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山楂树之恋 - 小说《山楂树之恋》在线阅读·第41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静秋回到家,就忙着收拾东西,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才想起现在是晚上,没有车到K县去,只能等明天。
  她躺在床上,开始使用自己的绝招: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当她不知道是不是县医院误诊的时候,她就左想右想,忽而飞到希望的巅峰,忽而降到绝望的谷底,那样飞上落下是最痛苦的了。
  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她就当县医院没有误诊,那就怎样呢?那就是说老三是得了白血病。既然他是得了白血病,那就意味着他活不长了。到底能活多长呢?再一次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就当他只能活半年左右了。现在可能已经把这半年用掉一些了,那就算他还可以活三个月左右。
  她想起她妈妈因子宫肌瘤住院动手术的时候,是她在医院照顾妈妈,那时她才十四岁。同病房住着一个晚期卵巢癌病人,大家叫她曹婆婆,瘦得像个鬼,经常痛得半夜半夜地哼,搞得同病房的人都睡不好。
  结果有一天,曹婆婆家里人来接她出院,曹婆婆喜笑颜开地跟家里人回去了。静秋好羡慕曹婆婆,以为她被治好了,成了全病房第一个出院的人。后来才听同病房的人讲,说曹婆婆是回家“等死”去了。
  医生对曹婆婆的女儿说:“你妈治不好了,你们没有公费医疗,就别把家里搞得倾家荡产了吧。你把你妈领回家去,让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想去哪里玩就带她去哪里玩。”
  后来有谁为自己的病发愁,大家就拿曹婆婆出来安慰她:“你的病哪里严重?你不还住在医院里吗?如果真的严重的话,医院还不早就像对曹婆婆那样,叫你回去等死吗?”所以住在医院就是幸福,就算是在“等活”,只有被医院劝走的那种,才是黑天无路,“等死”去了。
  现在老三还在医院住着,说明他还在“等活”。如果哪天医院叫老三出院,她就跟妈妈说了,把老三接到家里来。妈妈还是喜欢老三的,只是怕别人说,怕他家里不同意,怕两个人搞出事来。但如果知道老三只能活三个月了,别人就不会说什么了,他家同意不同意就无所谓了,也应该不会搞出事来了,妈妈肯定就不怕了。
  她要陪着他,让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他想到哪里去玩,她就陪他到哪里去玩。老三上次留给她的那些钱,有近四百块,那就相当于她一年的工资,她一分都没用,那些钱用来满足老三想吃什么穿什么的愿望应该够了。
  等到老三去了,她就跟着他去。她知道如果她死了,妈妈一定会很伤心,但是如果她不死,她一定活得比死了还难受,那她妈妈会更伤心。她想她到时候一定有办法把这一点给她妈妈讲明白,让妈妈知道死对于她是更好的出路,那妈妈就不会太难过了。反正现在哥哥已经招工回城了,可以照顾妈妈和妹妹了。爸爸虽然还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但也被抽到大队小学教书去了。妈妈这段时间心情开朗,生活也过得比以前好,尿血的毛病已经不治而愈了。没有她,家里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了。
  这样她就可以跟老三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待三个月,然后她就跟他到另一个世界去,永远待在一起。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在哪个世界其实也无所谓,都一样,在一起就行。

  她想:不管事情怎么发展,也只能坏到这个地步了,无非就是老三只能活三个月了。说不定最后还活了六个月,那就赚了三个月。说不定最后发现是县医院误诊了,那就赚了一条命。
  她把这些都想明白了,就觉得心安下来了,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把阵都布好了,进攻撤退的事宜也安排好了,就没什么要愁的了。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来了,对妈妈说她要回农场去。妈妈有点吃惊,但她理直气壮地说农场就是这样安排的,只是叫她回来收钱的,第二天一定要赶回去的。她说:“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郑主任。”
  妈妈见她这样说,当然相信,说:“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只是想你在家多待几天。”
  静秋到了汽车站,把票一买,就到厕所把新罩衣换上了。她估计老三会在车站等她,所以她要早点换上,让他今天第一眼就看见她穿着他买的布做的衣服。她要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不要说他是叫她穿给他看,就是他叫她脱给他看,她也一定脱给他看。
  老三果然在汽车站等她,穿着他那件黑呢子衣服,但外面披了件军大衣。如果不是知道他病了,她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个“等死”的人。她决定不提他的病,一个字也不提,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免得他心里难过。
  他看见了她,快步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包,连声说:“穿上了?好漂亮,你好快的手啊,一下就做好了?你真应该去做服装师——”
  她本来不想让他来替她背包的,怕他累了,但她意识到如果不让他背包,就说明她在把他当病人,所以她就让他背上。他没敢牵她的手,但跟她走得很近,路过一个商店时,他让她到橱窗跟前去,指着橱窗玻璃里的她说:“是不是好漂亮?”
