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余华《第七天》 - 余华《第七天》全文阅读__第1天__第1节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var cpro_id = 'u179742';
  var cpro_id = 'u179742';【1】
  浓雾弥漫之时,我走出了出租屋,在空虚混沌的城市里孑孓而行。我要去的地方名叫殡仪馆,这是它现在的名字,它过去的名字叫火葬场。我得到一个通知,让我早晨九点之前赶到殡仪馆,我的火化时间预约在九点半。
  昨夜响了一宵倒塌的声音,轰然声连接着轰然声,仿佛一幢一幢房屋疲惫不堪之后躺下了。我在持续的轰然声里似睡非睡,天亮后打开屋门时轰然声突然消失,我开门的动作似乎是关上轰然声的开关。随后看到门上贴着这张通知我去殡仪馆火化的纸条,上面的字在雾中湿润模糊,还有两张纸条是十多天前贴上去的,通知我去缴纳电费和水费。
  我出门时浓雾锁住了这个城市的容貌,这个城市失去了白昼和黑夜,失去了早晨和晚上。我走向公交车站,一些人影在我面前倏忽间出现,又倏忽间消失。我小心翼翼走了一段路程,一个像是站牌的东西挡住了我,仿佛是从地里突然生长出来。我想上面应该有一些数字,如果有203,就是我要坐的那一路公交车。我看不清楚上面的数字,举起右手去擦拭,仍然看不清楚。我揉擦起了自己的眼睛,好像看见上面的203,我知道这里就是公交车站。奇怪的感觉出现了,我的右眼还在原来的地方,左眼外移到颧骨的位置。接着我感到鼻子旁边好像挂着什么,下巴下面也好像挂着什么,我伸手去摸,发现鼻子旁边的就是鼻子,下巴下面的就是下巴,它们在我的脸上转移了。

  浓雾里影影幢幢,我听到活生生的声音此起彼伏,犹如波动之水。我虚无缥缈地站在这里,等待203路公交车。听到很多汽车碰撞的声响接踵而来,浓雾湿透我的眼睛,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只听到连串车祸聚集起来的声响。一辆轿车从雾里冲出来,与我擦肩而去,冲向一堆活生生的声音,那些声音顷刻爆炸了,如同沸腾之水。
  我继续站立,继续等待。过了一会儿,我心想这里发生大面积的车祸,203路公交车不会来了,我应该走到下一个车站。
  我向前走去,湿漉漉的眼睛看到了雪花,在浓雾里纷纷扬扬出来时恍若光芒出来了,飘落在脸上,脸庞有些温暖了。我站住脚,低头打量它们如何飘落在身上,衣服在雪花里逐渐清晰起来。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我死去的第一天。可是我没有净身,也没有穿上殓衣,只是穿着平常的衣服,还有外面这件陈旧臃肿的棉大衣,就走向殡仪馆。我为自己的冒失感到羞愧,于是转身往回走去。
  飘落的雪花让这个城市有了一些光芒,浓雾似乎慢慢卸妆了,我在行走里隐约看见街上来往的行人和车辆。我走回到刚才的公交车站,一片狼藉的景象出现在眼前,二十多辆汽车横七竖八堵住了街道,还有警车和救护车;一些人躺在地上,另一些人被从变形的车厢里拖出来;有些人在呻吟,有些人在哭泣,有些人无声无息。这是刚才车祸发生的地点,我停留一下,这次确切看清了站牌上的203。我穿越了过去。

  我回到出租屋,脱下身上不合时宜的衣服,光溜溜走到水槽旁边,拧开水龙头,用手掌接水给自己净身时看到身上有一些伤口。裂开的伤口涂满尘土,里面有碎石子和木头刺,我小心翼翼把它们剔除出去。
  这时候放在床上枕头旁边的手机响了,我感到奇怪,因为欠费已被停机两个月,现在它突然响了。我拿起手机,摁了一下接听键,小声说: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你是杨飞吗?”
  “是我。”
  “我是殡仪馆的,你到哪里了?”
  “我在家里。”
  “在家里干什么?”
  “我在净身。”
  “都快九点钟了,还在净身?”
  我不安地说:“我马上来。”
  “快点来,带上你的预约号。”
  “预约号在哪里?”
  “贴在你的门上。”
  对方挂断电话。我心里有些不快,这种事情还要催促?我放下电话,继续清洗身上的伤口。我找来一只碗,用碗接水后冲刷那些残留在伤口里的碎石子和木头刺,清洗速度加快了。
  净身之后,我湿漉漉走到衣柜那里,打开柜门寻找我的殓衣。里面没有殓衣,只有一身绸缎的白色睡衣像是殓衣,上面有着隐隐约约的印花图案,胸口用红线绣上的“李青”两字已经褪色,这是那段短暂婚姻留下的痕迹。我当时的妻子李青在商店里精心挑选了两套中式对襟睡衣,她在自己的睡衣胸口绣上我的名字,在我的睡衣胸口绣上她的名字。那段婚姻结束之后,我没再穿过它,现在我穿上了,感到这白色的绸缎睡衣有着雪花一样温暖的颜色。

