答应,一把抓着,拎将出来。【拎字趣,是吓瘫了的。】劈面一掌,打得一交跌倒在地。一个道:“不用打他,明日到堂上拶起来,怕他不说么?”
  此时贼秃已吓昏了,跪在地下,一个捕快腰间抽出铁尺,照膀子上尽力两下,喝道:“贼秃,细细的说如何拐出来的?免得老爷们动手。”贼秃被打得头浑眼花,哀告道:“爷们不要动手,我实供罢。”此时见妇人也跪在傍边,人赃现获,料推不掉,不如实招,免受他的拷打。遂将如何收月米,如何看见妇人独卧,如何奸他,如何设计骗他出来。这贼秃该倒运,从头至尾细细说出。那捕役听了,切齿恨道:“你这个秃奴,人家好好的妇女,活活坑在你手里。你暗暗的奸他就该死了,又设计骗他逃走。到衙门一阵拶打是不消说的,还要官卖。若卖下水去,这妇人一条性命不是你送了他的?”说着,又狠狠打了几下。计德道:“且不要打。问他当日是何处的强盗,逃到我们地方上来。问明白了,明日好禀官。”
  这贼秃听了此话,不知所措,方知他们刚才不是来拿他的。悔之无及,不肯实供。一个发怒道:“这样恶人,不下手打他,他肯好好的说出么?”遂大家动起手来。番子们收拾强盗的非刑,说起令人寒心。先吊打了无数,和尚死捱不招。计德将他两只膀子用铁线拴在一处,取出一根数寸长的檀木棒来,有大指粗细,插在铁线中,用力绞起来,勒得深入半寸,皮开肉裂。他咬牙死受不说。众人就拿他作虾蟆晒背,两手足用绳拴了,背向上脸朝下,悬空吊祝众人又背上放一大盆滚水,他尚不肯招。又将大石压上,浑身骨缝皆开。这贼秃真是个顽皮铁骨,他犹然坚忍。
  计德恨怒极了,将他放下捆好,腰间取出一个包儿,打开,原来是一包硬猪鬃。扯开贼秃的裤子,拿猪鬃通他的马口眼。【这小和尚也受用了几日,今受此刑,也可谓乐极生悲。】这是番子处强盗的头一件恶刑。那秃奴不是铁人,如何禁受得起?他虽然性恶,也是父娘生的皮肉。被这些捕快们收拾得他就像他弄嬴氏一般,死去活来数次。忍不得了,方才实供他是江西鄱阳湖的江洋大盗,越狱逃走,出家避难。始末原由备细说明,众人方放了他。看那妇人时,吓得浑身战得要死。坐到天色微明,将和尚绑起,妇人锁着,带到衙门中来。
  这日北京有钦差官赍旨意到来,谕各府州县替魏忠贤起盖生祠。县官随上司去接旨,不得审理,吩咐一应事务都等回衙发落。众捕役将和尚、妇人墩锁在铺内,交付人看守着。知道官府不得就回,大家去分用和尚的金银。还有些零星什物,席卷分之。每人约得百余金,心中暗喜。复又都到衙门口来伺候。
  将有午刻,官才回衙。因辛苦了,进内歇息,直到晚堂,方升公座审事。头一起就是众番役跪上堂缴捕批,将和尚拐妇去、妇人拿获到案,细细禀了。知县先叫带妇人上来,问他从何时通奸起,如何跟和尚逃走。把惊堂一拍,众衙役喝了一声,如轰雷一般。这妇人小小的年纪,何尝见过如此威严,也顾不得羞耻了。二来心恨和尚,添了些话,就将他如何睡觉,和尚进来强奸,若不依从,便要杀害。又如何哄他逃走,藏在柜中,不许声张,不然也要杀。小妇人怕死贪生,才作了这丑事。知县喝过一边,带上和尚来审问。贼秃见活口质诬在旁,无可辩得,也就直招了。知县大怒道:“和奸罪只拟杖,和尚应加一等。况且这一个清白妇人被你坑陷,死有余辜。”吩咐夹起来,众衙役喝了一声,动手夹起。夹得那贼秃叫苦连天,收紧了,又吩咐敲二十棍子。然后撂下六根签,吆喝着重责。众衙役听见这妇人的口供,生生被这秃驴坑害。况他又不曾用钱,【上一句是宾,此一句是主。】拣上好头号大板,尽力斫了个足数,已是打昏在地。知县命人也拶起那妇人来。众衙役将妇人拶了一拶,堂上吆喝着:“再敲三十下。”命带到衙门褪衣打他十五板。这十五板比和尚的轻了许多,一则人可怜他被和尚坑骗;二则见这娇嫩少妇粉团似的屁股,存了一点爱惜的心;三则官府又远,不过打个数儿罢了。就是先拶敲时也留了些情,不然这样个娇怯怯的人儿,早已呜呼尚飨了。虽说是轻,他那细皮嫩肉已打得血肉分飞。打毕缴签,有一首《花心动》的词儿,说这贼秃拐骗嬴氏奸淫,道:此恨无人共说,逢贼秃粗雄。心竟飞越,窃负相逃。掩上禅扉,枕簟忙忙铺设。夜恣淫毒得天曙,怯身儿经他磨灭。孽缘,公堂台下,又遭笞责。
  知县吩咐衙役去传他丈夫邬合,一面又审别件。那衙役去了,不多一会,来禀道:“邬合家中锁着门呢。问他邻居,说他时常出门,不知何往,无从寻觅。”知县道:“料道这样妇人,他丈夫那里还要?他情有可原,免枷。今晚暂收监,明早传官媒领卖。”众衙役答应了一声,将妇人带去送监。知县又吩咐将和尚枷号一月示众,再行发放,一面两个就去抬枷。众捕役又上前跪禀道:“这和尚原系江西鄱阳湖江洋大盗,已经拿获,越狱在逃,为僧避难,到此潜躲”的话,说了一遍。又道:“限满之后,或解回本地,或申报上司,若放了出去,恐将来贻害地方。”知县大怒道:“奴才,不知被他杀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又坑了地方官的功名,陷害禁子拷役的几个身家。我也没力气费纸笔,吩咐众皂隶着实打,以打死为度。”众役见本官发怒,吩咐打死,五板一换,两膀加劲,竭力奉承。那贼秃大喊道:“老爷天恩,他众人得了我千金东西,原说是放我,此时倒求害我。我死固当,求老爷将这项银子追了入官,小僧死而无怨。”知县问众捕役,众人见活口质证,不敢隐瞒,都招承了。知县道:“今日奉旨与魏上公修祠建坊,正愁没有钱粮,可取来供用。”众役面面厮觑,只得去龋那贼秃先已打得发昏些须,此时打不到五十,已毙杖下。知县怒犹未息,吩咐搀出去抛于郊外。这贼秃作了一生恶人,今日零星葬于猪犬鸢鸟之腹。这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众捕役取了赃物来呈上,知县看了,道:“方才和尚供称有千金,如何只有这些?”众人跪禀道:“实在只有这些,怎敢欺瞒老爷?那是和尚恨小的们,多说些,好叫小的们赔补。”知县笑道:“赃物应当入官,和尚若不供出,你们也就瞒下了。本当重责,因你们获盗之功,准折了罢。下次再敢如此,定然重处不贷。”众捕役真是狗咬尿脬,空欢喜了一常知县命库吏将金银兑明收了,留为建坊之用。【以盗赃建逆珰之坊,用的妥当之极。】且说那衙役将嬴氏带到监门外交与禁子,讨了收管。这监中有两个穷凶极恶、贪财好色的禁子,【天下之狱卒没有不穷凶极恶,贪财好色者。】阖衙门中送了他两个雅号,一个叫色痨,一个叫钱癖。这钱癖遇有犯人进监,不管罪轻罪重,有几文淹心钱给他,虽是犯剐斩的重罪,他也不怕干系,松放着他,还满脸是笑,爷长爷短的奉承。【大盗越狱的多由于此,为官者不可不严察矣。】若没钱与他,就是斗殴的小事寄监,他拿出那恶狠狠的一副面孔,白日里手梏脚镣两副家伙与人戴着。到晚来,像强盗似的上了押床,弄得人七死八活。一日到黑,嘴中伊伊嘟嘟的骂个不休。人没奈何,连衣服都脱了送他才罢。他得了,同色痨罢力。【说尽此辈之恶,一点也不谬。】这色痨钱还在次,若见有妇人下监,就如苍蝇见了血一般,定同钱癖作好作歹的骗上了手,他二人轮流着受用。他与刑房的书办串通了,时常的有些须小的孝敬,故尔如此大胆。阖衙门都知他二人的恶处【阖衙门皆知,其凶恶可知。】有一位知县不知。【知县者,谓要知一县小民之疾苦,知吏胥之善矣,知风俗之厚薄也。今衙中咫尺,禁卒之恶尚不知,所知者何事?岂朝廷用一知县,只知要火耗受私贿而已哉?然而此类知县不少。】,这日正该他二人当值。这妇人晦气,刚刚撞到他两个手里。他两个收了妇人,与了收管,带进女监来。那女监中空捞捞的,只有两张矮板床,连破席也没有一块。将妇人推进里面,把门倒拽上出来。那色痨见这妇人生得有几分姿色,心中无限欢喜,拉了钱癖到僻处商议去了。那嬴氏自从昨晚拿获,一日一夜,连黄汤辣水也没有尝着,已饿得腰酸肚痛。适才一顿拶打,已昏晕过去,倒也不知疼痛。此时来收监,先是带到衙门外照壁下去打,打完了带进来缴签。监在大门内右首,又带出来。带出带进两三次,也有几百步远。虽那衙役怜惜,扶着他些,却要自己的脚走。心里一来害怕,二来那高底的板子在脚下拐呀拐得吃力。这一走,血脉走开。到了监中,反疼得要死。八个指头,皮都塌了,揸着肿疼非常。到了这间黑魆魆的屋里,越发害怕了。屁股疼得坐也不得,将身子斜歪在板凳上啼哭。忽听得门响了一声,急抬头看时,只见那钱癖手中拎着几条绝大的铁链镣梏,豁刺的往地下一掼,喝道:“起来,这个地方是许你睡着哭的么?”那妇人吃了一惊,忙要起来,浑身疼得爬不动。挣了一会,方才站起。
  那钱癖圆彪彪睁着两只眼睛,恶狠狠的道:【画出禁子小像。】“监中规矩,是女犯进来要锁铐了,吊在梁上的。”【此一款,大约是《大明律》之外添者。】一面拿起锁来,道:“伸过脖子来。”那妇人慌得跪下,道:“爷开恩罢,我这个样子已是要死的了。这一吊起来,实实的活不成了。求爷积阴骘罢。”钱癖喝道:“放屁的话,朝廷的王法,积甚么阴骘?实对你说,我这里但是人进监都有常例,叫做发油钱。要送得厚呢,便搭些干系松放他些。要没有钱,是定要吊起来的。你一个钱也没有,还说甚么?难道我们在这里喝风?【是禁子口声,此辈索钱,皆作此话。】拿过脖子来罢。”说着,理起铁绳要往脖子上套。那妇人知道是要钱,料没得与他,只得任其所为,把脖子伸着。那色痨在傍边道:“哥,他也是好人家的儿女,一时被秃驴哄骗了,受了这一番苦,我怪可怜见他。哥,你饶了他这点情儿罢。”钱癖道:“他有甚么情到我,叫我留情与他?”【话口有刺。】色痨道:“哥,你息息怒,且出去走走,让我和他慢慢商量出个法儿来。”用手推着他。那钱癖也就转身,故意狠狠的道:“兄弟,看你的面,且松他一会儿。我看他有甚么法?没有常例钱,我今夜收拾得他不死也塌层皮。”忿忿而去。
  色痨向着妇人道:“可怜可怜,你起来说话。”嬴氏挣着要站起,那里起得来?他昨晚拿来时,因天气热,只穿了一件夏布对衿衫儿。色痨见他胸前露出一条白肉,影影的两枚乳峰,好生动火。站起来上前做做扶他,将他胸前接住,抱将起来,也就几乎做了个吕字【是个色痨】。扶他站住,道:“你看他那个样子了,这一吊起来,你怎么受得?你又没钱与他,这怎么处?叫我看着怪可怜的。”妇人道:“我昨夜空着身子拿了来,头上有两根银簪子,耳朵上的一副金丁香,才在衙门口,不知被甚么人拔了去。我丈夫又不知道。就是知道,他见我做了这番事,也未必肯来救我了【赢氏说此语者,疑邬合怨彼所为定弃之耳,不意后来反救他怜爱他,真是出于意想之外,故感之深且切也。】。公门里好修行,爷你救救我罢。”色痨道:“我心里巴不得要救你呢,叫我也没法。只是我那哥从来极爱小,你若没些甜头到他,他如何肯罢?停会他再发起性子来,连我也就难劝了。”妇人哭着道:“爷你看我就是一件衫子,一条裤子,还有一个光身子,别的还有甚么送他?死活只得凭他罢了。”色痨笑道:“衫裤不留着遮肉么?他也不稀罕。倒是身子还使得。”【真是乘机而入。】妇人也懂了三分,不好答应。色痨又逼一句道:“你怎么不作声?迟会子他再来,我就不管了。”妇人道:“爷的意思怎么样?”色痨笑嘻嘻的搂着脖子到怀中,将嘴对着他耳朵上道:“你既没钱,舍着身子给他睡睡罢。你也不是怕羞的,况且和尚的手段是有名的利害,你都见过了,还倒怕他么?这比那吊着还好捱些。这是我爱你的话,凭你的主意,还不知他肯不肯呢。”那妇人已是浑身疼得难受,怕他果然吊起来,如何禁得起?此时屁股疼得很,阴中昨夜得空了一宵,倒觉得略好些。没奈何,只得道:“凭爷们罢。”色痨道:“你既这样说,就好讲了。”叫道:“哥,你来。”
  那钱癖走进来说道:“怎么说?”色痨道:“哥罢,我和他商议了这一会,实在一丝没有,吊又禁不得,他情愿把身子谢你。你好歹看我的面上,将就些罢。”钱癖假装不肯,道:“我只要钱,没有钱,吊起来就是了。谁玩那和尚肏剩下的骚屄。”【此物也有剩的,奇语。岂未剩时又另有一味也耶?】色痨道:“哥,他实实的没有,你就处死他也没有,不过臭这块地。凡事看我兄弟的薄面罢。”遂看着妇人道:“还不脱了裤子睡着呢。”那妇人只因一时之错,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奈何了,含羞忍耻,只得将裤子褪下,爬在光板床上卧着。色痨带着笑将那钱癖推进前,道:“哥,请受用吧。”他走出去了。那钱癖急急忙忙扯下裤子,也不暇脱,【也是个色痨。】跨上身来,挺着一根铁硬的孽具,乱捣乱戳。寻不着路头,急得他低头一看,因那阴门肿得翻着,故此门都没了。他忙用手送了进去,如乞儿打肋砖一般,死力一场混弄。嬴氏起先觉得好些,此时被他拿出筑墙的手段来一阵混捣,捣得那床板乱动乱响,倒反又疼得难受。屁股是打破了的,在光板子上一顿乱揉,疼得真个要死,只得合著泪,将衫子衿儿咬着死捱。正在难受的时候,忽见上边不动了,知是泄了。心中暗道:“造化,逃得命了。”因天热,那钱癖弄了一身臭汗,拔将出来,提着裤子走出去纳凉。
  那妇人定了一定,捱着疼,慢慢的挣起来,歪着屁股坐着,用手一摸,两腿鲜血淋漓,窗上月光有些微微亮影,看得明白,阴中黏黏达达淌了满股,又没有个甚么擦,只得将鞋脱下,把里脚打开批下些来,将股上的血擦抹干净,将阴户也擦了。手指又疼,勉强着刚收拾完,才待穿裤子,只见色痨跑进来,向前搂住亲了个嘴,道:“你这人好没良心,若不亏我,此时不知如何受苦呢。就不谢谢我?”不由分说,将他放倒。那妇人疼得动不得,又不敢强,只得凭他。那色痨忙自己脱了裤子,弄将起来。因有余精在内,滑顺得比先略可忍些。那色痨在门外看他两个弄了一会,火动久矣,不多几下,那妇人觉得那牝户中跳了几跳,就不见动了,暗道:“这还好些。”色痨把裤子也不穿,只围在腰中,起身出去。那妇人才要挣起来,见钱癖拿着个大土碗,点了个明晃晃的灯进来,道:“住着,我还要弄弄呢。”忙把灯放在墙洞内,爬上身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尽着捣个不歇。弄够多时,方才完了出去。色痨又要来弄,妇人哀求道:“爷,你先前可怜我,讨情救我,你此时如何下这狠心,我实在的受不得了。”色痨道:“我救了你,你就不救我了,我方才弄了不多几下,没有尽兴,你再与我弄弄就罢了。”那顾他生死,上身就弄。这一弄,足足弄了半夜,紧抽慢扯,再不肯歇。任那妇人求告,他总不理。只见钱癖进来道:“你还让让我呢,只管独吃起来了。”色痨道:“好哥,你在外边凉快凉快,略等一等儿,我也快了。”不住的又抽。钱癖急了,上前要拉下他来。他紧紧抱着妇人,死也不放,拉得狠,他弄得狠,口中只叫:“好哥,你只当积阴骘,再容我一会儿。”这一拉一挣,用力分外猛大,揉得那妇人屁股疼得到心里去,身子又被他压紧,气也出不来。
