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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逼近 - 第40-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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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尼克躺在贝克法官办公室的床上.烦燥不安。他光着身子,只穿了条短裤,浑身都在出汗,油光光的感觉。睡觉前最后一个顾虑就是他明天早上就要离开人世,昨天晚上,他已经为此一宿没合眼了。他一直在发烧,睡梦中一直出现那个黑衣人,他总觉得那个黑衣人会在他睡觉的时候把他带离人间。
  很奇怪,被雷·布思挖过的那只眼睛已经疼了两天了,但是到了第三天,那种就像巨大的夹钳被旋进脑袋中的剧痛感已经消退了,只是在隐隐作痛。当他试着用那只眼睛看时,眼前只是灰蒙蒙的模糊一片,其中有人影在动,好像是在动,但是要送他命的并不是眼伤;而是因为他腿部被子弹擦伤了。
  他没有把腿部消毒就走了。当时因为眼部的剧痛,他几乎就没有在意,擦伤沿着右腿蔓延开来,直到膝盖;又过了一天,右腿的整个侧面都红了,肌肉似乎也开始疼痛。
  他曾经一瘸一拐地走到索姆斯医生的办公室,拿来了一瓶过氧化氢,把一整瓶都倒到伤口上,伤口已扩散到有10英寸长,这实际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到那天晚上,整条腿都在抽痛,就像牙齿烂掉时的感觉一样,皮层下面血液中毒出现的红色的血线已经从伤口向四周扩散,伤口开始结痂。
  7月1日那天,他又下到索姆斯的办公室、搜遍整个药橱,想找一些盘尼西林。他找到了一些,犹豫了一会儿,吞下了其中一个样品药包皮里的两片药。他很清楚,如果他体内强烈排斥盘尼西林的话,它就会死.但是如果不吞下药的话,他会死得更惨。感染蔓延得越来越快,他并没有死于盘尼西林,但伤热也没有任何好的进展。
  到昨天中午,他一直发着高烧,他件疑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神志不清。他有大量的食物,但就是不想吃;只想一杯杯地喝贝克办公室冰箱里的蒸馏水。他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冰箱里的水就差不多没了,尼克不知道还能不能弄到。发烧的时候,他管不了那么多。很快他就死了,没有什么再让他担心的事了。他并不怕死,但一想起疼痛和忧虑将离他远去他就如释重负。他感到腿部阵阵抽痛、瘙痒、灼烧着。
  在雷·布思企图谋害他之后的那些日日夜夜,他的睡眠简直就不像睡眠,噩梦就像洪水般向他袭来,好像每一个他所认识的人都来向他告别。鲁迪指着白纸说:“你就是这页空白。”他的母亲帮助他在另一页白纸上画线和圈圈,为他和纯洁的妻子成婚。她说:“尼克,亲爱的,那就是你。”珍妮·贝克把头转到枕头的另一边说:“约翰,我可怜的约翰”。在梦中,索姆斯医生再三要求约翰脱去衬衣。雷·布思不停地说:“抓住他,我要整整他,狗娘养的,竟敢谋害我,我要抓住他。”和他一生中做的其他梦不一样,尼克不须用唇读法来理解。实际上他能听见人们说什么。这些梦简直清晰得难以置信。当他疼醒的时候,梦就逐渐消失。当他再次沉入睡梦中时,新的场景又开始浮现。有两次梦中出现的人是他从未见过的,当他醒来时,这两次梦他记得最清楚。
  他身处高地,地面就像一张地势图一样伸展开。这是片荒漠之地,星星高悬在上空,在他身边有一个男人,不,不是一个人,只是个人影。就好像从现实中剪出来的一样,站在他身边的实际上是人的背影,在人影中有个黑洞,人影低语道:如果你跪下来向我做拜,所有你见到的东西都归你所有。尼克摇了摇头,想从可怕的悬崖边走开,害怕人影会伸出它黑色的臂膀,把他从悬崖边推下去。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你只是摇头?”
