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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外传·影子瀑布 - 第七章 风雨欲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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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兰道。“我知道,你在等我切入主题,并且怀疑我是不是想要拖延时间,不想告诉你找你来此的目的。好吧,或许我真的有这个意思,但是请相信我,我问这些问题都是有理由的。城里现在的整体气氛如何?”
  “恐惧。”艾利克森冷冷地道。“焦虑。人们开始心慌。影子瀑布从来不曾发生过这种事情。谋杀案应该是不可能在影子瀑布发生。理论上冥冥之中应该有股力量在防范这类事情才对。如果我们不能仰赖这股力量,那就得要开始担心很多以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等到人们发现时间老父躲着不肯出面,情况肯定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有些人已经试着离开影子瀑布。但是他们都没走远。在时间躲起来的同时,影子瀑布四周已经升起了无数屏障。如今没有人可以进出影子瀑布了。镇长开始对我施压,因为市议会开始对她施压,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你都很了解,是不是,医生?市议会唯一做出有用的决议就是逮捕詹姆士·哈特,不过只是基于一个假设性的大方向。本来这或许不算是个坏主意,可惜的是,哈特也不见踪影了。他多半自己挖了个洞跳下去,然后把土填平。你知道我已经狗急跳墙到什么地步了吗,医生?等我离开这里,我就要去河边找苏珊,请她帮我算算塔罗牌。或许她可以为我指出一条明路。”
  “听着,医生,我一直保持耐性,但是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你如果再不告诉我为什么找我的话,我就要走了。我不会再回来的。”
  米兰叹了口气,喝了一大口酒。“一场可怕的风暴即将来临,警长。一股非常强大、非常致命的势力。强大到足以将影子瀑布化为灰烬。我不会告诉你我是如何得知这件事情,因为你不会认同我的做法。自己去想吧。总之,相信我,整个影子瀑布都逃不过这场危机。你必须开始思考要如何防御影子瀑布。我们或许必须弃守某些区域藉以保护其他区域。另外,警长,事态紧急,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艾力克森皱起眉头,以十分礼貌的语气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危机,你能讲得更具体一点吗?”
  “不,我没办法。但是危机确实存在。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叫我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个?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医生,就连苏珊的塔罗牌也不会说得这么模糊!”
  “我请你来不光是为了这件事,警长。我想说到底……我慌了。你知道,我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如果我现在死了,会有一大堆亡魂等着要我好看。我曾经为了追求知识而做过一些……不被认同的事情,而亡魂一定会让我付出代价的。现在已经出现不少征兆了。你看过我帮富拉希尔镇长召唤奥利佛·蓝度之灵,询问凶手身分那件事的报告了。有别的东西取代了他。一个古老而又强大的实体。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我就没有办法成功施展任何召唤仪式,但是……尽管我没召唤,亡魂还是不断出现。”
  “他们目前还没有能力突破我所设下的保护法术;我花了许多精力确保这栋房子和地基的安全。我不是笨蛋,我知道死灵法术的风险。但是我已经开始产生幻觉。我看着镜子,却发现镜子里面的人不是自己。不该存在的影子在我眼角来来去去,轻笑着,低语着。晚上我会听见说话的声音,听见卧房外面传来脚步声。他们来抓我了,警长。亡魂想要带我一起下地狱。”
  艾利克森站起身来,米兰神情不定地跟着起身。艾利克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看不出来要如何帮你,医生。亡魂不属于我的管辖。”
  “你可以将我交付保护监禁!我要求警方全面保护。有半打以上的强大巫师和警方合作;他们可以设立一道足以阻隔任何东西入侵的强力防护力场。这样至少可以帮我争取一点时间,让我想想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我可以告诉你不少消息,警长。我已经透露了即将到来的威胁,至少你算是欠我一次了吧?”
  “只为了实体不明的威胁即将入侵影子瀑布的不祥预感?医生,我的巫师和副警长每天都为了谋杀案工作超过十六个小时,我需要所有可以调度的人手,而他们也需要我。我已经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了。我可以帮你联络一些私人保护机构,但是我必须提醒你,此时此刻有很多人都需要他们的服务。现在我真的该离开了。”
  他发现自己依然握着那杯白兰地,于是张口将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酒在他的喉咙留下一股舒适的暖意,但是却触碰不到这些日子以来始终挥之不去的冰冷与疲惫。以前每当碰上棘手案件的时候,他都可以从酒精寻求慰藉,但是这次不管用了。他不知道这样算好算坏。他将酒杯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然后冷冷地看向米兰。
  “你是咎由自取,医生,现在你必须自行承担后果。我之前常说你这个小嗜好总有一天会反咬你一口。这么一想,我认为你最大的机会就是找间宽宏大量的教堂去寻求圣堂庇佑。那些人通常都比我还要懂得宽恕。或许他们可以保护你,如果你真的对自己所作所为感到后悔的话。如果不是这么回事,那么你就得靠自己了,医生。不用麻烦,我自己会出去。”
  他离开书房,头也不回地步入走廊。他一直都不喜欢米兰,不过也对于自己一点也不同情此人的遭遇而感到一丝罪恶。但是如果关于米兰的谣言有一半是真的的话,那么不管接下来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事都只能说是罪有应得。米兰任由他离开,然后紧紧关上大门。花园里仍是骚动不断,到处都有摇晃的树枝以及吵杂的声响。他仿佛在石板道的边缘看见许多迅速移动的阴影,不过也不敢非常肯定。艾利克森露出冷酷的微笑,将手掌移到皮带上的手枪旁,踏着稳健的步伐,缓缓沿着石板道走出大铁门。
  一场风暴即将来临……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医生。对方已经来啦。
  书房中,米兰孤单坐在火炉旁,双手握住霰弹枪。外来者即将带着死亡与毁灭抵达影子瀑布,到时候警长那个笨蛋就会付出代价了。警长,以及很多其他自认在管理影子瀑布的家伙。十字圣战军向他保证过这一点,藉以换取他的服务。只不过他们最好尽快出现,不然他也不需要他们保护了。不管警长身上即将发生什么惨剧,不管影子瀑布即将面临什么浩劫,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艾利克森有过机会。如果艾利克森同意保护他的话,他就会把自己和外来者的交易细节全盘托出。或许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建立防御工事。但是既然影子瀑布和警长都已经弃他于不顾,留下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切,那就不必在乎他们了。他真的干过那么不可饶恕的事吗?他一生所追求的不过就是真相而已……或许还有他人的陪伴。这就是他之所以愿意与圣战军交易的原因。他们将会提供他累积无数世纪的神秘知识。他怎么能够拒绝这种报酬?尽管火炉的火烧得旺盛,米兰还是微微发抖。他已经付出许多代价,包皮括他的灵魂在内,但是如果圣战军不尽快赶来的话,这一切都会失去意义。亡魂已经找上门来,他们不会愿意接受“不”这个答案的。
  正常的情况之下,德瑞克和克里夫·曼德维尔做事总是慢慢吞吞。身为挖墓人兼杂工,或是按照他们母亲的说法,墓园技师,他们的工作本身就不需要步调紧凑。就算不是在等待葬礼结束或是暴风过去,他们还是有时间来场哲学辩论或是哈根手卷烟之类的。尽管如此,必要的时候曼德维尔还是可以以极快的速度办事,而依照如今他们打包皮行李箱的速度来看,就连金氏世界记录的观察家也会赞叹不已。他们十分准确地将衣服、盥洗用具以及其他日常生活用品丢入行李箱中。简单来说,德瑞克跟克里夫够资格参加奥林匹克打包皮行李大赛。
  这并不是他们喜欢的生活形态,不管在私底下还是工作上,不过曼德维尔兄弟懂得如何辨识性命威胁,特别是当对方将他们击倒在地,以膝盖顶住他们的胸口,然后对着他们的脸大吼大叫的时候。他们同时也很清楚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样的威胁:惊慌。
  德瑞克与克里夫和他们母亲住在一间能够鸟瞰全灵墓园的小屋。虽然窗外的景观不怎么样,但是至少离他们工作的场所很近。他们拥有良好的工作,健康的身体,可见的未来里面不必担心生计。他们两人都很年轻,一个二十出头,一个二十五左右,又高又壮,相貌英俊,曾让不少女孩倾心,也曾脱过几个女孩的裙子。他们收入不丰,但起码还有闲钱买酒。基本上,从各方面说来,他们都应该活得很愉快,可以算得上是无忧无虑。只不过今天他们提早下班,急急忙忙冲回家中,在卧房里面打包皮行李,显然是想要趁黑逃跑。
  当然,既然现在才刚过中午没多久,所谓的趁黑只是说说而已。逃跑才是重点,而他们正以人类最快的速度全力达成这个目标。可惜的是,打包皮的过程并不顺畅。他们应该只要带最简便的行李就好了,但是德瑞克和克里夫对于该带哪些东西总是无法达成共识。他们已经打包皮将近半个小时了,依然没有弄出什么结果来。两人火气上脑,开始抢走对方行李箱中的物品,搞得双方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克里夫身穿大麻烦合唱团现场巡回演唱会上衣跟一条脏到无法形容的牛仔裤;德瑞克则换上自己最好的一套西装,打好领带。他没办法扣上所有扣子,领带也紧到令他喘不过气的地步,但至少他有花时间打扮自己。
  “至少我逃跑的时候不会穿得像裁缝店里的假人。”克里夫讽刺地道。“你看起来比我埋过的死人都还要僵硬。”
  “再不快走的话,”德瑞克大声说道。“被埋进坟墓的就是我们了,而且对方才不管我们有没有穿西装,也不会理会我们还有没有在呼吸之类的小事。”他停了一停,对自己说出“不会理会”这几个字感到满意。这不是一个他常常有机会用到的词句。“西装是伪装,好吗?谁会想到我竟然会穿西装?”
  为了增加效果,他又戴上了一副墨镜。克里夫哼地一声,毫不苟同。“太好了,现在你看起来像个间谍。伪装的目的就是要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之下离开影子瀑布,记得吗?你穿成这样出门,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会跑来问我们家里谁死了。”
  “如果你也盛装打扮的话,就不会有人认出我们了。”德瑞克耐着性子说道。“我在想,你可以穿老妈的旧衣服,这样我们可以假扮成一对夫妻。”
  克里夫目光不善地瞪着他道:“你不会变成同性恋了吧,是不是?”
  “好啦,好啦!只是一个想法嘛!”
  这时他们母亲走了进来,于是他们同时闭嘴。曼德维尔太太就和往常一样身穿修女服,头戴包皮巾,身材十分矮胖,看起来就像是只企鹅妈妈。她不是一个信仰坚定的人,但是自从三年前丈夫过世之后,她就一直打扮成修女的模样。此刻她手里捧着一个盛有两杯柠檬汁的盘子。两兄弟看了柠檬汁一眼,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
  “原来你们在这里呀,亲爱的。”曼德维尔太太愉快地说道。“我给你们调了两杯好喝的冰柠檬汁。”
  “谢谢,老妈。”德瑞克与克里夫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一人拿了一杯,然后尴尬地站在原地。
  曼德维尔太太看着他们两人,对着床上的行李箱眨了眨眼,然后转身离开,愉快地哼着一口古老的乡村歌曲。曼德维尔太太热爱乡村歌曲。只要唱着别人的心碎与苦难的故事,她就感到心情愉快。基本上,曼德维尔太太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不需要想起丈夫已死的世界,只有在偶尔想到的时候才会进入真实世界里看看两个孩子。他们已经告诉过她好几次要离城的事情了,但是她总是听不见。她听不见任何她不喜欢听的事情。很多人都是这个样子,但是曼德维尔太太已经把这种能力提升到了艺术的境界。她关上房门之后,德瑞克和克里夫立刻将柠檬汁放到柜子上,与她之前端来的六杯柠檬汁摆在一起。曼德维尔太太只要想到一件事情,就会毫不停歇地反复去做。德瑞克看向克里夫,克里夫也看向德瑞克。德瑞克凝重地叹了口气。
  “听着,我们没有时间争辩了。圣战军即将入侵,想要长命百岁的话,我们就得赶在他们抵达之前离开影子瀑布。”
  “你肯定他们会来?”