  她看见的是他们两个人,他微微侧着身,笑吟吟的,很健康很年轻的感觉。她听人说过,如果你照玻璃的时候,看见谁的头上有个骷髅头,就说明那个人快死了。她注意地看了,没有看到老三头上有骷髅头。她又转过头去看他的人,的确是很健康很年轻的感觉。她想也许县医院真的搞错了,一个小小的县医院,知道什么白血病黑血病的?
  他问:“你明天回农场?”他见她点了头,欣喜地说,“那你——可以在这里待一天一夜?”
  她又点点头。他笑着说: “我又先知先觉了一回,找医院的高护士借了她的寝室,你今晚可以在那里睡。”他带她到县城最大的一家百货商场去,买了一些毛巾、牙刷、脸盆什么的,好像她要在那里住一辈子一样。然后又到水果店买水果,到副食店买点心。他买什么她都不阻拦,让他畅所欲买。
  大肆购买了一通之后,他说:“我们先把这些东西拿回去,然后你想到哪里去玩,我就带你去哪里玩。想不想去看电影?”
  她摇摇头,她哪里都不想去,就想跟他待在一起。她见他穿得比一般人多,心想他到底是病了,怕冷,于是说:“你不是说你借了别人的寝室吗?我们去那里玩吧,外面冷——”

  “你——想不想去看看那棵山楂树?”
  她又摇摇头:“算了吧,现在又没开花,还要走那么远,以后再去吧——”她见他没吭声,突然想: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想在有生之年实现他许下的诺言?她觉得不寒而栗,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她。
  他把脸转到一边,说:“你说得对,以后再去吧,开花了再去。”
  他又提议了几个地方,她都没兴趣,坚持说:“我们就到那个护士的寝室去坐坐吧,暖和一些。”
  他们俩回到医院,他带她去了高护士的寝室,在二楼,是间很小的屋子,摆着一张单人床,铺的是医院用的那种白垫单,被子也像病房里用的那种,白色*的套子,套着床棉絮。
  他解释说:“高护士在县城住,这只是她上中夜班的时候用用的,她很少在这里睡。床上的东西她昨天都换过了,是干净的。”
  她看见屋子里只一把椅子,就在床上坐下。他忙忙碌碌地跑去洗水果,打开水,忙了一阵,才在椅子上坐下,削水果给她吃。她看见他左手背上那个伤疤有一寸来长,她问:“那就是上次留下的?”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背,说:“嗯,难看吧?”
  “不难看。你那次好快的手脚,一下就——”
  “就是因为割了那一刀,那边医院才通知我去检查——”他好像发现自己说走了嘴,马上打住了,改口说,“通知我去换药。有了这个疤,就等于有了记号,不会走丢了。你有什么记号?告诉我,我好找你。”
  她想问,到那里找我?但她没敢问,只是在脑海里冒出一个场面,是她经常梦到的,四处迷雾茫茫,他跟她两个人摸索着,到处寻找对方。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叫他的名字却总是叫不出口,看东西也看不真切,都是模模糊糊的。而他总是在什么地方叫“静秋,静秋”,每次她循着声音找去,就只看见他的背影笼罩在迷雾之中。
  她突然悟出那就是他们死后的情景,觉得鼻子发酸,赶快深吸一口气,说:“我头发林子里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就在后脑勺上,头发遮住了看不见。”
  他问:“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她散开发辫,把那块胎记指给他看。他用手拨开她的头发,看了很长时间。她转过身,看见他眼圈发红,她慌忙问:“怎么啦?”