  在梦中,尼克做了一个他醒着的时候做过许多次的动作。把他的手指贴在唇上,然后手掌贴着嗓子……尔后他就听见自己非常清晰地说,声音相当悦耳:“我不能大声交谈,但可以轻声说话。”
  “但你能大声说话,只要你想,你就能。”
  尼克伸出手摸了摸人影,他的恐惧感倾刻间在惊奇和狂喜的洪流中一冲而净。但是当他的手接近人影的肩膀时,人影却变得冰凉,冰得就像是他把它烧焦了一样。他猛地推开人影,指节上已经结起了冰块。人影已走近他,他听见那个黑衣人影的声音,远处的夜间觅食的鸟叫声,还有无休止的呼呼的风声。他被这种奇怪的感觉吓得目瞪口呆。他细细品味到一个新的境界,以前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现在它已经出现了。他在倾听各种声音。他好像不需要人告知就知道什么是什么。它们听起来很美。美妙的声音,他的手指在他的衬衫中蹭来蹭去,惊诧于指甲在棉织品上的飒飒声。
  黑衣人又转身向他走来,尼克异常恐惧,这个家伙,不管它是什么东西,是不会白白地创造奇迹的。
  “如果你跪下来求我。”
  尼克把他的手捂在脸上,因为他想要那个黑衣人在荒漠的高地上给他展示的所有东西:城市、女人、财富、力量。但他想听的就是他的指甲在衬衫上发出的令人心悦的声音,午夜后时钟在空房子里的嘀嗒声,还有那淅淅沥沥的雨声。
  但是那黑衣人却说不,冰凉的感觉又向他袭来,他被推了下去,头朝底脚朝上地往下掉,他穿过云层,最后跌落到一片玉米地中。
  玉米地?
  是,玉米地。这是另一个梦,就像这样搅和在一起,梦与梦之间没有分界线,简直无法区别。他身在玉米地里,绿色的玉米地。散发出夏日的泥土味、牛粪味和生长的作物的味道。他站起身,开始向他看见的田间的小路走去。当他感觉到可以看见荡漾在7月的玉米地中箭一般的绿叶和其他植物之间时,他停住了脚步。
  ——音乐?
  是的,真是种独特的音乐。在梦中他想,“这么说那就是他的意思?”它来自于正前方,他循声而去,想看一看这种独特的连贯的美妙的声音是不是出自于一种叫作“钢琴”或“号角”或“提琴“或其他的乐器。
  鼻孔里呼吸到的是酷暑的热气,头顶上是一片蔚蓝的天空,耳际传来美妙的乐曲。尼克在梦中体验从未有过的快乐。当他走近发出声音的地方时,伴随着音乐传来歌声,声音苍老得就像黑色的皮革,把词连贯起来,歌曲就像是炖肉一样,经常加热也不会丧失固有的风味。尼克被吸引住了,他循声而去。
  “我独自来到花园,
  露珠还在玫瑰花上闪闪发光。
  我听到的歌声,传进我的耳畔。
  上帝之子开放了。
  他和我一起漫步,他和我一起谈天,
  告诉我我属于他
  我们呆在这儿一起分享快乐。
  其他任何人都不知晓。”
  当一段歌声终了时,尼克拨开玉米丛走到小路尽头,田间的空处有一间小木屋,充其量就是个棚子,左边放着一个生锈的垃圾桶,右侧挂着一个旧轮胎做的秋千。它从一棵苹果树悬挂下来,苹果树扭曲着,却绿油油地充满了生命活力。门廊倾斜着伸展出来,乱七八糟的旧杂物挂在布满油污的支撑物上,窗户大开着,和煦的夏风吹拂着破旧的白色窗帘。屋顶上竖着一个凹凸不平且被熏黑的镀锌铁皮烟囱,以其自身的一种陈旧的古怪的角度向外突出。房子地处空旷处,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只是在北方被一条延伸到地平线上的土路所截断;只有在那个时候尼克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内布拉斯加是奥马哈西部,奥西奥拉偏北部,泥土道路的远处有哥伦布坐落在普拉特北岸。
  坐在门廊上的是美国最老的一位妇人,一个长着满头稀松白发的黑人,穿着一条家常的便裙。她看起来如此瘦弱,午后的劲风几乎可以刮走她。送到蔚蓝的高空,可以一直把她送到科罗拉多州的朱尔斯堡。她正在弹奏的乐器(也许正是这个乐器才把她固定下来,让她的身体不至于离开地面,)是一把“吉它”,尼克在梦中想“吉它”的声音听起来就是这样,真美妙,他认为这一天余下的时间他就可以呆在原地,看着年老的黑女人支撑着坐在门廊上,周围是内布拉斯加广阔的玉米地,站在奥马哈的西部,波克里的奥西奥拉往北一点的地方,仔细聆听,她的脸上堆满皱纹,就像一张无人定居的州地图一样,黝黑的皮包皮骨的颧骨上是一条条河流和峡谷,下巴骨下面是悬崖峭壁,还有她前额上的有如绵延起伏小丘般突起的骨头,以及那有如洞穴似的眼窝。
  她又和着那把老吉它开始唱起歌来。
  “上帝啊,您会来这儿吗?