  “教宗会在树林里面大便吗?二十四小时内他们就会来敲我们家的大门了,到时候我可不要还待在家里。他们以为我们过去几个月里都在帮他们工作,为他们的全面入侵铺路。到现在他们都还以为我们一直为了他们所承诺的优渥酬劳而努力破坏影子瀑布的防御系统,只可惜他们事先就把款项付清了,一群白痴。等到他们攻进城里,发现我们根本只拿钱、没做事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会高兴的。他们以为我们是有政治理念的恐怖份子。等到发现我们只是两个还跟妈妈同住的墓园技师时一定会非常不爽。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是打算朝最近的地平线赶快逃命。”
  “说完了没?”克里夫冷冷地道。“或许你不相信,但是你说的那些我都已经想到过了。要我提醒你是谁让圣战军误认我们是恐怖份子的?谁告诉他们我们可以联络时间老父,握有足以勒索所有市议会成员的证据,并且协助设计影子瀑布防御系统的?”
  “好吧,或许我讲得有点夸张……重点是,如果我们不停止瞎搞、赶快离开的话,我们就会被人装在尸袋里面抬走了。这表示,跳回原来的话题,我们没有时间讨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伸手要抢一迭录音带,但是克里夫的动作比他还快。“我不能留下这些录音带!这可是‘班尼跟喷射机’的盗版带!”
  “克里夫,我们的时间和行李箱空间就和你的脑容量一样,非常有限,我们只能带必需品。”
  “但是你就带了泰迪熊!”
  “他是我的吉祥物。”
  “可悲的家伙!你如果要带泰迪熊,我就要带录音带。”
  “好啦!对长命百岁有帮助的东西都可以带,但是不能再带奢侈品了!”
  接下来他们一言不发地继续打包皮,两人都张大眼睛监视着对方。克里夫看了看柜子上的柠檬汁。
  “我还是认为我们应该带老妈一起走。”
  “她不会留下老爸一个人的,我们可没时间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她不会有事的,圣战军的人不会伤害修女,对不对?不,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说当影子瀑布开始全面反击的时候该怎么办。我是说,他们又没有机会打赢,是不是?那群可怜的混蛋。”
  “这个嘛,没错。”克里夫道。“这么说也有道理。”
  他们同时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然后阖上行李箱。
  “好了。”德瑞克试着让声音听起来有点自信。“现在我们只要打电话给那些老板,向他们解释明天不能去上班的原因就好了。就说我们突然得了传染性极高的急性传染病。”
  “会长烂疮的传染病。”克里夫道。“人们只要一听到烂疮就怕了。”
  “没错。全身都长吗?”
  “大部分长在私密处。长在那里就够了。”
  德瑞克突然感到全身发痒,不过忍了下来。“我去打电话,你把行李箱抬下楼、放上车。等我打包皮完之后,我们就直接开到公园去,在那边躲到天黑。”
  “先等一下。”克里夫道。“什么叫在公园里躲到天黑?你之前没提到这个。就算给我两把火箭筒和一具火焰发射器,我也不愿意在公园里待一个晚上!你是不是忘了,公园一到晚上就会被恐龙占领?”
  “一点也没错!所以我们才要躲进公园!没有人会想到要去那里找我们。我是说,没必要的话你会这样做吗?”
  “我的确有必要,但还是不想这么做。”
  德瑞克沉重地叹了口气。“我认为你前世的脑袋一定被门撞坏了。要记住,圣战军就要打过来了,集结大队人马,随时都会入侵。任何对我们有利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况且公园又不是真的那么危险。我是说,公园那么大,我们那么小,一头雷龙刚好踩到我们的机会是有多高?”
  “按照我们最近的运气来看,很高。”
  他们再度停止讨论,因为曼德维尔太太再度端了两杯柠檬汁进来。他们全都对着彼此点头微笑,孩子们接过柠檬汁、曼德维尔太太离开,开心地哼着一首关于火车事故的歌曲。克里夫看着手中的玻璃杯。
  “我们两个又不是很喜欢喝柠檬汁……”
  “那不是重点。”德瑞克坚决说道。“我们走前还是得要把它们解决掉,不然老妈会生气的。”
  克里夫看了看柜子。“如果必须喝掉五杯柠檬汁,我也是会生气的。我的嘴巴将会永远处于干裂的状态。”
  “谁叫你喝呀,白痴。倒进马桶就好了。”
  “喔,我们不能那么做。”克里夫道。“我们不能浪费这些上好的柠檬汁。我是说,非洲可有数百万的人口在挨饿呢。”
  “不然你想怎样?包皮装起来用航空邮件寄去非洲?带着行李箱下楼,发动车子。”
  “好吧,车钥匙给我。”
  德瑞克看着他。“我以为钥匙在你那里。”
  “不,钥匙不在我这里。”
  “如果你把钥匙打包皮到行李箱里,我就要把你的双脚打成死结。掏空你的口袋。”
  克里夫不悦地皱起眉头,将口袋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摊在床上。他花了不少时间才终于掏完。德瑞克看着床上堆着越来越多通常只会在极端凄惨的车祸现场出现的肮脏垃圾,心想如果以后要打喷嚏的话,他一定不要向克里夫借手帕。当然,车钥匙是最后才掏出来的物品。今天他们的运气就是这么糟糕。克里夫将黏在手帕上的口香糖拔下来,黏在耳朵后方打算待会儿继续嚼,然后将所有东西通通又塞了回去。
  “谁开车?”他突然问道。
  “我开。”德瑞克道。“我年纪大。”
  “我比较常开。”
  “没错,而且你常会倒车去撞东西。”
  “那是意外!我脚滑了一下。”
  “对,没错,这就是我开的原因。我的脚不会滑。”
  “你知道。”克里夫严肃地道。“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决定离开影子瀑布之后要何去何从。我喜欢纽约,或是好莱坞,总之要去繁荣又浪漫的地方。”
  “想要繁荣和浪漫就不要去纽约。那不是城市,只是个不停进化的怪物,和恐龙在一起都比去那里安全。不,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去瑞士一趟。圣战军说存放我们的钱的银行就在那里。”
  “喔,没错,先去拿钱,再去好莱坞,然后再去找女人。”克里夫突然皱起眉头。“你知道,我开始觉得这样突然消失有点罪恶了。我是说,这里还有坟墓等着开挖呢。我们从来不曾让其他人失望过。”
  “我们也从不曾面对生死攸关的情况。如果卡拉汉神父想要挖墓,就叫他自己卷起衣袖跳下去挖。做一点点苦工又不会要他的老命。他们说他喜欢偷吃东西,你知道。他会一边听人告解一边吃小面包皮。”
  “喔,我真不敢想象卡拉汉神父亲自挖墓的样子。”克里夫有点震惊地说道。“那实在太不成体统了……”
  “这就不用我们担心了。”德瑞克道。“他会另外找到愿意挖坟墓的傻瓜。或许当作苦劳交给信徒去做。念三遍圣母经,回去前顺便挖六英寸的泥土上来。”
  “别让老妈听见你说这种话,不然她又要拿肥皂来洗你的嘴巴了。”
  “把行李箱拿下楼去,”德瑞克坚定地说道。“我要打电话了。”
  “你会打给莎蒂,跟她告别吗?”
  “看不出我有什么理由要打给她。她是你的女朋友。”
  “不,她不是。”克里夫道。“我以为她是你的女朋友。”
  他们互看几眼。“不,”德瑞克道。“她不是我女朋友。”
  “这样呀?那无所谓,我们就不打给她了。我搞不懂你看上她哪一点……”
  伊格纳提斯·卡拉汉神父忧郁地看着眼前的空糖果罐。里面的巧克力和香草软糖应该够他撑到周末,但是现在才礼拜四,糖罐就空了。他的意志不该如此薄弱才是。他叹了口气,将糖罐倒过来,把里面仅存的糖渣倒入掌心。他感觉舌头短暂地尝到些许巧克力的香气,接着什么都没有了,有如接吻的回忆一般消失无踪。这个比喻令他扬起一边眉毛,不过跟着他又看向自己突出的腹部,再度叹了口气。除了大肚子之外,他的身材维持得还不错。事实上,对一个再过几个月就要四十岁的男人而言,他的身材算是很棒的了。他每天都会运动,早上晨跑,傍晚散步,但是尽管如此,爱吃糖果的嗜好依然背叛了他。曾经他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因为他总是有办法藉由运动烧光所有卡路里,但是随着年龄增长,人的体力就会逐渐消逝。如今他只要闻到饼干的味道,肚子似乎立刻就会长大一寸。当腰围突破四十寸的时候,他开始减少吃甜食的数量,但是依然允许自己三不五时来上一块巧克力或是香草软糖。这些是他的特殊奖励,每个礼拜都可以各来上四分之一磅,绝对不能超过。只不过,现在才礼拜四下午而已,糖罐竟然已经空了。
  而且四旬斋就快到了。
  他坚决地皱起眉头。他有办法忍过去的。他以前就这么干过,现在一定可以再来一次。减少食物,增加运动,以强大的意志力来自我节制。他绝对不要坐在家里任由自己的脸孔和身材屈服在脂肪之下,就和他父亲一样。卡拉汉感到一股熟悉的焦虑感,迫切地想要转过身去看看父亲有没有在监视自己,接着又想到自己这种想法有多么不庄重。他强行压抑这股冲动。父亲死于心脏病近二十年了,他不需要再去害怕父亲的邪恶意念、突如其来的愤怒以及飞拳。他自由了,他安全了,他不再需要感到害怕了。
  冷酷的恨意再度于心中茁壮,令卡拉汉的眉头越皱越深。那是一种无助的小孩在面对家暴父母时所产生的强大怒气。他父亲是个可耻的男人,一个邪恶的男人。卡拉汉嘴角微微颤抖地微笑着,嘲笑自己竟然在这么多年后依然深受父亲的影响。他集中注意力,想尽办法将那股怒意抛到脑后,不让自己接受愤怒的掌控。如今他是上帝的仆人了,是个心如止水的人,他的脑中应该再也容不下仇恨这种情绪才对。仇恨是来自另外一个年代,另外一段生活的产物,就算他没有办法忘掉或是宽恕那段仇恨,他还是可以藉由祷告获取力量,继续自己的生活,不必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他对这个熟悉的想法露出伤心的微笑,接着摇一摇头。一路走来,我们究竟改变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这句话似乎可以扩展出一整篇布道稿,于是他想找出纸笔来撰稿。就在此时,大门的门铃响起,打乱了他的思绪。没关系,待会儿再来想好了。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将盖子盖回糖罐上,然后去看是谁来找他。他没有在等任何人。
  他打开前门,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身穿反射着蓝红相间闪光的黑色护甲,肩膀上披着一件黑披风的男人。对方身材高壮、肌肉结实,具有年轻男子的强健体魄,但是头发却已一片花白,脸上布满一道道的皱纹。莱斯特·苟德,行动派硬汉,神秘复仇者,对着满脸讶异的卡拉汉微笑。
  “哈啰,奈特,抱歉不请自来,但是我有点急事,想要跟你谈谈。”
  “当然。”卡拉汉立刻说道。“这里永远欢迎你,你知道的。快进来。你看起来很……很好。”
  进门之后,苟德似乎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强悍恢弘的气息。卡拉汉关上房门,迟疑片刻,然后才握了握苟德伸出来的大手。那只手掌真大,而且上面布满老人斑。尽管是老人的手,但是握起来又非常有力。卡拉汉微微皱眉,领着他走过走廊,回到书房。苟德的身体状况十分良好。卡拉汉已经很久不曾听他发出如此稳健的脚步声,看见他眼中绽放出这么热切的光芒了。但是话说回来,他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苟德换上这套英雄装。根据他的了解,神秘复仇者应该已经退休了才对。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一件重要到足以令苟德回心转意的大事。想到这里,卡拉汉突然生出一股非常不安的感觉,不过他还是强行压抑这股不安,挥手招呼苟德进入书房。他们舒舒服服地在火炉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接着苟德凑向前去,以微带忧虑的目光看向卡拉汉。

  “最近城里发生不少怪事。”他冷冷地说道。“即使以影子瀑布的标准来看依然很怪,让我内心十分不安。”
  然后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不确定该从何说起,或者该透露多少。卡拉汉耐心地等着,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之下,神秘复仇者的英雄装给人一种极具威严的感觉,几乎让人无法逼视,只不过英雄装上的面孔却充满疑惑,似乎深受灵魂深处的两难所苦。最后苟德叹了口气,靠回椅背,孔武有力的手臂紧绷地放在扶手上,好像手臂深知外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样。
  “我们认识多久了,奈特?”