  妇人气恨冲心,方知道他二人通同做的圈套。料道哀求也是无益,就是手好也推他不动,何况手又疼?气迷了,就像死人一般,凭他肏捣。那色痨紧抽了一阵丢了罢,爬起来,钱癖又上。干讫一度下来,乏倦了,对色痨道:“兄弟,我够了,让你受用罢,我睡觉去了。”走倒在一张床榻上呼呼的睡了。那色痨满心欢喜,道:“他睡了,让我来独享。”又爬上身来弄耸。此时妇人迷一会醒一会,也疼木了,眼泪也流干了。醒转来,他还在上边弄呢。把身子直挺挺的,动也不动,撂了凭他。暗恨道:“小时做了不长进的事,以致爹娘撇了去。嫁到邬家,好端端的过日子,被这贼秃奸骗,到今日受这样的荼毒。况官府说还要官卖,不知此身落在何处?待要寻死,谅也不能够。”千思万虑,甚是伤心。又想起邬合的情爱来,难抛难舍,又悔又恨,【后得为良妇者,此一悔一恨之力也。】呜呜的哭,却没眼泪了。看看天已大明,听见外面敲门来带人犯。色痨还在高兴,紧一下慢一下的弄呢。听见了,忙忙下身来,自己穿上了裤子,替妇人也把裤子穿好,又替他赶忙系了裤脚带。看见他头发揉散,披散了一脸,慌忙替他乱挽上,扶将起来。推醒了钱癖,扶着妇人出去,开门交人明白。他二人关了门,欣欣得意,重复大睡,不题。他二人可谓:此时关门监里睡,少刻祸从淫上来。
  这衙役将妇人扶着,刚走到仪门外,一眼看见邬合同一个人站在那里,他又羞又怕。羞的是没脸见他,怕的是他心中怀恨,恐禀官加责。眼泪汪汪,低头含愧。邬合见嬴氏脸如菜叶,发似蓬松,人形都脱了,只见他:面容灰黑,喉间嘶隐痛之声;头发蓬松,眼内滴伤心之泪。一双手血迹模糊,两只脚拖鞋拽带。因同那大小两和尚做了几夜快活道场,却被那色钱二禁子弄成这般狼狈形状。
  邬合看见他这个样子,心不忍见,点了点头,叹了两声。你道邬合为何来得这样早?因昨晚知县审事时,他有个朋友叫鲍信之,【此处出鲍信之,第一次报信与邬合。】他在县中也有些勾当来,亲眼看见事完,回家路上恰好遇见邬合,把嬴氏的事说与他知道。又道:“官府传你,回说不知你的去向,明早传官媒领卖。”邬合这两日因宦萼同贾、童正在初交之时,终日会席。他在两三家帮闲,两日未回,竟不知道。今听说妻子已拿获,明早官媒领卖。忙别了鲍信之,如飞到宦家。将关大门,烦人进去说,宦萼发了名帖,明早着长班去说情,将妇人给原夫领回。邬合就在他家住下,天未大明,就约长班同往。到县中时,知县尚未上堂。他拿了钱烦代书写了张领呈拿着,同长班在仪门口等候。不多时,堂府升堂,喊堂开门。长班看见带进妇人,他同邬合也就跟了进去。衙役认得是宦府中的人,谁敢搁阻?只见衙役上前跪禀道:“犯妇到。”那妇人跪在丹墀之下,又见一个人跪上去道:“官媒伺候。”
  官儿正要吩咐,那长班忙将名帖双手高呈,走到公座傍边递上,将家主来意说了。知县自然肯做分上,问道:“他丈夫在这里么?”长班道:“在这里伺候。”遂叫邬合。那邬合听叫,走到丹墀中间跪下,双手举着呈子。门子接了上来,铺在公案上。官府看了,问道:“你还情愿要这妻子么?”邬合叩头道:“老爷天恩,小人情愿领回。”知县道:“既如此,你带了去罢。”那邬合又叩了个头起来。方要去扶那妇人,只见嬴氏高声喊道:“青天爷爷救命。”这一声叫,把邬合吓了一惊,恐他妻子不愿回去,别有甚话,怕官府见罪。那官儿见他喊叫,疑邬合是假冒来领,【掩卷试猜,邬合疑的是,还是知县疑的是?】忙叫:“将那妇人带上来。”衙役将他带到滴水檐下,问道:“你喊甚么冤?”那嬴氏忿恨填胸,虽有多人,也顾不得羞耻了,遂将昨夜两个禁子怎样伙同奸骗,直到天明,幸得老爷天差提人,方才歇手,不然小妇人的命都被他二人送了,哭诉了一遍。【看至此,方知前二疑皆猜不着,原来为此。】这狱卒奸淫犯妇是官府极痛恨的事,听了大怒,喝叫:“快拿了来。”这两个凶徒风流了一夜,正在高卧养神。他二人昨晚商议骗这妇人,只说他到底是少年嫩妇,就吃这亏,当堂怕羞,决不肯说出【二人这一想,可见这事行过多次,受其荼毒者,非赢氏一人而已。】。据我做书的人料着,大约要是高兴一两次,这妇人没有吃大亏,他也就忍过去了。这两个恶奴太刻薄了些,谁知这妇人恨毒在心,不顾羞了,细细供出。不想被官拿来,上前跪下。官府怒容满面,鼻中冷笑道:“你两个做得好事!”又叫那妇人说了一遍。二人情真罪当,大张着嘴,无可回答。官府切齿甚怒,将满筒签全掼下来,吩咐二人齐打。一边一个,每人重责四十,徇情者同罪。官府动怒,谁敢徇私?况这两个恶奴,就是本衙门人也恼他淫恶。下下着肉,打完革役,命拖了出去。这二人吃一夜是扁食大空心,昏头昏脑;又吃了这一顿毛竹笋汤,【吃扁食是妇人的股痛,此时吃了竹汤时的自己的股痛,何报应如此之快耶?】已是发昏。雇人抬到家中,血奔了心,都做了风流之鬼了。这也是他两人凶淫之报。正是:地狱新添贪色鬼,监中少了爱钱人。
  知县吩咐礼房,【细】拿帖子回复宦公子,交与长班。又命邬合带出妇人。邬合又叩了个头,上前扶起了嬴氏,搀着打西角门出来。到大门外扶他站住,央烦长班马头去雇了一顶轿子来。将妇人扶上了轿,忙向长班作揖道:“有劳卫下,我改日酬劳。相烦先回谢老爷,我送妻子到家,就来叩谢。”说毕,跟着轿子去了。
  顷刻间到了自家首,开了门,将嬴氏扶出轿来,挽他进去,到房中床上睡下。取钱打发了轿夫,忙忙进来热了一壶滚酒,整了些菜来替妇人暖疼。妇人吃不下去,他再三劝着,勉强呷了几口酒,不吃了。他又取了些钱出门,忙到宦萼处谢了。到药铺中买了大包甘草并几个贴棒疮的膏药,又往香腊铺里买了银朱,如飞而回。到家,将银朱调了些,替嬴氏将指头伤处都擦了。又到厨下热一锅甘草汤,舀在坐盆内掇进来。替他脱了裤子,扶下床来洗疮。嬴氏手又动不得,邬合替他洗。低头一看,见他的阴户肿大如桃,破烂得像翻花石榴一般。【桃实中开了一朵石榴花,到也是一种异本。】他嫁了二三年,邬合虽不曾尝着他这东西的滋味,却是常常抚摩爱惜,相会过无数的。今日忽然看见了这个怪样,惊问是何缘故。妇人流着泪道那和尚狠毒的话说了,又被昨夜那二人作贱得如此。邬合恨了两声,将一块旧绸帕替他臀上的血蘸着水拭净。又将阴户内外轻轻用指头掏着洗了揩干,扶他爬在床沿上,贴上膏药,抱他上床。换水替他擦了擦身上,换了件小汗衫。又替他洗了洗脸,把头发梳梳,【梳匣如故,但只少了两把梳子,丢在土地庙中。】挽了个髻儿,放他睡下,把夹被盖上,然后坐在床沿上守着他。
  这妇人得这一番的收拾,浑身爽利了许多。因想自己作了坏事,以为丈夫不知如何怀恨,今见他反加恩爱,【邬合之不恨赢氏而反怜惜者,亦犹曹孟德见张鲁不焚仓库怜而厚待之意也。赢氏既背夫逃走而不拐带丝毫之物,揣其心,不过因己之无阳而贪和尚之具耳,所谓罪虽重而情可原者。律之以妇道,其罪自不必言,以此拿人此等事论之,或可宽一筹耳。】十分感激。况连日遇的都是凶徒,那里有他这种恩情?悔恨从前,反放声哭将起来。【这一哭,是良心的发现处。】邬合道:“你哭甚么?你自己做的事,难道倒恨我不成?”那妇人道:“哥哥,我负了你,我实该死的了。你不恨我,倒这样疼我,我今生报你不尽,来生变马变狗都报你的恩罢。”邬合道:“我同你虽是干夫妻,数年的恩爱怎么忘得了?【赢氏听得此话,更自抱愧。】况原是我不是,我一个废人,把你一个花枝般的少妇耽搁着,我何尝不悔?这是你被人坑陷说不出来,我也不要你补报,从今一心一意,安心乐业过日子就够了。苦楚你也都尝了,再不妄想了。”【邬合这一番的话,真可死妇人之淫心也。】嬴氏道:“我经过这一番,又蒙你这样恩情,再生他想,真是猪狗不如了。”这妇人伏养了几日,阴户痊愈,棒疮也好了。他这棒疮原打得轻,皮打破了,肉未伤重,所以好得快。倒是手指头有一个来月才好了。此后果然这妇人的欲念全消,就是一时偶动淫心,想起这和尚的狠毒,两个禁子的凶恶,一点高兴乐趣也没有。又想在衙门中那一番苦楚,任你一丈高的欲火,想到此处,一星也无。他疼爱这丈夫,比那有的更甚,一心一意,十分的和美。
  话分两头,且说那嬴阳同阴氏自南京起身,坐船到了家乡。雇了乘轿子抬着阴氏,许多人搬着行李,径到阴老儿家来。此时阴老儿夫妇都是七旬外的人了,忽见女婿女儿归来,且气概轩昂,行李甚富,悲喜交集,忙收拾房子与他住下。过了数日,嬴阳用了二三百金买了一所住宅,把向年寄在丈人家的器皿家伙搬了去。又添了许多金漆床桌,斑竹椅凳之类,摆设得好不富丽。典了一房男妇使用,买了一个小厮听叫,一个丫头服事阴氏。他见丈人丈母年老,就接来同祝那阴老儿见女儿女婿如此体面,竟像是作了显官荣归的一般,十分的快乐。那老婆子向老儿夸口道:“你当日嫌他是戏子呢,你看看今日这个光景,穷乡绅也赶不上他家呢,女儿该是享福的人。当日一听见他家来提,就一心要嫁他,怪不得他今日有这个造化。”【有的他夸口,写尽浅见妇人。还不知他令爱是如何得来的银钱。】那阴老儿别无子女,将所有些须的积蓄并房子卖了,都交与女儿女婿,为养老送终之费。【甚矣,人情之可叹也。赢老夫妇别无子女,当日赢阳贫穷时,何不以私蓄付之,靠其养老?今见彼颇丰而反资之,可见非亲亲之谊,乃势利二字使然耳。】后来老两口皆是嬴阳夫妻发送殡葬,不在话下。
  嬴阳把门面收拾出三间来,拿出数百金,雇了个伙计,开了个香蜡铺。俱料理完毕,然后去拜望旧日那些朋友。尽都来回,看见这个局势,无不致敬。【千古固然,只见人有了钱就尊敬,更不问是为何如人,世情可叹。】尽来温房洗尘,热闹了几日。
  一日,阴氏向他道:“金大爷我们当日着实承他的厚情,我的意思要备桌酒,你去看一看,请他来家坐坐,也见我们的情长。”嬴阳笑道:“你的意思要想他来叙叙旧了。”阴氏也笑着啐了一口,道:“受了人的情都不想着感谢感谢么?”嬴阳笑道:“他的情固然厚,自从他同你往来多半年,我觉你那盖子上也被他磨厚了好些,可以扯直了。”【果如赢阳所言,大约这十数年来比牛皮还厚了。】阴氏笑骂道:“没良心的忘八,先的银子东西算是为我了,临起的时候他送的盘费呢?那时我们要去的人,他还图的是甚么?那难道不是他的情?”嬴阳道:“我同你说玩话,你就发急了。你收拾一下,我就去请。”
  嬴阳到了金家,金矿会着,知他夫妻回来,甚是欢喜。听得他来请,便道:“你请先回去,我随后就到。”嬴阳道:“舍下新买的房子,恐大爷不认得,请同去罢。”金矿就同他步了来。行至门首,让进内室,阴氏接着,二人各滴了两滴相思泪。金矿当他还是当日的样子,图来续未了之缘。不想高房大厦,呼奴唤婢起来,肃然起敬,【说尽人情。】就不像当日相得。嬴阳夫妇让他上坐,决然不肯,定要分宾主之礼。嬴阳自觉不好意思,让之再三,不得已,金矿客位,嬴阳叫阴氏对面相陪,自己打横坐下了。【这一坐妙极。】嬴阳道:“向蒙大爷厚恩,临行又蒙厚赐,至今不敢稍忘。”金矿不好称他嬴大官的了,说道:“台见言重,【称呼更妙。】此须微物,何足挂齿?在南京去了这些年,作何贵干?”嬴阳道:“不敢,也不过在列位大人门下走动,深承重爱,故恋住了,所以直至今日才回。”说着话,丫头送上果仁泡的茶来,阴氏拿了一蛊奉与金矿吃了。他此时一看,阴氏的年纪虽将四旬,丰韵不减昔日。打扮得满头珠翠,更觉可人,心爱得了不得。回想起当年去时怀着孕,问道:“我记得那年别时,娘子有孕来,后来生了个甚么?”阴氏道:“到那里三四个月,生了个女儿,今年十八岁,已出嫁了。”金矿道:“光阴好快,不觉一别十八年了。”阴氏问道:“府上都好么?”他惨然道:“都好,就是贱荆前岁不在了。”【为闵氏做口地。】阴氏又道:“还不曾续娶奶奶么?”他道:“先妻在日颇称贤慧,也还有几分姿色,今日也想要娶,但我身边有几个人,娘娘也是知道的。【是旧相知之语。】倘娶一个丑而泼的来怎么处?只好慢慢再看缘法罢了。
  说着,丫头仆妇送上酒来。他夫妻要斟钟,金矿再三不肯。坐定,不过说些闲话。换席后,阴氏又让着饮了几杯。嬴阳知他是阴氏心上的密友,恐他要叙叙旧情,不敢久坐。【韩熙载犹耳,何况赢阳?】遂道:“大爷请宽坐一坐,我在前边小铺中照看照看,就来奉陪。”嬴阳去了,阴氏就到嬴阳的位上坐了,与他相近。见丫头执壶在傍,说道:“把壶放在桌上,你吃饭去罢。”那丫头去了。金矿见他支出丫头,上前一把抱住,就亲了个嘴,道:“亲亲,自你去后,我的魂灵儿随你去了几个月才回来。眠思梦想,废寝忘餐,今日才得重会。”掀起衣裙,伸手入裤中去摸牝户。阴氏也就欠起屁股来让他摸。他道:“亲亲,别了你这些年,你这件宝贝还仍然如旧,你可肯赐我一刻欢娱,以消十数年之相思么?”阴氏笑道:“我承你深情,还何所顾惜?但我年将四十,半老的妇人,女儿都嫁了人家了,不堪再荐枕席。旧情未已,不过是这样戏耍就罢了,况恐家下人看见,何以为颜。”因反搂过他来送嘴递舌,与他道:“亲亲,你须谅我,不要怪我。”金矿只顾砸舌,且不答应,又将怀解开,把双乳摸弄了一会,方答道:“别的话都是你的谦辞,至于怕你家人看见,这是实情。是我一时情之所钟,见不及此,如何怪你?”阴氏也伸手摸了摸他的阳物,坚硬如铁,笑道:“你可谓老当益壮了。”二人笑了一回,怕有人来,各自坐了。阴氏斟了一杯酒,手拿着敬了他半钟,剩了半杯,自己吃了。金矿回敬,让阴氏先吃了半杯,自己吃了半杯。【二人不善学古,啖我以余桃。当自己先饮,然后再敬方是。】然后低诉一会离情,讲一会相思。
  少刻,嬴阳进来,金矿起身谢别。夫妇二人挽留不住,去了。嬴阳回到房中,笑问道:“几千抽?”阴氏笑道:“放你的屁,这几年来你看我还同人做这事么?”嬴阳道:“旧情人相遇,他如何放得过你?我不信。”阴氏道:“我实感他旧情,相会诉诉衷曲罢了。果然有事,瞒你作甚么?”他自己扯开裤子,拉嬴阳的手摸道:“你看这是弄来没有?”嬴阳摸着笑道:“这又奇了。这东西吃了许多野食,今日又禁起口来。”【果然奇,实非赢阳所料。】阴氏笑道:“不亏他吃野食,你如今不知怎个光景呢?”【真使赢阳没得答。】夫妻笑了一会。
  次日,金矿送了一分厚下程来,阴氏也送他许多南京人事。此后像是亲戚般常来走动。或遇没人时,不过玩笑而已,竟不曾雀入大蛤化为水。过了数月,嬴阳听得按院将到苏州,他同阴氏商议要去投状。阴氏道:“你何不寻访了闵家父亲同去?”嬴阳道:“我也想来不好,倘露风声,那恶人杀闵姐姐以灭口舌。不是我救他,反是我害他了。”阴氏道:“你说的是。”遂收拾行囊起身,到了府城,方知巡按已是到衙门行过香了。听得次日放告,要请人去写状子,因想恐怕漏风声不便,他自己也还动得笔。却写累累赘赘,照他前在京面禀的话写了一大状。次日清晨到衙门首,遂放告牌进去。