  噢,上帝啊!您会来这儿吗?
  上帝你会来这儿吗?
  因为,现在正是需要您的时候。
  噢,现在正是需要您的时候。
  现在,正是。”
  嗨,小伙子,谁把你带到这儿来的?
  她像一个孩子一样把吉它横放在膝盖上,并示意他走到前面来,尼克走近她,他说他只想听她唱歌,歌声很美妙。
  嗯!歌唱是上天的,现在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唱……,你是怎么对付那个黑衣人的。
  他把我吓坏了,我害怕。
  孩子,你当然会害怕,即使是黄昏时的一棵树,如果你看到它,你也会害怕的。我们都是凡人,赞美上帝。
  但是我如何告诉他不?我怎么告诉?
  你如何呼吸?你怎么做梦?无人知晓。但是你来看我。任何时候。他们都叫我阿巴盖尔妈妈。我想我是这些地区年纪最大的女人,我还自己做软饼。孩子,你随时都可以带上你的朋友来这儿。
  但是我怎么才能走出来呢?
  上帝保佑你,孩子,没有人能走出这儿。你就往最好的地方想,你想来就随时来。我想,我就在这儿。不要走得太远。好吧,你来看我,我就在这儿……
  ……这儿,就在这儿……
  他渐渐醒来,直到内布拉斯加从梦中消失,玉米的香味,还有阿巴盖尔妈妈那布满皱纹黝黑的脸。眼前剩下的是现实世界,梦的世界被一点点地替换掉了。
  他现在位于阿肯色州的硕尤,他的名字叫尼克·安德罗斯,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未曾听见过“吉它”的声音……但是他还活着。
  他从床上坐起来,把腿挂在床边来回晃动,看着伤口,腿消肿了一些。仅仅感到一点抽痛。我的伤口正在愈合,他想着,真是如释重负。我认为我会好起来的。
  他从床上站起身,穿着短裤,一瘸一拐地往窗边走去。腿是僵硬的,但这种僵硬是可以通过一些运动来消除的。他放眼窗外这个宁静的小镇,已经不是以前的硕尤了,而是硕尤的尸骨,他知道他今天就必须走。他不会走得太远,但起码有个开始。
  去哪儿?好,他认为自己知道。梦只是梦,但开始时他能去西北部。往内布拉斯加走。
  7月3日下午,大约1点15分,尼克骑着自行车出了小镇。清晨他打起背包皮,又装了些盘尼西林以备用,还有一些罐装食品。他喝饱了坎培尔的西红柿汁,包皮亚德厨师的包皮子,这两样都是他最喜欢吃的。他装了几盒手枪子弹,带了个水壶。走上马路,他在车库里寻觅直到他发现他所想要的东西。一辆刚好适合他体重的十速自行车。他小心翼翼地沿着主街道慢速行驶。他受伤的腿也开始发起热来。
  他往西行驶,影子也骑着自行车跟随着他。他驶过城郊雅致但冷冰冰的房子,那些房子支队依然站立在荫影中。
  当天晚上他在硕尤以西10英里的一间农舍宿营。到7月4日傍晚之前他就快到俄克拉荷马州了。睡前,他站立在另一个农场里,仰面朝天,看见一颗流星带着一道白色的火光划破夜空。他认为自己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东西。不管将来会遇到什么情况,他很高兴自己能活着。
  第41章
  8点30分,拉里在朝霞和鸟鸣声中醒来。这一切都使他兴奋异常。离开纽约城之后,每天都可以迎来阳光和鸟鸣声。如果你喜欢的话,还有一样额外的吸引你的东西,一件免费赠送的礼物——空气,清鲜而纯净。甚至丽塔也注意到这一点。他一直在想:好,形势进展如我所愿。只要你不想人类对地球做了些什么,你还会感觉更好。它会让你怀疑是否像明尼苏达北部地区。俄勒冈以及落基山脉的西岸这些地方的空气闻起来都是这种感觉呢。
  拉里躺在双人睡袋中的一侧,头顶上是双人帐篷的低矮的帆布顶,帐篷7月2日早晨在帕赛伊克装进旅行袋的。拉里记得幸存者之一斯佩尔曼试图说服拉里和他以及其他两三人一起野营旅行的时候。他们打算去东部,在维加斯呆了一晚,然后再去科罗拉多州一个叫爱之地的地方。他们将在爱之地的山里面宿营5天左右。

  拉里嘲笑道:“为了去约翰丹佛,你可以离开落基山脉所有的高山,你们回来时,身上将满是蚊虫叮咬的疱疹,或是在林中拉屎时被有毒的常春藤划伤的痕迹。现在,如果你改变主意,决定在维加斯的达内斯露营5天的话,请给我一个铃铛。”但是也许它可能会是这样,在你自己看来,没有人与你争辩(除了丽塔,他猜想她能容忍他的争辩),呼吸新鲜的空气和夜晚用不着翻来覆去地沉睡。砰的一声就能进入梦乡,就像有人当头给你一锤。没有什么问题,除了明天你要去何处以及你会花多少时间,真是太妙了。
  今天早上在佛蒙特的本宁顿,沿着9号高速公路往正东方行驶,今天早上的确有点特别,老天作证,今天是7月4日,独立日。
  他从睡袋里坐起来,探过身子看了看丽塔,她仍然像一盏灭了的灯火一样,什么也看不见,除了睡袋下身体的线条,还有她一头蓬松的头发。不过,他今天早上不叫醒她。