  卡拉汉微笑。“一定有十二年了。大部分的时间我们都相处愉快。没错,自从我紧张兮兮地带着你的首期杂志去敲你家大门,找你签名至今已经过了十二年。当时你十分热情地招待我,带我欣赏你的私人收藏,让我有如置身天堂一般。”
  苟德笑道:“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荣幸。我从来没有想到牧师也会是我的书迷。你的收藏进展如何?”
  “很不错。还有一些物品到不了手,但是我都有持续在追踪它们的下落。这几年,东西到不了手的原因都在于价格。你不会相信稀有漫画的价格可以狂飙到什么地步。但是你来不是要聊这个的。出了什么事,莱斯特?我帮得上忙吗?”
  苟德再度凑向前,似乎已经准备好要说了。他的目光十分冷酷。
  “奈特,你知道十字圣战军吗?”
  卡拉汉扬眉说道:“真没想到你会提起这个名字。你想要知道什么?”
  “一切。他们是什么人,以前做过什么事情。他们成军的目的,存在的理由。最近这个名字常常出现在神谕和警语之中,影子瀑布里到处都听得到,但是似乎没人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本来打算去图书馆查一查,不过想先过来看看你能不能帮我节省一点时间。”
  “你认为他们会对影子瀑布构成威胁吗?”
  “我不知道,或许。”
  “我不这么认为。他们是一群立场偏激的狂热份子,想利用武力强迫他人信仰他们的基督教义。对某些人来说,他们是手段强硬的极端人士;对其他人来说,他们是基督教恐怖份子。他们鼓吹革命跟苦难,资金来自全世界所有右翼政府,非常侧重在信仰医疗与筹募资金两方面的行动。他们甚至拥有自己的卫星播放系统。他们投入许多经费研发洗脑以及信仰转变的科技,但是至今没有任何成果。有些人将他们视为基督教在俗世的最后希望。至于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出现在影子瀑布的神谕之中,我就不得而知了。”
  “神谕将圣战军视为某种威胁。甚至有个预言家使用了‘侵略’这个字眼。”
  “不。”卡拉汉肯定地说道。“我不相信。如果有这种事情,我应该已经听说了才对。我跟你保证,莱斯特,我们没有危险。我认为这都是因为最近的谋杀案所导致的压力。无助害怕的人们愿意相信所有可能带来解答的谣言。我们绝不能让自己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我们这种人一定要保持冷静,这是很重要的。人们会以我们马首是瞻。但是你早就知道这一点了。你来,不是为了要询问十字圣战军的,有其他事情在烦你,对不对?某件……信仰上的事情。”
  “是。”苟德说道,声音几乎细不可闻。身材魁梧的男人如今紧紧握拳,低下头去,不愿与神父的目光相对。“我到过山丘地底世界,跟妖精谈了一谈。我见识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令我非常不安的事情。”
  卡拉汉缓缓点头。“你不该去那种地方的,莱斯特。那不是基督教徒该去的地方。山丘地底世界是个邪恶之地,充满罪恶与异端。住在那里的怪物绝对干不出什么好事的。”
  “他们具有永恒的生命,相貌十分美丽,但是又如此残暴……开化甚深,却始终保持原始的欲念。”
  “他们自相矛盾。”卡拉汉耸肩,藉以平稳自己的语气。苟德是来找他寻求慰藉,不是想要听他说教的。“说谎乃是他们的天性。他们没有信仰,从不肯定任何事物。他们之所以永生不死是因为他们没有灵魂。当他们死后,天堂跟地狱都不会接纳他们。他们拒绝了上帝,诅咒他的教诲。他们是恶魔,莱斯特。你所看见的一切,或是你认为自己看见的一切,通通都是幻觉,藉以隐藏他们邪恶天性的魔法幻觉。现实之中,他们是邪恶污秽的怪物,丑陋到了极点,居住在自己创造出来的恶心地狱。他们的金子都是假的,他们的食物都是毒的,他们的言语完全没有价值。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诱惑人类远离信仰、远离职责。”
  “你真的很不喜欢他们,是不是?”苟德说。卡拉汉微笑。
  “抱歉,我说得有点激动,是吧?相信我,莱斯特,妖精是种邪恶的生物,绝对干不出好事。你怎么会去找他们?”
  “史恩·莫利森……”
  “史恩?不用再说了,如果世界上有人是为了闯祸而生的话,那一定就是他了。他拥有一副好嗓门,以及绝佳的舞台魅力,但是他的心中容不下任何圣言。他是名异教徒,因为自己的骄傲与愚蠢而受到诅咒。你交友不慎呀,莱斯特。如今时局混乱,我们一定要看清楚事实才好。”
  “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苟德道。“住在一个经常会有死人回归的城镇中,要相信天堂或地狱的存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其实,死人回归也不是那么常发生的事。”卡拉汉道。“但是我了解你的意思。今天早上我才再度埋葬了鲁卡斯·迪福兰斯。”
  “你认为他真的是天使吗?”
  “不,只是一个遭受蒙骗的灵魂,被自己的过去给逼疯。如今他已重回上帝的怀抱,灵魂终于得以安息。”
  他们沉默了一会。苟德还是忧心仲仲,信仰似乎打从基础的层面上开始动摇。卡拉汉希望自己能够说些什么来安慰朋友的焦虑。苟德显然还深受其他事情所困扰。老英雄突然抬起头来,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一样。他坚定地面对牧师的目光。
  “我还要问一个名字,奈特。看看你有没有听过。”
  “只管问。”
  “狂野之子。”
  卡拉汉等了一等,确定他说完了没有。接着他靠回椅背之上,噘起嘴道:“没有印象。你从哪里听说这个名字的?”
  “妖精说的。史恩问他们知不知道连续杀人案的凶手是谁,他们说是‘狂野之子’。”
  “不要相信妖精,莱斯特。他们享受欺瞒和诈骗的快感。不管他们说些什么,总之你通通不能相信。”
  苟德缓缓点头,不过脸上的表情显然不以为然。卡拉汉认为该是改变话题的时候了。
  “换我问你了,莱斯特。你对詹姆士·哈特有什么印象?”
  “我就知道我们会扯到他身上。现在所有人都在谈论他。稍早,我还听市议会的人谈起他;他们简直快被哈特逼疯了。显然地,哈特消失了。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人见过他。他彻底消失,不管是警长的人马还是市议会的巫师都找不出他的踪迹。很多人都宣称见过他,和他谈过话,但是几乎找不出任何说词符合的地方。你见过他吗?”
  “不。他让我很担心。所有坏事都是在他回来之后发生的,我绝不相信这是巧合。我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传闻。他们说他治愈了一个重病的女人,还说杰克·费契曾经对他鞠躬。一个圣劳伦斯的神秘祭司宣称他是带来改变的圣者,充满可能性的使徒。我跑去图书馆搜寻那则原始的预言,预言使用的词汇毫不隐讳,出乎意料地直接。詹姆士·哈特将会带来影子瀑布的末日,完全没有如果、但是、可能之类的但书。”
  “很抱歉,莱斯特。你为了寻求帮助与慰藉而来,但是我却连一点希望都无法提供。总之记住我所说的,不要相信妖精的话,也不必担心基督教恐怖份子入侵。将注意力专注在当务之急:谋杀案。我们身边随时都有大事发生,莱斯特。我们只能够针对我们能够理解的事情做出反应。而且说不定情况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糟。谁知道?或许影子瀑布必须遭受毁灭,好让更伟大的事物自废墟中重生。”
  “多谢了,奈特。你这样讲让我好过多了。”
  他们同时笑了一笑,接着莱斯特起身离开,卡拉汉立刻送他出书房,穿越走廊,来到前门。苟德在门口停了一停,似乎想要找点话说,勇敢又充满意义的话,但最后他只是面带微笑地跟卡拉汉握手,然后离开。牧师看着他慢慢走回自己车上,然后若有深意地咂咂嘴,关上大门。事情发展得比他预期要快。他顺着走廊回到书房,在书桌后坐了下来。他总是坐在这个位子上撰写布道稿,也喜欢坐在这里决定重要的事情。
  他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取出一支纯白电话。电话看起来非常普通,只不过没有连接到市区的电话系统,而且有几个非常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的家伙向他保证过这支电话绝对没有办法窃听,不管是用魔法还是科技的方式。尽管如此,卡拉汉还是怀疑自己该不该使用它。毕竟,这里是影子瀑布。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拿起话筒。话筒中没有传来拨号音,只有一个很细的嗡嗡声,然后有人念出他的名字。
  “对,是我。”卡拉汉说,随即感到十分愚蠢。当然是他。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没办法听见这个话筒里面的声音。这支电话本来就是设计成他个人专用的。“你必须警告你的长官!这里的情况已经失控了。如果你们不尽快展开侵略行动,就会失去突袭的优势。影子瀑布各地的神谕都开始提到你们。他们此刻还不知道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但那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除此之外,还有太多不稳定的因素可能影响你们的行动。首先是连续杀人案,接着又有詹姆士·哈特的回归。现在他也消失了,而妖精一族也打算介入影子瀑布的事务。”
  “你的身分有可能曝光吗?”话筒里的声音问道,不过听起来似乎也不怎么担心。
  “不知道。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把你的人偷渡进来,而为了让那架直升机进来接人,我还必须破坏城镇周遭的防御系统。你应该先告诉我那家伙是个杀手!”
  “你不需要知道。保持低调,你就不会有危险。回到妖精的话题,他们会帮忙防守影子瀑布吗?”
