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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冰月自尽后,诺奈就终日抱着酒坛子,昏醉不醒。
炎帝榆罔惨死的消息传到高辛,惊醒了宿醉的诺奈。他连夜赶往神农,可到了神农山下,到处戒严,他又不方便表明身份去见云桑,正无计可使的时候,忽然想起当年自己私下约见蚩尤,蚩尤让他在草凹岭等候,后来他才知道草凹岭被前代炎帝列为禁地,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所以也没有侍卫守护。
诺奈琢磨着也许能从草凹岭找到一条通往小月顶的小路,于是悄悄潜入两人草凹岭。
山崖顶端的茅屋仍在,隐隐透出一点亮光。诺奈心中一喜快步上前,从窗户外看进去,只见沐槿身披麻衣,手中举着一颗东海夜明珠,一边走动,一边仔细凝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手从榻上、案上轻轻抚过,脸颊上泪痕斑斑,眼中柔情无限。
沐槿坐到榻上,拿起一件蚩尤的旧衣,贴在脸旁,忍不住失声痛哭。“蚩尤,你究竟是死是生?为什么我派人找遍了大荒都不找不到你的下落?即使你真死了,也让我看一眼你的尸骨啊。”
诺奈心下凄凉,根据他听闻的消息,神农、轩辕,甚至高辛都在寻找蚩尤,找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蚩尤只怕已死,他冰冷的尸骨可能感知沐槿脸上滚烫的泪?
诺奈在外面站了半响,沐槿一直捧着蚩尤的衣服低声哭泣。他轻轻敲了下窗户,“死者已矣,生者节哀。”
沐槿霍然抬头,见是他,柳眉倒竖,“你个负心贼还敢来神农山?我这就杀了你为云桑姐姐出口恶气!”一道七彩霞练飞出窗户,缠到诺奈脖子上,诺奈不言不动,脸色渐渐发青。
眼见诺奈就要昏死,沐槿手一扬,霞练飞回,恼恨地问:“为什么不还手?难道你真是跑来送死的?那你也应该去云桑姐姐面前求死,你辜负的是云桑,不是我!”
诺奈行礼,“求王姬设法让我与云桑见一面,不管生死,都听云桑处置。”
“你早干嘛去了?你以为云桑姐姐如今还有精力理会你吗?”
诺奈默不作声,眼神却是说不出的哀伤,绵绵不绝,比起出声请求,更有一种难言的力量。
沐槿狠狠瞪了诺奈一眼,“我带你走一趟吧。”云桑在她面前一直是最坚强的大家,从不表露丝毫软弱,可她知道云桑心里很苦,也许这个负心汉能给云桑一点点慰藉。
小月顶上,夜风袭来,吹得林木发出呜呜咽咽的萧索悲鸣。
毛竹屋内,几截正在开花的影木(注:影木,《拾遗记》中记载的植物,白天一叶百影,晚上花朵可以发光,犹如星星。)挂在屋梁上,每朵花都发出幽幽寒光,犹如漫天繁星,照亮着屋子中央摆着一具棺材,棺内躺着一个身穿帝王华服的尸体,却没有头颅。
云桑头戴荆钗,穿着麻衣,跪坐在席子上,在影木的寒光下雕刻着一块建木,五官已经略具形状,看上去很像榆罔。
她听到脚步声,停止了雕琢,看向门外。
沐槿领着一个男子悄悄过来,男子身材干瘦,神情哀伤,却难掩五官的清逸,正是与云桑曾有婚约的诺奈。
沐槿对诺奈低声说:“云桑姐姐就在屋内,我在外面守着。如果有人来,我就大声说话,你赶紧躲避。”
“多谢四王姬。”
诺奈迎着云桑的目光,走进了屋内,千言万语涌到了嘴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桑对他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笑着点了点头,“请坐。”
诺奈跪坐了下来,云桑凝视着榆罔的头像,“你来得正好,眼睛和鼻子这里我总雕不好,你的手艺冠绝天下,能帮我一下吗?”
诺奈接过刀子,想要雕刻,却发现因为终日酗酒,手竟然不再稳若磐石,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越是紧张,越是想要做好,越是抖个不停。
诺奈正又羞有愧,云桑握住了他的手,不知道是她源源传来的灵力,还是她手掌间的温柔坚定,他的手渐渐地不再颤抖,两个人一起把最难雕刻的眼睛和鼻子雕刻得栩栩如生,就好似榆罔复生,真的凝视着他们。
诺奈看向云桑,满面愧疚,“云桑·····”
“不要在酗酒了。”云桑温柔地看着他,眼睛内没有一丝责怪,有的只是理解和宽容。
诺奈鼻子发涩,“好!”
云桑微微而笑,“你的心意我已明白,神农如今的形势,不方便留客,你回去吧!”
“你呢?你怎么办?”
“我?我是神农的长王姬,神农国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云桑的肩膀很瘦弱,语气却异常的平稳坚定。
诺奈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跟我走!还记得凹凸馆里的水影吗?我不做诺奈,你不做云桑,我们不要身份,不要地位,什么都不要,就做我们自己!天下之大,总有一块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
云桑凝视着诺奈,眼中渐渐有了蒙蒙泪光,半响后,说道:“听说冰月悬尸自在城楼的消息后,我知道,你作为高辛羲和部的大将军诺奈,不可能再娶我这个异族的王姬了!可是,我以为那个设计出了水凹石凸的男儿会明白一切,能看见本心,迟早来找我。我等着他,日日夜夜地等着他,一直等着他来找我,来告诉我,‘诺奈不能娶云桑了,但我来了,你愿意放弃一切,背负骂名,跟我私奔吗?’我会紧紧抓住他的手,告诉他,‘让诺奈和云桑被世人咒骂唾弃去吧!’跟随着他去海角天涯。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等得我眼里和心里长满了荒草,你却一直没有来!”
诺奈神色凄伤,他害怕一睁眼就看见冰月的尸体,害怕看见云桑的泪眼,所以他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地沉睡在酒坛子中,嫌一般的酒不够迷醉,甚至特意搜寻玉红草酒(注:玉红草,《尸子》中记载的植物,人食用后,要醉三百年,“昆仑之婿,玉红之草生焉,食其一实而醉,卧三百岁而后寤”。),来麻痹自己。直到榆罔的死讯传来,他才猛然惊醒。
他紧紧握着云桑的手,“云桑,我现在来了!”
云桑慢慢地抽出了手,凝视着榆罔的头像,一行珠泪从她的睫毛坠落,沿着脸颊缓缓滑下,“你来迟了!”
诺奈凄惘的神情中透出几分坚定,“我答应要为你再盖一个凹凸棺,只要水未枯、石未烂,永远都不会迟!”
“我现在是神农的长王姬云桑,神农百姓的依靠,我不可能跟一个背信弃义的高辛将军走。”
诺奈急切地说:“云桑,你忘记你发的毒誓了吗?不得再干预朝政,否则尸骨无存!”
云桑含笑看向诺奈,却不知道自己的眼角仍有清泪,迎着影木的寒光,犹如一颗颗珍珠,刺痛着诺奈的双眸,“将军回去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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