  许多人都跪倒高举呈状,书办接了上去呈上。铁按院取头一张一看,满满一纸,从不曾见此款式。一看名字是嬴阳,忽然想起,也不看了,就把呈子折了,收入袖中,吩咐道:“叫嬴阳上来。”众人接声如轰雷一般叫嬴阳。嬴阳答应了一声,在丹墀下忙忙叩头。按院道:“上来。”他膝行到滴水檐下。按院又道:“你到公座前来。”他葡匐到案前。问他道:“这状子是甚么人写的?”他叩头道:“小的不敢托人,是自己写的。”按院点头道:“好。”吩咐道:“众人明日早堂再听发落,嬴阳在此伺候。”掩门,衙役齐声吆喝出去。众人向外飞跑,众役呐喊。放炮关门,打点退堂。铁按院叫嬴阳跟着进到后堂坐下,吩咐传推官刑厅。早在大门首官厅中伺候随传,打躬已毕,按院叫放了一张椅子在傍命坐。告了坐然后坐下。按院问道:“贵厅职司风宪、锄强去恶,职所当为。如何地方上元凶巨恶也曾访拿一二么?”刑厅深深一恭,道:“卑厅也曾拿过几名,案牍具在。”按院道:“舍豺狼而问狐狸,非本院之意也。本院所说者,大奸巨恶耳,岂立豪鼠贼类也耶?”左右一顾道:“回避。”众人答应一声,远远躲开。嬴阳跟着也走。按院道:“嬴阳过来。”嬴阳忙走回跪下。
  按院袖中取出一张状子,递与刑厅。刑厅忙立身接过,坐下打开,见一大篇,不知是甚么东西。从头细看,方知是一张新样的状子。看了一会,看完了,起身双手缴上,就站在旁边。按院便不让坐,满面怒容道:“该厅一府理刑,容此淫恶鱼肉无辜。此奴凶恶至此,该厅竟无所闻,也可谓聋瞽之甚了。若有所闻而不敢举,畏其势耶?慕其贿耶?不但难免尸位素餐之诮,岂不愧民之父母四个字么?本院白简从事,该厅难免居首了。”刑厅见按院动怒,上前抢一跪,道:“卑职有下情上禀。”按院道:“起来讲。”刑厅站起,道:“此恶卑职知之久矣,屡欲举行而不果,皆为上台掣肘,时时切齿痛恨。卑职素仰老大人世秉忠贞,不避权贵。昨闻得老大人按临此地,私心窃喜,以为定可为民锄害,使此一县人得生。因老大人宪驾才临,不敢骤禀。欲候公务稍闲,卑职方敢细呈始末。”因向公服内胸前取出一个招文袋,捡出一纸呈上,道:“此系卑职访得此奴恶款,求老大人赐览。足见卑职非敢欺老大人之语也。”按院接过,一面看着,只是点头。落后看得一款道:农夫高凤之女,烈女。年十二时即擅仪容,性端庄,言笑不苟。里中每有春秋社会之聚,邻家姊妹莫不明妆艳服,趋观恐后。女则闭户纺绩,未尝履阈一窥。于是闾巷老幼男女皆目之迂,号曰腐头巾阿姐。不二年,腐头巾阿姐之名之貌共闻一邑,求之者卜皆不兆。惟南鄙人娄子朱镶筮吉焉。时高族有名世勋者,世为狙狯,工于谄笑,与聂变豹友善。因变豹为乡人多怨苦,世勋谋输粟入太学。又教其重贿各衙门胥吏,又劝以妹献京中张皇亲。于是变豹出入乘舆张盖,交结官吏,声势倾一方,而人莫敢仰视。每见其冠盖相望,无不摇首咋舌。世勋乡居,现充抚军门胥。变豹常至其家,共谋害人利己之事。久之,窥见烈女美而艳,欲图为小星。世勋乃勒朱家退婚状而强委禽焉。其父畏势唯命,女闻之即不食。其母患之,倩邻妪相劝。女曰:“为侬语朱郎,侬不活矣。誓无二心焉。”母泣曰:“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若之势焰,夫谁不惧,杀人多矣,未尝服刑也。儿死,尔父亡无日矣。哀哉,奈何速祸我老牸。”烈女闻之乃食,变豹择吉来迎。里中姊妹相爱者多泣送之。女则欣然登车,毫无悲戚之容,观者无不异之,以其先欲觅死,而此时乐往也。阿母哭之恸。或诮之曰:“去贫就富,女喜可知也。汝奚泣为?”母哭道:“我深知儿心,彼决不苟活,必无生望。我与之永别,焉得不恸?”诸人闻之不信,犹有腹诽之者。邻妪亦贱之,心鄙其曩者不食之诈。女既抵变豹家,下车入室,呼世勋曰:“役夫,尔则禽兽其行而盗贼其心,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我生不能食其肉,愿做厉鬼以求心之魂魄也!”卒抽衣襟中预伏之利刃,自刺而死,年十有五岁。变豹惧,毁其尸,投之江中,以灭其迹。
  铁按院看完,大怒道:“据该厅所访数款,若始末无差,此奴不可一刻留于世者。该厅今日暗带领捕役,都陆续四散起行。途中且不必指出名姓,恐此恶知风逃窜。若到彼拿获时,即着那昆山知县严解前来。妇女俟放告后,有亲人者,皆着领去。其余看守,再听发落。家俬查明封贮,其田产有占人者亦并给还。”向嬴阳道:“你跟了同去,该厅查出闵氏,即付他领回。”刑厅打一恭,道:“是。”嬴阳也叩了个头起来。
  只见那刑厅站着不走,按院道:“该厅还有所说么?”刑厅一恭,道:“职有一鄙言,恐触老大人尊怒,故不敢启齿。”按院道:“何妨。”刑厅道:“这两个太监他毫不知道理,倚钦差二字,妄自尊大。他若知道了,只管在老大人面前来缠绕起来,何以处之?”按院大怒,立起身来,将纱帽往上一挺,道:“该厅视本院为懦夫了。本院不但姓铁,连心胆都是铁的。本院既一心瘅恶救民,此时就是朝廷有特旨到来赦他,本院舍此官,弃此身,以为众民雪恨,也决不肯奉诏,何况于阉狗乎?”【好按院,不愧铁公之后。】刑厅深深一恭,道:“卑职失言了。”后到正中,向上一揖道:“卑职告辞。”按院一拱手,刑厅抽身就走。嬴阳也跟了出来。回到衙门,打点的当,连夜悄悄去了。
  过了两三日,铁按院差人去请那两个太监。那太监以为是新按院定是奉承他,请他吃酒,还笑道:“怎不下个请帖儿呢?初风初水就差人口请,这光景倒也托契。”随即吩咐鸣锣喝道,乘舆张盖而来。按院迎着到堂上,分宾主,礼毕坐下。这两个太监看见又无席又无戏,惟见他一脸怒色,甚是疑惑。【真不可解。】问道:“老先儿请咱们来,有甚么见教的?”按院道:“有一段奇闻,特请二位老太监来奉告。”他二人呵呵笑道:“老先儿是大通的人还不知道,我们知道甚么奇事?咱们只知服侍万岁爷,还会穿衣吃饭。”说了,又呵呵大笑。按院道:“本院未出京时,就闻知昆山县有一个大恶叫作聂变豹,万恶滔天。昨日沿路来告他的状子就有几百张,内中竟有说二位老太监是他的座主,杀人害人皆二位老太监所使,求本院题奏。本院见了大怒,开谕他们道:‘二位太监是朝廷家的内臣,岂不知国家法度?况荷蒙皇上天恩,今日钦差到此,焉有不爱百姓的?但非刑名衙门不能为民除害,安有护庇恶人之理?尔等不许听人妄言。’他众人执定是真,且说得凿凿可据。本院皆怒责逐去,这岂非奇闻么?本院料二位老太监决不肯为此,或有无知小人借老太监的声名做此犯法之事。但此口碑一扬,恐皇上闻知不便,故请二位来奉告。还该出张告示,晓谕百姓不可妄听无稽之言才好。本院也还要差人查访,有做老太监之名在外生事的,定要拿处。”那两个太监面容失色,你望我,我望你,有话说不出来。挣了一会,道:“多承老先儿见爱,咱们回去就出告示晓谕。”他坐不住,告辞了。【这两个太监大约生平来初次方领这样盛情。】再说那刑厅先差人密打一角钉封公文与昆山知县,上批该县密拆。知县接着,亲自拆开,看了内中事体。他虽素常与聂变豹有首尾,但这是按台访犯,可敢护庇泄漏?即吩咐典史暗传捕快衙役弓兵百余名伺候。遵奉来文,不敢出迎。将黑,刑厅一乘小轿抬到县衙穿堂下轿。坐下,略叙寒温,用毕酒饭。次日五鼓,率领多人到了聂家门口,四面围祝刑厅吩咐知县典史进前门,县丞同嬴阳进后门。又吩咐道:“无论男女大小,见一个锁一个,不许走脱一名。”着县丞随将门户箱柜皆即封固,俟再清查。众人领命,呐一声喊,打开大门而入。县丞同嬴阳领着多人从后打入,【赢阳可稍泄当年之恨。】此时都还未起,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一家大小不曾走脱一个。

  只他妻子单氏,自从见他哄骗嬴阳之后更加凶恶,屡屡苦劝不听。后又见他逼死了烈女高氏,他合掌道:“天地鬼神亦可畏也。”遂长斋绣佛,每日高声朗诵大慈大悲救苦求难观世音菩萨宝号,决不肯与聂变豹同床。聂变豹也强过他数次,见他执意不从,只得罢了。数年来,他终日跌坐念佛,虔诚无比,一毫外事不问。数月前一夜,睡梦中忽然惊醒,道:“大难到了,我要先去。”遂沐浴更衣,坐化而逝。聂变豹念经出殡,不用细说。刚才葬了,未及百日,便遭此事。聂变豹因淫毒太甚,他妾婢虽多,并无儿女,只他一身。他正同着一个妾精赤条条高卧,众人掀开被,一伸手,用锁套上。只许那妾穿了衫裤,也不曾容聂变豹穿裤子,只拿一件长衣与他披上,【衙役亦妙。】带了出来。
  那刑厅在厅上正中会着,知县傍坐。捕快带他到厅前,喝叫他跪。他气昂昂的道:“我又不犯法。我是一个大监生,【真大。】我为甚么跪?我有甚么罪,敢来拿我?”冷笑道:【冷笑,妙。满肚皮捂着两太监也。】“你拿我也罢了,我看你明日怎么放我?”刑厅大怒道:“本厅久要拿你,恨我官微力薄,为人掣肘。今你系按台访犯,尚敢如此无状,左右掌嘴。”衙役上前,几个嘴巴,打得鼻口血冒,他才不敢作声。刑厅向知县道:“男犯都拿齐了么?”知县道:“都齐了。”刑厅道:“将幼小者留下,同妇女从妾,命典史看守。众犯贵县连夜解往按台发落。此系宪件,不可稍迟。勿得疏虞获罪。”知县打恭领出。此时轰动了合县男女,都来聚观。看见聂变豹蓬头赤足枷锁着,鼻口津津淌血。他家那些助恶家奴,都连连牵牵枷锁在后。皆合掌道:“阿弥陀佛,他也有今日这一日。”有的道:“他叫做聂驴子,不知他的膫子有多大呢?”衙役中也有恨他的,见他没穿着裤子,将他衣服前衿拽起,露出那驴肾样的阳物,一摔一摔的走。他到此时也没法了,只低着头。两边看的人无不畅快喜笑,小孩子个个拍手打掌的笑道:“都快些来看大鸡巴耶!”妇人们见了他那东西,彼此相顾,尽皆咬唇啮指,张目结舌。【这日街上好热闹】到了县中,吩咐且下了监。知县收拾完备,连夜解了去了。
  且说那刑厅见许多妇女皆锁系在厅下,问道:“内中那一个是闵氏?”那闵氏见众人中单问他一个,恐说他是宠妾重罪,不敢答应。刑厅又问了一声,众役喝问众妇女道:“谁是闵氏?”别的妇女指着道:“他就是。”衙役带到前跪下。刑厅问道:“你如何到他家来的?”闵氏战兢兢的哭禀道:“小妇人原是好人家儿女,被他抢来做……”那个妾字还未曾说出口来,刑厅道:“不消说了。”叫嬴阳。嬴阳忙上前跪下,刑厅问道:“你看这是你姐姐么?”嬴阳时刻念他在心,虽隔多年,面庞儿仿佛认得,答道:“正是小的姐姐。”刑厅吩咐道:“开了刑具。”衙役将锁开了。那刑厅不知嬴阳的来历,见按台谆谆吩咐,可有不作情的?便向闵氏道:“你可将你的衣服之类进去拿了出来,跟你兄弟去罢。”闵氏先听说他是那人的姐姐,定睛一看,并不认得。但嬴阳当日是个小孩子,如今将四十岁了,又多年不唱戏了,长了一嘴的胡子。正在疑心,猛然想起方才叫他的名字嬴阳,疑是嬴旦。心中暗喜,遂叩了个头,爬起才要走。只见众人中一个小女孩痛哭道:“娘娘你去了,就不救我一救?”闵氏也掉泪道:“我蒙老天爷天恩开释,如何还救得你呢?”刑厅问道:“这是你甚么人?”闵氏复回跪禀道:“他六岁时没了父母,小妇人怜他,当义女养了这几年。今年十三岁了。”刑厅道:“与这小孩子何干?即是你的义女,你带了走罢。”吩咐道:“放了他。”衙役与他开了锁,那孩子同闵氏欢喜叩头谢恩。刑厅道:“闵氏,带这孩子进去,把他的衣服之类也拿了去。”这明是刑厅作情,叫他拿东西的话。【写此一女子岂非蛇足,不过特做一势利之叹耳。赢阳系按院所托之人,刑厅不但恩待闵氏,即闵氏之义女尚蒙宽宥,可见势利二字到处无不可行也。】闵氏到了房内,将所有头面尽行包了,系在腰中。将上好的衣服包了一大包,背了出来。刑厅看见,对嬴阳道:“你领了去罢。”嬴阳、闵氏同那孩子都叩了头。嬴阳拿着那包袱,欢欢喜喜出了门来,叫了两乘轿子。闵氏坐了一乘,那孩子坐了一乘,将包袱塞入轿柜下,一直来家。到了家中,下轿让入。那阴氏迎进,嬴阳叫铺子里打发了轿钱。
  他到了里边,将一张椅子放在上面让闵氏坐,向闵氏道:“奶奶你不认得我了么?”两眼掉泪,道:“若非奶奶救我,安得尚有今日?奶奶请坐了,我好拜谢。”扑的跪倒。闵氏也忙跪下,道:“我当日救你,你今日救我,我也该谢的。”赢阳再三的让他,他决不肯起来。嬴阳叫阴氏搀扶,他也不肯,让了许久。闵氏道:“方才在官衙中既说是姐弟,你若不弃,我们认作姐弟罢。”嬴阳大喜。问了年纪,他比嬴阳大三岁,四十一岁了。让闵氏受了两礼。阴氏也拜见了,那孩子拜了舅舅舅母。嬴阳将他那鞋取出缴还,闵氏收了。摆上酒来饮着,闵氏问道历年境况,今日如何告理报仇。嬴阳把他家事略叙,把告状的话细诉了一遍。又问闵氏的父母住处,闵氏说了。嬴阳去寻了他父母来相会了,相隔了二十余年始得重逢,痛哭了一常闵氏对父母说嬴阳救他的事,老夫妻深感不尽,向嬴阳夫妻再三道谢了,接了他母女二人家去。
  再说那刑厅招告,那告聂变豹的状子有数百张。有白占人家的妇女田产,皆给原主领去。【好。】余者候按台发落。又清查了他的家俬,造了册子。诸事完毕,起身回苏报院。嬴阳也随了去叩谢。铁按院将聂变豹并首恶家奴并皆处死,其余男女随轻重发落。合县之人无论受害与不受害者,无不欢欣鼓舞,感恩戴德。又差役去拿高世勋,回称烈女死之次日,即呕血死。按台深以为异,大书“凛然千古”四个大字,勒名于烈女之门。把聂变豹的银子给一百两与烈女之父高凤,为烈女建祠。【此一事不可少,若漏去,则只能除恶不能旌善矣。】这年正值苏州一府六县荒歉,按院委刑厅将聂变豹现存的银两,并将家产变卖,赈济穷民,受恩之民家家尸祝。
