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余华《兄弟》 - 余华小说《兄弟》在线阅读·(下部)(21)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二十
  这时的李光头已经在县zheng府大门口将破烂堆成小山了,他改变了静坐示威的风格,只是在上班和下班的时候才盘腿坐在大门中央,其他时间进出大门的人不多,他就撅起屁股在破烂里乐此不疲地翻拣,他的屁股抬得比他的脑袋还高,围着破烂三百六十度转过去又转过来,像是在沙里淘金。一听到县zheng府下班的铃声,李光头立刻蹦跳着跑回大门中央,仍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表情盘腿坐下。县zheng府下班出来的人嘿嘿地笑,说这个静坐示威的李光头,比县长做大会报告时还要神气。李光头很满意这样的评价,他对着说话者走去的背影响亮地说:
  “说得好!”
  李光头一个月没有见到宋钢了,宋钢骑着他的永久牌重新从县zheng府大门前经过时,李光头顾不上自己正在示威,霍地从地上蹦起来,挥舞着双手大声喊叫:
  “宋钢,宋钢……”
  宋钢假装没有听到李光头的喊叫,可是李光头的喊叫仿佛是一只拉扯他的手,他蹬车的双腿动不了了,犹豫了一下后,掉转车头慢慢地骑向李光头。宋钢忐忑不安,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李光头,他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李光头兴奋地迎上去,将宋钢从自行车上拉了下来,神秘地说:
  “宋钢,我发财啦!”
  李光头右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破旧手表,左手将宋钢的脑袋按下来,让他把手表看仔细了。李光头激动地说:
  “看见上面的外国字了吧,这是外国牌子的手表,走出来的都不是北京时间,是格林威治时间,我从破烂里找出来的……”
  宋钢没有看到表上的指针,他说:“怎么没有指针?”
  “按上三根细铁丝就是指针了,”李光头说,“花点小钱修理一下,格林威治时间就哗哗地走起来啦!”
  然后李光头将外国手表放进宋钢的口袋,慷慨地说:“给你的。”
  宋钢吃了一惊,没想到李光头把自己这么喜欢的东西送给他,他不好意思地将手表拿出来还给李光头,他说:
  “你自己留着。”
  “拿着。”李光头斩钉截铁地说,“我十天前就找着这手表了,我等了你十天,要把手表送给你,这一个月你跑哪里去了?”
  宋钢满脸通红,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李光头以为他还是不好意思收下手表,强行将手表放进宋钢的口袋,对宋钢说:
  “你每天接送林红,你需要手表;我不需要,我是日出出门示威,日落回家睡觉……”
  李光头说着抬起头来,寻找西下的夕阳,他举手指着透过树叶看到的夕阳,豪迈地说:
  “这就是我的手表。”
  看到宋钢脸上的疑惑,李光头解释道:“不是这棵树,是那个太阳。”
  宋钢嘿嘿地笑了,李光头对宋钢说:“别笑了,快走吧,林红在等你呢。”
  宋钢跨上自行车,双脚支撑着地面,扭头问李光头:“这一个月你还好吗?”
  “好!”李光头挥手驱赶宋钢,“快走吧。”
  宋钢继续问他:“这一个月你吃了些什么?”
  “吃什么?”李光头眯起眼睛想了想,摇摇头说,“忘了,反正没饿死。”
  宋钢还要说话,李光头急了,他说:“宋钢,你太婆婆妈妈了。”
  李光头从后面推起了宋钢,推出了五六米远,宋钢只好蹬起了自行车,李光头收住手,看着宋钢骑车离去,重新走到大门中央,刚刚盘腿坐下,才想起来县zheng府的人已经下班走光了,李光头有些失落地站起来,骂了一声:
  “他妈的。”
  接了林红回家后,宋钢迟疑了很久,还是没有把李光头送给他的手表拿出来,他想以后再告诉林红。宋钢口袋里没有钱没有粮票,可是他还有午饭。那时候他和林红每天的晚饭都会多做一些,吃完后将剩下的饭菜放进两个饭盒,这是他们第二天在工厂吃的午饭。宋钢避开李光头的那几天里,只是偶尔想一想李光头怎么样了?见了李光头,兄弟情谊又在心里挥之不去了。这个李光头捡了一块没有指针的外国手表,宝贝似的藏了十天,专门为了送给宋钢,让宋钢想起来就感动。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宋钢想到了李光头,就拿着饭盒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县zheng府大门口,李光头撅着屁股埋头在破烂里翻拣着什么,宋钢骑车到了他身后,他没有发现。宋钢摁响了车铃,李光头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宋钢手里的饭盒,眉开眼笑地说:
  “宋钢,你知道我饿了。”
  李光头说着一把拿过来宋钢手里的饭盒,急匆匆地打开来,看到里面的饭菜没有动过,李光头的手停下来了,他说:
  “宋钢,你没吃?”
