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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着眼无意识地皱了皱眉,一道浓重的杀气划过我的脸侧,我不由得一惊。下一刻他却松开了我的后脑抚上我的衣襟,一寸一寸探了进去,那些丝纽盘扣顷刻之间颗颗散落。
他轻轻抚过我的腰,指尖沿着脊梁缓缓向上,绕过我的肩头,最后停在了一处,他虚虚笼着那团柔软,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他掌中一下快过一下。
他带着酒香的吐息呼吸掠过我的额头,竟有一丝残酷的甜味,长久的凝滞压得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连足尖都是绷紧的,清明只在稍纵即逝的一瞬间飞逝而过,顷刻之间,天旋地转,我被他压在了身下。
我舔了舔开涸的唇瓣,伸手勾住他的后颈,吻上了他的唇……他吮着我,从舌尖到足背,一寸一寸,细腻却不温柔,暖暖却不温暖,他吻着我抚摸我,唇如烈火,盅惑人心。我攀上他的肩,绕上他的腿,仿佛心中想要寻找一个温暖的桎梏。一时间,支离破碎的喘息交织成网,将我们紧紧网住,仿佛我们从未远离过,没有生与死的隔断,没有爱与恨的疑惑,只有两颗靠近的心,频率不同却紧紧相偎……
他冲了进来,带着惊心动魄的力量,那一瞬间竟是寂静的,像是一曲琤琤琴音嘎然而止。猛地,琴音再次响起,金戈铁马,战火纷飞,硝烟、号角、铁蹄、喊杀……汹涌而至,直至将我彻底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我大汗淋漓地趴在他的胸膛上,眼前是他合眼的睡容,有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完美。
我垂头看着他胸间那道有棱有角的淡淡霜菱,我再次伸出手抚上,心中如溺水般不能呼吸。
他动了动唇,看那口形依旧是:“水……喝……”
我一怔,他又想喝茶了?转念一想,他醉酒后肝火旺盛,口渴自是当然。岂料,我将茶送到他唇边,他却不耐烦地扭开了头,唇瓣再次开启,这次却终于出了声,不用我再根据他的口形猜测他在说什么。
“穗……禾……”
我有一种五雷轰顶之感,怔了片刻后,忽然伸手捂上自己的双耳,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为好。越清晰,越受伤……”小鱼仙倌的话突兀地闯入我的脑海,我感觉自己的心鲜血淋漓。
根本就没有什么“水……喝……!”全部都是我的臆想,他从一开始说的便是“穗禾”二字……
他为了她醉酒,为了她伤神,更有甚者,他抱着我,吻着我,亦是错当成……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合拢衣襟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不已。我努力要看清那些襟带纽扣,却怎么也集中不了视线,只有一片模糊的水雾,最终,不知花了多大的气力方才穿戴妥当。
路很长,没有尽头,我一路奔跑,总觉得身后有个厉鬼在追我撵我,要吃了我,连皮带肉,骨头都不剩。
我跑啊跑啊,一直跑着,我忘记了自己会飞,忘记了自己是神,忘记了自己根本就鬼怪不侵……
但是,我突然看清了一件事从来就没有什么降头术……
我爱他,爱上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那样清晰,清晰得叫我无处遁形。
一夜奔跑,我最后仆人一片芳草萋萋之中。
再次醒来时,我趴在一方冰凉的石碑上,抬头便是爹爹的坟 ,一尘不染得一如爹爹出尘飘逸的衣裳。原来,我昨夜竟是跌回了水镜之中。
我跪在爹爹的坟前,默默无语,直到日上三竿。
“葡萄?”一团橘红的颜色扑入眼帘,我抬头,只见老胡托着圆滚的肚子费力地俯身看我,见到我的脸时,却大吃一惊,“葡萄,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你这是……这是在哭吗?”他伸手接过我面上落下的一行水渍,放在眼前仔仔细细、饶有兴趣地看了两遍,“幸而我俩信步走到此祭奠水神,不然便参观不到葡萄这旷世难见的泪水了。”他转念一想,忽然瞠目结舌地满地团团转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完了完了,我要赶快回家收拾包皮裹跑路去了,花界怕是要塌了,葡萄竟然会哭!”
