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喃喃 - 第6章 游吟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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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游吟 (4)
  南麓的山冷峻、无树、多石砾,却是动态的。岩石的纹路是天公大手笔的水墨画,层层的山脊在天地间纵横疾走,仿佛有着不可估量的前程要去奔赴;山峰却不愿亦步亦趋,只铮铮向上,一副刺破青天锷未残的姿态。行进在群山夹击的干枯河道之上,忽然有一种被千军万马所推动,只能奋勇向前没有回逆之机的错觉。是大地当年无心的一侧身,便将一片平坦挤压成了天山,大地继续从沉睡回到沉睡,天山却从此一直清醒,昼夜切割着途经的长风。风的碎片被牧羊人的细鞭击落了,羊群欢跳着拾取这天外来物,人们以为羊群总是毫无餍足地咀嚼着牧草,其实那是他们在喃喃低语,互传着风带来的飞短流长。像我们这样的俗人是听不懂天地山河之声的,所以只能徒然羡慕那牛羊与飞鹰,羡慕他们的蠢然与纯然,自由与自得。垭口的山坚硬、寒冷、却是中立的,像是这个世界的裁判。当经历了超过十二个小时的连续攀登,终于到达车师古道的垭口,这本来意味着胜利,人却已经累得无力庆祝。借助登山手杖临风矗立,暂作歇息,只见山也并不傲然,冷静得面无表情,是一种安静的存在。飘雪将山头铺陈得黑白分明,如人间的因果。
  但山不去评说,不加辩驳,甚至不打算昭示些什么,只献出袒露的脊梁任由黑白是非排布其上。就连我们试图纷扰这满山黑白的脚步,山都不去驱逐,也许是因为他深知我们脚步的肤浅,就算造化不来捉弄,仅仅是时间,就能让我们推翻自己的立场,否定自己走过的痕迹。于是山的沉默,在此刻变成了对世界最有力的陈词。北麓的山明媚、温润、足草木,却是静态的。各种色彩、不同植被、水声鸟鸣不约而同地拥挤在天山的北麓,一场视觉盛宴不容分说扑面而来。但这一切都是以山的静卧作底的。
  这时候的山就像是端庄的砚台,迎合着季节的轮番研磨,直到彩逸光流,倾泻而下;又如同是纯真的宣纸,欢喜承受大自然的每一落笔,笔笔都是天意,生命没有败笔。这时候的山甚至是隐匿的,我们将所有的赞叹和欣赏都给了森林、草甸和流水,给了表面的浮华,而山没入了后场独享他那一份宁静。我们从来不肯也不甘隐忍,永日经年竭力地在人前欢腾,为何不去看一眼大山,看所有的欣荣从他的深处发芽,无论怎样积极地向天攀缘,终于还是回到了他的怀中,出世、灭亡、消融,最后积累成他最深厚的底蕴,生也热烈,死也从容。突然想起顶果钦哲仁波切的话:当你看到一座高山,你要忆起内在的见解。这见解就是上师的心,和我们自己的心无二无别。
  第二瞥:水天山的水滋润了北疆幅员辽阔的土地,我曾经在坎儿井里见过她,在哈密瓜农的口里听说过她,在交河故城那仅存的一口水井里的,据说也是她。当她在天山的脉络间温柔婉转时,她是水,当她离开天山,流向西域的广漠大地时,她仿佛就成为了这片疆域的血液,汹涌在西域人的文化大动脉里。水本无根,在天地间无始无终、不增不减,那么即使我踏遍天山,我所寻得的,也不会是天山之水的根源,也许我看到的,是少女时期的她吧,我寻那一股清灵纯洁而去。首先认识到她的,是我的脚。当我毫无保留地踏入她的掌中,她报以我彻骨的冰凉,一阵凛冽穿心而过,想逃开已经来不及,很快全身都被她麻痹。

  可我又怎么忍心诅咒,她是那么的清透,她心里没有藏着任何一丝不纯的动机,怪只怪我心甘情愿地步入,就像山上的石头,心甘情愿为她将刚强厮磨成圆柔。当我走到了对岸,双脚离开了她的时候,已经分不清刺激着神经的是冰冷还是火热,那是一种无以名状的痛感,就像一场短暂的爱情。半夜在帐篷里醒来,我的耳朵,又听见了她。其实她一直都在,只是翻越琼达坂后的高原反应让我的六根失灵,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复苏。我的眼睛依然睁不开,但是我的耳朵出奇地灵敏,我能够分辨出营帐外的篝火还没完全熄灭,但阿里木已经睡去。我还知道佳马利的马已经不耐烦,正在原地轻踏它的马蹄。但是我听得最真切的,还是水的呓语。她说好几百万生之前,她曾是印度洋里的水,曾经亲吻过一条鲜红的鱼。后来人们说那条鱼变成了飞鸟,飞到了一个比想象还遥远的地方。