  拉里打开睡袋的一侧,从里面爬出来,光着屁股,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过了一会儿周围的空气自然而然暖和起来。也许会有70度。美好的一天又要开始。他爬出帐篷,站立起来。
  停在帐篷边的是一辆1200-CC型哈里-戴维森摩托车,黑色镀铬合金的。和睡袋与帐篷一样是在帕赛伊克搞到的。在此之前,他们已经驾驶过三辆汽车,其中两辆因严重的交通堵塞被迫停在路上,第三辆陷在纳特利以外的淤泥里,当时他想绕过两辆相撞的卡车。所以现在就改用摩托车,发生交通事故时它照样可以低速行驶。遇上交通堵塞时,它可以沿着路边或人行道行驶。丽塔并不喜欢摩托车——坐在后坐上让她感到紧张,她拼命的抓住拉里,她也认为这是唯一实用的解决方式。人类最终的交通堵塞就是一场精彩的比赛。自从他们离开了帕赛伊克到这个县,他们就节省了很多时间。到7月2日晚之前他们已经再次穿过纽约州在阔里维尔郊区立起了他们的帐篷,西边是雾朦朦的、神秘的卡茨基尔。3日下午他们转向东方,夜幕降临时到达了佛蒙特。现在正在本灵顿。
  他们在城外的一座高地上宿营,拉里赤身裸体在摩托车旁撒尿时,他俯看到的新英格兰市就像是邮票上的图案一样。两座简洁的白色教堂,高耸的尖顶似乎要刺穿清晨蓝色的天空;一所私立学校,灰色的建筑,缠满了常春藤;一座工厂;两座红砖学校建筑;夏季茂密的树林穿上了绿色的裙装。画面中唯一让人难以捉摸的谬误就是工厂没有冒烟,还在许多闪闪发光的玩具车辆以奇怪的角度停在主街道上,而这就是他们要走的高速公路。但是在这怡人的宁静之中(也就是寂静,除了偶尔有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鸣声之外),拉里有可能已经体验到她的那种感受,如果他认识伊尔玛·法耶特的话,这种感觉就是:身处这样的环境,再大的失落也算不了什么。
  除了在7月4日以外,他认为自己仍是一名美国人。
  他清了清嗓子,吐了口唾沫,哼了一会儿歌,想找找自己的音高。他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的微风拂过了裸露的胸膛和屁股,顿时觉得心怡气爽,高歌一曲。
  “噢!嗨,在黎明的晨曦中,
  在黄昏的最后一束光芒中,
  你能看见,我们在如此自豪地欢呼什么吗?……”
  他一直唱着这首歌,面向本灵顿,偶尔滑稽地翘起屁股,最后再扭摆几下,因为丽塔可能此时正站在帐篷门边冲他微笑。
  他最后迅速地朝着他认为可能是本灵顿法院的方向敬个礼,转过身来,想起要想在美国开始新一年的独立生活最好的方式,就是要有一个好的地道的美国女子作为作爱对象。
  “拉里·安德伍德,爱国青年,祝愿你们结为恩爱夫妻……”,但是帐篷门仍然开着,他突然感到一股冲动。他坚决地压制住这种冲动。她总是不能与他协调起来。就这个原因,当你们能够认识到这一点时,并可能解决时,你们却在往成年人的关系发展。自从那次在隧道里的惨痛经历后,他一直在非常努力地和丽塔相处,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
  你必须把你自己置身于她的位置,关键就在这儿。你必须认识到她比以前更成熟了,她已经习惯于在自己的大半生中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对于她来说要去适应这个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世界自然会困难些的。他发现丽塔把所有的避孕药物都随身带着,放在一个有螺旋盖的果汁瓶里。黄胶囊、安眠酮、达尔丰,还有其他一些她称作是“我可爱的兴奋剂”之类的药品。那些小的兴奋药品是红色的。其中三粒有一颗墨西哥龙舌兰颗粒。吃后你会兴奋不已,整天摇摆不停,他不喜欢这种药,因为它会使你颠簸不定,来回转悠,就像是背上有只猴子一样。一只和金刚一般大小的猴子。他不喜欢这种药,还因为当你准备往有奶酪的方向走去时,就像是往脸上重重地一击一样,是不是?她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吗?她为什么在夜里还久久不能入睡呢?他肯定没有这样的情况。是他对她照顾不周吗?但他确信自己没有。
  他回到帐篷,踌躇了一会儿。他也许应该让她睡觉。也许她累坏了。但……
  他看了看老斯帕奇,老斯帕奇不想让他睡觉。哼着那首叫《星星点点的香蕉》,一首老歌又使他兴奋起来。拉里掀开帐篷盖,爬了进去。
  “丽塔?”