“红红,你也快快走吧!回你的天界去吧, 当今天帝好歹是你的侄子,叔侄哪有隔夜的仇?这花界恐怕也是不能久留了。”老胡回身推搡着一个一身红纱衣的少年。
“哼!”那人鼻孔中喷出一股气,不屑地道,“真是晦气,竟然看见这天下第一忘恩负义之人。你不推我我也要走!”说话间甩袖怒目瞪视我,竟是出走天界十二年的月下仙人。
我垂下头。
老胡抬起穿错左右脚的皂靴走了两步之后又转了回来,他再次艰难地弯下身看着我,严肃地道:“葡萄,有人抢了你的灵力?”
我不语。
老胡面色一沉,“难道那尾小龙天帝不让你做神仙了?”
我不语。
老胡面色刷的一下白了,“难不成,难不成竟是那小龙天帝要下台,你的靠山要丢了?哎呀呀!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了不得了,你不晓得哦,那个凤凰如今称霸魔界,你若失了靠山,他一准会抓你到地狱去的!地狱十八层,阎罗一十殿,刀山油锅,那都是小事,主要是在幽冥之中,牛头马面,魑魅魍魉黑白无常,那些鬼怪哪个长得不是面目可憎丑得叫人胆战心寒?你还未被放入油锅里滚成油炸葡萄,就肯定已经被这些丑人吓死过去了!也不知道红红那一脸桃花相的二侄子怎么和他们打交道……”
“不许你说我家凤娃的坏话!”未走的护理仙一脸愤慨地打断他。
“其实。你也不必偏袒那鸟儿,依我看那鸟儿远不及这小龙天帝好……”
“你胡说八道!气煞老夫也!我明天就去请玉兔!”
……
凤凰,凤凰,我喃喃地念着,心口一空,只有看不见的底的绝望。
“葡萄,你流血了呀?”老胡一把拽过我的手,将我牢牢握紧的十指一根一根分开来,两个掌心赫然出现十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葡萄,你究竟怎么了?”
我看着那些血,忽然觉得很无助,接着又极度厌恶自己,“老胡,我爱上他了,我爱上我的杀父仇人了。”
老胡一哆嗦,暮地丢开我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见了鬼一般,“绝对没有的事!你是葡萄呀,你不可能爱上人的!”
“笑话,你爱旭凤?你若心中有丁点儿在意他,十二年前怎么会下毒辣之手,枉他违逆当年天后之意,坚决不于穗禾定亲,枉他为你密谋三年与润玉斗智,终于抓住润玉之把柄,孤注一掷于大婚之日与他兵戎相见。他这样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你爱护着你,哪里知道你竟将他一刀毙命!即便水神真为旭凤所杀,你若爱着旭凤又怎会半分余地不留?况且,我绝不相信旭凤会伤水神,更莫说杀害水神!”狐狸仙怒视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叱责不尽。
“我亲眼看见……我亲耳听见……我不知道,我好难过……”我低声抽泣着,字不成句。我不知道为何过去自己没有丁点儿心软,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下的去手……?
“旭凤就是昏了头才会爱你,如今听闻他要与穗禾定亲,老夫以为此方正道!枉老夫一心撮合过你们,不想竟是害了他!”狐狸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字字千钧地砸向我。
“不可能!葡萄你怎么可能会爱上他?你是吃了陨丹,一辈子老胡仓皇失措。
“陨丹?什么陨丹!”狐狸仙疑惑地问道。
我一时有种不祥之感。
“没,没有……我什么也没说……红红,你年纪大了,耳背。”老胡满面悔不当初的神情,仓皇地闪躲着目光。
“我便是个聋子,以你方才那嗓门也听得一清二楚了。你说,什么陨丹?什么无情?”狐狸仙步步紧逼,就差揪住老胡的衣襟了。
老胡连连摆手,抱了肚子回身便要蹿去。
我跪在碑前,空洞洞地遥望远处,低低开口,“可是一颗檀色的木珠子……佛珠大小……”
“你……你知道?”老胡生生刹住脚步,折返回身,不可置信地瞠目看我,“哪个芳主告诉你的?”