  于是她用几百万次的生死换来了现在的模样,流转在这深山。她问我,今天山顶的那一只鹰,是否就是她的红鱼,她让我马上回答,因为她很快就要随着陡峭的山坡奔流直下,下一辈子,不知道会出生在哪里?我说:是的,就是他,你没看到那一身墨黑吗?世界上只有一种黑最浓,那是鲜血被思念焚烧而成的黑。下山的时候,她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视线,这个时候,我的眼睛才真正地读懂了她。好几次,我看到了她的如玉一般的质地,绿是小家依依的碧人,白是大家雍容的佳丽,顽石顿时成了舞池,任她在其中辗转腾挪,飞舞裙裾。我真想笑那些苦苦寻觅和田玉的匠人:你们寻来的不过是天山之水的死魂灵,真正的美玉从来不会被人在股掌之中把玩;可以收藏的不是绝美,最凄绝的美只在一刹那间生起,又在一刹那间逝去。一刹那究竟是多久?就是一桩心事从眼角游走到眉梢的距离。就像姑娘终于将老去,天山的水终于也会离开她的花季,我最后一次回头看她,祝她终生美丽。
  余光:眼波及处,一步一景树知道你将盛放我急急从远方赶来无奈山太高水太长当我们相遇你再怎么努力坚持都只剩下一树凋零约定不要叹惜好吗生命给我们什么我们就接受什么包括这山谷里的全部枯黄蒲公英我想你也和我一样喜欢到处流浪所以鼓足了气送你一程我听见你从空中传来的笑声你说那根本不是流浪是最勇敢的飞翔石头当我很强悍你们大加赞赏说我的嶙峋震撼当我很卑微你们反而嫌我硌了你们的脚掌人类真的很奇怪你们甘愿低下而鄙夷低下者你们明明伟大又惧怕伟大者你们的顽冥连石头都理解不了牛从来不会考虑下一片牧草会不会更好眼前的光景就是最盛大的赠与低头 把自己填饱抬头 生活真好

  孤独星球·其实在我们隔着白尔蒂湖,向对面的无人小屋漫无目的地大喊“罗布人”的时候,艾买提已经出现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当我们向那位站在“卡盆”上撒网的年轻人兴奋地询问他是否就是“罗布人”,艾买提一定在我们身后纳闷:“至于吗?”直到撒网的年轻人撑着“卡盆”渐渐走远,我们才转过身来发现了安静又腼腆的艾买提。艾买提身穿一件不太干净的运动外套,两条裤腿都卷到了膝盖的地方,双脚把那双运动鞋的鞋跟踩住,硬把它穿成了拖鞋。他的头发卷曲着、凌乱着,须根已经不短,是西域人特有的络腮胡,但是他的眼神很友善,友善中还带着一丝忧伤。当羊把你们需要的都拿去吧雪白的毛雪白的奶请把我的命留下它本来就短暂它还没看够这雪山2006 年9 月24 日书于吉木萨尔我向前打招呼道:“请问我们说汉语你能听懂吗?”他回答我:“能,我上过大学。”
  这让我很是惊讶,因为从他的外表看上去,只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牧羊人。事后才了解到,因为他的左臂在十二岁的时候长了瘤子被截肢,所以即使艾买提是村子里难得的大学生,却毕业三年来都没有找到工作,现在的他,的确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牧羊人,真令人惋惜。可在我们上前打招呼的当时,谁都没有留意到他那只空空的衣袖,我们只是急着问:“你是罗布人吗?”艾买提回答,“是的,”紧接着又补充道:“应该说我是罗布人的后裔。”我们又意外,又激动。罗布人,世代都沿罗布泊逐水而居,因此被称为罗布人。古时的罗布人不耕种、不放牧,只以捕鱼为生,而且不信教、不与外族来往,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一个孤独而倔强的族群。后来随着水源的减少、罗布泊的干枯,罗布人被迫迁徙,开始和维吾尔族人混居,渐渐也开始了耕种与放牧,原来罗布人使用的罗布语也逐渐消失,现在的罗布人后裔操的都是维吾尔语。我努力地试图从艾买提的脸部轮廓中找到罗布人的特征:高颧骨、宽鼻梁,但是我不知道那是和中原人相比的高与宽,还是应该与维吾尔族人相比?