  宋钢笑着说:“你快吃吧,我不饿。”
  “不可能。”李光头把饭盒递给宋钢说,“我们一起吃。”
  李光头从那堆破烂里找出来一迭旧报纸,铺在地上,让宋钢坐在报纸上,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兄弟两个并肩坐在那堆破烂前,李光头重新拿过来宋钢手里的饭盒,用筷子将里面的饭菜拨弄均匀了,又用筷子在中间挖了一条战壕,告诉宋钢:

  “这条是三八线,一边是北朝鲜,一边是南朝鲜。”
  李光头说着将饭盒塞到宋钢手里:“你先吃。”
  宋钢将饭盒推回去:“你先吃。”
  “让你先吃,你就先吃。”李光头不高兴地说。
  宋钢不再推来推去,他左手接过饭盒,右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李光头伸长脖子往饭盒里看了看,对宋钢说:
  “你吃的是南朝鲜。”
  宋钢嘿嘿笑了起来,宋钢吃得慢条斯理,李光头在一边急得直吞口水,听到李光头的滔滔口水声,宋钢停下来了,把饭盒递给李光头:
  “你吃吧。”
  “你先吃完,”李光头把饭盒推了回去,“你能不能吃得快一点,宋钢,你吃饭都是婆婆妈妈的。”
  宋钢把剩下的饭菜全部塞进自己嘴里,他的嘴巴像个皮球一样鼓起来了。李光头接过饭盒,吸尘器似的将属于自己的饭菜哗啦哗啦地吃了下去。李光头吃完了,宋钢嘴里的饭菜还没有全部咽下去,李光头亲热地拍着宋钢的后背,帮助他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宋钢将饭菜咽下去以后,他先是抹了抹嘴,然后抹眼泪了,宋钢突然回想起了李兰临死前说的那些话。看到宋钢哭了,李光头吓了一跳,他说:
  “宋钢,你怎么啦?”
  宋钢说:“我想起妈妈来了……”
  李光头怔了一下,宋钢看着李光头说,“她放心不下你,她要我以后照顾你,我向她保证,只剩下最后一碗饭了,一定让给你吃;她摇着头说,最后一碗饭兄弟两个分着吃……”
  宋钢指着地上的空饭盒说:“我们现在分着吃饭了。”
  兄弟两人回到了过去的伤心时刻,他们坐在县zheng府的大门口,坐在堆成小山似的破烂前抹着眼泪,回忆小时候如何手拉手从汽车站前的桥上走下来,看到了死去的宋凡平躺在夏天的烈日下;手拉手在汽车站的出口站到夕阳西下黑夜降临,等待着李兰从上海回来……最后的情景是兄弟两人拉着板车将死去的李兰带到乡下,把他们的母亲还给他们的父亲。
  然后李光头擦干眼泪,对宋钢说:“我们小时候太苦了。”
  宋钢也擦干了眼泪,点着头说:“小时候我们到处受人欺负。”
  “现在好了,”李光头笑了起来,“现在谁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不好。”宋钢说,“现在还是不好。”
  “怎么不好?”李光头扭头看着宋钢说,“你都和林红结婚了,还不好?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是说你。”宋钢说。
  “我怎么了?”李光头回头看看身后的破烂,“我也混得不错。”
  “不错?”宋钢说,“你工作都没有了。”
  “谁说我没有工作?”李光头不高兴了,“我静坐示威就是工作。”
  宋钢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说:“你以后怎么办?”
  “放心。”李光头不以为然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宋钢仍然摇头,他说:“我都替你急死了。”
  “你急什么?”李光头说,“我撒尿的不急,你端尿壶的急什么?”
  宋钢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李光头兴致勃勃地问起了那块外国手表,问宋钢拿去修理了没有?宋钢捡起地上的饭盒,站起来说要回工厂上班了。宋钢跨上自行车以后,左手拿着饭盒,右手扶着车把蹬车离去。李光头在后面见了,不由叫了起来:
  “宋钢,你都会单手骑车啦?”