  嬴阳辞了回来,同阴氏商议,请了金矿来家。阴氏向他说闵氏与他同岁,【此处方出金矿年纪。】相貌端庄,生性贤淑,劝他续弦。他见情人说合,必然不错,就烦嬴阳做媒。闵氏听说与公子做正妻,又是富家。况系恩弟做媒,焉有不肯之理?金家下礼迎娶,都不消细说。闵氏到了金家,他当日虽聂变豹宠妾,因胸中有父翁之仇,不过勉强从顺。今嫁了金矿,不但年齿相当,且内才甚妙,恩情甚笃。金矿见闵氏之姿不下阴氏,觉端庄过之。又见他相夫以礼,待妾以和,处家之道无不尽善尽美,十分相敬相爱。那嬴阳同这姐姐彼此有相救之恩,金矿同这小舅姆又有相知之素,惟这门亲戚更觉得亲厚,不必烦叙。嬴阳这么个旦而兼龟的人,有这一点报恩的好处,不但成了个好人家,后来竟还做了官,焉知非冥冥之中报之耶?足见人生何不学好,这是后话。再说那邬合的家事,古语有两句说得好,道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嬴氏被和尚拐去拿到衙门的这一段新闻,不几日,合城皆知。那龙飏也闻得了这话,心中暗想道:“这妇人和我好了三四年,生生被他爹娘拆散了。心里久要想看看他去,替他叙叙旧。恐他夫妻和美,不肯认帐,反弄出是非来。他今既肯跟人逃走,定然是不喜他的丈夫。听得说他丈夫成日不在家,我何不踅了去见见他?若有旧情勾搭上了,强似把自己的后窍只管与别人弄,我也弄弄他的前孔何妨?”想定了主意,【主意虽不错,孰不知大道不然。】打扮起来。他虽二十多岁,还做卖圈儿肉大脏头的生意。他年纪大了,比当日更觉在行,会奉承凑趣,所以倒兴旺起来。他当日跟着游混公混了两年,游混公见他长成了一个大汉,嘴上胡子渣儿也有了,屁股沟子里的毛也老长的,就把他撇开了。有他儿子游夏流相厚的一个初出世时兴的小免子,叫做杨为英。【随手就带出杨为英、游夏流,何等省笔。】他也插上一脚,父子两个合包着这个校这龙小官见游混公另叙上了少年,冷淡了他。他赌气把嘴上的胡子挦得干干净净,屁股沟子里的毛也拔得光光挞挞,也另相与了个孤老,叫做充好古。原也是好人家的儿孙,自幼酷好小官的。他的妻子郗氏,【在龙家小子事中带出充好古、郗氏,甚妙。后来再说他夫妇的事,便不是劈空捏出的姓名。】生得也甚有姿色,他总弃而不顾。在这一件事上,把个小家业花得精光。如今手头短促,不能相与那时兴的兔子了。恰遇着龙飏这一位老小官,他是新出阳关无故人的时候,贱价就售。虽无银钱,或有酒食,他也就乐从。恰好古见他的这种货物虽不工巧,却甚价廉。不但他惯拾烂枣,而且想道:“俗语说,会嫖的嫖婆儿,会骑的骑骡儿。取他个在行受用之意,他这老小官定与初出世的兔羔子不同。”自相与了他,果然枕席之间历练无比,充好古三魂七魄都落在他身上,把家中无所不卖,替他制了几件绸绢衣服。龙飏辞了他回来,把他挣的这几件时样蜘蛛丝织的衣服此时穿起。你道何为蜘蛛丝?因他是屁眼里抽出来的,故有此美名。【近来穿蜘蛛丝的人甚多。】这小子摇摇着一路问到邬家来。见门关着,只说邬合不在家,就去敲门。谁知邬合正在家中,听见了,开门问道:“是谁?”却不认得。便道:“是那里来的?”那小子见了邬合,吃了一个定心拳。亏他随机应变,答道:“我姓龙,原是嬴老爹的紧邻。他有信来,我来对了姑娘说。”邬合才要让他进去,听后面有人叫道:“邬大哥且站着,我有话和你说。”邬合站住了看时,是他一个相熟的朋友到跟前,让他同入。那人见龙飏在那里,便道:“我不进去了,有句话同你商议。”邬合道:“你请站一站,我送这位朋友进去就来。”同龙小官进来,叫妇人:“你出来,你家老爹烦人送信来了。”说完,他便转身同那人说话去了。
  这嬴氏忽听见爹娘有信来,满心欢喜,忙走出来,见是龙家的小子。旧恨在心,忽然变下脸来。因他是寄信来的,不好发作,含怒问道:“我爹的信呢?”这小子这两三年没见他,见他的身子发胖了许多,越发白净标致,魂都没了。也不看他的脸色势头,恃着宿好,笑嘻嘻的道:“没有甚么信。”妇人道:“没有信,你来做甚么?”那小子笑道:“我当日你甚么样的恩情,忽然分开了,我日夜想你。这几年我要来看你,不得个空儿,每日心里惦着。近来又知你为了官事,甚是放心不下,故此特来看看。”那妇人听了,又羞又恼,变了脸,道:“各家门各家户,你非亲非故,到我家来放屁辣骚的是甚么?”那小子一团的高兴,被他这一扫,也放下脸来,道:“你这没良心的淫妇,从小儿是我破的身子,肏了三四年,孩子都养过了,我是你的原夫。你老子嫌我穷,把你另嫁了人。我听见你跟和尚逃走,捱了拶打。我好意来看你,你不认我,这个样儿待承我。我到衙门中告你一状,说你背夫改嫁,拿了你爹娘来,大家弄到了官。我不图打鱼,只图浑水,那会你求我就迟了,我还未必肯饶你呢。”【话未尝不妙,真使赢氏无可答者。】这妇人听了,羞气得了不得。果然怕弄出事来,又出乖露丑。眉头一蹙,心生一计。走到房中,招他道:“你进来。”那小子见叫他进房,必有好处,忙跨入来。妇人低声道:“我同你的情还有甚么说的?我丈夫在门口,你说话不妨头脑,我怕他听见,故拿搡话回你。是瞒他的,你怎就恼了?今日他在家,不中用了。你明日还是这个时候来,我和你说话。”【写赢氏机变之巧,活脱一个伶俐的妇人。】这小子听见这话,眉开眼笑,抱着亲了个嘴,伸手就要掏裤子。妇人道:“看我男人进来看见。”那小子道:“不妨,我望外望着呢。”妇人拦他不住,被他扯开裤子,摸着了阴户,用指头挖挖,笑道:“当日和你弄时,只一条缝儿,如今竟像个大浆口了。”妇人笑着推他的手,道:“你快去罢,后来有日子顽呢。”那小子讨了个实话,也就往外走。邬合还同那人在门口说话。他出来拱了拱手去了。
  少刻,那人也告别去了。邬合进来问道:“你爹的信呢?”妇人道:“那里有甚么信呢。”邬合道:“没有信,他来做甚么?”那妇人红着脸,掉了两点泪,道:“我当日小时在家做了件丑事,要告诉你,恐怕你恼。”邬合道:“你在我家做出这番事来,我还不恼,何况你在家里做的事?那是个过去的帐,我恼的是甚么?【好大肚皮。】你只管说。”那妇人把他当日先要去看小子的阳物,并后来养孩子的话,剪头去尾,只说:“我当日年小在家,这个人姓龙,是我家雇了使用的,三番五次哄我奸了。后来爹娘看得有些破绽,把他撵了,我才嫁到你家来。他气不愤,在大街小巷败坏我。我爹娘住不住,方搬回家乡去了。我恨到如今,不好对你说得。今日瞒不得了,实情向你说了,你恕过我罢。”邬合方悟道丈人丈母去的缘故。问道:“他无故今日来做甚么?”妇人道:“他今日又想来奸骗我,我变了脸骂他。”他要往衙门去告的话也说了个尽情。又道:“我哄他明日来,我同你商议,等他来时,你躲在后院里。他要奸我的时候,我叫喊起来。你拿住他,或打个臭死,或送他到官,才出得我这口恶报。”邬合摇头道:“使不得。这一闹起来,私休不得,一到了当官,你少不得也要出去。他当堂说出旧话,又添一个丑名。”妇人道:“据你这样说,明日他来,拿甚么话回他呢?”邬合见嬴氏这一篇言词,也知他有了几分的烈性,还要试他一试,便道:“你既和他有旧情,他来也没有甚么歹意,不过想同你叙叙旧情。你和他弄弄,了了他的心愿,好好打发他去,也就罢了。何苦又多事,惹是招非呢?你要瞒着我做,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既对我说了,我已知道你的心,你只管同他弄,我不恼的。我明日出去让他。”
  那嬴氏的脸通红,发急道:“哥哥,你把我真看得猪狗不如了。我做了不肖的事,你还这样恩情待我。如今就杀了我,我也不肯依从了。”邬合听说,知妇人是实心改过从善,心中暗喜。又道:“你果然恨他么?恐怕到底有丝毫的情分。”妇人道:“他奸了我几年,还负心扬我的丑呢。弄得我父南女北,我恨他深入骨髓,还有甚么情意?”邬合道:“我想在这里了,倒有一条好计,才除得这个祸根。不然,你终久被他缠绕不妙。只怕你下不得毒心。”嬴氏道:“若有妙法敢自好,就是杀了他叫我去偿命,我也情愿。有甚么毒心下不得?”邬合见他是真心,遂向他道:“也不用杀他,也不用与他偿命,只如此如此,【两个如此,送了一个小官。】这般这般,可不出了你的气,把这祸根就拔掉了。你说可行得么?”嬴氏欢喜得了不得,说道:“好好,明日就这样行。”一宿晚景休提。
  次日起来,早饭后邬合要出门。妇人叮嘱道:“外边凭著有甚么要紧的事,今日千万可要回来。”邬合道:“我知道,不用你嘱咐。”去了。午间,妇人把大门闩拔了虚掩着,坐着在房中等他。这小子活该倒运,走将来了。这正是:猪羊走入屠家,一步步来寻死路。
  这小子死到临头尚不自知,喜喜欢欢走来赴约。到了门口,见门是虚掩着呢,推开走了进来,妇人也笑脸相迎。【这才是笑里藏刀。】他一把抱住,就要求欢。那妇人道:“使不得,我家的今日还在家,才出去买东西去了,就回来的。你不见我开着门等他呢,撞来看见怎么了?”那小子急了,道:“这怎么样处?你哄了我来,叫我空空的回去。”妇人道:“我怎么肯哄你?今日早间有人来约他今夜吃戏酒,有一夜不得回家,你到日落掌灯后来,我等着你。你轻轻的敲门,不要叫别人听见。【心深而且毒。】我接你进来,你在我这里过了夜,明日五鼓再回去。神不知鬼不觉,你道可好么?”那小子当妇人是真心,他欢喜非常,搂着道:“亲亲,久不见你那宝贝了,我急得很了,将就且见见意儿罢。”那妇人道:“不好,你留此精神,夜里凭你弄罢。这会子怕他回来遇见,问你来做甚么,你怎样答应他?你快些回去。”那小子舍不得,定还要扯开了裤子摸了摸,亲了个嘴。他也怕邬合来撞见,无言回答,只得忙忙去了。
  日色御山时分,邬合来家。手里拿着个纸包儿,又拎着些银锞白钱。【说猜要做甚事?】敲门进来,问道:“他来了不曾?”妇人笑道:“来了。”就把先的话向他说了。两个人笑着,将包儿打开。一包是靛花,一包烟子,一包沥青。又把前次妇人擦指头剩下的银朱,【好记性。】也取出来,拿几个碗装了。都用香油调好,寻出几枝旧笔来洗净,都放在那边客座桌子抽屉内。又寻出一根晒衣裳的细长绳子来,也放在客座屋里,找了个棒槌放在手边。安排停当,专等他来行事。看看天晚,夫妻饱餐了夜饭,点上灯来。
  约起更时候,只得外边轻轻敲门,知是他来了。邬合拿着棒槌躲在厨房里去,那妇人出去开门,放那小子进来。忙把门插上,走进房来。那色鬼把妇人抱在床上,不暇言就替他褪裤子。【真可有趣。】妇人总不推辞,他自己脱得精光。也没工夫上床,就站在床前,扛起妇人的两条腿来,将屁股拉出床沿外,灯光下照得甚明,站着一攮到根。一个其大无外,一个其小无内,那小子如渴龙见水,命也不顾,下死力一阵乱抽,不多几下就完了事了。正在麻欢的时候,被妇人伸手将他的脖子搂过来,把舌头递在他的口内。这小子快活得了不得,咂了几下。那妇人也叫他伸过来,【不意赢氏竟善兵法,这叫做将欲取之必姑与之。】那小子忙把舌头伸出,恨不得连舌根都吐出来送入他口中。被妇人紧紧含住,猛的下力一口,格蹬一声,齐齐咬下。【也可为他的丑声之报。】那小子疼得喊叫不出,一跤跌在地下。妇人忙把断舌头吐出,叫道:“有贼了,快些来。”【果是偷花贼。】只听得房门外喝道:“贼在那里?拿住了,不要放他走了。”那小子正疼得发昏,耳中忽听得这话,晓得是被他暗算。也顾不得衣服,爬起来,精光着就往外跑。那邬合嘴里吆喝,却不进来。他有心算计无心,在房门外等着。说时迟那时快,他才一只脚跨出房门槛,屋内有灯,外面黑,看不真切,被邬合下死力对准踝子骨一下打得哼的一声,一交跌倒。邬合上前按住,坐在脊背上。【邬合会降龙。】那妇人也将穿上裤子,拿出灯来。【细。此等句极易漏者。】取过绳子来,同邬合将他紧紧的背绑起来。那小子舌头没了,疼得一声也无。腿又打伤,又跌得昏头晕脑,动也不能一动。况这小官只会屁眼中捱那挺硬的膫子,棒槌打踝子骨上,从不曾尝过这横量的木棒槌。他挣挫不得,任他夫妻二人舞弄。邬合把他绑得定定的,然后起来把他的头发打开,妇人已将日间预备的宝货都搬了出来,邬合用沥青将头发替他刷得直竖竖的,然后将油调的红黑蓝三样颜色,从头至脚,二人用笔一阵混涂乱抹,彩画了个花花绿绿,【画工画龙原是五彩的。】将银锞纸钱替他浑身挂下。
  妇人向小子道:“你奸了我几年,我那些儿亏了你?你还四处花败我。你今日又想来奸我,我且出出气着。”拾起棒槌来,拿那一头细些的把儿,对准他的粪门,尽力往里一插,竟进去了四五寸,疼得那小子把屁股只是扭。又拿着一根细绳,将棒槌扎紧,系在他腰间。一头在粪门内,一头托在外边。又找出几根旧头绳来,拿了些烂纸拴在棒槌上,像个大尾巴。【这棒椎可名曰华韵。何以言之?曰龙尾。】才提将起来,开门放他。那小子得了命,一瘸一跛的才要走。他夫妻二人各拿了一把锥子,照屁股肉厚处戳了两下,【这屁股昔日也曾有人爱惜过,今日何不幸一至于此。】那小子疼得又叫不出来,屁眼内又是棒槌塞着难走。戳得没奈何,只得瘸着腿一拐一拐的没命往外跑。邬合还恐他躲在僻静处,故意的大吆小喝,后面撵着。那小子怕锥子利害,直往前奔。邬合一直送他出了大街,见去远了,方才回家关门。夫妻笑了一场,上床而卧。他这条死巷内竟无一人得知。
  再说那龙飏跑到街上,已有二更天气。人都尽了,静悄悄的。虽有微月,昏头昏脑,连路都认不清白。拐呀拐的乱跑,远远看见一簇人拿着灯笼,知是巡夜的官来了,转身往回里就跑。那官同众人已经看见,说道:“那是个甚么东西,快快的赶上。”众人一轰赶来,那小子被赶急了,腿瘸着也跑不动,倒站住了脚,有个要人救他的意思,却说不出话了。众人离他不远,见他不动,反吃了惊。仔细定睛一看,从不曾见过这么个怪物。众人心里都是有些发毛,胆小的退在人背后躲着看。有几个胆子大的,高声喝问,又不见他答应。那小子分明是说甚么,因舌头全没,说不明白,只听嘴里呜噜呜噜的叫。那官儿仗着胆子,说道:“要是人必定会说话,他只会叫,不是鬼定是妖怪。我们人多,阳气盛,逼住了他脱不得形。你们快动手打,不要被他走了。”那小子也听见了,着了急,越发奔了人来,要人看看的意思,嘴里更叫得凶。众人见他扑了来,心中大慌。想是本官说的有理,到底是读书的人不同。又恐他先下手伤了人,仗着胆,一齐上前。一顿乱棍,打得脑浆直流,浑身骨折,方敢近前。将灯笼照着细看,方知不是鬼怪,倒是个人怪。吃了一惊,道:“这官儿因太通格物,格错了。”默无一言。次日报了察院,差人验看,唇外血污,口中无舌。肛门内有棒槌一根,备图了一个形状呈上官府。就知是这人定是因奸被人暗算,究无谋主,又无尸亲,吩付地方掩埋。这小子奸了人家闺女,这原是女子先去就他,还情有可恕,世上有几个鲁男子柳下惠?但只后来扬他的丑,无情负义。他已有了丈夫,今日又想来奸他。其情原自可恶,一死也不为屈。但这邬合夫妻也算下得毒手。这个小子的父母见儿子数日不归,四处寻觅了几日,杳无踪影。只疑他跟了好龙阳的大花子去了,再也想不到他这一首。这小子也只算个无主的孤魂罢了。
  再说那邬合次日到街上,纷纷听得人说昨夜有一桩奇事。一个人不知作了甚么坏事,被谁人弄得如此如此形状,【先邬合的如此如此是起,这两个如此如此是结。】下此毒手,送了一条性命。听了,回家告诉嬴氏:“除了你病根了。”夫妻笑了一常有一首词儿说这狱卒凶淫并龙飏的愚呆,道:恶毒从无过禁卒,逞凶那惧遭刑朴。叹嬴氏虽淫,坑他机阱,几乎就木。】靶αr愚满腹,想当年风流再续。似投火飞蛾,犹欣欣的,反被情仇戳。∩系鳌队曛谢ā反撕笳赓贤瞎煤貌缓兔溃弦蔡郯良R蝗眨弦蛴惺碌匠峭猓鋈惶靡桓龇厝δ谟行『⒆犹淇蓿ψ呷ゴ笠豢矗词歉鲆凰昀吹哪泻⒆樱涣车亩淮T凑夂⒆映龅氖腔鹬⒍欢懒耍改概鹿烦运淘谌思曳厝δ凇U庖灰沟昧寺镀终戳送疗从只盍耍蚀颂淇蕖Z下幕断玻Я嘶乩矗匈虾蒙拧9思溉眨欢昧耍酶霭拙坏暮⒆印K蚱薅酥雷约翰荒苌牧耍夂⒍惹咨亩固邸K洳乓凰辏不岢粤耍蚰歉餮母獾阄顾=ソコご螅鹆烁雒郑凶髭套妗U夂⒆又恢蚱薅耸撬牡铮⒉恢鹩懈改浮A匣共恢巧趺醇业模慰鲇谀切『⒆樱亢罄锤а扇耍屑塘怂淖陟搿U飧救擞姿湟矗胶罄锤墓孕拢棺隽艘桓鱿推薮饶福倏忌浦铡D勤险媸牵焊善薹词な灯蓿拮庸挥凶印?