  呼吸了清晨外面的清鲜空气之后,让他精神百倍,要是他不出来的话,现在肯定还是睡意绵绵呢。帐篷因为通风较好,所以气味还不是十分浓烈,但是已经够浓的了:那种呕吐和生病的酸酸的味道。
  “丽塔?”看着她睡得那么沉静,他突然感到一阵紧张,只看见她那干枯蓬松的头发露在了睡袋外面。他跪下身子往她那儿爬去,呕吐物的味道更加冲鼻,他感到胃部一阵抽搐。“丽塔,你怎么了?快醒醒,丽塔!”
  没有丝毫动静。
  他帮她翻过身来,睡袋的拉链半开着,好像她在夜里曾挣扎着爬出来,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怎么回事,于是就拼命挣扎,但没有成功,而他却一直在她身边沉睡着,真是个老落基山脉先生。他帮她翻过身,一个药瓶从手中滚了出来,她半睁着眼睛,眼珠就像是两个色泽昏暗的云纹大理石,溢满了绿色的令人作呕的东西。
  他盯着她那张僵硬的面孔看了似乎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差不多是鼻子贴鼻子,帐篷好像越来越热,就像是8月下旬下午时分的阁楼一样,直到后来下了一阵雷阵雨才得以冷却下来。他的头好像在不停地膨胀。她嘴里全是那些脏兮兮的污物。他的目光总是离不开这些东西。脑子里就像是一只被猎狗追逐的兔子一样,一直在萦绕着一个问题:她死后我和她睡了多长时间?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他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从帐篷里的地毯上爬出去,一直到外面的空地,两膝擦破了皮。他认为自己会呕吐,然而他尽力控制,希望自己不会,他最痛恨呕吐了,然后当他想到自己还要回去处理她的后事时,“哎”的一声,胃里的东西一下子涌上来,他爬着躲开那滩污物,哭喊着,恨透了嘴里和鼻子里的那股令人讨厌的味道。
  在上午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想有关她的事。感觉到她的死在一定程度上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很大程度的解脱,实际上。他从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些。这恰恰应验了他母亲说的有关他的话,福德姆大学附近的公寓里的那些不值一提的胡话。拉里·安德伍德,福德姆大学的变态者。
  “我并不是个好人。”他大声说,说完,心里觉得好受多了。说真话变得容易些,真话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已和自己订立一个协议,不管在他的潜意识里发生了什么变化,他都会要照顾她。也许他不是个好人,但他也不是个杀人犯,他在隧道中所做的近乎是蓄意谋杀。所以他要照顾她,有时候不管他是如何的恼火,他都不会对她大声叫嚷(就像他们爬哈利山的时候,她用她那独有的坎萨斯方式拽住他的时候),不管她怎么阻碍他或是她在某些事情上表现得多么愚蠢,他都不会气得发疯。前天晚上她曾把一听豌豆罐头放在炭火上烤,却没在罐顶上开个出气口,等他把罐头从火中抢救出来时,已经全被烧焦了,还膨胀起来了,再迟3秒钟一定会像颗炸弹一样炸开,罐身飞溅的碎片也许会把他们炸瞎。但他有没有因此而指责她呢?没有,他没有。他只是开了个轻松的玩笑,就让这事过去了。还有药物也是这样。他认为吃药是她自己的事情。
  也许你本应该和她谈谈这事,也许她也想你和她谈谈。
  他大声说:“这并不是什么该死的意外事情,这次只是幸存”。她根本没法改掉这种无知。那天在中心公园,她用一只价格低廉的0.32口径手枪不小心射中一棵楝树时,子弹差点在手中爆炸,自从这天起也许她就知道这个了。
  也许……
  “也许,该死的!”拉里愤怒地说。他把罐头往嘴里倒,但里面是空的时,嘴唇还有那股令人厌恶的味道。也许全国像她这样的人不少。
  拉里坐在高速公路的停车道上,金色的晨雾中佛蒙特到纽约的景色令人兴奋不已。路标显示这是12英里处。实际上拉里认为他能够看到比12英里远得多的地方。晴朗的天气里你可以看得更远。停车道的一侧有一堵齐膝的石墙,石头被砌在一起,还有一些被砸烂的百威酒瓶。也有一些用过的避孕套。他想是高中生们在傍晚时经常来这儿观看下面城市的灯光。起初他们很激动,而后他们就躺下去干正如他们常说的那种伟大的性交易。
  但为什么他就感觉这么糟呢,怎么回事?他是在讲实话,不是吗?事实最糟的就是他感觉到轻松,不是吗?捆在脖子上的那块石头没了?
