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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3)
我听到了他的呼吸声。最后他说:“我最好还是不过来了。”又是一阵停顿。“但是我想见你。你能过来吗?”
上完第二节沉闷的物理课(丹尼斯选择上午给我上课,这样,他下午能去大学里做事),我上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抖动的影像一点也不动人。我的衣服松垮地挂在身上,看起来像个流浪汉。
所幸的是,圣诞节的时候我收到了新衣服(和以往相比,这次节日没有隆重的庆祝)。在起居室里,一个硕大的盒子放在我的椅子边上,上面印着吉凡克斯的牌子;盒子里有一条剪裁讲究的黑色裤子、一件夹克、四件漂亮的衬衫、袜子、内衣,还有手工制作的鞋子和一只背包。我一直都提不起精神去试这套行头,现在兴致来了。我穿上它们,全都非常合身,我的身体被这套衣服塑得干练有形,不再显得瘦削了。
我看看自己,觉得挺体面,于是出发步行去麦克?嘉瑞特家。外面的空气不太冷——温度肯定高于冰点,因为地上的雪融化了一些,房子上垂着的冰柱在滴水。天空和往常一样是死气沉沉的灰色,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冬天有多厌倦。有时候我觉得很难理解为何人们选择居住在他们住的地方,为什么有人会选择萨拉托加温泉市。那天我没发现任何引人入胜的景致,眼前只有一排接着一排油漆剥落的破房子,外面裹着污雪,背景是阴郁的天空,看起来格外单调。
我按响了麦克?嘉瑞特家的门铃——三个上升音符(分别为C调、E调和G调)奏出欢快的乐音,听起来有些不合时宜。迈克尔开门把我请进屋。我瘦了,但他瘦得比我更厉害。
他茫然地看着我。我将手搭在他肩上,宛如兄妹。我们来到客厅,并排在沙发上坐好,就这么干坐了近一个小时,一句话也没说。墙上挂着一本年历,翻在十一月,上面是一幅耶稣引群羊的图片。
“你的家人呢?”我首先打破了沉默,但我的声音轻得连我自己都快听不出来了。房间里整洁得不同寻常,整个屋子寂静无声。
“爸爸去上班了,”他说。“孩子们在学校。妈妈在楼上躺着。”
“我留在这儿料理家里的事。”他把头发往后捋了一下,这一阵不见,他的头发已经和我的一样长了。“清洁我来做,食物和杂货我来买,饭也是我烧。”
我不喜欢他茫然若失的眼神。“你没事吧?”
“你有没有听说赖安的事?”他问,根本不顾我的问话。“上星期他想自杀。”
我不知道这件事,我想象不出赖安会表现得那么极端。
“他们不让登报。”迈克尔揉揉眼睛。“他吃了药。你看博客了吗?大家都说是他杀了她。”
“我不相信赖安会做出这样的事。”我注意到迈克尔手臂上的红色抓痕,好像是他不停挠抓留下的痕迹。
“我也不相信。但人家都说是他干的,他们说他有谋杀机会和动机,他们说他妒嫉她。可我从来没这么觉得。”他看着我,眼神迷离。“我开始问自己,你对别人的底细到底能了解多少。”
接着又是沉默。我继续陪他坐了半个多小时,突然,我无法再忍受这种沉闷的气氛了。“我得走了,”我说。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噢,对了,我读了《在路上》。”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
“是吗?”
“嗯,写得不错。”我站起身。“我在酝酿自己出行的计划。”
事实上,我还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是对美洲充满了盲目的向往。但就在那一瞬间,这似乎成了一个不错的计划,一个很有必要的计划,它能打破包围着我的例行生活。我要做一些父亲和丹尼斯没有做过的事——我要寻找母亲的踪迹,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迈克尔把我送到门口。“路上小心。”
我们彼此交换了最后一个眼神。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他的面容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吸毒。
回家的路上,我陷入了沉思。我为什么不离开这儿一阵子呢?为什么不试着去找妈妈呢?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想,也许是由于天气作祟,或是因为见了迈克尔,亦或是心中的压抑需要发泄口,总之,我迫切需要改变。
我的母亲有个妹妹住在萨瓦纳,为何不去见见她呢?也许她会告诉我母亲离开我们的难言之隐。也许母亲一直守候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去找她。
我学了很多知识,但地域感几乎为零。我能告诉你地球和太阳之间的距离,但对于萨拉托加温泉市和萨瓦纳之间相距多远,我一点概念也没有。当然,我查过地图,但我不打算用地图来选择最佳行程路线,也不会用它来计算路上花费的天数。我估计我能够在两三天时间内到达萨瓦纳,见到我小姨,父亲从巴尔的摩回来的时候,我也差不多回家了。
凯鲁亚克的大部分计划就是为他咫尺天涯的最后一次旅程准备好三明治,即便事先安排得好,最后三明治大都变质了。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要动起来,先跨出第一步,然后观察发展方向。
到家的时候,我已下定决心要实施出行计划。我回到房间,在新背包里放了钱包、日记本、一条旧牛仔裤,另外还有我的新衬衫、新内衣和袜子。我迅速把行李整理好,此刻,这个房间让我觉得幽闭恐怖。没有电脑会很痛苦,但带着它会增加负担。我再想了想,在包里添了一把牙刷、一条香皂、几瓶补充饮、防晒霜、墨镜、蛋白质条以及迈克尔给我的小说《在路上》。
我给丹尼斯留了张寥寥数语的便条:“我出去几天”。
在厨房的食物储藏室,我找出一块纸板,上面标着一个词:南方,字符有一英尺高低。我对自己说,我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在寻觅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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