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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原 - 鹿眼 第一章 手捧鲜花的孩子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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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因为我太沉默了吧,从第一天开始,学校里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我每时每刻都是拘谨的,尽管我总是想法遮掩它。我试着对同学和老师微笑,或者至少对他们说点什么才好——试了试,很难。我更多地记住了妈妈和外祖母的叮咛,小心翼翼地对待一切。可这样久了,又渐渐觉得自己像个木偶,总是机械地移动,挺可笑的。
  从学校出来,一个人踏上那条灌木丛中的小路时,我才重新变成了自己。我又恢复了一个人在林子里的欢快心情,又叫又跳,大声呼喊那只飞在头顶的云雀。当登上沙岭之后,一眼看到那片小果园、园子当心那幢棕黄色的茅屋时,心上立刻一沉,又变得像它一样沉默了。我坐下来,两手按地,然后像只田鼠那样,悄无声息地从沙岭上滑溜下来。
  值得庆幸的是,在半年多的时间里,没有一个同学和老师知道我们家的详细情况——我们的茅屋、父亲,这一切奥秘他们都不知道……但我想校长可能知道,因为他的镜片后面有一双好奇的、诡秘的眼睛。我于是像躲避灾难一样躲避着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终于有了几个谈得来的同学,他们大概开始把我看成朋友了吧。其中有几个甚至提出要到我们家玩,因为他们都知道我们家不在场内宿舍区,而是在一片林子的深处,并且是一幢茅屋——那该是多么有趣啊!他们嚷着要来,我却非常害怕。我用各种借口阻挡他们,好不容易才挨过了半年。
  但可怕的一天还是来了。大约是星期一的早晨,我一进教室的门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上课铃敲响之前,教室一角的几个人一直嘁嘁喳喳的,他们一边议论一边往我这边看。我的心开始扑扑跳,只装着低头看书,两只耳朵却在捕捉他们的声音。我听到了“黑子”——全班个子最高、最让人惧怕的一个人,他父亲是场部的民兵头儿——正在高声喊叫——天哪,他在喊我父亲的名字!
  我觉得全身的血液轰一下冲上头顶,接下去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们还是喊、哄笑。我仍然低头看书。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全班同学的目光一齐投在身上的那种刺疼。那些尖利的目光合在一块儿,重若千斤。
  “你们可得离他远点儿,小心沾上毒水!”
  “黑子”一喊,我的同桌真的把身子往一边闪了闪。教室内静得很。
  只是一会儿工夫,又是一片嗡嗡声。这乱哄哄的声音直到上课开始、老师走上讲台才渐渐平息……
  那一天是厄运的开端。从此学校对我而言就像个樊笼和地狱了。“黑子”喊出的话像病菌一样无休止地蔓延开来。我明白许多人都知道了我们家的事情,特别是父亲的事情。我发现所有上课的老师也都把一切搞得清清楚楚了。因为他们上课时偶尔要扫过来一眼,那目光里混合了各种各样的意味:厌恶、好奇,还有一点点怜悯……
  但我没有把这些告诉母亲和外祖母。
  我只好更多地奔向林子深处。那儿只有我一个人。四野寂静,鸟雀从叶隙里看我一眼,又缩回身子。我倚靠在一棵野椿树上,真想一直待在它的身边。这儿让人如此依恋……正南方那片黛蓝色的山影啊,上面飘着一朵朵白云。我知道,就在那片山的深处,囚禁着可恨而又可怜的父亲。
  在家里,首先是外祖母看出了什么,她长时间注视着我,有时手里端着一瓢水就怔住了。“你怎么了孩子?你一整天也没说一句话……”我“嗯”一声躲开了她。
  半夜了我还是睡不着,一直在床上翻动身子。妈妈过来了,点上灯。我紧闭双眼,不再活动。妈妈熄了灯。我一动也不敢动。可是直到黎明,我仍然没有睡去。我数着窗外的星星,不知不觉吐出了“爸爸”两个字。外祖母的手梳理我的头发。我忍不住了,伏在她的胸前。
  “我再也不到学校去了……”
  外祖母没有吭声。
  早晨,妈妈帮我穿好了衣服。吃过早饭后,她从一旁取了书包皮,把背带放在我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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