  也受用了下半世。此系后话,不题。
  再说邬合那一日领了宦萼之命邀贾、童相会,回家歇宿。这话还在嬴氏被和尚拐去未曾拿获之时。因一枝笔写不得两处的事,此时方又续出。他次日大清晨起身要往他两家去,刚出门,遇见县里差来的捕快替他拿人。他送了个封儿,又同众邻居问了王酒鬼。众役去后,他方得脱身前去。【分得清楚,接得明白。】正然走着,到了一个人家的大门口,看那个门第,若非仕宦门楣,定是富翁的华宅。只见有十来多岁的一个标致后生,身穿得十分华丽,打着一个小厮,也只有十来岁,打得哭喊连天,满地下乱滚,足足打了有百数,怒犹未息,气狠狠骂着,走了进去。邬合叹道:“一个下人就有过犯,将就打几下罢了。何苦打到这个地位?做主人的恩宽些也好。”傍边一个老儿笑道:“兄当是主子打奴才么?这是奴才打主子。真是天翻地覆,有冤没处诉的帐。”邬合惊问道:“请教老爹,这话是怎么说?我不明白。”那老儿笑道:“墙有风,壁有耳。这话对兄说不得,兄也不必问。”他说着,就走了开去。邬合听了,心中胡胡涂涂,猜测不出,也就去了。
  你道这老儿说的是甚么缘故?原来这个体面的后生,姓牛名耕,字希冉。【稀软的耕牛济得甚事,不过杀才而已。】他父亲叫做牛质。这牛质有个堂兄,现做显官,名为牛解。【弟为牛之躯质,而兄为牛心。牛在一戾,可谓牛兄牛弟。】这牛质家中有数万之富【谚云:乡下人不识麒麟,是个有钱的牛。大约此语因他而起。】,他自幼酷好的是一个色字【牛也好色,出奇。】,除妻子苟氏之外【古谓龙交牛生麒麟。他牛与狗交,不知生个甚么异兽。】,妾婢约有数十。他的房子最大而且富丽【好个牛圈。】,卧房之后还有一处小园【阅此偶记起一笑谈:一人死去,阎君命其托生,彼云:“若依得我的愿方去。”阎君曰:“你愿若何?”彼云:“我要万顷良田一湖水,小小花园在屋里,一妻二妾和气美,父做告官子甲科,年终百岁而已矣。”阎君道:“世间若有此等人,你做阎王我做你。”牛质卧房之后有小园,又有美妻妾,又兄是做高官,竟将同此愿也。】,内中有亭有塘,有楼有阁,曲曲折折,甚是幽致。各处俱铺设床榻,随处兴到,便同妻婢们高兴一番。【各处俱设床榻,本为自己纵淫之地,孰不知亦为令正幸奴之所。自做之,妻法之,又何足怪矣。】他这园中果然收拾得好,但见那:潇洒旁轩,高明户牍。画帖春宫满壁,书堆淫艳连床。庭前院内,碧桃相间海棠红;廊下阶前,芍药并参玫瑰紫。夏月荷花映日,秋来桂蕊飘香。绕屋梅花三十树,垣墙翠竹几千竿。栏杆卐字斜连,窗槅衢花掩映。楼阁俱铺床榻,【一篇赞话,只为一个阁字,为苟氏幸胡旦之地。】庭轩尽设枕衾。淫情一动,不拘何处便行;骚兴但浓,那管妾鬟混干。
  园后还有个小便门通着外边,时常叫家人们打扫出那些污秽之物,【小便门是做后来胡旦的入路,欲瞒观者眼目,假说出污秽之所,巧甚。】就不从内室中走。这牛质虽有许多妻妾,总无儿女。他这个好淫,不但这些妾婢是他分中应乐之物,至于家中仆妇,不论精粗美恶,他总放不过一个,都要赏鉴赏鉴他们的光毛肥瘦。又好南风,龙阳戏子也养着许多,真是一个色精。然而以实论之,是登徒子的传流,只算得好淫,却算不得好色。他这妻子苟氏,生得风骚俊美,是个绵里针笑里刀的妇人。任凭丈夫娶妾纳婢,他谈笑自如,毫无愠色。心中虽然醋气薰蒸,面上从不露一丝形迹。【俗语:咬人的狗儿不露齿,此妇人谓。】他内中又别有一番心事,待这些妾婢们不但和和气气,而且都施些小惠。【他虽有一副狗心肠,若以那一种泼悍之妇较之,连此狗妇不若矣。】牛质夸他贤德,畏敬他是不消说了,这些婢妾也没一个不感他的恩私。牛质心爱的一个戏旦,叫个胡可,【天下戏旦皆可用这个名字。】是苏州人【也是苏州人。苏州人的祖父多系水葬,生的子孙多与人走旱路,这风水令人不解。】,生得娇媚如妇人一般,有十七八岁。他不在戏班中算的,只自己家宴,偶然叫他唱几句,养在内书房中,竟作个妇人妆束,金簪珠坠,俨然一个女子【此辈即不女装,枕席之间何尝不俨然一女子?】。苟氏时常见他唱戏,恨不得搂到怀中,一口水吞他下肚【他之孽具送入肚去还有妙处,吞他下肚何益?】。虽然爱到十分,碍着人多眼众,无可奈何,只好眼饱肚饥而已。苟氏有一个丫头叫做红梅,有二十岁了。生得红白麻子着实俏浪,那牛质自然是饶不过他的。但这丫头年长而骚,主人公的内宠多,雨露之恩不能常波及到他。时常牛质叫他往书房中取东西,他也看上了胡旦,反拿话儿勾他。他一个做戏子的人,这风月调情是他的拿手。况恃着主人公的疼爱,未免胆大,也就想同他做个串字。两个里都有心久了,但因未得其便。
  这一日早晨,牛质叫红梅到书房中去取健阳固本丹。红梅到了书房,见胡旦上身脱剥在那里洗脸抹身,露出一身白肉。下穿一条大红绉纱单裤,白绸裤腰画着许多人物。红梅心爱得了不得,笑嘻嘻的道:“小厮家也穿条大红裤子,你那裤腰上画的是甚么?”那胡旦正想要调戏他,便把裤腰扯开,拎着那个道:“你看看这样的好故事。”红梅一看,原来画的是春宫。他笑得了不得,说道:“不害羞的,一个裤腰上画这东西做甚么?”胡旦笑着,故意把手一松,裤子掉了下去。一个膫子直竖竖,硬而且大。红梅笑着,打他一下,道:“好大胆子,我在这里,怎把你老子的头露了出来?”胡旦就这意儿对面一下抱住,那挺硬的阳物向他乱耸,笑道:“你既不待见他,拿你的皮套子把他装起来罢。”红梅笑着乱摔道:“你看我可告诉老爷。”胡旦道:“你不要假做撇清了,我两个今日完了这心愿罢。”红梅被他调戏的心花缭乱,做作不得了,说道:“这会儿来不得,老爷等着要药呢。过会儿你等我,我有空就偷着出来。”胡旦搂着他亲了个嘴,定叫他吐过舌头来咂了咂,才放了手,取了药付他拿去。到了午后,红梅果然偷空溜了出来,他二人成了好事。如此者多次,久而久之,人也就有些知觉,传到苟氏耳中。苟氏正想个人通线,听了这话,不但不怒,而反暗喜。
  一日,带了这丫头到了后园一个小阁上坐下。他做了一个笑容,问那丫头道:“我听得人说你同胡旦私偷,可是真的?你实说,不要瞒我。”那丫头见针着了他的实病,脸色绯红,毛骨悚然,不敢答应,把头低着。苟氏笑着道:“这呆丫头,这件事是人的常情,怕的是甚么?你实说了,我倒不恼。我要是怪你,肯在这没人处问你么?你只管放心的说。”那丫头见主母这样的开恩,感激入骨。况且每常主母待人性极宽厚,从不施打骂于奴辈。就说了,谅也不妨。遂跪下道:“奶奶天恩,我怎敢欺瞒,事是真有的。”苟氏道:“你起来,我有话问你。”那丫头叩了个头,站起。苟氏道:“你也同他偷过有多少回数?”丫头道:“像有十来次了罢了。”苟氏笑道:“他年纪小呢,也会弄么?他的东西也有多大?”红梅含羞笑着,不好答应。苟氏道:“你还是才见男人的女孩子么?怕甚么羞?你说给我听。”那丫头红着脸含着笑,道:“他年纪虽小,那个东西比老爷的还粗大些,会弄多着呢。”【此段虽与裘氏问春花相仿佛,却无一字雷同。说话行事俱各自别。】苟氏听了这话,浑自麻了一下,心窝里乱痒,【腹内之心乎,胯下之花心乎?】不由得脸上发起烧来,笑嘻嘻的说道:“当真的?我信不过。”【真不真,何预奶奶事?可笑。】丫头道:“奶奶这样大恩,我敢说谎么?”苟氏附着他的耳朵,道:“我同你商议,我今晚借个因头到这里来睡。你到书房里去约下他,晚上叫他在后门口等着,你开门接他进来,我同他试试,看你的话可真。【凡事何消叫奶奶如此费心。】你要做的稳妥,我不但重重的抬举你,我后来看巧就把你配了他。”那丫头听见这话,笑容满面,忙跪下叩头,道:“谢奶奶的恩典,我此时就去对他说。”连忙的推了个事故,出去约了胡旦,俟晚行事。【可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苟氏也满心欢喜,回到房中,打点夜赴佳期。
  且说天地间造化弄人,【看官拭目看着。】真正奇绝。他要总成人做个好人,定有好些凑巧的奇遇。要总成人做个坏人,也使他有个凑巧的机缘。古今来事也多端,不能尽述。即如这个苟氏,忽然一点淫心按纳不住,叫丫头去约了这胡旦。若是不能凑巧,他脱身不得。过了后,或者一回想,自己是主母,那到底是家奴,如何竟鹣鹣比翼,燕燕于飞,做起这样反常的事来?愧心一萌,翻然自愧悔,岂不使他做了一个良妇?不想刚刚有个空儿,成全了他这淫行,岂非造化弄人?然而又有说者,那《劝善录》上有十个大字道得好。他说是:我不淫人妻,谁肯淫我妇?
  那《太上感应篇》上也有两句说得好: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真是丝毫不爽。如这牛质贪淫好色,蓄了许多婢妾。虽然也是大过,这还罢了。至于家中的仆妇,虽然都是主人银钱买来,但他各有丈夫,岂无脸面?岂无恩爱?以主人之势压而淫之。内中虽有无耻之流,以贱人之阴得沾尊贵之卵,欣欣以为荣乐者,然后内中已伤了一点阴骘。或有身居下贱,虽有贞操之心,而为势之所凌,不敢不从,你说他这一腔的怨愤可还了得?举头三尺有神灵,冥冥之中自然有个乘除加减,折算到他的妻女身上。古语有两句更道得好,他说是:淫人妻子,妻女人淫。
  虽然是个八字,但只四个字,上面的四字,何等之乐,下面只转换一转换,何等之苦。仔细一想,这个淫字就可化为乌有了。【这一段才是书者之本意,那许多淫秽的事,千言万语不过是这几句的引头,看者需知作者之心。】闲话少叙【又瞒人,明是要紧的话,反说闲言少叙。】。又且说苟氏得了个甚么空儿,你道是何缘故?这日晚间,牛质家宴,他夫妻二人上坐,众妾团团围绕坐着,欢饮说笑。或弹丝或品竹,或歌或唱,好不热闹。这些妇人一个个逞能献媚,容悦丈夫。那牛质有了几分醉意,这些妾婢如花团锦簇,他见了这些光景,那里还把持得住?把这个搂过来亲个嘴,那个拉过来咬咬腕。或拿出这个的酥乳来捏捏,或伸手到那个裤裆中去摸摸。这些妾婢见大奶奶在上面,虽知他不吃醋,到底畏畏缩缩,跼跼躇躇的。苟氏见了这个机括,心中暗喜,便立起身来,说道:“我在这里,你们未免拘束。我的酒也够了,我到后边小阁上去睡,让你们畅快玩耍罢。只叫红梅同我作伴去,别的丫头都在这里伺候。”牛质大喜,吩咐点灯。众人恐怕他是心怀醋念,还再三劝留,他决定不肯。牛质道:“奶奶是极贤慧的,倒让他随意罢。”众妾要送,他也止住了,只同红梅点上灯笼而去。这牛质以为苟氏去了,省得众妾婢碍眼,且痛乐一番。那里知道他贤妻也去别寻乐境。【他同这些妇女取乐,不过是头蠢牛。那苟氏只同胡旦一个取乐,牛便化而为龟矣。】苟氏的一只小脚只刚三寸,每常自卧房中到堂屋内,不过数尺之地,必然要扶着个丫头。一步挪不得几寸,略跨远些就像要跌倒的一般【写尽浪妇妖态,世上真有此类。】。此时园中系鹅卵石镶的路,七高八低。虽有灯笼照看着,到底有些黑影。只听得他两个高底板儿格噔格噔的响,走得飞快。红梅穿着平底鞋,反落在后边,赶不上他。由不得心中暗暗失笑。到了阁上,红梅忙点上大烛,炉中爇上香。绣帐高悬,锦袅铺设停当【这种华丽铺设,却与狗睡,殊觉可惜。】。苟氏心忙意急,催他快去接胡旦进来。红梅也不拿灯,黑影中悄悄的去了。这苟氏虽然淫兴发作,但自己是主母,且年纪尚未三十,未免有些含愧。心中暗想:“若对了面,到底不好意思。兼之无寒温可叙,不如先脱了衣裳睡下,等他弄过之后就罢了。”【奇想,先脱了衣裳便好意思乎?】脱衣睡下。不多时,只见红梅来说道:“他来了。”苟氏道:“叫他上床来罢。”
  那胡旦忙脱光了上床,也无可说者。钻入被中,见他已是精光,就上肚子弄将起来。胡旦先见红梅约他时,听得主母这样大恩,拿脐下的这件美物赏他,无可报恩之处,就把主人公放在书房中的春药酒吃了许多在肚里,安心来奉承奶奶。那苟氏也有些醺醺醉意,酒兴正浓,色兴大炽,见他弄了进去,十分高兴,觉得比牛质的果粗大些,干法也甚得窍,而且工夫更久,欣喜非常,一连丢了两度,叫他暂歇。苟氏见他年甚青春,身材小巧,心爱不过,就驮在他腹上,搂着亲了他一个嘴,舌吐丁香,彼此合咂了一会。苟氏心爱他不过,随口编了个《驻云飞》赠他,道:你二九青春,娇媚嫣然美妇形。你把红裤褪,好个风流棍,粗大胜良人。坚而且硬,直捣红心,如入迷魂阵,把你做异宝奇珍并看成。
  胡旦感主母相爱之甚,也就接口编了一个,在苟氏耳畔娇声低唱,道:恩似天高,赏我裤中这美槽。紧暖香干妙,绝世风流窍。情爱盛而饶,将何为报?惟有竭力驱驰,稍尽忠和孝。但愿你日久天长永不嚣。
  苟氏听了,愈加欢喜,紧紧的搂了他两搂,笑说道:“你年纪小小的,被窝中的事倒这样在行,不枉我失身一常你若如我的心,我就天久天长的同你作乐。后来但是有空,我就叫红梅来叫你。你要始终心不改变,我久知红梅同你有私情,我就把他配与你作妻子。”那胡旦听了,感恩无地。他长了十来多岁,只遇红梅一个。在书房中做那私偷的事,急忙急促,不过苟且适兴而已。今见苟氏千般妩媚,万种风骚,吟吟笑语,不觉魂消。且要博主母的欢心,图赏妻子,又竭力奉承了一阵。苟氏觉比每常同牛质交合赛过许多,乐到十二分地位。又伸舌头叫他咂了一会。那胡旦鼻口闻得他脂香满唇,口中尝得他甜唾融心,在肚子上又抽抽扯扯的动作。苟氏心疼他年幼,怕他弄伤了,便道:“你也丢了两次了,且下来养息养息着。”那胡旦也就依他下来。苟氏拿只左臂与他枕着,用右手将他浑身抚摩,遍身光腻异常,十分心爱。又用指头探探他的后庭,笑道:“老爷每常同你弄弄这个,你也有趣么?”胡旦也笑了笑,也拿手摸他身上,滑溜如脂。先摸了摸酥胸嫩乳,渐次摸到那又肥又凸的妙物。他掀开被,缩身下去一看,只见又红又紫,小小的一个花心,灯光射着微微的几根毳毛。兴又大动,就侧身搂抱,两个挺触了一会,都乏倦了,互相搂抱着睡了一觉,醒来又亲嘴咂舌,两人调笑上兴来,又上身弄起。正然两下绸缪,看看天色渐渐微明,苟氏只得歇拙狗极降狐,狐极畏狗,不意他两个竟如此亲热。】,叫他起来穿衣,着红梅悄悄送他出去。有一个词儿述他二人这一番幽会,道:幽房寂寂帘帏静,拥香衾,欢心称,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无限狂心乘酒兴,这欢娱,渐入佳境,犹自怨邻鸡。道今宵不永。∮业鳌吨缫估帧坊褂幸皇住痘ㄐ亩返拇仕倒妒希溃合稍反号ㄐ√铱χσ芽芭收邸Uв暾纾岷崤疃夹氖苯凇=仆啃憧跋嘤耄彝迪邢嘈5魃嗯μ祝拦舱恚а齑帷?