  不,最糟的是他感到孤独,太寂寞了。
  太伤感了,但却是真的。他想有人和他分享这些想法。一个他能对他坦诚地说: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你可以看得很远。唯一的同伴还在后面一英里半处的帐篷里,还有一嘴绿色的污物。想到这儿,拉里顿感浑身僵硬。拉里把头倚在膝上,合上双眼。他告诉自己不要哭。他痛恨哭泣就和恨呕吐一样。
  后来他还是害怕。他不能埋了她。他绞尽脑汁地想那些最肮脏的东西——蛆、甲虫、旱獭会闻到她的气味,爬到她身上开始吞食她,也想到一个人把另外一个人像一张糖纸或废弃的百事可乐罐一样抛弃掉是如此的不公平。但是埋了她又好像有点不太合法,还有说实话,(他现在是在说实话,不是吗?)这只是一种花钱少的文饰手段。他可以下到本灵顿,闯到“新潮流五金店”,操起一把“新潮流”铲,一把配套的“新潮流”鹤嘴锄;他甚至可以回到这个宁静而美丽的地方,在12英里处挖掘个“新潮流”坟墓。但是回到帐篷(现在闻起来很像中心公园的公共厕所一样),打开她的睡袋的一侧,拖出她那僵硬和膨胀的身体,抓住她的腋窝把它拖出来,扔到坟坑里,看着土一层层地盖在她静脉膨胀的白腿上,又落到了她的头发里。
  碍…啊,老兄。想想我如果撒手不管。如果我做个懦夫,就听之任之,振作起来……振作起来……振作起来。
  他又走回帐篷,拉开帐篷盖。看见一根长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用棍子把衣服挑出去。他坐在一棵倒下来的树上,又穿上了鞋。衣服上也有股什么味道。
  “他妈的。”他低声骂道。
  他看得见她,一半身子在睡袋里面,一半在外面,僵硬的手还往外伸着,还保持着握瓶的姿势,但药瓶已不在了。半睁半闭的眼睛似乎以一种指责的神情在瞪着他。这又使他想起隧道,脑子里总是出现这个活死人的影子。他用棍子飞速地关上帐篷盖。

  但他还是闻到自己身上有她的味道。
  于是他第一站停在贝灵顿,在那里的男士用品店他剥去身上所有的衣服,换上了新装,三件替换的衣服,外加四双袜子和四条短裤。他还发现一双新靴。他在三面镜前端详自己,也看见身后空荡荡的商店,还有那辆哈里不雅地停在路边。
  “结实的线,”他咕哝道。“针脚要密。”但是没有人迎合他的口味。
  他离开商店,把哈里发动起来。他认为自己应在五金店停一下,看看是否有帐篷和睡袋出售,但他现在最想的就是离开贝灵顿。他还会在更远的地方停留。
  他驾着哈里离开市区,远望前方,地势缓缓上升,可以看见12英里处,但再也看不见他们支帐篷的地方。这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事了,的确是……
  拉里回头看看道路,突然一阵惊恐。一辆国际收获者牌拖车拖着一辆马车,突然急转弯想避开一辆小汽车,马车翻了。因为他还没往他行驶的方向看,正开着哈里往车翻的地方驶去。
  他猛地右转,一只新靴子支在路面,他几乎转了个圈。但左脚蹬被拖车的后保险杠夹住了,猛地把摩托车从他身上拖开。拉里猛地扑通一声摔倒在高速公路路沿上,骨头都快震碎了。哈里还在他身后轧轧地响亮了一会儿后才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他大声问。感谢上天他的速度仅仅在20迈左右,感谢上天丽塔不和他在一起,不然她肯定又会歇斯底里,精神错乱。当然如果丽塔还在的话,他就不会往那个地方看,他就会全神贯注地只关注自己,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很好?”他问自己,但他仍然还是不能肯定。他坐了起来。那种寂寞之感一阵阵地向他袭来。简直是静得让人发疯。即使此时有丽塔的号哭喊声相伴,也会让他轻松一些。刹那间眼前的一切都闪烁着金光,他一阵恐惧,认为自己快要死了。他想,我真的受伤了,一会儿我就会有感觉的,当惊恐过去后,我就会感到的,我伤得厉害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谁会给我上止血剂就好了。