  骑着车的宋钢笑了,回头对李光头说:“单手算什么?我可以不用手。”
  宋钢说着张开双臂,像是飞翔一样骑车而去。李光头满脸的惊讶,他追赶着跑过去,喊叫道:
  “宋钢,你真了不起!”
  后来的一个多月里,宋钢每个上班的中午都会拿着饭盒来到李光头跟前,兄弟两个就坐在那堆破烂前,说说笑笑亲密无间将饭盒里的饭菜分着吃完。宋钢不敢让林红知道,到了晚饭的时候他饿得饥肠辘辘,他怕林红起疑心,仍然不敢多吃,而且比过去吃得更少。林红发现宋钢的胃口小了,担心地看着宋钢,问宋钢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宋钢支支吾吾,说自己的胃口是小了,可是力气一点没少,他说身体很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多月以后,林红知道了事情真相。那是针织厂的一个女工告诉林红的,那个女工前一天请了事假,中午路过县zheng府大门口,看到宋钢和李光头并肩坐在地上,分吃着饭盒里的饭菜。第二天那个女工笑嘻嘻地告诉林红,这兄弟两个一起吃饭时,看上去比夫妻还要亲密。林红当时正端着饭盒,坐在车间的门口吃着午饭,她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放下手里的饭盒,疾步走出了工厂。
  林红来到县zheng府大门口时,兄弟两个已经吃完饭了,坐在地上笑个不停,李光头正在高声说着什么。林红铁青着脸走到他们面前,李光头先看到她,立刻从地上蹦跳起来,亲热地说:

  “林红,你来啦……”
  宋钢脸色*一下子白了,林红冷冷地看了宋钢一眼,转身就走。李光头刚从破烂里找出一迭旧报纸,准备请林红也坐在地上,转过身来看到林红走了,失望地对林红说:
  “你人都来了,也不坐一会儿?”
  宋钢不知所措地站着,看着林红走远了,才想起来应该追上去。他赶紧跳上自行车,飞快地骑车过去。林红神色*凝重地向前走去,她听到宋钢的自行车从后面追上来,来到了她的身边,听到宋钢低声说着话,要她坐到后座上。林红仿佛没有听到,仿佛身边根本就没有宋钢这个人,她昂首走着,目不斜视。宋钢不敢再说话了,跳下自行车,推着车默默地跟随在林红的身后。他们像是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无声地走着。刘镇的很多群众都看见了,站住脚好奇地看着他们,知道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刘镇的群众天生爱管闲事,有人叫着林红的名字,林红没有答应,连一个点头和一个微笑都没有。另外的人叫着宋钢的名字,宋钢也没有答应,宋钢倒是向群众点头了,也微笑了。宋钢的微笑十分古怪,当时赵诗人也在大街上,赵诗人是有了种子就要发芽,他指着宋钢对刘镇的群众说:
  “看见了吧,这就是苦笑。”
  宋钢推着自行车追随着林红一直走到针织厂的大门口,林红一路上没看宋钢一眼,她走进针织厂大门时仍然没有回头去看宋钢,她感觉到宋钢站住了,她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这一刻她突然心软了,她想回头看一眼宋钢,她还是忍住了,径直走进了车间。
  宋钢丢了魂似的站在大门外,林红的身影消失了,他仍然站着,下午上班的铃声响过以后,大门里面空空荡荡,他的心里也是一片空白。宋钢站了很久,才推着车转身离去。宋钢忘记了骑上那辆亮闪闪的永久牌,他推着自行车一路走回到自己上班的五金厂。
  宋钢在煎熬里度过了这个下午,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看着车间的墙角发呆,他一会儿茫然若失,一会儿仔细思索,仔细思索的时候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好继续茫然若失了。直到下班的铃声响起,他才猛然惊醒,跑出车间跳上自行车,冲锋似的骑出了五金厂,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风驰电掣,来到针织厂大门口时,里面下班的女工们正在陆续地走出来,宋钢扶着自行车站在那里,他看到林红和几个女工说着什么走了过来,他喜悦了一下,随即心里又沉重了,他不知道林红会不会坐上自己的自行车?