  我打开屋门,仔细辨认贴在门上的殡仪馆通知,上面有一个“A3”,心想这就是预约号。我将通知摘下来,折迭后小心放入睡衣口袋。
  我准备走去时觉得缺少了什么,站在飘扬的雪花里思忖片刻,想起来了,是黑纱。我孤苦伶仃,没有人会来悼念我,只能自己悼念自己。
  我返回出租屋,在衣柜里寻找黑布。寻找了很久,没有黑布,只有一件黑色的衬衣,因为陈旧,黑色已经趋向灰黑色。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剪下它的一截袖管,套在左手的白色袖管上。虽然自我悼念的装束美中不足,我已经心满意足。
  我的手机又响了。
  “杨飞吗?”
  “是我。”
  “我是殡仪馆的,”声音问,“你想不想烧啊?”
  我迟疑了一下说:“想烧。”
  “都九点半了,你迟到啦。”
  “这种事情也有迟到?”我小心问。
  “想烧就快点来。”
或许您还会喜欢:
逝去的武林
作者:佚名
章节:34 人气:0
摘要:李仲轩(1915~2004),天津宁河县人,形意拳大师唐维禄、尚云祥、薛颠弟子,因生于文化世家,青年时代武林名号为“二先生”,34岁退隐,遵守向尚云祥立下的誓言,一生未收徒弟,晚年于《武魂》杂志发表系列文章,在武术界引起巨大反响。荣辱悲欢事勿追我的父系在明朝迁到宁河西关,初祖叫李荣,当时宁河还没有建县。 [点击阅读]
邵燕祥散文集
作者:佚名
章节:44 人气:0
摘要:"我的心在乌云上面"1979年,在百色,遇到一场突来的暴风雨,使我得到一句诗:"我的心在乌云上面",后来我把它写进《地平线》。这是一句普通的诗,却来自乘飞机的经验。航行在一定高度以上,俯望是一片铅灰的云层,阴沉着,甚或翻滚着,明知它向下面的世界倾注着大雨,而舷窗外是几乎伸手可触、又什么都触摸不到的蓝天,完完整整的,没有涯际的,纤尘不染,碧空如洗,凝重而空茫,那么均匀地充满透明的阳光。 [点击阅读]
采桑子
作者:佚名
章节:74 人气:0
摘要:主要人物简介金载源:有清廷授予的镇国将军头衔,曾留学日本,毕业于日本庆应义塾大学。生有七子七女,20世纪50年代初期逝世于北京。大福晋:瓜尔佳氏,清廷责任内阁大巨裕成之女。生有长子舜铻、五子舜锫,长女舜锦、三女舜钰。二夫人:张氏,安徽桐城人,康熙保和殿大学士张廷玉后裔。生有二子舜镈、三子舜錤、四子舜镗、六子舜针、七子舜铨,二女舜镅、四女舜镡。三夫人:陈氏,北京市人,贫民出身。 [点击阅读]
金拇指
作者:佚名
章节:26 人气:0
摘要:当被我经历过一万七千五百多次的清晨又一次光临我时,我着实感到厌倦。我睁开眼睛,预看上帝分配给我的属于我的这一天,我不知道怎打发它。前些年的某天,当我从一张报纸上看到“雷同”这个词时,我马上想到了人生的每一天。世上还有比人生的每一天更雷同的事吗?那张报纸上说,雷同是杀害艺术品的刽子手。照此推论.雷同的生活就成了杀害人生的刽子手。 [点击阅读]
陪安东尼度过漫长岁月
作者:佚名
章节:29 人气:0
摘要:第1节:序(1)序【一】送给亲爱的小茧结束之后写在开始之前是个爱做梦的人幼儿园的时候梦见日本鬼子成群结队的翻过我们家大院的大铁门在深夜放火抢夺小学时候梦见天空忽然暗下来然后远处天边刹那出现耀眼的火焰天好像打开了一样然后看到宇宙星系以及异常绚丽的极光尽管那时我还不清楚极光是个什么东西似乎第三次看罗马假日的那个晚上梦见我和大臣们站在罗马宫殿里众多记者围住我们有个记者问我吃过那么多蔬菜你最喜欢的是什么然 [点击阅读]
韩寒《三重门》
作者:韩寒
章节:22 人气:0
摘要:林雨翔所在的镇是个小镇。小镇一共一个学校,那学校好比独生子女。小镇政府生造的一些教育机构奖项全给了它,那学校门口“先进单位”的牌子都挂不下了,恨不得用奖状铺地。镇上的老少都为这学校自豪。那学校也争过一次气,前几届不知怎么地培养出两个理科尖子,获了全国的数学竞赛季亚军。 [点击阅读]
韩寒《零下一度》
作者:韩寒
章节:43 人气:0
摘要:我1982年出生在一个小村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是那里的广阔天地造就了我以后一向的无拘无束。现在想想小时候真的很开心,夏天钓龙虾,冬天打雪仗。但人不会永远留在童年,6岁那年我去镇上念小学。小学的我,品学兼优,还当过三好学生。那时起,我开始读课外书,嗜书如命。一到晚上,我就窝在被子里看书,常常看到半夜,真是佩服自己的这双眼睛百看不坏,视力向来绝佳。 [点击阅读]
鲁迅《彷徨》
作者:鲁迅
章节:15 人气:0
摘要: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 [点击阅读]
麻辣女兵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1汤小米,你已经十八岁了,但是我给你写这封信并不是要祝福你,而是要质问你,你准备如何开启你的成人礼?是继续街舞跑酷混日子?准备这么混到什么时候呢?对啊,无忧无虑的年纪里,日子总是很好混,可是你终于十八岁了,总要为自己做些什么吧?总要有些什么不一样吧?再过十年,不,哪怕只是再过一年,一年后的你,如果和现在的我毫无差别,你对得起我现在给你写这封信吗?汤小米,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