  当一阵的眩晕感过去之后,他看看自己,认为自己也许一切还好。他两只手破了,新裤子的右膝被撕破了——右膝盖割破了——但都只是皮外伤,现在他妈的最严重的创伤不知在哪儿。有没有人把车扔了,过了一会儿,恰好有人扔了一辆。
  但是他知道最严重的地方是哪儿了。他可能正撞了自己的头部,把头骨撞裂了,他可能会倒在烈日下等死。或是就像他的某个死去的朋友一样窒息而死。
  他颤悠悠地走到哈里前,把车立起来。看起来好像没有坏,但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它只是一台机器,一种很吸引人的机器,它有双重作用,既能运载他,又会让他感觉像地狱天使中骑着车的杰姆斯·迪安或杰克·尼科尔森。但现在铬钢就像一个马戏团小丑一样对他咧嘴笑,好像在邀他上车,看看他是否足够英勇,可以驾御这辆二轮怪物。
  踩第三脚的时候,车发动起来了,他慢慢悠地像步行似的驶出本灵顿。他浑身冒着冷汗,突然他感觉到一生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见到另一张人的面孔。
  但那天他没有见到任何人。
  下午时分他稍稍加快了速度,但是当速度指针到了20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法把油门加大了。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清前面的地面。在威尔明顿的郊区有一家体育用品和机车商店,他停了下来,拿了一个睡袋,一些大而厚的手套,一个头盔,即便戴上头盔,车速也不能超过25公里。在隐蔽的角落他把速度慢了下来,推着车走了好长一段路。他脑子里老是浮现出自己躺在路边不省人事,流血致死。
  5点时,当他快要到布拉特尔伯勒时,哈里的过热指示灯亮起来。拉里停了下来,关上了过热指示灯,心中混杂着轻松而又厌倦之感。
  “你也许可以扔掉它吗,”他说,“这样速度就可达到了60了,真他妈的笨!”
  他把车扔下,步行到镇上去,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回来取车。
  那天晚上他睡在布拉特尔伯勒镇的公地上。天一黑他就钻进睡袋,很快就睡着了。过了一会儿,有一种声音突然让他惊醒。他看了看表。表盘指针指示11点20分。他用一只胳膊肘撑起身来,凝视着黑夜,感觉到就像是有巨大的音乐台在包皮围着他,真想念那小巧的帐篷,里面是多么美好,可爱呀!
  如果刚才真有什么声音,现在也没了;即使是蟋蟀,现在也没了动静。是不是就安逸无事了呢?可能安逸无事吗?
  “有人在那儿吗?”拉里叫喊说,他被自己的声音吓坏了。他摸索着那把0.30口径手枪,经过一段漫长的惊慌失措的折腾之后,还是没有找到。当他找到之后,就不加思索地扣压扳机,就像一个行将淹死于汪洋大海中的人会紧紧抱住扔向他的救生圈一样。如果还没有安全感的话,他就会开火的。很有可能会射中自己。
  总觉得在寂静中有什么东西,他肯定。也许会是一个人,或是什么庞大而危险的动物。当然,人也可能是危险的。就像那个屡次刺杀那只可怜的怪兽的人,会扔给他100万元现金,用用他的女人。
  “是谁?”
  他口袋里有个手电筒,但要找到它,必须扔掉手中的步枪,他已经把它架在膝上。不过他是否真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呢?