  “不知道,之后可能会。”
  “应该要教训、教训他们。这种恶魔拥有强大的力量,而且总是意图不明。总有一天我们会消灭他们,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们是邪恶的生物。”卡拉汉轻蔑地说。“他们不是十字圣战军的对手。”
  “当然不是,但是他们会在我们侵略期间造成很大的伤亡。我们努力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打输这场战争。尽你所能地让影子瀑布拒绝妖精的帮助。侵略行动就要开始了。我们很快就要来了,到时候所有恶魔与地狱来的怪物都会死在我们的手中。我们是十字圣战军,上帝亲选的战士,世间的一切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史恩·莫利森一头撞入塑料雪景玩具中,随即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所围绕,一时几乎没办法换气。在整个人跌入雪景内的半空中时,他身边已经围绕了许多雪花和冰块。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照亮遥远的地面。他想办法吸了一小口气,寒风立刻有如利刃一般插入他的肺部。他咬紧牙关,试图控制下坠的方式。地面看起来依然十分遥远,不过既然他以前干过这种事情,就一定有办法再干一次。根据上次的印象,落地的力道将会非常强大、非常疼痛,不过还不至于痛到爬不起来。这才是重点。
  时间老父很不喜欢不速之客。他有很多微妙的手段可以用来对付那些不怕高空落下的不速之客,但是莫利森并不担心。好吧,并不十分担心。他皱起眉头,察觉四周的空气突然向上浮起,减缓他下坠的力道。刚开始他还以为时间终于心软了,决定放他一马,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下坠的速度不光只是减慢,根本已经算是飘浮在半空中,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风暴包皮围其中。他凝视着旋转不休的雪花,用尽全力向下方移动,以极不雅观的姿势在狂风之中游走。地面再度开始向他逼近,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几年下来,莫利森也从妖精那里学了一点法术,大部分都靠意志与决心来施展。藉着一点点的魔法帮助,冰雪风暴突然在他面前分开,清晰的地面也在瞬间冲到他面前,正中他的脸。
  厚厚的一层积雪承受了他下坠的力道,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地上躺了两分钟才有力气爬出自己撞出的大洞。他紧紧抱住胸口,在暴风中抓紧一丝暖意,然后转头打量四周。不远之处,全知圣堂有如一座灯塔一般呼唤着他。不管时间做了些什么,都没有办法防止他找到全知圣堂。因为寒霜长廊中的永恒之门一直都在呼唤他,就像呼唤所有早该穿越永恒之门却一直不肯行动的生命一样。他有如一匹奔向马厩的马匹般朝向全知圣堂前进,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对永恒之门的召唤产生这么大的反应,感觉就像是自己内心深处浮现了一股想要穿越永恒之门、寻求最终宁静的冲动。他阴郁地笑了一笑,要寻求宁静可以改天再寻,此时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风暴越来越猛,但是还不足以阻挡他的去路。他花费许多心力只为了见时间老父一面,他有些尖锐又迫切的问题需要当面问时间老父。比如说,为什么拥有如此强大力量和广泛资源的时间老父,竟然到现在还没办法找出为祸影子瀑布的连续杀人凶手?为什么他没有警告镇民关于狂野之子的事情?不管那是什么玩意。最重要的是,时间究竟打算躲到什么时候才要出面解决问题?莫利森想要以最明确的方式让时间老父知道自己和镇上很多人都不会眼睁睁坐视不管,默默等待时间老父出面解决一切。他们各自都有一套保护影子瀑布的计划,比如说请妖精帮忙。莫利森冷笑,这个应该可以引起时间的注意。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要问出答案。莫利森始终相信最诚恳的相互交流就是亲自面谈。当你的脸贴在对方的脸上时,对方通常很难忽视你的存在。
  全知圣堂耸立在他面前的风雪中,黑暗、巨大,完全没有透露欢迎访客的意图。暴风雪的强度继续增加,似乎为了阻挡他而做出最后的努力,他只是压低脑袋,一步一步地在积雪之中跋涉前进。狂风大作,先从左边袭来,接着又换成右边,无情的寒意狠狠侵入他的骨头。即使如此,他内心的声音依然呼唤着他,鼓励他勇往直前,没过多久,他就看见一扇毫不起眼的大门。他一脚踢开大门,一道金黄色的光芒立刻泻入风暴之中。
  他跌跌撞撞地冲入门内,肩膀抵在门上,在强大的风压之中使劲关上大门。狂风的呼啸声当即变成远方的低语,一股暖意缓缓沉入他体内。他背倚大门而立,调适急促的呼吸,看着空无一物的大厅。接着他露出痛苦的神情,感受到指尖传来的阵阵刺痛,开始拨去衣服上的雪花。身上的积雪似乎比平常还多,看来时间真的很不想见客。他暗自决定如果下次还有机会来访的话,一定要先换一件厚外套。他哼了一声,打量四周。中世纪风格的大厅向远方延伸而去,除了寥寥数盏煤气灯的灯光,大部分的地方都让阴影占据。屋梁之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不过很快地又回归宁静。上次来时,莫利森就不觉得这座大厅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次当然还是一样。基本上,他认为这里需要改善照明设备,然后再好好打扫一遍。
  “开火烧水吧,时间,有客人来啰!”
  莫利森默默等待,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大厅之中回荡,却没有等到任何响应。其实真有响应的话,他反而会吓一跳。时间总是藉由外面的暴风雪明白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欢迎他。他开始前进,用力踏步藉以震落脚上残余的雪花,并且让双脚恢复一点知觉,永恒之门的召唤如今更加清晰可闻,不过他尽量忽略那股声响。他不是为了回应召唤而来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永恒之门过些时间再去也不要紧。过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再去都没关系。
  他必须这样想,唯有如此,他才能维持理智。
  来到骸骨长廊,他的手脚终于又像是回到自己的身上一样。他大步走过墙上的画像,目光直视前方,完全忽略所有画像中的骚动以及突如其来的声音。他没有时间去管那些,而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如此轻易地被左边一幅画中突然伸出的手臂抓住后颈。对方有如狗抓老鼠般地用力摇晃他的身体。莫利森想伸手去抓,但是却够不到自己身后。那条手臂将他转过身来,面对一幅其中画有只巨大怪物的画像。怪物拥有斗大的双眼、锐利的牙齿,以及深红色的咽喉。在莫利森手脚并用、强力挣扎下,怪物肌肉发达的手臂依然将他一步一步地拉近画像,嘴里也不断喷出冒着雾气的口水。莫利森停止挣扎,主动向前跨出一步,喘了一口气后,对准怪物的大腿中间狠狠踢出一脚。如果他踢的是一颗足球的话,那颗球肯定是飞跃全场。怪物顿时双眼突出,接着紧紧闭起,大手随即松开他的脖子。他向后退开,远离画像,全神戒备,等待怪物再度来袭,不过却没有下文。过了一会儿,他才松口气,继续沿着走廊走去。
  莫利森一边皱眉,一边整理衣服。以前从来不曾发生过这种事情。
  事实上,除了时间机械人之外,任何人或任何东西都应该不可能穿梭这些画像才对。如果时间已经失去了掌控骸骨长廊的力量,那么事情可能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多了。从许多方面来看,时间老父都是影子瀑布存在的关键人物,是多重现实可以在镇上同时出现的原因。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能够影响到时间老父的实力?莫利森开始加快步伐,小心翼翼地保持在长廊中央,以免哪幅画中的某个家伙突然又不安分起来。他试着不去看那些画,但是几乎不可能忽略那些愤怒的举动跟声响、恐怖的面孔,以及偶尔出现的火光。影子瀑布的居民全都感觉得出来,时间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里。莫利森全神贯注在画像之上,连那阵脚步声来到自己身后都没有察觉。
  一股本能在最后关头终于对他提出警告。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差点撞上一具体型高大的时间机械人。它有如一具高大的时钟般站在他面前,闪闪发光的黄铜与白银零件发出细微的滴答声响,带动齿轮运转,钟摆摆动。对方伸出金属手臂,往莫利森抓来。但是他向旁一闪,轻松避过,他在时间机械人身旁左闪右躲,对于自己再度差点被抓而感到十分气愤。时间要阻止他前进没这么容易。
  他前扑后躲,一方面保持安全的距离闪避对方的手臂,另一方面为了证明它没有能力抓住他,而三不五时看准机会推挤时间机械人。机械人又快又壮,有办法抓住任何正常人,但是莫利森曾在山丘地底世界住过一段时间。最后他终于失去了耐性,绊倒机械人,令它重重摔倒在地。他任由它像四脚朝天的乌龟一般在地上挣扎,急急忙忙地继续前进。从现在开始,他必须步步为营,骸骨长廊显然不再把他当作朋友。
  他慢跑前进,保留实力,顺着阴影与墙上的缝隙走走停停,藉以闪避突然自画像中浮现的时间机械人。他认为时间太忙着处理其他事情,所以不能专心对付长廊中的捣蛋者,但是天知道这种情况将会持续多久。他不停奔跑,躲过所有时间机械人的攻击。画像中不断传来尖叫、呐喊声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残暴怒吼。最后他终于抵达时间的私人住所,在门外停下脚步,调整呼吸。他可不想在时间面前暴露丝毫弱点。莫利森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踢开房门,一派不可一世的模样走入房间——第一印象总是非常重要的。
  可惜的是,房中没有任何人欣赏他的神情。他皱起眉头,看了看房内的景象。这个房间和他印象中一模一样,到处充满如梦似幻的迷蒙灯光,有如一场六○年代的墨渍测试一般。墙上洒满了光线组成的图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厚的熏香气味。地板上散放着许多坐垫,屋角耸立着一根超大型印第安水烟筒。触目所及随处可见花朵以及和平标志,隐藏式喇叭里面不停传来轻柔的吉他音乐。这一切将他带回了往日的时光,从某方面来看,他甚至有种回家的感觉……但是莫利森努力将这个想法抛到一旁。他绝不能让时间有可趁之机。再说,这种想法非常危险,很可能会将他带往永恒之门。
  “你他妈的来这干嘛?”
  一个尖锐的声音传入耳中,莫利森打从心里笑了出来。他缓缓转过身去,对着身穿黑色皮衣及铁链,站在房间对面一扇之前根本不存在的房门前的庞克女孩点头微笑。
  “亲爱的梅德,永远不要改变。你的魅力就是来自这种态度。”
  “废话少说,莫利森。”梅德琳·克瑞许皱起眉头,向他接近。“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里不是任何人该来的地方。时间不打算接见任何客人。”
  “他会见我的。”莫利森轻松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谈。”
  “听着,没老二的家伙,时间关起房门,锁上了锁,就连我都见不到他。所以你可以立刻转身离开了。不管时间在干什么,总之他不希望遭受任何打扰。”
  “我有没有说你今天看起来特别叛逆?”
  “拍马屁是没用的。”
  “好啦,梅德,你也知道事情不寻常。时间从来不曾在有紧急状况需要处理的时候避不见客。你是和他最亲近的人了。你最近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言谈举止之中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吗?”
  梅德不悦地皱了皱眉头,黑白分明的脸上露出少见的脆弱。“时间很少在人前展现情绪,但是……有的。他有时会一整天在长廊之中来回行走,凝视着每一幅画像。由于他在这里就可以看见所有的画像,我完全不知道他那样做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他在画像之中寻找什么。他召回所有时间机械人,如今应该没有一台还留在镇上。然后他不再和我交谈。正常情况下,他会向我解释他在做些什么,以及可以藉由观察他的举动学到什么宝贵的教训,我想要叫他闭嘴都很难。但是他变了。自从詹姆士·哈特来访之后,他就一直……心不在焉。”
  “你见过詹姆士·哈特?”莫利森换上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他是个怎样的人?”
  “非常平凡。按照时间老父之前谈起他时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个顶着两颗脑袋,手里拿着一颗核弹装置的人物。由于我抱着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他本人就给我一种懦弱的感觉,直到杰克·费契在他面前下跪鞠躬为止。”
  “当时你在现场?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真不敢相信呢。”

  “我在现场,不过还是不敢相信。当时我差点吓得屁滚尿流。我是说,如果杰克·费契都会跟人低头的话,我们还能相信谁?我想我早该知道既然连费契都已经疯了,那时间老父应该也差不多啦。我没办法让你进去见他,史恩。他连我都不肯见。在我为他付出那么多之后……那个不知感恩的混蛋。他应该可以信任我的。他什么事情都应该对我坦白。一定出事了。除了最近镇上发生的那些怪事之外,一定还出了什么事。或许我想错了,但是我认为……时间在害怕。”
  “害怕?他拥有永生,不会死亡,无所不知,并且应该无所不能。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任何事情令他害怕?”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好让我们回到正常的生活。现在,你可以停止打扰我,立刻滚蛋了。不然的话,我就把我名字的缩写刻在你的额头上。”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梅德?我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呀。”
  “我们从来都没有任何关系。我对你的感觉就和早上从鞋底刮下来的脏东西没什么两样。现在,你绝对不可能见到时间,所以趁着你的四肢还连在身体上的时候赶快滚吧。”
  莫利森强烈地认为自己的魅力在梅德身上发挥不了效用,但是他还是不肯放弃。反正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就在他对她露出迷人笑容的同时,他们两人突然一起转过头去,因为他们都听见走廊上传来一阵逼近的脚步声。一打时间机械人踏着整齐的步伐,一个接一个走入房间。它们站成一排,挡在门口。莫利森缓缓后退,远离他们,目光在机械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它们空白的面孔上丝毫没有任何情绪,但是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股冷酷的威胁意味,在莫利森心中掀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没关系,”梅德道。“他就要走了。让路,他会离开的。没错吧,莫利森?”
  “我考虑考虑。”
  “你在帮倒忙,莫利森。”她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众多机械人,但是似乎没有机械人注意到她。“我说,这里我来处理就好了。现在通通回到先前的岗位上,这里有我就行了。好吗?”