  他说:“没什么。做过很多梦,总是云遮雾罩的,看不真切。看见一个背影像你的,就大声叫‘静秋,静秋’,但等别人回过头,就发现不是你——”他笑了笑,“以后知道怎么找到你了,就拨开头发看有没有胎记。”
  她问:“为什么你总叫我‘静秋’?我们这里都兴叫小名,不兴叫全名的。”
  “可是我喜欢‘静秋’这个名字。听到这个名字,即便我一只脚踏进坟墓了,我也会拔回脚来看看你——”

  她又觉得鼻子发酸,扭头去望别的地方。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讲你小时候的故事给我听,讲你在农场的事给我听,我什么都想听。”
  她就讲她小时候的故事给他听,也讲农场的事给他听。她也要他讲他小时候的故事给她听,讲他家乡的事给她听。那一天好像都用在讲话上了,中午就在医院食堂打饭来吃,晚上两个人出去到一家餐馆吃了饭。吃完后,因为天色*晚了,外面没什么人,两个人就牵着手在县城里逛了逛。回到高护士的寝室时,天已经全黑了。他提了几瓶开水来,让她洗脸洗脚。
  他出去了一下,她赶快洗了,但不知道把水泼哪里,就等着他回来了好问他。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医院用的那种痰盂回来了,说这楼里没厕所,你晚上就用这个吧。她脸一下红了,心想他一定是因为听她讲了在农场提斧头上厕所的故事,知道她半夜会需要上厕所。
  他端起她的洗脚水就往外面走,她急得叫他:“哎,哎,那是我——洗了脚的水——”
  他站住了,问:“怎么啦?你还要的?我泼了再去打干净的。”
  她说:“不是,是——我们这里的男的不兴给女的倒洗脚水,没出息的——”
  他笑起来:“你还信这些?我不要什么出息,只要能一辈子给你倒洗脚水就行。”说着,就走到外面去了,过了一会儿,拿着个空盆子转来。
  他进了门,关上,问:“你还不赶快坐被子里去?赤脚站那里,一会儿就冻冰凉了。”说着,他把被子打开,铺上,掀开一角,叫她坐进去。她想了想,就和着衣服爬床上去,坐在床头,用被子捂住腿和脚。
  他把椅子挪到她床边,坐下。她问:“你今天在哪里睡?”
  “我回病房去睡。”
  她犹豫了一下,问:“你……今晚不回病房去行不行?”
  “你叫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他说:“不早了,你睡吧,你今天坐车累了,明天又要坐车又要走路,早点休息吧。”
  “那你呢?”
  “我睡不睡无所谓,反正我白天可以睡的。”
  她脱了外衣,只剩下毛衣毛裤,钻到被子里去躺下。
  他给她盖好被子,隔着被子拍拍她,说:“睡吧,我守着你。”他在椅子上坐下,把军大衣盖在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跟一个男的待在一间屋子里过夜,但她好像并不害怕一样。看来毛主席说的那句话有道理:“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她现在连死的准备都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别人要说什么,那都是别人的事。就算别人把嘴说歪了,她也不在乎。
  但她害怕问他那个问题,她很想问他到底是不是得了白血病,如果是的话,她明天就到农场去跟郑主任说一声,再返回来照顾他。如果他真的只是感冒了,那她就还是回农场去上班,等休假的时候再来看他。
  今天一整天,她都没能问出这句话。
或许您还会喜欢:
不夜之侯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2
摘要:本书是中国茶人的一部命运史诗,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茅盾文学奖评委会的评语:“茶的清香、血的蒸气、新的碰撞、爱的纠缠,在作者清丽柔婉而劲力内敛的笔下交织;世纪风云、杭城史影、茶叶兴衰、茶人情致,相互映带,融于一炉,显示了作者在当前尤为难得的严谨明达的史识和大规模描写社会现象的腕力。 [点击阅读]
今生今世
作者:佚名
章节:52 人气:2
摘要:据胡兰成说,张爱玲在送给他的照片背面写道:“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世事沧桑,多年后我们知道胡兰成其人,读他的书,却是因为张爱玲的缘故。虽然这有违张爱玲的意愿:“利用我的名字推销胡兰成的书,不能不避点嫌疑。”(一九七七年九月八日致夏志清)在张所着《对照记》中,也压根儿不见他的踪影。 [点击阅读]
余华《兄弟》
作者:余华
章节:70 人气:2