  我没有在艾买提的脸上找到明显的证据,却发现了那一股独特的忧伤。那不是看透世态炎凉的伤感,也不是与世无争的怅然,仿佛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民族气质。可艾买提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罗布人后裔,我竟然以为自己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这个存在了几千年的族群所凝结、沉潜的气息,自己都不禁觉得那是一个大妄想。我问艾买提能否到他家去做客,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我们一行,穿过大大小小的洼地和一片胡杨林,走向艾买提的家。总觉得在沙漠地带,存在着这么多湖泊和洼地很不可思议。但其实这里是塔里木河流域,如果能从空中俯瞰,我会发现塔里木河的众多支流,像网一样地分布四周。

  当时在芦苇丛里,我没有那样的视角,只能看到左手边如镜面般的白尔蒂湖,以及右手边的沙丘上长着还没变成金黄的胡杨,整个画面就像是塞外的另类江南。方圆三公里,只有艾买提一户人家,听说罗布人把湖叫做“海子”,艾买提的家孤单地驻守在他们自己的海角天涯。艾买提的父亲远远就看到了我们,他一定很奇怪自己的儿子,是从哪里带回来这么一大群人。艾买提的父亲是一名中学的数学老师,这几天放假,就抓紧时间要把家里的墙刷了,所以当我们和他握手问好的时候,他还满身满手的泥巴,看得出来这位爸爸虽然意外,却对我们很是欢迎。艾买提的家里现在有四口人,爸爸、妈妈、妹妹和他,还有两位姐姐已经出嫁。爸爸正在“装修”的土房子,是一家人刚盖起来不久的,很简陋。而在此之前,他们所住的是在旁边更为简陋的一间,用芦苇“编”成的房子。
  用芦苇秆“编”房子,是罗布人的传统,他们生活在水边,于是就地取材以芦苇建房。先是用木柱子搭起房子的框架,然后把芦苇秆一层层地编成墙壁,并在内墙糊上泥巴。站在那所小小的芦苇房里,我突然为眼前的粗陋感到难过:罗布人就是世代居住着这种不堪一击的家吗?而罗布人却出名地长寿,是什么保护了他们的生命,他们又会怎样保护他们的家?我隔着的日落前的宁静海子,望向那一片胡杨林,似乎它们知道答案。当一个生命足够长久,他往往更不相信所谓的坚固,任何有形的物质、无形的恩怨,在他眼前都生生地被时间熬成了尘土与云烟。
  新疆的胡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他用三千年的时光,看尽了身边的无常——也许是对生命的淡然,才真正地保护了生命本身。水对于鱼是永恒,因为鱼只能用自己生命丈量时间;岸对于水是永恒,因为水只能被岸与岸承载,只能在岸与岸之间存在;鱼膜拜水,水膜拜岸,就像人们膜拜自己所不能超越的那些执著与幻相。其实每当我们被某些人、某件事或者某种情绪所伤害、所桎梏,不妨试着将自己想象成一棵大漠里的胡杨,设想我们有着三千年的眼量,就不会有哪一种牢骚可以使人断肠。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月光下的小小家园,单薄而美好。突然间觉得,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颗宇宙中的孤独星球,终其一生对世界都是盲人摸象,当我们执持着自己所知道的那一点点,试图与世界争辩,要多荒唐有多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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