  此后苟氏但是有空,就叫胡旦进来取乐。一日,苟氏行经之后,正值同胡旦弄了一夜,竟受了胎。到了四五月上,那牛质知道,喜得非常,那知是个野种。不意那红梅也是月事净时,牛质偶然同他高兴了高兴,误打误撞,也竟得孕。自从胡旦被苟氏占去,他一副精神心力全注在主母身上,并未曾与红梅沾身,道明明是主人公的嫡种了。不想苟氏已知道这丫头肚中有了丈夫的根芽,他因自己腹中有了宝货,明日生下来岂不是个异宝。设或红梅也结了子来,不免分了些宝气去。心生一计。
  这一日,苟氏的生辰,家宴唱戏,饮够多时。正本完了,苟氏点了一出《必正偷词》,一出《西厢》上的书馆佳期,叫胡旦唱。胡旦先装莺莺会张生的那种娇羞,看得好不动人怜爱。后来又装陈妙常,那番浪态没一个不动起火来。那牛质欢喜得只是笑,连饮了十数觥,也有几分醉意了。苟氏留心他那样子有些模模糊糊了,忽然指着胡旦,向他道:“这小厮倒唱得好,他伺候你一场,我赏他个老婆,你说可行得么?”牛质不但心爱苟氏,要遵他的言语,且又爱胡旦。听了这话,笑着道:“这是你的恩典了。”苟氏道:“这样个好标致小厮,丑丫头也配他不上。”就指着红梅道:“我这丫头也还生得端正,好配他做个贺新郎罢,倒是一对好夫妻。”牛质并不知红梅腹中有物【物者犊也。】,何况且配了胡旦,寄之外府如收之内库是一样,何碍于时常取用?便道:“你既念奴娇,赏他个好姐姐,有何不可?”点头应允。苟氏恐怕他的酒醒后有变,说道:“今日趁着我的好日子,就在内书房里权做他二人的洞房,改日再拨房子与他。”遂吩咐管家婆与他收拾。他是财主人家,何所没有?衣裳被褥首饰盆镜之类查些赏他,把个红梅打扮得花花绿绿,当夜配了下去,即成好事。他夫妻二人,在红梅是久旱逢甘雨,在胡旦是床中遇故知,一上床就殢雨尤云起来。感念奶奶不失前信,抽一抽,齐叫一声奶奶。那红梅到了乐极的时候,他一连叫了十数声:“我那知疼着热的好奶奶哟。”那知是奶奶的一条妙计。
  过了数月,苟氏生了一子,合家欢喜,牛质是不必说。三朝满月,那亲友都来庆贺,热闹非常。那红梅配了胡旦,只五个月,也就生了个儿子。他夫妻两个都知是主人的亲种,但怎敢送了上来?少不得认为己子。牛质算了算,也知是他的骨血。此时苟氏无子,他也就只得认了。今见苟氏已产了麟儿,况丫头又配下去将半年,这孩子也有了些杂气,故此就不要他。那里知那丫头生的虽染了些兔子杂气,还是真正牛种。这正夫人生的毫无牛气,纯乎兔而且杂。这杂种就是牛耕了,打的这个小厮就是红梅所生,与他同岁,岂非奴打主子乎?还有一件异处,这牛耕生得娇娇媚媚,与胡旦的模样竟相仿佛。那个小厮粗粗实实,行动言笑与牛质一般。这牛质心中也常想:“奶奶所生之子虽类胡旦,但苟氏极美,母美儿子亦美,自然之理。”他并不疑有别故。但红梅之子全像自己,既从小不认,大了如何相认?只得罢了。这小子就服侍牛耕。每每他主仆在一处,这家中的妾婢以及下人,无不暗暗指指搠搠的谈笑。他一家皆知,街邻因而知道。所不知者,就是牛质与牛耕假爷儿俩人耳。这妾婢们都感苟氏相待之恩,且事关重大,谁肯做冤家说破?

  这日,你道牛耕为何毒打这小厮?牛耕向人家寻了一个小哈叭狗儿,每日叫这小厮抱着。此日偶到大门外,不妨那狗一下跳在地下乱跑。恰值街上一条大狗赶上,一口咬死了,所以牛耕怒恨打他。且说牛质自苟氏得子之后,他常常得意,念那两句古语道: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
  向妾婢们道:“这两句刚刚合著我了。”喜乐非常。又过了二三年,有一个私窠子计氏,生得甚美而骚。他有一个癖好,凡与男人交合时,单要弄他的后庭,不喜干他的前面。他有一番的讲究,道:“男子中坚久长大者少,短小不济事者多。果然阳物大,本事好,在前面盘桓,自然有许多的妙境。若遇那短小而不济者,不但弄在内中全无知觉,且正在兴浓之时,他忽然中止,真使人心中十分难过。至于后路,男子中大也可,小也可,长久固佳,快亦无碍。那快的,他耸完了,我心中亦不觉怎么。遇着长久而大者,不但其乐无穷,即前面亦有乐处。因此十次之中倒有八九次是走后路。”他又有许多的妙想,恐有爱洁净的人嫌此地秽污,设或有粪屑带出,岂不为人憎恶?临弄时,他将紫菜木耳用水泡软,拌上许多铁香末,先填入后庭中,同人弄时,不但一点秽物带不出,且抽得有许多香气扑鼻。有一个赏鉴家取辽懿德皇后的《十香词》内一首道: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
  那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
  就把“别有香”三字做了计氏的雅号。牛质闻得“别有香”的盛名,去嫖了他几夜,果然枕席之上妙技超群,心爱至极。用了将千金弄了他来作妾,以供后庭之乐。【胡旦奈何?】只交七个月,便生下一个女儿。牛质暗想道:“我自得了他,只在陆路驱驰,从不曾水门来生,何得忽生此女?”虽知这娃娃来路有些不明,因没有多的儿女,也就葫芦提认了。反向人拿话掩饰道:“人说了七成八败,七个月生的颇多,多是八个月的养不大。”【一笑谈云:有数人闲话,因讲起妇人生子女,七个月的养得,八个月的养不大。内有一个人道:“也没有这话,我家祖当年就是八个月生的。”那一个人道:“令祖既是八个月生的,到底养大了没有?”】因计氏叫做别有香,这女儿是他生下来的,可接了下一字,乳名香姐,家人都称为香姑。可笑这牛质自己的亲骨肉明知不认,倒作了家奴的儿子,却拿这一男一女两个杂种当作亲生。岂非天斩其嗣,以偿贪淫之报耶?【又是一番棒喝。】且按过一边。不知邬合如何去邀贾进士、童财主,与宦公子如何相会,这贾进士与童财主叫甚么名字,是何出处,要知道他的事迹,再听下回分解。
  姑妄言卷七终
  第八回贾文物借富丈人力竟得甲科邬帮闲迎宦公子竟走邀富贵姑妄言卷八钝翁曰:写贾明之舐犊,莫氏之姑息,曲尽老人爱子、继室疼儿,说透人情。至于贾文物之私含香,皆宦家少年所必有之事,写得逼真。
  富氏一骄暴女子,却是个大家风味,并不是穷家小户泼妇的样子。富氏举动行事,带着富宦之女骄傲的体段,与侯氏、铁氏毫无一同,所以为妙。
  魏忠贤之来历,祖孙父子如此家世,竟得居一人之下,肆其凶恶。罪忠贤者十之三,而罪任忠贤之天启则十之七。其五虎五彪,及举朝之干儿厮养,皆天启之过。其意何居?若天启不任忠贤,此辈安能流毒于正人君子,几几一网打尽也。
  阮大铖父子聚麀,无娇娇焉得有此事?无娇娇又焉得有宝姑?无他母子二人,又焉得有家门之丑?郏氏之私爱奴,宝儿之私阮优、秃小厮、马儿骡之辈,阮最、阮优之私娇娇,虽写众人奸淫之恶,实总归现报于阮大铖一人而已。这叫做君子恶居下流,一家之恶皆归焉。
  这一回内通篇都是淫色之事,从中有杨公劾魏忠贤一疏,被这些淫恶的人一衬,更觉忠义凛然。许多淫亵之语,不但不玷杨公之疏,反足以更显其辞,坏人坏事亦有可用之处。
  世之恶淫书者,恐导人以淫耳。此书可谓淫乎,须看他淫之报应为何如耳。此一回内阮最淫庶母,郏氏便私爱奴。娇娇叫阮最偷己之婢,欲塞其口,以便同他往来。郏氏便叫爱奴偷己之婢,以便往来。针锋相对,有丝毫舛错否?更有妙者,娇娇爱阮最未必到十分地位,郏氏之爱爱奴竟到十二分。此有深意,谓淫妇之罪虽一,无足重轻。以男子言之,爱奴一无知之仆耳,仆奸主母,罪固应死,而较之阮最,读书子弟奸淫庶母,其罪更浮于爱奴矣。故写其妻子淫滥更胜于娇娇也。看到此等处,即有生性极淫之人,亦当心悸毛竖,尚敢起一点淫念否?余谓即作劝世文,未必有此等说得令人可畏,尚可作淫书观耶?
  阮最之私娇娇,尚足以情求,以情合。阮优之所为,娇娇虽未必屈心相就,然而竟是以强上。所以后来二人之死有轻重之分。
  或谓阮最、阮优二名俨然音似聚麀,太觉显而易见。阮大铖岂不知二字非佳耶?为子命名,决不如是。余曰:不然。王安石生封荆公,死赠舒王,岂彼之党羽竟不知此二字之不佳,而竟全然不悟?且永乐竟用方腊年号,岂当时在朝诸公皆不读书者耶?此乃天恶恶人,使当局者尽迷耳。
  阮最、阮优争风一段,必写赛红张见者,好做娇娇、阮最死时,毛氏审问赛红,他便和盘托出,使人人皆知。不然,彼自为之,孰知之?不如此写,焉得知阮氏之门风若此,骂大铖如何骂得尽情?
  《金瓶梅》一书可称小说之祖,有等一窍不通之辈,谓是西门庆家一本大账簿。又指摘内中有年月不合,事有相左者为谬,诚为可笑。真所谓目中无珠者,何足与言看书也。如此书中说阮大铖家事,大铖逢迎逆珰,仅七年耳。今自彼得娇娇起,至后娇娇死,将二十年,屈指所差多矣。此不过欲极辱大铖,以雪众忿。不如此写,不足以尽其恶。倘又有圣叹所谓冬烘之流见之,又必摘其谬处。但作小说者,不过因人言事,随笔成文,岂定要学太史公作《史记》用年月表耶?大凡书遇此等不通人持看,亦书之一厄。诚所谓如之何者,吾莫如之何也已。
  第八回贾文物借富丈人力竟得甲科邬帮闲迎宦公子竟走邀富贵附:魏忠贤履历新奇阮大铖家庭特异话说那邬合见那少年打小子,虽听那老儿说了两句胡涂的话,心中猜详不出,也不便再问,就顺便先到贾进士家来。这贾进士名文物,乃贾翰林之子。贾翰林名字叫做贾明,【名字既假,其人非真可知。】做过一任主考。年老无子,致仕家居。前妻王氏早故,后娶了一个莫氏续弦。到七十岁上才生了这贾文物,正合著苏东坡的二句道:圣善方当而立岁,顽尊已及古稀年。
  他这样年纪才得了这个命根,夫妻爱这儿子视同至宝,自不必说。七八岁上请个老师教他,倒也聪明。只是一心务外,不肯读书。他父母又恐拘管坏了儿子,就事只假推不知。【方合尊姓。】贾文物到十岁上就会作怪,看见家中妇女,无人处就去抠抠挖挖。丫头仆妇们去溺尿,他就躲着张看。人见他年小,也不理论他。莫氏知道了,恐他年幼,一时间有无耻的妇女破了他的童身,以致生疾。况那个贾老儿也是个挂名丈夫,八十岁的人了,起坐还要人扶,那里还有风流的兴致?遂留了两个大丫头服侍他,只带了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叫做含香,搬到西屋另祝带着儿子,每夜卧在身傍。
  又过了二三年,此时贾文物交十三岁了,竟知识大开。这含香丫头也十六岁,生得娇模娇样,颇有几分姿色。他背了母亲的眼,就皮着脸同这丫头打牙撩嘴的顽戏。那丫头也是有知觉的了,起先还怕主母知道,后也就渐渐胆大起来,也回嘴回舌的调笑。那贾文物久要下下手,他想尝尝这蛤蚌的滋味,怕他不从,故不敢轻动。今见他说说笑笑的回言,乘机就搂过脖子来亲个嘴。那丫头也不啧声,只把头扭着笑笑走开。【大约也是尝鳗鱼滋味了。】或把他手上轻轻拧一下推开了,并不言语,总是那半推半就的光景,心中已判了个肯定。贾文物知道好事可成。
  一日晚间,因他父亲痰火上来,他母亲照看着,却三更时好了些,方才就寝。熬了夜的人,上床睡着犹如小死。他却留心静听,见母亲睡熟悄悄退出被来,爬下床,摸到床后一张矮榻上。那丫头也因辛苦了,沉沉睡熟。他上床将被揭开,替他轻轻脱了裤子。摸着了此物。光光滑滑一条细缝,用指头挖挖,紧紧揪揪。他此时虽然爱极了,那心中却扑扑的跳,还怕他或一时叫喊,母亲听见,又将指头往里塞塞。那丫头睡得总不知觉。此时也顾不得了,那小阳物也挺硬起来,他也用些唾沫替他擦在牝中,把自己小膫子上也抹了些,轻轻分开两腿,爬上身,用手摸得真切,将阳物插了进去。内中其热如火,那丫头虽是个处子,但他比贾文物大了三岁,又生得胖壮,所以轻易便肏弄了进去,毫不烦难。此时丫头也惊醒了,明知是小主,故意道:“是谁?”【诛心之言,然而再无有不问者。意虽假而理真。】贾文物忙向耳边道:“亲亲,是我。”丫头道:“你还不下去,看我叫起来。”那贾文物道:“心肝,我想你久了,你救救我罢。”说着,忙忙乱抽。那丫头也是巴不得的事,因主人是贾文物,他少不得也要假惺惺。抽了一会,那小卵中也冒出了些清水出来,他牝户内不知是血是水,也有一些黏涎流出,都是初次开晕,不得其中深趣,也觉得比别的东西有一些美味。贾文物得了手,仍旧回到母亲床上睡下。他二人尝着了这甜头,得空就做。就是日间或在无人处遇着,两人扯开裤子站着,搂得紧紧的抽几下,亲两个嘴才罢。晚间但是他母亲睡熟,便悄悄去舞弄一回,也都渐知其中乐趣。
  那一夜,他又摸了去同丫头弄耸。弄得倦了,互相搂抱,不觉睡去。那莫氏一觉醒来,恐儿子蹬了被,【慈母爱子之心,写得实然。】摸了摸,却是一床空被堆在一傍,儿子不知何处去了,吃了一惊。【有趣,好防闲。】还只道他下地小解。等了一会不见上床,就猜料了其中原故。忙下床拨开炉内的火,点上灯,拿了走到床后边来。只见儿子与丫头嘴对嘴,四只膀子搂得紧紧的睡呢。舍不得打儿子,【实情。】只把丫头拧了两把。那丫头惊醒,明灯之下见主母站在傍边,忙将贾文物推醒。睁开眼见了母亲,又羞又怕,赤条条跳下来爬到床上,钻入被中而卧。他母亲也跟了来,熄灯而睡。到次日,要骂儿子打丫头,又恐老儿知道气了他,只得忍祝又防范不得许多,叫儿子到前边书房睡。
  那贾文物这一下来虽不得再与丫头私偷,倒觉比跟娘睡时散诞,瞒着外边去嫖婊子弄龙阳,无所不为。他母亲也渐渐知道了,生怕他一时弄出疮来怎处,思量要替他娶房媳妇,方可管他。
  那时有个户部郎中姓富,他任上收过两次税,家俬巨万,【既做过户部,又收过两次税,自然巨富矣,理应姓富。】久已丧偶。只有一个女儿,虽娶了几个妾,也无子息。这个女儿却生得丑。(下缺文308字)人虽慕他家财万贯,田园广博,但因他女儿的丑且凶悍,谁敢把亲生儿子送入虎口,不觉一晃女儿年纪已经二十多岁了,富户部暗急托媒人,只要对方答应娶他女儿,不论门第贫富,都肯与他。恰好这莫氏要替儿子寻亲事,对老儿说道:“你也有年纪了,儿子也大了,替他娶个媳妇,若生得个孙儿你见见,也不枉养儿一场,你心下如何?”老儿道:“我年老多病,诸事管不得了。你是他亲娘,那有不爱惜儿子的?凡事你就作主罢。”那莫氏就叫了媒人来转寻亲事。媒人就将富户部家中如何富厚,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小姐。生得人物又齐整,性格又温柔,又贤又孝。只要寻个有福的好女婿,如今赔的嫁事是不消说,将来这几十万家俬房产地土,都是女婿承受。【媒人说了许多话,只这两句是真。】这小相公天生的正是那位姑娘的对子。莫氏满心愿意,问他年庚。媒人知他儿子才十三岁,不肯说富小姐二十多岁了,只说才交十八岁,因拣选女婿,才迟到如今。那莫氏算他大著五岁,又想儿子已经会作怪,媳妇年长些也好管他。【娶了一场媳妇,只这一件合了婆婆的心。】遂满口许媒重谢,托他去求。那媒人久受富户部之托,人但听见富小姐尊名,便摇头闭目。富户部催过多次,俱回没有售主。今日见莫氏愿求,知他必允。走到富家,把贾翰林儿子求亲话说了一遍,又道:“不但这小相公生得人品清秀,且又是独生儿子。”富户部也知女婿小了十来岁,不能相配,只是如今女儿大了,又因丑恶,没人来求,只取他门第并一个好女婿罢了。只得将错就错,许了他家。莫氏知道他家富足,将来都是我家之物,竭力铺排,行聘纳采,着实体面。过礼之后不多时,就择吉日与儿子完姻。