  “我不认为他们会听你的话。”莫利森道。“我认为他们是为了要确保我离开而来。不幸的是,我还不打算离开。”
  他手中突然浮现一把吉他,好像一直都被他握在手中一样。他拨弄几个和弦,对机械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接着开始弹奏一首他所写的老歌。一首他在六○年代常唱的歌,在他来到影子瀑布之前,在他的声音和音乐依然于世间广为流传的年代。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唱过这首歌了,因为这首歌会让他想起自己的风光岁月。但是此时此刻,他的歌声在房间之中回荡不已。
  歌声中曾经蕴含的力量通通还在,借着他的声音和歌曲抒发而出,形成一股没有人能够忽视的强大能量。这是一种形式的魔法。当台上的乐团忘情演唱,在听众心中燃起热烈情绪,感染整座演唱会现场,令所有人都忍不住随着音乐起舞时所产生的刺激快感。歌声冲击着所有时间机械人,逼得它们不住后退,只因为它们毫无生命的存在形式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狂野情绪。
  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向后退开,最后所有机械人通通贴墙而立,除了自门口离开之外,再也无路可退。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倒退着离开房间,空白的面孔无法反映出将它们逐出房间的那股力量,存在于音乐中的力量,歌声中的力量。当最后一名机械人离开房间,房门随即自动紧闭,歌声立刻停止,但是余音依然绕梁,久久不绝于耳。梅德以一种非常接近尊敬的眼神看向莫利森。
  “不错嘛。”她终于开口,试图以最平淡的语气说话。“这首歌对我来说有点太老了,但是还不错听。认识任何扼杀者乐团的成员吗?”
  “别小看人。”莫利森道。他低头看着吉他,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很高兴知道我还宝刀未老。”
  接着他突然住口,看向门口。梅德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们听见破布的磨擦声以及小树枝刮在地板上的声音,随即就看到杰克·费契大刺刺地走入房间。他的芜菁大头上刻有一个诡异的微笑,双眼所在之处只有两个大洞。稻草人杰克·费契,为了解决时间机械人所不能解决的难题而来到此地。他进房之后随即停下脚步,空洞的目光停留在莫利森身上。
  “喔,狗屎。”梅德道。弹簧刀立刻出现在她手中,长长的刀刃随即自刀柄中弹出。她看着稻草人,回想上一次试图用这把刀对付他的情况,神色不定地看向莫利森。“史恩,或许你该过两天再来。”
  “不。”莫利森道。“不,我不这么认为。”
  “史恩,别拿性命开玩笑。杰克·费契可不是好惹的。你从来不曾见过他出手。他很危险、很残酷,而时间可不在这里限制他的行为。”
  “或许他是来向我鞠躬的。”
  “我并不这么想。史恩,快点离开,拜托你。”
  稻草人突然开始动作,对着莫利森笔直走去。莫利森再度弹奏吉他,高声歌唱。情绪占领了这房间,温暖而又热情,有如寒冬中的一杯热饮。梅德下意识地随着音浪摆动身体。生命和爱,以及两者所代表的所有意义通通冲向杰克·费契,但是一点也无法阻止他向前迈进。音乐强烈地撞击墙壁,莫利森的声音有如海上的大浪般上扬,蕴含了强大的力量,简直所向披靡,但是依然不足以减缓杰克·费契前进的速度。他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掌,夺走莫利森手上的吉他。杰克·费契盯着吉他看了一会儿,似乎不确定那是什么东西,接着像是撕纸一般将吉他撕成碎片。未完的歌声仍回荡着,吉他碎片已洒落满地,莫利森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以高傲的神情瞪了稻草人一眼,接着在没有乐器伴奏的情况下再度引吭高歌。他的声音有如实质存在的能量般挤满了整个房间,重新唤回曾经震撼所有乐迷的古老魔力。接着杰克·费契走到他的身前,冷酷而无情,一手抓起莫利森的上衣,将他拉到自己眼前。莫利森停止歌唱,做出最后的抵抗,伸出双手抓起芜菁大头,对准其上雕刻出来的大嘴亲了下去。
  “好了,闹够了。”
  一听到这个没有抑扬顿挫的疲惫声音,杰克·费契立刻放开莫利森,向后退出一步,呆立原地,双手垂在身侧,等待进一步的指示。莫利森松懈紧绷的神经,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转过身去面对站在对面门口的那条身影。时间老父以一种混杂着恼怒与怜惜的神情向他看来。他身穿一件飘逸的长袍,搭配凉鞋、念珠跟头巾,灰发披肩,长长的胡须编成许多小辫子,看起来像是六○年代的印度教导师,廉价版本的甘道夫。在莫利森眼中,时间老父总是这个形象,只不过这一次看起来更老迈、更憔悴,仿佛岁月终于在他身上发挥作用了。莫利森十分讶异时间老父的外形竟然出现这种改变,而梅德脸上的表情显示她也和他一样震惊。
  “大部分的人都看得懂暗示。”时间语气不善地说道。“我没有时间和你多谈,史恩。一场恐怖的威胁即将来临,我必须准备面对。我知道连续杀人案,也知道狂野之子,不过这些事情都必须先搁到一边。况且,我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处理它们,宇宙中总是有些人力无法违逆的力量。很抱歉,史恩。回去吧。你在这里帮不上忙,而我也尽力而为了。是的,我也知道妖精的事情。我不认为你真的了解自己找来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但是你很快就会了解的。再见了,史恩,如果我们都在这场浩劫中存活下来的话,到时候再聊吧。”
  接着他就不见了,像肥皂泡泡一般转眼消失。杰克·费契默默转身离开。莫利森和梅德面面相觑。
  “我想他是认真的。”梅德道。
  “我认为你想的没错。”莫利森蹲下身去,捡起吉他的碎片。吉他显然已经烂到不可能修复。他轻抚着碎片,有如拥抱死去的孩子一般,最后摇了摇头,吉他也随即消失不见。他站起身来,看着梅德,耸了耸肩。“看来我来这里是浪费时间了。他早就知道所有我打算告诉他的事情。他的响应令人非常不安,不过时间总是这样。我想我可以纯粹为了骚扰他而留在这里,弄乱他的房间,不过这样做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他显然已经把该说的话说完了,而我却不能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除非你想要我留下来陪你,梅德。”
  她甜甜一笑。“以后再说吧。”
  莫利森笑了一笑,吹了个飞吻,然后往房门走去。梅德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快要走出门外时,这才清了清喉咙。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梅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的真名并不是史恩,对吧?”
  “对,”莫利森道。“不是。”他又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一个细微的声音留在他身后,轻轻地念诵着他的真名。
  前一刻,詹姆士·哈特还跟在他脚边雀跃不已的影子朋友一同在街上行走,下一刻他就突然出现在海滩上。他停下脚步,眨了眨眼,想要看看周遭的景象会不会再变回之前的街道,但海滩始终还是海滩。如今他所身处的这片海滩向左右两边无尽延伸,完全看不到尽头。在他面前,大海有如一块灰色的毛毯一般静静地躺在正午的太阳之下。海面风平浪静,只有微微起伏的小波浪,慵慵懒懒地涌上岸边,随即缓缓退去。空气十分清新,微微带有寒意,代表夏末秋初的季节交替。一只海鸥在天上飞翔,有如飘浮的阴影般,呐喊出悲伤的呜叫。哈特认为这阵鸟叫声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凄惨的声音。他微微皱起眉头。这个想法似乎有点熟悉,好像他过去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一样。
  他眉头越皱越深。他对这座海滩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是却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知道这个地方。在自己不记得的岁月中——生命中的前十年里——曾经到过这里。或许他父母曾经在暑假的时候带他来这里玩过。这座海滩真的越看越眼熟。他沿着岸边缓缓而行,感受着砂砾与小石头在脚掌之下轻轻摩擦。这时他突然想到,自己对于这种怪事的反应似乎有点平淡,但是在影子瀑布就是这个样子。只要待得稍久,就很难再对任何事情感到震惊。他走到一座位于潮浪边缘外、岩石所围成的小池子前,蹲下身去,感觉这个场景异常熟悉。他看到一只海星躺在池底装死;又看到一只一英寸大的螃蟹挥舞双螯,摆出一副稍有动静就要拔腿逃跑的架式。
  “我以前来过这里。”哈特轻声说道。
  “你当然来过。”朋友说完沿着哈特的背脊而上,从他肩膀后方看向面前的水池。“你父母每年夏天都带我们来这里。以前你很喜欢坐在岸边,对着大海丢小石头。我一直不懂那有什么好玩的。我是说,打中大海又不是多难的事……”
  “这地方叫什么?”哈特边问边捡起一颗小石头在手中掂重量。
  “你问倒我了。我一直不擅长记地名,况且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好吧,换个问题好了。我们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我召唤你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说道。“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的事情。还有,虽然我很不喜欢讲这种话,但是我们时间不多了。”
  哈特立刻转身看向来时的路,只见时间老父斜靠在一张刚才还不存在的海滩椅上。他还是和上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穿着维多利亚年代的服饰,不过鞋子和袜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长裤拉到膝盖之上,似乎打算下水散步一样。他看起来比之前衰老、疲惫,但是依然面带微笑地看着哈特。
  “看来你已经找到你朋友了。我之前就希望你能快点找到他。小时候你们两个整天黏在一起。”他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四周,神情似乎透露出一丝骄傲,仿佛这整座海滩都是他亲手创造的一样。“我一直都很喜欢这座海滩。我以前很希望能够跟你还有你父母一起来这里,但是没有办法。在你和家人一起离开之后,我有时候会一个人来这里走走,因为这样感觉跟你们比较接近。脱掉鞋子,詹姆士。这种海滩比较适合赤脚享受。”他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头,再度笑了笑。
  “先等一下。”哈特道。“说清楚一点。你认识朋友?”
  “当然。我什么都知道。这是我的工作。”
  “那么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带来此地?”
  时间扬起眉毛。“我是不是在你的声音之中听出一点愤怒的情绪,詹姆士?如果来的不是时候,我很抱歉,但是我们必须谈谈。尽管我竭尽所能地预防这一切,该来的事情还是会来,而你必须面对这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情,重要到我不能在上次会面的时候提出来。”
  “为什么不行?”
  “有外人在。”时间比了个手势,身旁立刻浮现另外一张海滩椅。“坐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一定会让你想要坐下来听的。”
  哈特神色怀疑地看着海滩椅,接着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出乎意料之外的,那张椅子并没有立刻垮掉。事实上,椅子躺起来非常舒适。只有在影子瀑布才会有这种事,他冷冷地想着。他看着旁边的时间老父,发现对方专注地望着海面。
  “好吧。”哈特不耐烦地说道。“我坐好了。我准备好了。我没问题了。开始说吧。”
  “你父亲是强纳森·哈特。”时间说道。“但是你从没有见过你祖父。”
  “没有。祖父祖母我都没见过。我父母从来不曾提起他们,甚至连张照片都没有。我也没有姑姑或是叔叔之类的亲戚,就只有我们一家人。小时候,我曾经怀疑我们是不是被家族列入黑名单,因为某种不能宣之于口的理由而被逐出家门。当我在父母葬礼之后发现祖父的信和地图时,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想。我想这也是我为什么决定要来影子瀑布的原因之一。我是来寻找答案的。只不过答案没有找到,问题反而更多,关于一些我之前根本无法想象的问题。”他心中浮现一个想法,于是改口问道:“你认识我祖父母吗?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带我来此?”