  宋钢没有想到,林红像往常一样走到了他跟前,向那几个女工挥手说着再见,侧身坐上了后座,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宋钢先是一愣,随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跨上自行车满脸通红,宋钢摁响了车铃一路飞快地骑去。宋钢重新获得了幸福,幸福让他充满了力量,他的双脚使劲蹬着,坐在后面的林红本来双手抓着座位,车速太快了,她只好去抓住宋钢的衣服。
  宋钢的幸福昙花一现,林红回到家里关上门以后,立刻像中午走在大街上那样冷若冰霜了。她走到了窗前,拉上窗帘以后没有走开,像是看着外面的风景那样一声不吭地看着窗帘。宋钢站在屋子中央,过了一会儿喃喃地说:
  “林红,我错了。”
  林红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站了一会儿,然后回过身来问宋钢:“什么错了?”
  宋钢低着头,把这一个多月以来和李光头分着吃午饭的事如实说了出来。林红一边听着一边摇头流泪,宋钢宁愿自己挨饿,也要让那个混蛋李光头吃饭。看到林红气哭了,宋钢立刻闭上嘴巴,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看到林红擦起了眼泪,宋钢才转身找出了那块外国手表,结结巴巴地告诉林红,他本来已经不和李光头交往了,因为那天骑车从县zheng府大门口经过,李光头叫住他,给了他这块手表,让他重新想起了往日的兄弟情谊。宋钢喃喃说着,林红看清了他拿着的那块手表,突然喊叫起来:
  “指针都没有,这是手表吗?”
  林红终于爆发了,她哭喊着大骂李光头。从李光头在厕所里偷看她屁股骂起,骂到李光头如何在大庭广众死皮赖脸地骚扰她,还带着福利厂的瘸傻瞎聋来针织厂闹事,让她丢尽了颜面,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林红历数李光头的种种罪行,说到最后伤心欲绝,她呜呜地哭着,说起了自己跳河自杀,就是这样了,李光头还不肯放过她,还逼着宋钢来对她说“这下你该死心了”,逼得宋钢也差一点自杀死了。
  林红泣不成声,她把李光头骂完以后,骂起了宋钢,她说结婚以后省吃俭用,就是为了存钱给宋钢买一块钻石牌手表,没想到李光头用一块别人扔掉的破烂手表,就把宋钢收买了。林红说到这里突然不哭了,她擦干眼泪,苦笑着自言自语起来:
  “也不是收买,你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是我插进来,把你们分开的。”
  林红哭完了骂完了,擦干净眼泪,沉默了很久后,长长地叹息一声,然后悲哀地看着宋钢,声音平静地说:
  “宋钢,我想通了,你还是和李光头一起生活,我们离婚吧。”

  宋钢万分恐惧地摇起了头,嘴巴张了几下没有声音。林红看到宋钢的神情,不由心疼宋钢了。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她摇着头说:
  “宋钢,你知道我爱你,可是我实在不能和你这样生活下去了。”
  林红说着走到柜子前,取出几件自己的衣服,放进一个口袋。林红走到门口,转身看了看因为恐惧而发抖的宋钢,林红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屋门。宋钢突然跪下了,声泪俱下地哀求林红:
  “林红,你不要走。”
  这时的林红真想扑上去抱住宋钢,可是她忍住了,她语气温和地说:“我回娘家住几天,你一个人好好想想,是和我在一起,还是和李光头在一起?”
  “不用想。”宋钢泪流满面地说,“我和你在一起。”
  林红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地哭,她说:“李光头怎么办?”
  宋钢站起来,坚定地对林红说:“我去告诉他,我要和他一刀两断,我现在就去。”
  林红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宋钢。两个在门后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林红贴着宋钢的脸轻声问:
  “要我一起去吗?”
  宋钢坚定地点点头:“一起去。”
  两个人胸中燃烧着爱的火焰,伸手替对方擦干了眼泪,然后一起走出了屋门。林红习惯地走到他们的自行车前,宋钢摇摇头,他说不骑车了,他要在路上好好想一想,应该对李光头说些什么。林红有些吃惊地看着宋钢,宋钢向她挥一下手,自己向前走去了,她立刻听话地跟了上去,两个人走出了小巷,走上了大街。林红挽着宋钢的胳膊走去,不停地抬头看看宋钢,宋钢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刚毅神情,林红突然觉得自己的丈夫十分强大,这是结婚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此前的宋钢对她百依百顺,什么都听她的,现在她觉得以后要听他的话了。两个人在落日的余晖里走向县zheng府的大门,看到李光头还在摆弄着他的破烂,林红拉了拉宋钢的胳膊,问他:
  “你想好了怎么说?”