  那贾文物正与含香恩爱得好,忽然分开,虽在外边寻些野食,一来年小不老到,二来手中无钱,又不敢问父母要,如何得遂意?今听见替他定了富户部之女为妻,不但媒人说他标致,又将来得他家俬可做财主,真喜得打跌。巴到娶亲的头一日,见丈人家过了嫁妆来,富盛至极,无所不备。莫氏将他住房后一进三间收拾了,与他做洞房。富家来的东西将三间屋填塞得满满当当,贾文物这喜欢那里说得出来。连莫氏满心也说是他的主意才寻得这样好亲家,暗暗欢喜。
  贾文物又见陪了四房下人,四个小厮,又是四个好标致丫头,都与含香不相上下。其婢如此,姑娘之美可知,心窝里喜得乱痒。巴到天晚,过了一宿。次日亲迎娶了来家,急得要看看这小姐是怎么样一个天仙容貌。不想揭去盖头,坐下合卺,定睛一看,吓得几乎跌下床来。你道他是怎个娇容:面虽不肥,而团团一枚大脸;身虽不胖,而伟伟数尺长躯。两眼圆睁似杏,双眉浓扫如钩。指虽不糙,却短短粗粗如虎掌;足虽不长,却圆圆滚滚似擂槌。项短如虎,声雄若牛。虽不发怒,而脸上常露凶光;即是喜时,而胸中每存泼味。
  贾文物暗暗跌脚,幸喜他家陪的妆奁果然富丽,且有这四个齐整丫环,一名玉簪、一名金桂、一名银杏、一名珠兰,都有几分姿色。回想道:“妻子虽然丑陋,若是贤慧,这几个丫环还可盘桓取乐。”想到此处,也就不恼了。【你心如此如此,他心未然未然。】晚间上床,虽然有些怕他,如饿鹰见食,也顾不得了,只得替他脱衣解带。那富小姐也是久矣待字饥渴多年的女儿,况他的性格也不是怕人的。而且见丈夫又是个小孩子,任他做作。贾文物替他脱光了,爬上身也用些津唾往内直攻。贾文物到底年小,物件不甚雄壮,只微微听得他口中嗳呀一声,已弄了一个直窍到底。
  次日,夫妻起来庙见拜堂。那贾文物尚幼,身材小巧。富氏虽只二十多岁,长成门扇般一个大婆娘,贾文物刚刚只有他多半长。有四句古话改一改,甚合他夫妻两个:贾家新郎罔谈彼,富氏新娘靡恃己。
  两人堂前相并立,刚刚撞着果珍李。
  他二人虽是夫妻,宛如母子。贾老儿见了,暗暗捶胸跌足。那贾文物自此以后,他心中虽有些憎嫌,晚来却得像意做事,强似与含香私偷胆怯。这富小姐他做女儿时等了二十多岁,满拟嫁个魁伟丈夫,做一番大事业。不想嫁了这样个小孩子,心中甚是不乐。看他也还生得清秀,自然有大了的日子。又见他每晚定要点点卯,甚是殷勤,倒也罢了。那知这贾文物过了些时日,小姐的这件新物吃厌了,又想起要尝几个丫环的味儿来。背了富氏,就望着这几个丫头调戏说笑。这些丫头虽未尝不想见见姑爷的这个异物,但都知道姑娘的尊性。一些不到,还要打个半死,这个醋瓮可是开得他的?那漏脯救饥,鸩酒止渴的事,如何做得?又不敢得罪姑爷,都悄悄来禀明姑娘。富氏想了一想道:“你们听凭他取笑,不必声张。只他要动手动脚的时候,就着一个来对我说。”
  此后那贾文物对着丫头要说些趣话,那丫头们也笑笑,只不答他。他以为有情有爱,又拿出那调含香的手段来,渐渐摸手捏脚,亲嘴搂颈的,丫头们也不瞅睬。就是偶然在胯裆中一掏,或在股缝中一挖,那丫头们也只笑笑,把手推开,并不啧声,并无一毫羞怒之色。他以为都是契厚的了,只等偷空行事。
  那一日,珠兰在后院中弯着腰摘花,他悄悄随去,从后面把屁股一把抱住,要做些风流的勾当。那丫头只是乱挣,却也不做声。他口中不住的道:“好姐姐,趁着没人,我们在这青草地上了了心愿罢。”抵死不放。正然热闹,谁知别的丫鬟已报知了小姐。那富氏悄悄走来,到了后面,夹耳带腮一个大巴掌,喝道:“青天白日在这里做甚么?”那贾文物自出娘胎,脑弹也没人挨他一下。今被这一掌,耳朵中磬响了一声,打个发昏。急回头看时,原来是他的令正。又羞又痛,扣着脸往外飞跑,躲到娘房中来。莫氏忽然见儿子面目更色,看脸上红紫了半边,吓了一跳,急问缘故。贾文物先不肯说,盘问急了,方含泪直诉,莫氏才知是媳妇见教的。这莫氏当初误听媒婆之言,贪他豪富,也不想媳妇丑到这个地位。娶进门来,懊悔无及。又被老儿背地埋怨,说他不打听明白,娶了恁个媳妇来。可惜了我个好儿子,被你作娘的坑了。但已生米做成熟饭,无可奈何。今日见儿子把脸打肿了,要去说媳妇,又恐老儿知道抱怨。况又是儿子做得不是,心中暗急暗疼。只得抚慰儿子道:“谁叫你做这样不长进的事来,叫他打你?你要正经,他敢打你么?他若无故欺负你,我也好说话。好好的去罢。”
  那贾文物捱到晚间,只得进房。不想被他这一掌把魂都打走了,见了他,不由得心中凛凛害怕。富氏不许他同卧,叫丫头抬了条春凳,放在床傍与他睡。贾文物不敢违他法度,竟自钦此钦遵。过了数日,莫氏知道了,心疼儿子,反来替媳妇陪话。说儿子年小不知事,你年纪大些,就事要你照看他。你小夫小妻为何分开了睡?看我脸面,今晚好好的在一块罢。那富氏虽然性凶,既打了丈夫,婆婆还说一篇好话,也就说道:“奶奶的话我有不听的么?”果然晚间仍叫贾文物同卧,那贾文物也知修饰,在被窝中尽力赔了个礼。过了多日,旧性复萌,把前次那一巴掌竟忘了。又是前番那种光景,仍对着这些丫头胡闹。他见这些丫头总不推阻,以为几个人都有意于他。决想不到是妻子的一党,要拿他献功。连富氏前日撞见,他还说是无心之遇,那里疑是活耳报神去报的。
  一日,天气炎热,午间富氏洗了澡上床去睡,丫头打着扇。那金桂丫头因接着姑娘洗的残水,也在那里洗澡。不想贾文物进来,向房中张了张,见富氏正睡。又到后边房内窗洞中往里一张,原来是金桂洗完了澡,坐在一张椅子上跷着腿,揩那腿上的水。露着一身白肉,下面一道沟儿,火齐内吐,豆蔻含葩,那里还忍得住?将门一推,却是虚掩着的。他跑将进去,就势将那丫头两腿直扛起来,倒在椅上。那丫头只顾揩澡,并不防他来。无心被了扛起两足,跌倒椅上,一个光臀正正对着他脐下。那贾文物也顾不得褪裤子,一个硬邦邦的阳物向他腿缝中混戳。丫头用手混推混搡。那丫头本待要叫,一来姑娘吩咐过不必声张,二来知姑娘睡觉或者不知道,就趁此机会且尝尝这肉棍滋味的意思。就是姑娘知道了,原是吩咐过的。况且贾文物穿的是葛布裤子,虽然隔着弄不进去,却下下戳的是那个地方,被葛布擦得阴门痒痒酥酥,也有几分动火,所以此时他也不甚十分推辞。那贾文物是急了的,两只膀子扛着他两条腿,要腾出一只手来扯裤子,怕放松了他,一条腿恐他挣了起来,只是隔着裤子混戳,如何弄得进去?那葛布又硬又癞,连门边儿进不得。弄了一会,还是一个门外汉。正在用力的时候,那知富氏已走到后面。贾文物进来时不曾顾得关门,他心中以为,就是别的丫头来看见,都是素常调戏熟了的人,让他看看这个款式,使他也好动情。谁知道那些丫头未来,反是丫头的姑娘来了。
  富氏是有心的人,轻轻走到身后还不知觉,手中拿着条门闩。那金桂早已看见,急得要挣起来。富氏摇了摇手,双手举起闩来,连腰带股尽力打了一下。打得贾文物哼了一声,一交跌在地下。抬头一看,原来是母大虫。顾不得疼,想挣起来跑,那里挣得起来?被富氏连肩带脊又是几下。那贾文物娇嫩皮肤,何曾尝过这种恶味?且只穿着一件单衫,痛得满地打滚,高声喊叫救命。那金桂却笑嘻嘻背着脸穿衣服。
  他母亲莫氏正在廊檐下纳凉,只见含香忙的走来,【到底是他。】道:“奶奶,不好了。相公不知甚么缘故,大吆喝叫救命呢。”莫氏听得,撂了手中扇,慌得两步做一步跑到后边。只见媳妇拿着一条门闩,儿子在地下哭喊。那地下因洗澡溅了一地的水,被他滚得一件雪白纱衫葛裤就像泥浆的一般,媳妇还在那里恶狠狠的要打。那莫氏又气恼又心疼,上前夺住门闩,变下脸来发话道:“你也是宦家小姐,那里有这个道理?就是丈夫有不是,好好的劝。他再不听,告诉公婆。有你动手就打的么?我养他这么大,还不曾动他一下。你看打得恁个模样,你也忍心?少年妇女那能这样不贤慧。”那富氏从小无娘,被他爹娇惯了,任情横行,大气也不敢呵他。今见婆婆来数落,如何受得?他就回话道:“你养的儿子不长进,还来护短。谁叫他偷丫头来?不说你儿子没廉耻,倒来说我。你说我不贤慧,谁叫你家娶我来?嫌不好,休了我去。你既护短,我偏要打,看把我怎么的。”此时门闩被莫氏夺住,他抢不下来,就丢手扑了贾文物去。莫氏恐怕他难为了儿子,丢了闩,拼命将他抱住,连忙吆喝儿子道:“你还不走么?”那贾文物见势头凶恶得很,也顾不得疼了,挣起来就往外跑。正走不动,幸得含香也跟了莫氏来的。看见打得恁个样子,好不心疼,说不出口。见他跑出来,连忙将他扶住,往前边去了。莫氏见儿子已去,才放了媳妇。那富氏见贾文物走去,一口气不得出,自己一头撞倒,躺在地下,【写出一个活跳泼妇的样子来。】大哭大叫道:“你家娶我来作媳妇,是娶我来受气的么?我爹爹也不曾说我一句,你倒来骂我。”撞头磕脑。亏得丫头多,将他扶住,不曾着伤。莫氏见这个样子,再要说他,料道也不肯服顺。且恐亲家知道,他是溺爱的人,不说女儿不贤,反说婆婆嘴碎,只得忍了口气回去。
  走到房中,只见儿子睡在床上哼哈,含香替他身上揉摩,莫氏叫儿子脱了衫子一看,十数处打得乌紫,心里疼得要死。叹了一口气,道:“冤家,那丫头有甚么到你,你到了这个田地。”不由得放声大哭,含香也忍不住堕泪。贾翰林听见着,惊忙叫了莫氏过去问他缘故。莫氏隐瞒不住,把打儿子的话说了。那老儿别无他言,只把脚跌了几跌,咬牙恨了几声,【不知者以为恨媳妇,知者乃恨莫氏也。】叹了两口气,落了两点泪,睡倒床上。那富氏赖在地下,被众丫头抬到房中,【抬字甚趣,画也画不出。】直哭到掌灯时方祝一口气塞在胸中,无处发泄,将金桂打了个半死才罢。【金桂造化低,姑爷的肉棍不曾尝得,姑娘的木棍反领教了无数。】那夜莫氏叫儿子休要往媳妇处去,留在自己房中养息。那含香好不疼他,一夜也不睡,替他揉搓,时刻不离服事。
  次日,莫氏坐在床沿上看贾文物。只见含香走到跟前,道:“奶奶,我才到后边去,见大娘的几个丫头在那里说说笑笑,原来两次三番都是大娘同他们弄的圈套。因金桂昨日被大娘几乎打死了,他们都抱怨说大娘当日定的主意,今日又拿他出气,【亏这一打,不然他们尚不肯说出。贾文物还在梦境中。】告诉了我。大相公还呆着当他们同他有情,睁着眼往火坑里跳,吃了这两场亏。”贾文物如梦方觉,醒悟道:“我同丫头调笑,他并不在常刚要动手,这母大虫就知道了。原来有这些机关。”悔恨无及。那莫氏听了,叹道:“小小年纪,这样狠心,夫妻间一点情义都没有。只恐我老夫妻死后,还不知怎样受他的罪呢?”落了几点眼泪。因对含香道:“我看你倒还疼他,我的眼睛看不到,你留心打听他们有甚么机谋见识,你教他防备防备。”含香道:“不用奶奶吩咐,我自然留心。”莫氏听得甚喜。贾文物也心中感激。
  又过了几日,贾文物身子渐渐好了,起得来。莫氏想媳妇儿子两处分着不是常法,把恶气放下,掏出好气来,将儿子拉到媳妇房中来,道:“我前日一时心疼儿子,劝了你几句,你就恼了。我今日送了他来,你夫妻和和美美的,前话总不须提起。”【媳妇泼恶至此,莫氏两次反向彼说好话者,一则虽是为儿子,二则到底是看富字面上也。】那富氏前日把丈夫打得太毒,自己后来也觉过意不去。撒了一场泼,公婆也没有甚话,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且这几日独卧,甚是冷清。有他在床上,虽不能大畅所怀,也还拱拱耸耸,在肚皮子上热热闹闹的。【后富氏也说好话者,因此二句耳。前所云过意不去,不好意思都未必真。】今见婆婆来说好话,他道:“我一时失错,奶奶不要怪我。”那莫氏见媳妇也说好话,才放心去了。正是:婉转和儿媳,殷勤做老娘。
  贾文物此后见他就怕,只是到床上那一会工夫还可以见他个好脸,闲常就如小鬼见了阎王一般。隔了些时,富氏偶然回去看父亲,留他住了十数日。那贾文物是闲不住的人,独自一个又想胡做起来。富氏的丫头是不敢惹他的,这个含香既是旧交,又甚有恩情,思想温温旧账。那日趁着母亲在父亲房中看着熬药,这丫头因夜间服侍老主病症,不曾得睡,此时偷空在他床上睡觉。贾文物悄悄进来,左张右望不见丫头。走到娘房内又不见,到床后一望,见他睡着,满心欢喜。忙上前亲了个嘴,推醒了他,要同他高兴高兴。那丫头也久别此道,正在企慕之时,欣然笑纳。二人如久渴得浆,那里就肯便打祝莫氏一时要丫头拿东西,叫了两声,不见答应,也疑他偷睡。走了来床后一看,见儿子正同他弄呢。莫氏知儿子同他有旧帐,又见这丫头甚有情到儿子,也不动怒,只叹了一声,骂道:“孽障,你还不怕,又做甚么呢?”他二人正弄得高兴,融融笑语,曲尽于飞之乐,并不知道娘来。听见这话,那贾文物连忙穿衣往外去了,丫头也紧了裤子出来服侍。这贾文物觉得同含香干事甚有情趣,不像同富氏,下边虽然也一般干着,上面心里到底胆怯。况这丫头比富氏模样又标致些,且娘又不十分严紧,两人偷工摸夫,得便就做一出。