  “没错。你父母不希望你知道影子瀑布的事情,因为他们害怕有一天你会想要重回此地,寻找其他的家族成员。那则预言让这个举动变成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他们希望你过正常人的生活。但是有些你必须知道的事情他们并没有告诉你,像是那则预言以及家人的事,所以现在这就变成我的责任了。一切都是在那则预言出现之前开始的,在你出生前很久以前的事。”
  “等一等。”哈特突然坐起身来说道。“预言是在我十岁那年出现的。我们之所以匆忙离开影子瀑布都是因为它的关系。”
  “不。”时间老父道。“预言是由你祖母所预见的,就在她生下你父亲——强纳森·哈特——之后没多久。而那之后不久,她就去世了。预言并没有泄露出去,因为即使在当时,这则预言显然也会引起轩然大波。他们需要时间来研究这则预言,确定预言所指究竟是何意义。所以,唯一知道预言存在的人只有你祖父,而在你出生之后,他又告诉了你父亲。他不相信,他不愿意相信。但是在这样的小镇里面,想要保持秘密并不容易,所以当你十岁的时候,预言终于泄露出去。”
  哈特靠回椅背之上,眉头紧皱,努力消化这件事情。朋友有如一张毛毯般瘫在他的大腿上,试图提供一点慰藉。哈特叹气,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海面。时间老父的这番话可以解释很多事情,但是同时又在他心中掀起更多疑问。
  “那么,”他终于问道。“我祖父,强纳森·哈特的父亲,究竟是谁?”
  “是我。”时间老父道。
  这两个字似乎在空气之中回荡不已。哈特神色怀疑地看着时间老父。“但是……这不可能呀!我以为你没有办法拥有子嗣!”
  “我本来也这么认为,而在无数个世纪以来,我这个想法都没有错。但是后来我遇上了你的祖母,永恒岁月里的第一次,我坠入了爱河。除了我之外,她对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什么特殊或重要的人物。她是一个来自早就遭人遗忘的古早电视节目中的未来女战士。当她怀孕的时候,我们简直讶异到了极点。我差点弃她不顾,因为我认定那个孩子不是我的,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在这个孩子体内感应到强大的潜力、无尽的可能。他将会承继我的力量——时间的力量。一开始,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们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结果怀孕变成了一场漫长艰苦的过程,最后甚至夺走了她的性命。只留下我和逝去的真爱、一个没有展现任何潜力的婴儿,以及一则完全没有意义的预言。”
  “但是我不愿和这一切有任何瓜葛。当时我曾一度陷入疯狂。不过由于我工作的本质所限,那段疯狂的时间短到根本无人察觉。我在影子瀑布里面已经见识过难以计数的死亡,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人的死能够伤我那么深。即使我有办法对外编出一套说词来解释他的来历,我还是不想要那个孩子。我没有经验,也没有意愿抚养小孩。于是我将他送给哈特家抚养。哈特夫妇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所以非常乐意接纳他。然后我就将这一切抛到脑后,将全部心力投入工作。”
  “在几次死亡与重生过后,我开始以一种较为透彻的目光看待事物。衰老与死亡乃是世界上最能够冷静人心的两件事情。我一直观察着强纳森。当时他非常正常地成长,丝毫没有显露拥有我的力量的征兆。随着时间推移,我渐渐不再放那么多心思在他身上。但是后来他突然长大成人,结了婚,妻子还怀了孕。你小时候真的好小,他们一直很担心你,深怕你会早夭。但是我从来不曾怀疑过。我在你体内看见了力量,埋藏在内心深处,但是潜力无穷,有如阳光一般明亮。我开始仔细地观察你。我没有尽好做父亲的责任;但是我很希望能够做一个好祖父,就算只能在远方默默地看着你也好。”
  “接着,在你刚满十岁的时候,预言不知怎么泄露出去了。我去找你的父母,将一切全盘托出。我们没有时间真情流露或是怪罪什么,重要的是尽快带你到安全的地方。他们打包皮最简便的行李,然后我在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送他们出城。当时这似乎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可以帮我们争取一些喘息的时间。接下来的岁月中,一切都很平静。”
  “然后你父母却惨遭谋杀。”
  哈特觉得自己应该要惊讶得跳起来,或是说点什么,但是事实上他只感到一片麻木。短短时间之内得知太多事情,他已经无法惊讶起来了。他发现时间正在看他,等待他的响应,于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清了清喉咙。
  “是谁……谁杀了他们?”
  “十字圣战军。他们是成军已久的宗教极端组织,一个基督教恐怖份子的军团,藉由铲除异己来捍卫他们自认正宗的基督教教义。他们通常身居幕后,利用政治游说和经济压力来达成目的,但是有时候他们也不介意弄脏自己的双手。数世纪以来,他们一直试图找出影子瀑布的所在。部分原因在于他们认定影子瀑布是个充满恶魔与超自然生命的地方,但主要是因为他们想要取得永恒之门。他们认为藉由永恒之门可以直接与上帝对谈。”
  “他们干嘛想要与上帝直接对谈?”哈特问道,不过只是为了找点话说。
  时间耸肩。“谁知道?或许他们有些关于世界本质的尖锐问题想要问他。或许就连他们也不清楚为什么。就像所有极端组织一样,他们都有点疯疯癫癫的。”
  “永恒之门真的能够提供与上帝沟通的管道吗?”
  “或许,但是绝对是单方面的沟通,就和所有人见到上帝的管道一样。”
  哈特缓缓摇头,试图厘清混乱的思绪。朋友像条围巾般飘到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拥住他。
  “放轻松,吉米。”朋友在他的耳边低语。“不要太逼迫自己了。一步一步来。记住,你并不孤独。我在这里陪你。”
  哈特点了点头,转而面对时间。他只有一个真正重要的问题要问。“圣战军为什么要杀害我父母?”
  “为了让你回归影子瀑布,再度启动预言。”
  哈特全身大震,好像时间打了他一拳一样。“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父母是因我而死的?”
  “不,不是你的错。绝对不要这样想。圣战军必须为此事以及即将发生的事情负全部的责任。他们将你和你的预言视为打开影子瀑布门户的手段。我不认为他们在杀害你父母的时候曾有丝毫犹豫。影子瀑布拥有各式各样的防卫系统和守卫人员,但很显然,最近居民之中出现了叛徒。于是我只好采取史无前例的手段,也是我仅存的手段,关闭永恒之门,将影子瀑布与外界全面隔绝。这是非常绝望的一步,我知道。”
  “我不敢关闭永恒之门太久,过往灵魂的压力与日俱增,到最后将会毁灭整座影子瀑布。人们并不了解影子瀑布有多脆弱。如果永恒之门的平衡遭受威胁,想要拨乱反正就必须撼动天堂与人间。当真撼动天堂与人间。”
  “但是目前,我一筹莫展。我应该有能力判断谁是叛徒,但我就是看不出来。圣战军蒙蔽了我的视线,如果是几个月前,我会说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我也看不穿他们的行动。以前我可以察觉任何发生在影子瀑布里面的事情,不管是在哪个空间,是过去、现在或是未来,但是如今我却失去了这种能力。他们能够躲过我的法眼。这种情况实在太令我不安了,就像是心里出现了一条缝隙般。让你看看吧。”
  哈特心神大震,周遭的世界随即改变。他在影子瀑布上空翱翔,可以看见一切,同时又身处一切之中,有如一只位于蛛网中央的蜘蛛一般。他知道所有发生的事情,看见所有移动中的事物,就连最细微的蛛丝马迹也不放过。他同时看见数以千计的场景,同时听见数千个声音在耳中呼啸。这一切实在太过巨大,而他偏偏又如此渺小。他沉浸在信息的汪洋之中,必须竭尽所能才不至于迷失自我。不过即使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之下,他还是逐渐发现事物运作的模式,感受到万物的轨迹于指间窜流。假以时日,他将有办法分辨一切,有办法看见整个世界在身旁运转。但是尽管如此,视线中还是出现了许多空白的盲点,出现了他无法抵达的地方、无法看见的人物,有如许多搔不到的痒处一样。接着突然之间,海滩再度回到眼前,遗世独立于一切之外。哈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靠回椅背之上。
  “过一阵子你就会习惯了。”时间道。“你拥有力量,詹姆士。我的力量。回归影子瀑布已经唤醒了这股力量。此刻,大部分的力量依然潜藏在你体内,多半是因为世界尚且无法接受两名时间老父并存世间的缘故。”
  “我算是……你的接班人吗?”哈特问。
  “我不知道。或许。我应该永垂不朽,应该是杀不死的,但是世事无绝对……你也看见那些盲点了。它们本来是不可能出现的才对,但是最近影子瀑布里面发生了许多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没有遇上大天使米迦勒,是吧?他专程为了警告我们即将到来的改变以及意义而下凡,但是某人或是某种东西影响了他的记忆,使他无法完成使命。他在来得及想起一切之前就遭到谋杀,或者说他所附身的那具身体遭人谋杀。我很肯定是圣战军在影响他的记忆,但是我不认为是他们杀死了他。杀他的凶手是狂野之子。等到圣战军入侵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再告诉你狂野之子的事。如果我们能够存活下来的话……”

  “入侵?”哈特再次坐起身来,由于太过用力的关系,差点掀翻了躺椅。“你说入侵是什么意思?圣战军拥有军队吗?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圣战军本身就是一支军队。他们就快来了。他们在世界各地都有眼线,并拥有自己的训练营。”
  “如果他们规模如此庞大,为什么我会没听过呢?”
  “你或许曾听过。他们以各种形式、名称存在于世,但是骨子里都是圣战军。他们拥有直接以及间接强大的权力,危险到了极点。幸运的是,影子瀑布也可以是个极端危险的地方,而且我们也拥有强大的盟友。我有强烈的预感,我们将需要盟友的协助。”
  “我下令不得火化迪福兰斯的尸体,好让天使米迦勒再度附身,但是至今没有任何动静。此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做的了。这就是我带你来此的原因。你拥有我所有的力量,埋藏在你内心深处。我一直害怕预言指的是你将会用那股力量来摧毁影子瀑布,但是现在,我想,或许预言是说你将会用这股力量去保护影子瀑布,对抗圣战军。这不是没有可能。”
  “我不能当真自认是你的祖父。我没有照顾过你,也没有和小孩相处的经验。梅德有点像是我的孩子,但毕竟还是有所不同。我甚至对于身为人类都不是十分熟悉。我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工作,无数世纪以来,我都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在遇上你祖母之后,一切就都大不相同了。我的莎拉。她让我了解身为人类的喜悦以及诸多限制。至今我仍不能肯定这个改变究竟对我的工作有正面还是负面的影响。我必须保持距离,不然就无法承担随着工作而来的责任。至少我有试图在同情与效率之间取得平衡。”
  “如果你不愿意为我行动,詹姆士,也请你为影子瀑布尽些心力。这是个特别的地方,而圣战军却想要毁灭它,让它失去本质,变成他们心目中理想的地方。”
  “但是……影子瀑布究竟算是什么?”哈特缓缓问道。“它的本质究竟为何?”
  “我相信你听过很多版本,但是基本上,影子瀑布非常单纯。世界在同一时间只能够拥有一定数量的信仰。古老的梦想必须逝去,好让新的梦想拥有容身之地。影子瀑布就是古老的梦想前来等待死亡、等待遭人遗忘的地方,为那些现实之中已经没有立足之地的传奇人物提供最后的慰藉。”
  “影子瀑布的存在是必须的;它能够为世界疗伤。”
  他们沉默不语地坐了一会儿,凝望着宁静的大海。海风清凉畅快,两只海鸥在天上滑翔,彼此发出哀怨的鸣叫。
  “他们大概还有多久会到?”哈特终于问道。
  “在真实世界里面,很快就到。但是在这个空间里,时间运作的方式截然不同。你爱考虑多久,就考虑多久。”
  哈特点头,低下头去,从地上捡起一块小圆石。石头表面圆滑,触感冰凉,有点潮湿。他将石头摊在手中,看向时间。“你有没有对着海面丢过小石头?”
  “没有,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那是人类喜欢做的事吗?”