  “想好了。”宋钢点点头,“我要把那句话还给他。”
  林红不明白:“哪句话?”
  宋钢没有回答,他的左手拿开了林红挽住他右胳膊的手,径直走向了李光头。林红站住了,看着宋钢高大的背影威风凛凛地走到粗短的李光头跟前,听到宋钢声音沉着地说:
  “李光头,我有话对你说。”
  李光头觉得宋钢说话的口气不对劲,林红又站在那里,他满腹狐疑地看看宋钢,又去看看宋钢后面的林红。宋钢从口袋里拿出那块没有指针的外国手表,递给李光头。李光头知道来者不善,他接过了手表,仔细擦了几下,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他问宋钢:
  “你要说什么?”
  宋钢缓和了一下语气,认真地对李光头说:“李光头,自从我爸爸和你妈妈死了以后,我们就不是兄弟了……”
  李光头点着头打断宋钢的话:“说得对,你爸不是我亲爸,我妈不是你亲妈,我们不是亲兄弟……”
  “所以,”宋钢也打断李光头的话,“我任何事都不会来找你,你任何事也别来找我,我们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你是说,”李光头再次打断宋钢的话,“我们从此一刀两断?”
  “是的。”宋钢坚定地点点头,然后说出了最后那句话,“这下你该死心了吧?”
  宋钢说完这话转身迎向了林红,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对林红说:“那句话还给他了。”
  林红张开双臂抱住了迎面而来的宋钢,宋钢也抱住了林红,两个人侧身互相抱着向前走去。李光头摸着光脑袋看着宋钢和林红亲热地离去,他不明白宋钢为什么要说“这下你该死心了”,嘴里嘟哝着说:
  “他妈的,我死什么心啊?”
  宋钢和林红相拥着走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然后走进了他们住的小巷,当他们回到家里,宋钢突然沉默起来,坐在椅子里一声不吭。林红看到宋钢脸上凝重的表情,知道他心里的难受,毕竟他和李光头的兄弟往事太多了,藕断丝连在所难免,林红没有去责怪他,心想过些日子就会好了。林红相信宋钢和自己生活得越久,他和李光头的往事就会越淡。
  晚上躺在床上后,宋钢仍然心情沉重,在黑暗里忍不住叹息了几声,林红轻轻地拍拍他,微微抬起头来,宋钢习惯地将胳膊伸过去搂住了林红,林红依偎着宋钢,要宋钢别再想什么了,好好睡觉。林红说完后自己先睡着了,宋钢很久才睡着。这天晚上宋钢又做梦了,他在梦里面哭个不停,眼泪流到了林红的脸上,林红惊醒后拉亮电灯,宋钢也惊醒了,林红看到宋钢满脸的泪水,心想可能又梦见他的后妈了。林红关了灯,安慰似的拍了拍宋钢,问他:
  “是不是又梦见你妈妈了?”
  这次林红没有说“后妈”,宋钢在黑暗里摇了摇头,仔细回想着梦里的情景,然后在黑暗里擦着脸上的泪痕,对林红说:
  “我梦见你和我离婚了。”
或许您还会喜欢:
深宅活寡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7
摘要:许开祯的长篇小说《深宅活寡》讲述了在大西北荒原上一个叫菜子沟下河院中发生的家族兴衰的故事。菜子沟下河院是片具有百年历史的老院。现时的东家庄地的父亲庄仁礼为了独占财产,假土匪麻五之手“挑”了二弟、三弟,从此这个大院里奇事怪事屡见不鲜,血光之灾不断。小说的故事开始于庄地的独子命旺命悬一线,听了后山半仙刘瞎子神神乎乎的几句话,决定让十五岁的命旺娶后山舅舅、中医刘松柏的二十二岁妥儿灯芯进院“冲喜”。 [点击阅读]
暗算
作者:佚名
章节:21 人气:5
摘要:第1节:序曲序曲听风者看风者捕风者原谅我,不能在此津津乐道地向你们复述所有具体的细节。我们的时间不多。尽管如此,我还要说,"复述"本来就是我所有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或者,是它们的高xdx潮。没有复述的活动是无从着落的,复述就是复活。 [点击阅读]
沙僧日记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11