  若要人不知,除非自莫为,不想被富家陪嫁的家人媳妇们知道了,要在姑娘跟前讨好。等得富氏来家,一五一十,全全奉告。富氏恼在心头,因不曾拿着贼犯,声扬不起。又恨婆婆纵容儿子,每日留心看他破绽,又吩咐家人丫头细心打听。一日,也是合当有事,莫氏叫含香到他房中来叫贾文物。这富氏是眼中放不下砂子的人,一见了他,眼中火冒,醋气直喷,骂道:“你这小骚奴,到这里来寻汉子么?”含香道:“奶奶叫我来叫相公,无缘无故为甚么骂我?”富氏道:“你来寻他肏捣罢了,说奶奶来叫他?我不在家,你们肏捣够了。我来了,你还浪着寻了来。没廉耻的臭娼根,养汉精的淫妇。你熬不得了,脱了裤子到街上寻人肏捣去不是,你到我屋里来干甚么?”那丫头也回言道:“我是奶奶的丫头,轮不到你骂。我同相公怎么样你见来么?小小年纪,肏捣不离口,倒说我没廉耻。”那富氏那是容得下人顶嘴的,几句说急了,跳起身扑了他来,一把抓着头发,骂道:“你偷汉子可不是没廉耻,还敢强嘴。”就夹脸打了个嘴巴。那含香那里依得,虽不敢还手,把他两只手揝得死紧。说道:“你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连一点礼性也不知道,婆婆的丫头轮到你打?你说我偷汉子,奶奶不管我要你管?”富氏骂道:“你那奶奶也算得人么?白披着张人皮,连畜生还不如呢。他要是有人气儿的,肯容儿子偷丫头?许丫头偷汉子么?”两下争持着。众丫头既不敢劝姑娘,又不敢帮打含香。
  正急得没法,原来富氏先同丫头拌嘴时,贾文物已进来听见了,忙报知莫氏,道:“媳妇同含香闹呢。”莫氏急忙走来。到了门外,听得媳妇骂丫头偷汉子,知道是为儿子起见,反不好意思进去。听到后来连他也伤犯起来,如何忍得住?进门嚷道:“好媳妇,好媳妇,连婆婆都骂起来了。我的丫头是你打的么?还不放手!”上前拨他的手。富氏也不叫奶奶了,嚷道:“你为丫头难道打我么?丫头偷你儿子,你还来护他。你既然有这样好媳妇,当初又娶我做甚么?”莫氏见他不逊,也怒极了,便道:“我早知你是这样不贤良的东西,我儿子就一世没老婆,我瞎了眼也不娶你这样媳妇。”见他还抓住含香的头发不放,将他手背上下力一牛那富氏从来线疙瘩挨着都叫疼,何曾经过这辣味,只得放手。那丫头如飞跑去了。他嚎啕大哭道:“原来你娘儿们捎成帮儿来算计我,我还不如一个丫头,要这命做甚么?”正哭着,一眼看见贾文物在门外,便恶狠狠的扑了去。莫氏正然气得发昏,忽见他去扑儿子,生怕被他拿住吃他的亏,忙奔了出来,拉着儿子往上飞跑。到了房中坐下,看那贾文物脸都吓白了。丫头在那里梳着头,淌眼泪缩鼻子,红着半边脸,几条指印,一抽一吸的哭。莫氏见了这个样子,因想媳妇如此不贤,儿子将来不知怎么样结局,又是自己做的事,怨不得人,不由得伤心哭将起来。声虽不高,那一种怨恨之气未免露出。那老儿听得声息异常,叫丫头请了莫氏过去问他。莫氏正一腔忿恨,把媳妇不知事的话尽情告诉了。老儿只是叹气。
  且说那富氏哭了一会,晚饭也不吃,睡在床上,到了夜间,又哭了一常拿了根带子,在床栏杆上上吊,幸得丫头听得他哭,都还未睡。忽然不见声息,走来看看,要是睡着了,他们好睡。猛然看见他打秋千呢,吓得大叫道:“姑娘不好了,在这里上吊呢,你们快来!”四个丫头慌的一齐推进门来,忙忙解下。一面救着,一面着一个上去说信。那富氏因方才上去不多的工夫,不曾着伤,撅了一会,一口痰涌出,又重新哭将起来。那丫头飞跑去与莫氏报信。莫氏方才睡下,听得打门,说媳妇上吊。这一惊不小,望着儿子道:“这是你前世的冤家,不知弄的怎样个下场头呢。”一面说着,一面忙穿了衣服,叫一个大丫头拿着灯,【此等没要紧处,亦必留心写出。云大丫头者,不好带含香来也。】开了院子门,一直前来。看见媳妇已救醒了,睡在床上哭,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地,只得好言抚慰道:“痴孩子,小小年纪,怎寻这短见?我婆婆劝你是好话,肯为丫头说你不成?好好的快不要胡思乱想。”富氏总不理他,只是哭。莫氏见他如此,又羞又恼,坐不住起身,又勉强安抚了几句上去。此时老儿也知道了,起来靠着枕头坐着,只是长吁短叹。莫氏回来,到他房中坐下,老儿道:“媳妇这样泼悍,不是小可的事。明日请了亲家来,等我说明了。后来就有一差二错,我有话在前,也好分说。”莫氏连称有理。看着老儿睡下,也自去睡了。
  到了次日,果然请了富户部来。那老儿一肚子郁气胀得久了,从始至末,将他女儿怎样打女婿,同丫头通同害丈夫,又怎样骂婆婆,昨日又怎样打婆婆的丫头,并夜间上吊的话,尽情告诉了一遍。又道:“我一生只有这一点骨血,我将九十几的人了,将来小儿不知做何光景?”不觉挥下泪来。那富户部惶愧至极,心中想女儿如此凌虐丈夫,不孝公婆,心中过意不去。又见亲家年老,说得如此伤心,更觉恻然。只得说道:“亲家,你年尊了,不必着恼。小女自幼无母教训,不知人事,凡事不要理他。你但放心,我又无儿,女婿我自然竭力照看,成就他的功名。”老儿见亲家说得甚好,深谢了。
  那富户部辞了出来,到女儿房中。见他也不梳头洗脸,睡在床上哭泣。便说道:“我儿,你如今在人家做媳妇,比不得在家做女儿。贤名难得,公婆可是得罪得的吗?就是女婿年小,有不知呈,只劝得他,一个丈夫可是打得的?”富氏满胸恶气,听得他父亲来了,只道是来替他出气,谁知反说起他来。遂大嚷道:“我不贤,当初谁叫你养我来?我今日在他家,不要你来做乔家长管闲事,不怕他家有锅煮吃了我。就是我死了,也不稀罕你来替我要命。”那富户部见女如此无知,出嫁的女儿又不好骂他,又恨了一声道:“玷辱家门的孽障。”遂忿忿的出来。贾文物不敢进房,在厅上候着丈人。那富户部见了,一把拉着他的手,道:“小女无知,贤婿不必记怀,诸凡看我面罢。有我丈人在,你只管放心。”贾文物作揖谢了丈人,那富户部上轿回去。
  这一场闹,富氏气不得出,成日打丫头骂仆妇,摔碟扔碗的使性子。足足有一个多月,方才气消。那贾老儿见亲家说了许多好话,又见儿子媳妇两下隔了月余,不是常法。只得吩咐治了一席酒,叫了媳妇到跟前,说了些好话,劝了几句,叫莫氏领了儿子媳妇回房饮酒和事。事虽和了,这贾文物的胆也碎了,从今后在家中不敢起一毫妄念。这些时在母亲房中睡,因他娶过媳妇,不便带他一床睡,床横头安了个铺给他,与含香相离咫尺,无夜不两人在一处。莫氏恼恨媳妇,明知道也不禁他。他两个百般恩爱,虽心中难割难舍,因富氏法度利害,也只得割恩断爱,循规蹈矩,不敢再寻旧好,只好得空到外面去混混罢了。富氏见他守了法度,倒也相安无事。
  那富户部自从许了亲家成就女婿,每日以此事为念。一年值文宗科考,这宗师当日与他做过同寅,甚是契厚。再三请托,要替女婿进学,那文宗也自依情。府县考的名字容易,不消说得。到了道考,也进了学,热闹了一番。上秋乡试,这主考又是富户部同年同门,一出京就备了一分厚礼,半情半贿,求一关节要中女婿。那主考自然肯做分上。【这一句非为同门同年四字,乃为厚礼二字也。】他进了三场,那文章不知从何而来。放傍之日,又轻轻巧巧中了一名举人。再说江南三学中有一种学霸,自己不读书,遇岁考时用银子老保一个三等。他一年的买卖,惟以把持衙门为事,议论风生,是非蜂起,专一罗织管事骗钱而已。今见贾文物中了,知他是新时小子,一窍不通。又知他丈人豪富,遂买谣言说富户部替女婿买的举人,希图马扁。孰不知他翁婿二人学了两句古语,叫做:任他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且在家中摆酒唱戏,贺喜热闹,竟不理他。这几个学霸老羞变怒,遂一唱百和起来。说某人是某宦儿子,某人是财主贤郎,都是买的举人。为头的虽不多几个,有好生事的秀才就跟上数百,同去文庙中哭庙,又蜂拥着打到主考公馆门首。那主考知道了,不胜大怒,传地方官擒拿。江南人称为呆鹅头,那鹅见人走着,他却伸着大长脖子来吓人,被人一脚踢去,他反吓得跑得老远,江南人就是这个样子。无事之时,一人首唱,就有许多人帮衬。及至弄出事来,一哄跑个干净。
  起先有几百秀才,戴着方巾,穿双红鞋,手中拿把扇子,口中之乎者也的乱嘈乱闹。后来听得拿人,这些人谁知都是属屁的,一唧就不见了,跑得一个皆无,只剩得为头的七八个。主考将这几个人交与地方官。他连夜上本,别话一概不题,只说恶衿不中,欺凌主考。这主考是魏珰门下,遣人预先贿通,不消说得。
  这富户部见风声不好,恐连累了自己,叫女婿收拾了往京中去。一者躲是非,二者寻门路。备了有三千金的一分礼物,叫他到京送与阮大铖。这阮大铖是同乡同里的人,又素常相识。因他是魏忠贤第一个用事的门下,在京做官,轰扬天下,故去托他。又备了万余金厚礼,托阮大铖转送魏忠贤,要领贾文物拜他门下做个孙子,以为靠山,还求抬举。
  贾文物到京,见了阮大铖,送上书信,交了礼物。阮大铖好生欢喜,次日即同去见了魏忠贤,送上厚礼。都是黄烘烘杯盘壶碗,金晃晃锦缎纱罗,卷轴尽唐诗宋画,骨董悉周鼎商彝、玉带犀杯、珍珠宝石。魏忠贤收了,贾文物又拜了门下做孙儿。魏忠贤先见了礼物,毫不介意。见贾文物认了孙子,倒觉欢喜。阮大铖将贾文物中了举,众人见他家殷实,想要诈骗,要求上公照看。又把江南秀才哭庙的话,大概说了数句。魏忠贤怒道:“前日我见本来,深恨这些秀才可恶。已批了旨,皆着责革问罪了。这贾孙儿中一个举多大事,明年咱偏中他个进士,看人怎样的?”阮大铖道:“这是上公天恩,他翁婿自图厚报。”忙叫贾文物叩谢。魏忠贤笑道:“你有咱这样个爷,连孙儿的进士也不能中一个,把咱的体面都没了。”向阮大铖道:“阮官儿,你同他去罢,叫他等着。”二人拜辞出来。果然次年春榜,贾文物又搭了一名进士,正是:胸中何用书千卷,只要生来福运齐。【二语恸杀老儒。】你道这魏忠贤一个没卵袋的太监,怎么就大到这样地位?是个甚么来历出身?听我细细讲来,便知详细。他祖籍直隶河间府肃宁县人。他父亲属兔的,自幼小名叫做魏卯儿,人都顺口叫熟了,倒不知他的正经名字是甚么。这魏卯儿生得着实标致,在县中当了一名门役。虽伺候过一个知县,却不曾作兴到他。这六房书办,无一个不同他契厚,穿的吃的用的倒都不愁。
  后来一个新任知县,系福建人,酷好男风。又因路远不曾带家眷赴任,就宠幸起他来,竟如伉俪一般,言听计从。那六房书吏都是他亲密极了的人,表里通连,替他在外边招揽过府,数年间他也弄有二三千金之物。知县因此声名大坏,被上司揭参了,革职回去。那时魏卯儿也有二十多岁了,不但腰中厚实,而且唇上渐渐长出那不情的胡子来。况且县官之坏因他而起,恐再来的官府若是知道,倘一责革,更觉无颜,就退了役回家。想要娶房妻小,浼托媒人替他寻一个标致女子。那媒婆道:“眼面前这些人家女儿我都见过,人物都只中中,没有甚么上样的。只有臭水沟住的卖扁食的边家女儿,【臭水沟卖扁食的边家多甚。】他虽是个小户人家,那女子真有十分姿色,但听得人说未必是个真女儿了。你若不计较,这倒是现成的,一说就稳。你要嫌他,只好别处慢慢打听。”魏卯儿听得这女子有十分姿色,动了火。想道管他是整是破,若错过了,焉知将来可还遇得着这样人物。因对媒人道:“我不论这些甚么真女儿假女儿的,他就是真正黄花女儿,到我跟前,第二日依旧是个破了的,这有何妨?只要模样儿好就罢了。”媒婆道:“既如此说,我包管你必成。只要谢礼从厚。”说完,去了。
  你道这媒婆如何拿得这样稳?原来这女子瞒着父母,相与了个趣人儿,是在他家每常走动的一个化缘和尚。边老儿常常舍块豆腐给他,不住来往,同这女儿就暗暗的偷上了。【边老儿可谓薄往而厚来。他只常舍和尚一块豆腐,和尚便回答他女儿一条肉棍。】有一年光景,那女儿已有了半肚身孕,想要同逃,不得其便。他父母知道了,要急急遣嫁。料瞒不得,倒将不是原封的话告诉媒人。预先说明,愿者成交。所以媒人知道必肯。走来一说,果然两口子不但肯而已矣,听得是致仕的门官,且又家中殷实,真算攀高结贵了,欣喜非常。媒人复了信,魏卯儿行茶下礼,不须烦说。到娶的这一日,他旧日相厚的这些书办并衙门中人,都送分资来贺喜留酒。他因见人果然美貌,心中十分欢喜。进到房中,那新人早已睡下,他忙脱衣上床,钻入被中。摸那新人时,也脱得一丝不剩。【这新人来得脱套。】他大醉的人,忘其所以,将屁股往新人胯下乱拱。那边氏忍不住笑问道:“你这是做甚么?”他道:“我同你成亲。”边氏道:“你成亲如何是这样的,你错了。”他模模糊糊的道:“我从小就是这样,成过几千次了,如何得错?”边氏笑道:“我也曾成过,是对面来,却不是这样的。”魏卯儿被他提醒,方想起是娶老婆,不是伴孤老,才转过脸来,爬上肚皮,做了一出武戏。【亏娶了这个老作家将他提醒。若娶了个真女儿,岂不虚度此良宵。】过了两日,他偶然见边氏一个大肚子腆着,问道:“你腹中有疾患么?为何肚子这样大?”边氏笑而不答,刚刚到了一百日,就生了一个肥头大脸满抱的儿子。【前屠家之通氏七八十个月始生儿,今边氏一百日便产儿。何多者太多,而少者太少?】魏卯儿知这娃娃来得有些古怪,意欲抛弃。边氏执意不肯,道:“你要弃了这孩子,我也就寻个死路。我嫁了你三个多月,就是你的骨血了,为何要撂他?”魏卯儿疼这边氏过甚,不得不依他留下,这娃娃就是魏忠贤了。起初他也上过学念过书,他原旧日的名字叫做魏进忠,忠贤是后来御赐的名字。魏忠贤到了十七岁上,他老子娶了个媳妇与他,一年后生了一个儿子,起名魏良卿。他娶的这媳妇姓蓟,也生得有几分颜色。魏忠贤却不十分相爱,反爱在外宿娼。
  再说这魏卯儿十多岁时因后庭主雇太多,得了杨梅疮。他正在当时的时候,怎容他发了出来,一阵轻粉顶药顶了回去。如今四十开外的人了,又被边氏淘虚,旧疮发将起来,成了翻花杨梅。医治不效,先将鼻子阳物蚀去,后渐渐遍身腐烂而亡。这边氏每常在被窝中,一夜也不许丈夫躲懒。自魏卯儿害疮起,有半年多不曾高兴,急得要死。要寻个朋友,又有儿子媳妇碍眼。亏得向年相与的那和尚,假说是表兄,来家走动,暗暗同他解馋。今见丈夫死了,忙忙下葬。刚过了三七,卷了些私房,同那和尚相约逃走。一日黑早,不知往那里去了。
  这魏忠贤自幼好赌好嫖,因家俬是父母管着,不得到手。他只好零碎偷些东西出去当卖了顽耍,再不能像意。见老子死了,心中暗喜可以自由。犹恐娘不肯,到底掣肘。今见他做了柳翠,被月明和尚度了去,欢喜无限,那里还肯去寻问。遂将他老子少年粪门中挣来的这分家俬任他挥霍,不但大嫖,而且大赌,不数年而罄。房子也卖了,租了两间破屋栖身。不但人见他没钱不同他赌,连日食都断绝起来。因叫他妻子蓟氏做个私窠接客,【他嫖过了,又该他妻子来嫖。】赚钱度日。
  谁知这蓟氏因丈夫同他不甚相爱,在外贪嫖贪赌,彻夜不归,他这数年来,不等丈夫吩咐,早已相与过许多朋友,自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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