  “没错,同时也是我们家的人喜欢做的事。”
  接着詹姆士·哈特和时间老父轮流对着海面丢石头,有时候比赛谁丢的远,有时候只是看着石头在海面弹跳。就这样子,祖孙二人一起度过了一整个仿佛没有止尽的下午。
  蓝宝湖刚开业的时候只是一座小孩子的假日游乐营,但是没多久便即倒闭。数年之间易手数次,不断地改变营业项目,试图从中牟利,但是全告失败。买主有健身狂、越野竞赛狂、生存游戏狂,各式各样的狂热份子。园区设施改来改去,每次易手,就会换上一套更烂的设备,附近的居民从不为此感到惊讶。蓝宝湖位于美丽的乡村,但是距离任何地方都太远了一点。周遭风景确实很美,但是人们可以在更接近都市的地方,以更便宜的价格享受同样的景色。于是园区的小屋与大通铺终于全面弃置,蓝宝湖也完全遭到世人遗忘。这样的地方正好符合十字圣战军的需求。
  威廉·洛伊斯,十字圣战军的最高领导人,在拥挤的帐篷间来回踱步,对着四周乱中有序的场面满意地点头。数以百计身穿部队制服的男人正自行军操练,指挥官的口令在宁静的傍晚中听起来格外振奋人心。夕阳西下,发电机的声响自营区各处传来。吉普车来来回回,执行着迫切的任务:附近的空地上停着许多架正在暖机的战斗直升机,准备进行武器测试。洛伊斯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以最有效率的动作为即将展开的侵略行动作准备。他感到血脉贲张,脸上不禁浮现一丝微笑。十二个小时之内,他将踏上自己向往许久的街道之中。
  洛伊斯约莫四十五岁,是个身材矮胖、肌肉结实的男人。脸部线条分明、鼻子英挺、目光如炬。他知道自己的目光会令人浑身不自在,所以他将自己的目光当作一种专门用来分辨男人和男孩的武器。他顶上几乎全秃,但是一点也不在乎。本来他在祖国的部队拥有大好前程,晋升虽慢,但却稳定。直到有一天,上帝召唤他离开祖国,组织自己的部队,一支属于光明的军团。发现十字圣战军的存在纯属意外,不过之后他却明白那就是上帝的旨意。当时圣战军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分化成几个斗争派系,直到他带着远大的目标以及军事经验加入他们,并在一年之内将他们组织成一支够格为上帝服务的军团。圣战军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团结众人的目标,而他在影子瀑布中为大家找到了这个目标。
  打从孩提时代开始,他就一直想要前往影子瀑布,但是他也知道影子瀑布不是属于他的地方。时候还未到。只要恶魔跟超自然生物还占据着影子瀑布,女巫依然公然习练邪恶的魔法,时候就还未到。影子瀑布乃是人类的地盘,应该只属于人类所有。这一切都曾出现在他的梦境中,而他发誓有一天自己一定要来净化这些污秽的街道。如今,在许多年的计划、训练以及等待之后,他终于准备好了。他将圣战军转化为一支专业的战斗部队,将他们以佣兵的身分送往全球各地未公开的战场,藉由痛苦与经验来磨练他们的战技。他们从来不曾让他失望,一次又一次地赢得胜利:如果有人孤独地战死他乡,他们的死也绝对不是毫无意义。圣战军将会永远记得他们,并且藉由这些记忆强化自己的力量。从来没有人抱怨或反对过。他们知道自己是在为上帝服务,这样就满足了。
  侍从官带着一堆计划、文件以及迫切的问题来到他的身边,他立刻以冷静并且最有效率的方式一一处理。他总是谦恭有礼地对待所有手下,从来不会催促他们,也不会因为他们带来的消息而发脾气。一名领导人永远都必须在手下面前维持自信的形象。即使是在他心里已经紧绷到随时都会爆炸的时候也不例外。
  他在作为行动指挥中心的加长型拖车前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的手下。这些人都是好人,是虔诚的基督徒,没被现代社会的纸醉金迷所腐化。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挠他们执行命令,任何情况都不能令他们丝毫迟疑。你如果不是圣战军,不是上帝所疼爱的子民,那你就是罪人,毁灭将是你唯一应得的下场。他们是上帝的子民,上帝将带领他们迎向胜利。这一切早已注定。
  他打开车门,踏入行动指挥中心。这台拖车一开始装设了许多方便舒适的设备,但是他将它们全部拆除。他在清出来的空间里架设了许多计算机主机和屏幕,以及所有现代战争必备的高科技装备。在指挥中心里,世界各地的手下都可以透过电话联络到他。屏幕前总是坐有许多训练有素的男女,从不遗漏任何细节。为了确保联络无碍,他们甚至拥有私人卫星。五十万名上帝的战士,散布于世界各地,随时准备为了崇高的理想而杀人、而战死,只等着他下达命令。他们令他感到谦逊,有时候。
  他对坐在办公桌后方的秘书点了点头,她则在他经过的时候露出灿烂的微笑。身为他的秘书,她帮他避免掉许多不必要的访客以及文件;身为他的保镖,她为他解决来自上帝之敌的骚扰。她十分擅长自己的工作。他继续前进,走尽自己的私人办公室,用力关上房门。他需要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找个安静的地方冥思,但是首先,他必须处理文件。
  他在办公桌后坐下,迅速翻阅当日的文件,在秘书标明的地方签名,勾选需要勾选的字段,表示自己确实有看过相关内容。一切似乎都没有问题,但是他心中就是有一种忘记某件事情的感觉,某件非常重要的事。他再度于脑中浏览一遍待办事项。最后一架战斗直升机与部队运输机已经抵达了,此刻工程师正在进行保养。最后一批枪械与弹药也都抵达,世界各地的军械库多半还没有发现它们已然失窃。所有圣战军的男女战士响应召集,前来集结处报到。
  这些人来自各年龄、社会阶层、经济背景,藉由对上帝的坚定信仰以及对所有不合圣战军理念的人物的强大恨意而凝聚一起。所有贩卖污秽物品的商人、无神论者以及丧尽天良的政客都必须为世界的腐败负责,而圣战军将会在攻下影子瀑布后确保那些人都受到应得的惩罚。所有据点都回报准备完毕,只等待他的命令就可展开侵略行动。他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如今剩下的只有祷告。这就是他忘记的事情。他闭上双眼,双手握在胸前,将他的祷词送入上帝的耳中。他的上帝。
  “亲爱的天主呀,请聆听我的祈求。赐与我们力量,让我们将占据光明之城——影子瀑布——的那群害虫一举铲除。请引导我们的武器,诅咒任何胆敢对抗我们的狂徒。每一具尸体都将是献给您的礼物,是前往接受审判的灵魂。我们将获得胜利,不管时局有多不利,因为您与这场光荣的圣战同在。就像我们的祖先为了解放圣地而与异教徒大战,我们也将净化影子瀑布,进而净化全世界。圣战军将会以您的圣名统御世界。有罪之人都将接受惩罚。”
  他张开双眼,看向办公室角落的一台电视机。这些年来,为了打造军队、凝聚圣战军的战力,他曾干下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其中有些令他非常后悔。特别是其中一件,至今依然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甚至困扰着他的良知。
  他将椅子向后一推,站起身来,打开最上面的抽屉,自其中取出电视遥控器,有如手枪一股瞄准电视。他口干舌燥,双手微微颤抖。他舔了舔嘴唇,缓缓压低遥控器。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也绝对不是示弱的时候。
  “我无所畏惧,只因主与我同在。”
  “喔,没错。哪一个主?”
  这个声音来自他的脑中,但是听起来却一点也不像他的声音。他用力闭上双眼,然后再度睁开,专注地凝视着电视机。电视孤伶伶地躺在一道以粉笔绘制的五星结界中,没有插电,也没连接天线。洛伊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下遥控器上的开关。电视自动开启,屏幕上闪现许多灰色的噪声。噪声消失之后,电视里出现一片火海,以及一个身穿闪亮西装的游戏节目主持人。对方张嘴微笑,露出两排尖锐的牙齿。那人额头上有两块肿瘤,看起来像是某种兽角的根部。
  “好哇,好哇,看看我们今天的来宾有谁?嘿,朋友们,那是威廉(我才是老大)洛伊斯,赫赫有名的(还是恶名昭彰)十字圣战军最高领导人;美德的典范,好人的代表。懦夫的守护者,只要懦夫愿意以正确的方式信仰正确的上帝;败类的惩戒者,完全视凡尘的法律于无物。好了,你们怎么说,朋友们?为我们的来宾鼓掌,热烈欢迎他吧!威廉·洛伊斯,快下来!”
  痛苦的尖叫声自对方身后传来,听起来像是一群数量极其庞大的人们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之下所发。火焰突然高张,吞没整个屏幕,接着向后退去,露出已经换装完毕,留有一头长发,身穿皮衣铁链,全身重金属摇滚歌手打扮的游戏节目主持人。他的面孔因为纵情声色而浮肿,额头长出弯曲的兽角。他张嘴微笑,张开的双唇之间突然吐出一条开叉的舌头。
  “不要这么惊讶,威廉。你不是怀疑很久了吗?我具有许多形体、许多面孔,而我的名字就是恶魔。我知道,这是个老把戏,但是我们恶魔非常忠于传统。我就是所有曾经令你宝贵的耳朵无法忍受的摇滚歌手。当你反向播放一张唱片时,听见的就是我的声音,如果你听得够仔细的话。但是只有在你愿意听见的情况下才听得见。你没有在笑,威廉。难道这个形体令你不悦吗?你知道,只要你还在外面,而我继续呆在下面,我就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或许你比较偏好这个形体。”
  他变成一名身穿洁白长袍的唱诗班少年,不过被钉在一张木制的十字架上,手腕与脚踝血流不止,目光冷如冰霜。他张开有如玫瑰花瓣般的小嘴,唱道:“耶稣愿我如阳光……”
  “够了!”洛伊斯的脸上留下一滴冷汗,但是他的声音却十分稳健,充满命令意味的口吻。“废话少说,恶魔。我以我主之名唤你前来,在此命令你以正常的形态现身。”
  “真扫兴。”唱诗班少年说道。火焰再度高张,退去之后,电视中出现了一个身穿牛仔裤和毛线衣,坐在藤椅上的青少女,修长的双腿悠闲地跷着。“还记得我吗,比利?我是高中时第一个向你微笑的女孩。你对我怀有无限幻想,却始终鼓不起勇气过来跟我说话。现在你可以拥有我了。你可以为所欲为。只要你打破五星结界,放我出来,我就可以实现你所有幻想。”
  “我听你放屁。”洛伊斯说道。“你都不会厌烦这些可怜的例行公事吗?我知道你是谁;我很清楚你是什么东西;我绝对不会受你诱惑的。我将一生奉献给我主,他的力量就是我的力量。”
  “我一点也不怀疑,比利男孩。只不过,如果你当真如此圣洁,追求的目标如此良善,为什么竟然会沦落到向我寻求力量的地步?你需要我,比利。祷告和禁食都很不错,但是这些行为没办法帮你攻城掠地。世界上所有军队、所有叛徒都没有办法让你突破影子瀑布的防御。想要达到这个目的,你需要我以及我的同类帮助。当日落西山、战事底定之后,我将站在队伍的最前线,索求我的报偿。到时不管你再怎么祷告也不可能获得救赎,比利男孩。”
  “骗子,骗子之王。”洛伊斯冷冷说道。“你遵守我的命令只因为上帝与我同在,你没有能力违逆他的旨意。”
  恶魔同情地耸肩。“世界上最聋的人就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人。这次你又有什么要求?”
  “告诉我影子瀑布的内情。里面有人怀疑我们即将入侵吗?”
  “少数人开始起疑,但是他们并不了解威胁的真面目。我们隐藏了未来,遮蔽了他们的心灵。放心吧,比利。你的手下和我的手下都已准备妥当。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叛徒天使米迦勒呢?”
  “我的兄弟们和我仍合力阻止他回到宿主体内。真的很有趣。你觉得这件事情有趣吗,亲爱的比利,一个自称是上帝战士的人竟然与恶魔连手阻止天使附身在宿主上?”