摘要:3月3日其实我和大师兄,二师兄早已破了荤戒。我们经常背着师傅一起去化斋。在路上,我们捉到个兔子、野鸡什么的就马上烤来吃,可解馋了!然后再化点儿斋饭带回去给师傅吃。想想师傅没得荤腥吃着实怪可怜的。于是,我们三个决定今天把兔子肉打碎拌在饭里,让师傅也吃点儿好的。我们端着混着肉的饭回来后却遍寻不到师傅,这可把大家急坏了!最后在一个小山洞里终于发现了师傅。 [点击阅读]
蒲柳人家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7
摘要:七月天,中伏大晌午,爇得像天上下火。何满子被爷爷拴在葡萄架的立柱上,系的是挂贼扣儿。那一年是一九三六年。何满子六岁,剃个光葫芦头,天灵盖上留着个木梳背儿;一交立夏就光屁股,晒得两道眉毛只剩下淡淡的痕影,鼻梁子裂了皮,全身上下就像刚从烟囱里爬出来,连眼珠都比立夏之前乌黑。奶奶叫东隔壁的望日莲姑姑给何满子做了一条大红兜肚,兜肚上还用五彩细线绣了一大堆花草。 [点击阅读]
1980年代的爱情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7
摘要:编者按:经出版方授权,本网刊载野夫先生新著《1980年代的爱情》部分精彩章节,以飨读者。0.在一个类似京城的城市,午后的茶艺馆萧条而寂寥。我坐在窗前懒洋洋的阳光下,对座的阴影中坐着一个女人--她像是我的情人或者女友,抑或其他接近暧昧的关系。她的面庞隐居在日光背后,只有性感的声音翻越了那些窗棂构成的光柱,散漫地抚摸着我的耳朵。 [点击阅读]
于丹重温最美古诗词
作者:佚名
章节:61 人气:2
摘要:内容概要:2012年,和于丹一起,重温最美古诗词,回归自在大人生。从解读儒家经典《论语》到赏析中国传统文化最源远流长、普及率最高的古诗词,于丹回归古典文学专业,17年大学授课精髓,厚积薄发,让传统文化的精髓进一步走近大众、走近当下中国人的精神世界。 [点击阅读]
王跃文短篇小说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5
摘要:刘茁松身居湖南的王跃文在文坛一跃而起,使我想起鲁迅“文坛无须悲观”的预言。多年前我也曾在刊物做当代文学编辑,编着编着,就有点像鲁迅看当年的“城头变换大王旗”似的,渐渐地有点“颓唐起来”了。近年来有缘埋头一项等身的古籍整理,与当代文学可说是分道扬镳啦。因此,当我在书店发现与我工作地仅一湘之隔的王跃文在长江黄河两河之隔的北京出了长篇小说《国画》,并且已在全国各地形成洛阳纸贵之势,我是惊讶惊叹又惊喜的。 [点击阅读]
万物生长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3
摘要:我在洗车酒吧遇见秋水,第一印象是他的眼睛亮得不寻常。洗车是我常去的酒吧之一。洗车在工人体育场东门靠南一点,原来真的是一个洗车的地方。等着洗车的人想坐坐,喝点什么,聊聊,后来就有了洗车酒吧。如果从工体东路过去,要上座桥,过一条水渠,穿一片柏树林子,挺深的。酒吧用红砖和原木搭在原来洗车房的旁边,洗车房现在还接洗车的活。 [点击阅读]
余华《许三观卖血记》
作者:余华
章节:33 人气:2
摘要:一、中文版自序这本书表达了作者对长度的迷恋,一条道路、一条河流、一条雨后的彩虹、一个绵延不绝的回忆、一首有始无终的民歌、一个人的一生。这一切尤如盘起来的一捆绳子,被叙述慢慢拉出去,拉到了路的尽头。在这里,作者有时候会无所事事。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发现虚构的人物同样有自己的声音,他认为应该尊重这些声音,让它们自己去风中寻找答案。 [点击阅读]
夏日落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4
摘要:羊年十一月初,步兵三连孕生一样大案:先是枪丢了一枝,其后,兵又死了一个。枪是新枪,铁柄全自动;兵是新兵,下士军衔,籍系郑州二七区,父为小学教师,母是环卫工人。事情乒然发生,震炸兵营。一时间,满地沸扬,草木皆惊,营连空气稀薄,整座营房都相随着案情颤动。事发时候,连长赵林和指导员高保新正在操场交心,其时正值夏末,黄昏网着世界。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