摘要:《兄弟》讲述了江南小镇两兄弟李光头和宋钢的人生。李光头的父亲不怎么光彩地意外身亡,而同一天李光头出生。宋钢的父亲宋凡平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挺身而出,帮助了李光头的母亲李兰,被后者视为恩人。几年后宋钢的母亲也亡故,李兰和宋凡平在互相帮助中相爱并结婚,虽然这场婚姻遭到了镇上人们的鄙夷和嘲弄,但两人依然相爱甚笃,而李光头和宋钢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也十分投缘。 [点击阅读]
余华《活着》
作者:余华
章节:13 人气:2
摘要:前言一位真正的作家永远只为内心写作,只有内心才会真实地告诉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突出。内心让他真实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这个原则,可是要捍卫这个原则必须付出艰辛的劳动和长时期的痛苦,因为内心并非时时刻刻都是敞开的,它更多的时候倒是封闭起来,于是只有写作,不停地写作才能使内心敞开,才能使自己置身于发现之中,就像日出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灵感这时候才会突然来到。 [点击阅读]
凉州往事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2
摘要:1风儿一阵紧过一阵,猎猎风声卷起的,不只是峡谷的惊叫,还有一颗少女的心。水英英幸福得要死了,她还从没跟家远哥这么亲近过这么幸福过呢。五糊爷带上拾粮上路的时候,还是一脑子的雾水。两天前他被青石岭牧场主水二爷召去,原以为是说丫头拾草的事,没想,水二爷只字未提拾草,倒是怪惊惊说,我想让拾粮到院里来。让拾粮去院里?这个老东西,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点击阅读]
夜幕下的哈尔滨
作者:佚名
章节:84 人气:2
摘要:清明过去,谷雨快到了。可是哈尔滨的夜晚,还是凉风扑面,寒气袭人。已经抽出嫩芽的柳枝在北风中摇曳着。真让人担心,那经过严冬酷寒,朔风吹打,挣扎而出的嫩绿小叶,会再被这塞外风吹刮得枯萎回去。一九三四年哈尔滨的春天,好像也被日本占领者卡住了一样,竟来得这样迟缓。夜越来越深了,热闹的哈尔滨站前,南来北往的人流早已断了线,通往道里、道外、南岗、马家沟的电车也没有几个乘客了。 [点击阅读]
太阳黑子
作者:佚名
章节:56 人气:2
摘要:第一章一月光灰蒙蒙地照在黑色海滩上,最明亮的那一阵子,还不如一些夜泳的女孩的身体皎白闪耀。今天的潮水是二十一点,所以,环岛路沿路海滩夜泳的人很多。因为夜色掩护了天空的变脸,等游泳的人们感到海水、天水忽然密集交混,才恓惶地扑爬上岸。海滩上响起一片被雨打烂似的、此起彼伏的呼应声。高高的海岸线上,环岛路蜿蜒。三个男人闯过红胶质的人行道,拉开刚停在黑色车道上一辆的士车门。 [点击阅读]
尘埃落定
作者:佚名
章节:48 人气:2
摘要:那是个下雪的早晨,我躺在床上,听见一群野画眉在窗子外边声声叫唤。母亲正在铜盆中洗手,她把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浸泡在温暖的牛奶里,嘘嘘地喘着气,好像使双手漂亮是件十分累人的事情。她用手指叩叩铜盆边沿,随着一声响亮,盆中的牛奶上荡起细密的波纹,鼓荡起嗡嗡的回音在屋子里飞翔。然后,她叫了一声桑吉卓玛。侍女桑吉卓玛应声端着另一个铜盆走了进来。那盆牛奶给放到地上。母亲软软地叫道:"来呀,多多。 [点击阅读]
张承志散文集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2
摘要:离开沙沟和西吉滩,离开了头戴六角帽的哲合忍耶回民的黄土山庄,在大雪纷扬中,我们穿过了一片片斑驳错落的村寨,来到了单家集。但那弹洞累累的清真寺和闻之已久的红军遗迹并没有留住我们,一罐茶只喝了一口,我们便又穿过杨茂、姚杜,在暮色中的好水川旁冻硬的土道上,急急地前进了。 [点击阅读]
新结婚时代
作者:佚名
章节:20 人气:2
摘要:作家出版社隆重推出2010年新版《新结婚时代》在《新结婚时代》中,对于谁是婚姻的“杀手”,王海鸰提出了新的质疑。小说中,引发婚姻矛盾的原因不是个性不合、第三者,或者两人缺乏沟通、相互猜疑,而是无法沟通的城乡间的鸿沟。从某种意义来说,《新结婚时代》比《中国式离婚》更沉重。门当户对该不该,许多读者从这本书中的两代人三种个性婚恋中展开了话题。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