  “你的言语无法动摇我的心志。我的所作所为都有其必要。”洛伊斯竭力自抑,不让声音透露丝毫颤抖。“为了打赢这场仗,我会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武器。必要的话,我会利用邪恶的力量来对抗邪恶。大天使米迦勒乃是上帝及其意旨的叛徒,他要帮助占据影子瀑布的那些超自然生物。如果必须跟你这种东西合作才能阻止他,我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上帝与我同在。”
  恶魔发出动人的笑声。“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够了!不要试图引诱或是困惑我,恶魔。你既腐败又邪恶,我早就把你摸得一清二楚了。现在,滚吧。”
  “还没到时候。”恶魔悠闲地说道。“这次谈话实在太有趣了。而且你的结界的力量已经变弱了。”
  洛伊斯不由自主地看向电视机周围的粉笔线条,结界依然完整,但是办公室里的气温却突然间上升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屏幕里喷出一道热风,对他席卷而来,带有浓厚的硫磺气息。痛苦与恐惧的尖叫声再度响起,但是距离极近,并且夹杂了许多难听的笑声。恶魔自椅子上站起,大步前进,占据了整个荧幕。火焰高张,四下飞舞。她提起一手,穿越电视屏幕,进入他的办公室中。她的指甲又尖又长,一片血红。洛伊斯忍不住向后退开一步,恶魔随即发出嘲弄的笑声。长角破额浮现,有如羊角一般弯卷纠缠。
  “你没听过那句老话吗,可爱的比利?‘与恶魔共进晚餐的时候,务必使用长汤匙’?看吧,你的汤匙不够长。游戏结束了。你输了。该是开始另一种游戏的时候了,我喜欢的那种游戏。该是我和我的朋友进入人间的时候了。我们一定会尽情享受的。”
  电视屏幕向外扩张,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一道门户。洛伊斯将目光自哈哈大笑的恶魔脸上移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遥控器依然握在他手中,熟悉的重量令他稍微冷静一点。他再度直视恶魔的目光。恶魔开始自屏幕中爬出,外形已经与年轻的少女没有任何相像之处。
  “我不怕你。”洛伊斯道。“我既然能召唤你来此,就能将你赶回去。你和我签下契约,必须接受契约条文的局限。我知道你的真名,能够控制你的一举一动。回到火焰里去,地狱来的怪物,需要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
  他按下遥控器上的关闭钮,电视立刻开始缩小。恶魔死命挣扎,但是依然被吸入电视中。他高声吼叫,口出秽言,绝望地抓住电视屏幕边缘,但是转眼间就回到电视里,电视也缩回原来的尺寸。洛伊斯再度按下关闭钮,屏幕上的画面消失,仿佛不曾出现过一样。电视完全关机,房内只剩下那股令人不安的热气以及硫磺味。洛伊斯在办公桌后坐下,收起遥控器,打开空调。
  对讲机突然响起,吓得他差点跳了起来。他等待片刻,直到心跳不再那么急促之后才按下对讲钮。他不希望手下听见自己的声音之中带有不安或慌乱的情绪。他的手下一定要对他有信心才行。他更不希望手下知道他在跟哪一方的势力进行交易。他们不会了解的。他凑到对讲机前。
  “什么事?”
  “法兰克·摩斯想要见你,领袖。”
  “可以,我正在等他。请他进来。”
  洛伊斯在办公桌后坐好,换上一副任谁也无法看透的表情。这次会面绝对不可能愉快,但却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办公室门打开,摩斯走了进来。他大步走到办公桌前,用力靠腿立正站好,安静地挺在原地,目光直视洛伊斯头顶之上的空间。摩斯非常年轻,刚满二十岁,拥有狂热信徒才会拥有的热血之心,随时愿意为洛伊斯付出生命,或是为上帝。有时候,他似乎搞不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差异。他是送入影子瀑布执行特殊任务的绝佳人选,但是不知为何,任务竟然出了差错。洛伊斯很确定自己知道出错的原因,但是他要听摩斯亲口承认。他点了点头,要摩斯不要紧张,摩斯随即变换为稍息姿势,不过依然不敢直视洛伊斯的目光。
  “我看过你潜入影子瀑布的报告了,法兰克。看起来很不好受。我对你真的非常失望,法兰克。你的指令十分明确。杀死警长和镇长,然后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离开。这是交付给你其他任务之前的最后测试。”
  “结果呢?你竟然为影子瀑布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家伙而分心,还要让我派遣一架直升机去接你出来。你知道有多少人员冒着身分泄露的危险才终于让你和直升机安然离开影子瀑布吗?回答我,法兰克。我这些话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领袖。我分心了。我看见……幻象。我看见假装成天使的怪物,荣耀无瑕,来到我的面前测试我的信仰。接着我看见了那头恶魔,站在基督教的墓园中,毫不掩饰那颗羊头与羊角,我终于让愤怒蒙蔽了我的判断。我没能达成任务,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喔,你愿意接受惩罚,是不是?我不知道我还需要你的允许才能惩罚你。我对惩罚没有兴趣,法兰克;我只对赎罪有兴趣。你对我跟上帝都有所亏欠,你必须弥补自己所犯的错误才行。侵略行动开始时,你将会投入我军最前线。你将赤身裸体,手无寸铁,单赖信仰作为唯一的武装。只要信仰够坚定,只要上帝旨意如此,你就可以存活下来,恢复原职。就这样,法兰克。出去吧。”
  “是,领袖。谢谢,领袖。”
  摩斯再度靠脚立正,向后转身,然后大踏步地离开洛伊斯的办公室。他对自己受到的惩罚毫不在意。真说起来,这个年轻高傲的小子仿佛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来证明自己的信仰。对讲机再度响起。洛伊斯有如面对一条嘶嘶作响的毒蛇一般看着对讲机。
  “什么事?”
  “马亭·凯西想要见你,领袖。”
  “对,他当然想。请他进来。”
  洛伊斯脸色难看地皱起眉头。他一定是太累了,竟然完全忘记自己要跟副指挥官开会。在侵略行动开始之前,他一定得要找点时间休息才行。疲惫的人很容易犯错。门打开了,凯西走进办公室,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洛伊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似乎心中完全没有任何烦恼一样。
  “啊,马亭,很高兴见到你。请坐。现在,我听说你有个问题。”
  凯西坐下之后,神情立刻放松。他的身材稍矮,脸孔很大,目光诚恳,年纪五十出头,但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十岁以上。他控制脾气的能力堪称传奇,从来不曾在人前提高讲话的音量,更别说发脾气了。他的专长是搜集各方情资,汇整为完整的计划以及任务分派。他是最完美的副指挥官,不过洛伊斯随时都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这样的人通常具有野心,而有野心的人通常非常危险。
  “一切都依照预定时程进行,领袖。部队已经准备完毕,影子瀑布内部的人马也都联络上了。一旦接获通知,所有人都可以立刻行动。影子瀑布的防御系统已经逐一瓦解,很快就会失去所有防御能力。就各方面来看,这场战争都已经结束,他们只是还不知道罢了。然而,我们还需要面对一个问题……”
  他停了一停,酝酿气氛。洛伊斯对他怒目而视。“有话快说,马亭。”
  “是,领袖。那个狂野之子对我们而言依然是一团谜。情报部门搜集到的资料十分稀少,只知道镇民认为此人必须为一连串的谋杀案负责。这件事情本身并不特别重要,不过此人始终是个未知的因素,我们的人没有针对他作出任何防备。”
  洛伊斯冷冷一笑。“我看不出一个鬼鬼祟祟的杀人犯能对我们的战士造成多大威胁。没有必要为了他改变任何计划。侵略行动按照原定时程展开。现在我们必须相信自己,容不下任何怀疑的空间。没事了,马亭。下去吧。”
  凯西微微鞠躬,起身离开,无声地关上房门。洛伊斯叹了口气。他距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几乎已经可以尝到成功的滋味。计划了这么多年,终于走到这个地步,来到了这一刻。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要进入寒霜长廊,找到永恒之门。他很清楚自己想要跟上帝说些什么。他等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要说这些话。
  注释:
  ①老大哥电视秀(Big Brother),欧美很红的真人实境电视节目,让一群人在架满摄影机的屋子中生活。由观众决定哪些人该被淘汰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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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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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亲爱的白罗先生!"这个人的声音软绵绵的,呼噜呼噜响--存心做为工具使用--不带一丝冲动或随缘的气息。赫邱里·白罗转过身子。他鞠躬,郑重和来人握手。他的目光颇不寻常。偶尔邂逅此人可以说勾起了他难得有机会感受的情绪。"亲爱的夏塔纳先生,"他说。他们俩都停住不动,象两个就位的决斗者。他们四周有一群衣着考究,无精打采的伦敦人轻轻回旋着;说话拖拖拉拉或喃喃作响。 [点击阅读]
康复的家庭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二月中旬的一天早晨,我看见起居室门背面贴着一张画卡——这是我们家祝贺生日的习惯方式——祝贺妻子的生日。这张贺卡是长子张贴的,画面上两个身穿同样颜色的服装、个子一般高的小姑娘正在给黄色和蓝色的大朵鲜花浇水。花朵和少女上都用罗马字母写着母亲的名字UKARI——这是长子对母亲的特殊称呼。对于不知内情的人来说,这首先就有点不可思议。长子出生的时候,脑部发育不正常。 [点击阅读]
异恋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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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九号。在仙台市的某个天主教会,举行了矢野布美子的葬礼。参加的人不多,是个冷清的葬礼。在安置于正前方的灵枢旁,有一只插着白色蔷薇的花瓶。不知是花束不够多还是瓶子过大,看起来稀稀疏疏冷冰冰的。教会面向着车水马龙的广濑大街。从半夜开始落的雨到早晨还不歇,待葬礼的仪式一开始,又更哗啦啦地下了起来。从教会那扇薄门外不断传来车辆溅起水花的声音。又瘦又高的神父有点半闭着眼念着圣经。 [点击阅读]
弥尔顿的诗歌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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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十四行诗之十九我仿佛看见了我那圣洁的亡妻,好象从坟墓回来的阿尔雪斯蒂,由约夫的伟大儿子送还她丈夫,从死亡中被抢救出来,苍白而无力。我的阿尔雪斯蒂已经洗净了产褥的污点,按照古法规净化,保持无暇的白璧;因此,我也好象重新得到一度的光明,毫无阻碍地、清楚地看见她在天堂里,全身雪白的衣裳,跟她的心地一样纯洁,她脸上罩着薄纱,但在我幻想的眼里,她身上清晰地放射出爱、善和娇媚,再也没有别的脸, [点击阅读]
归来记系列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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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刑事专家看来,”福尔摩斯先生说,“自从莫里亚蒂教授死了以后,伦敦变成了一座十分乏味的城市。”“我不认为会有很多正派的市民同意你的看法,”我回答说。“对,对,我不应该自私,”他笑着说,一面把他的椅子从餐桌旁挪开,“当然这对社会有好处,除了可怜的专家无事可做以外,谁也没受损失。在那个家伙还活动的时候,你可以在每天的早报上看出大量可能发生的情况。 [点击阅读]
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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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有一句箴言说,真的绅士,不谈论别离了的女人和已然付出去的税金。此话其实是谎言,是我适才随口编造的,谨致歉意。倘若世上果真存在这么一句箴言,那么“不谈论健康方法”或许也将成为真的绅士的条件之一。真的绅士大约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喋喋不休地谈论自己的健康方法,我以为。一如众人所知,我并非真的绅士,本就无须一一介意这类琐事,如今却居然动笔来写这么一本书,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点击阅读]
彗星来临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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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决定亲自写《彗星来临》这个故事,充其量只是反映我自己的生活,以及与我关系密切的一两个人的生活。其主要目的不过是为了自娱。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一个贫苦的青年时,我就想写一本书。默默无闻地写点什么及梦想有一天成为一名作家常常是我从不幸中解放出来的一种方法。我怀着羡慕和交流情感的心情阅读于幸福之中,这样做仍可以使人得到休闲,获得机会,并且部分地实现那些本来没有希望实现的梦想。 [点击阅读]
彼得·卡门青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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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生命之初有神话。一如伟大的神曾经在印度人、希腊人和日耳曼人的心灵中进行创作并寻求表现那样,他如今又日复一日地在每个儿童的心灵中进行创作。那时候,我家乡的高山、湖泊、溪流都叫些什么名字,我还一无所知。但是,我看到了红日之下平湖似镜,碧绿的湖面交织着丝丝银光,环抱着湖泊的崇山峻岭层层迭迭,高远处的山缝间是白雪皑皑的凹口和细小的瀑布,山脚下是倾斜的、稀疏的草场,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