我绝望地低头一笑,竟然……
“我看见了,我亲口吐出来的,他死了,我的心都丢了,还有什么吐不出来……”
“冤孽啊!”老胡捶胸顿足,“先花神一片苦心可算是白费了!”
“快说究竟何事!否则看老夫不放兔子要死你!一兔当先,千军万兔,万兔奔腾……”狐狸仙急切地连连吓唬老胡。
“哎哟喂,我说,我说便是了。只是,我仅仅听的壁角,不真切,不真切……”老胡畏畏缩缩,看见我红肿得近乎睁不开的眼睛,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于是犹犹豫豫地道,“既然葡萄都瞧见了……其实,此事二十四位芳主皆知,只是被先花神逼着立下毒誓,若有半分泄露便自毁元神,故而不敢透露丝毫。”
老胡欷歔感慨地摇头晃脑,“当年,先花神一心钟情天帝,却亲眼看见天帝琵琶别抱。花神后为水神所动,愿厮守终身,不想水神却被指婚风神,他二人大婚之夜,花神弥留之际产下葡萄,彼时,天界好不热闹,花界却是凄风惨雨,花神万念俱灰,感怀情之飘渺不可信,一旦沾染同堕入阿鼻地狱别无二致,更感女子容貌不可过于张扬,否则必有祸事相随,遂将当年玄灵斗姆元君所炼之陨丹给葡萄服下。”
“先花神曾说,服此丹者灭情绝爱,不愿葡萄再步上她的老路,愿葡萄无情遂刚强,无爱遂洒脱,逍遥度此生,还命二十四芳主将普通拘在水镜之中万年以避祸。岂知,唉,岂知陨丹竟也绝不尽这万毒情丝,压不尽心绪萌动。葡萄,你竟然还是爱上他了,爱到竟将陨丹生生吐出……人有命理,神亦有,唉,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原来……我笑了笑,复又笑了笑。
如今知晓了又有何用处?他杀了爹爹,我杀了他,他死了,我方才吐出陨丹,晓得自己爱他。他活过来了,却再也不爱我了,想事恨不能食我血啃我骨。如今,他爱穗禾,穗禾亦爱他。
仅余我一人爱不得,恨不能,两相挣扎,什么都不是……
“陨丹?我掌姻缘情爱十来万年,竟从未听过有此种丹药,闻所未闻。”狐狸仙惊得双目圆睁,连连摇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葡萄!你这是要去哪里?”身后老胡惊呼出身。
去哪里?我还能去哪里?我再无颜面对着爹爹的坟 。
六界之大,却仅有天界可以回返……
当日,有使者送了一张精致的帖子给我。大红颜色,比翼鸟绕着连理枝,栩栩如生,两个金漆落笔的名字跃然其上。下月十五?竟是这般迫不及待……我用指尖将“旭凤”两字描摹了一遍,抬手,指尖皆是金粉,轻轻一捻,散入风中。
第二日,小鱼仙官在天河畔捡回看了一夜星星的我。他抱着我,叹了口气,眉头紧蹙,许久后道:“觅儿,你还有我。我还有将心换心的机会吗?”他的声音轻得我几乎听不见。
我抬头看着小鱼仙官,突然觉得有些忧伤……他表面温和其实却很执拗,他执拗地站在一旁已经站了太久,却不肯回头。
“觅儿,凡间的雪快要化了,我们明年春天完婚,可好?”
“好。”
他的呼吸猛然一窒,将我抱得更紧。
三个人,有两个是欢喜的,那么便是多数了,也算得是美满了吧?美满便是很好,圆满太难了,况且世上哪有这许多皆大欢喜……
花开了,窗亦开了,却为何看不见你?
看得见你,听得见你,却不能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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