  于是他只是坐在那儿,期待着有什么动静,或是再次出现惊醒他的那种声响!(如果真是有什么声音的话?或许只是个梦?),过了一会儿,他打了个盹,又睡过去了。
  突然他的头蓦地抬起来,眼睛圆睁,肌肉紧缩。此时的确有声音,如果夜空不是多云的话,透过接近满月的月亮的光芒,肯定能看见他。
  但他不想看见。是的,他绝对不想看见。然而他又往前坐了一点,把头侧向一边,倾听沾满灰尘的靴后跟的声音,靴子沿着主街道人行道咔嗒咔嗒地离他远去,往西逐渐消失在一片嘈杂声中。
  拉里突然感到一股想站起来的强烈欲望,任由睡袋落到脚脖子周围,他大声喊叫:回来,不管你是谁!我不在乎!回来!但他是否真的愿意给任何人开具空头支票呢?音乐台放大他的叫喊声——他的誓言。如果那个靴子声真的返回,而且蟋蟀都不吱声的寂静中声音越来越大的话,又会怎样呢?
  他没有站起来,而是又躺下身去,双手紧握着步枪,身体蜷缩着,守着他的位置。“我今天晚上不睡了”,他心想,但3分钟之后他又睡着了,确信第二天早上会认为这全是一场梦。
  第42章
  当拉里·安德伍德在仅一州以外的地方过他的7月4日时,斯图尔特。雷德曼正在路边的大石头上享受午餐。他听到马达声越来越近。一口饮下一听啤酒,小心谨慎地把罐子垒在包皮着乐之饼干的蜡纸卷上。步枪斜支在身边的石头上。他捡起步枪,打开保险,尔后又放到离手更近的地方。摩托车朝这儿驶来,听声音好像是小型的。2-50型?如此一般的沉静,不可能判断出它们离开这儿有多远。10英里,也许,只是也许。如果他想的话还可以多吃点,但他没有。此时,阳光很温暖,想起要见到人就高兴。自从上次在伍兹维尔离开格兰·巴特曼的家后他就没见到过活人。他又瞥了一眼枪。他把保险盖打开是因为也许来人会像埃尔德。他曾把枪支在石头上是因为希望来人会像巴特曼——只是对今后的事还不太悲观。社会会重见光明的,巴特曼曾说。请注意我没有用“改革”一词。这会是一个可怕的双关语。人类社会中有真正的改革。
  但巴特曼自己不想优先受到社会的重视。他好像十分满意——(至少现在)——和科亚克一起走,画他的画,在他的花园里踱来踱去,思索杀戮所造成对社会的影响。
  如果你这样回来再次要求“联合一致”,斯图,我也许会同意。人类的祸根就是社会活动。基督应该这样说:“呀!无论你们中的二三人何时聚在一起,某个其他人就要完蛋。我要告诉你什么社会学,是讲人类的事情的吗?我会简括地告诉你。单独给我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我就会给你一个圣人。给我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就会相爱。给我3个人,他们就创造一种迷人的事物,我们称之为“社会”。给我4个人,他们会建成一座金字塔。给我5个人,其中一个人就会变成流浪汉。给我6个人,他们就会重新发明歧视。给我7个人,7年以后他们就重新发明战争。人可能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创造的,但人类社会是按照他对应的人的形象创立的,人总是想回家。
  真是这样吗?如果正确的话,上帝就会帮助他们。只是近来斯图一直考虑他的老朋友和老熟人很多。在他的记忆中,特别倾向于对他们不讨人喜欢的性格轻描淡写或是完全忘却——比利掏鼻子的那种方式,把鼻涕放在脚底下踩来踩去,诺曼·布吕特对他孩子的过分严厉凶暴,比利·维里克用靴子后跟把小猫的头骨踩在脚下,招致了许多猫在他的屋周围逡巡,这种方式真不叫人喜欢。
  脑子里出现的想法全是好的。黎明时出去狩猎,厚厚的茄克和戴伊高勒桔色的马夹把自己裹得暖洋洋的。在拉尔夫·霍奇的住宅里玩扑克游戏,威利·克拉多克总是抱怨为什么他开始有20美元,最后是怎么搞成只剩4美元的。在托尼·莱姆斯特因酒醉精神失常下了阴沟的时候,他们六七个人却把他的侦察员推到马路上,托尼在阴沟里来回摇晃,向上天和所有的人起誓:他转身是为了避开一条满载墨西哥非法流动工人的船只。上帝呀,他们都不知笑成什么样子了。克里斯·奥尔特加总是开一连串的种族玩笑。他们去亨茨维尔找妓女寻欢,乔·鲍勃·布伦特伍德抓了些螃蟹,却想告知每个人是从客厅的沙发里抓到的,而不是从楼上的姑娘家里。这些时光真他妈的太美好了。我向往的不是你们这些经常在夜总会、喜欢的餐馆和博物馆里所认为的那种快乐时光,而是和以前一样。他回想起那些事情,一遍又一遍地想,就像一位老隐士一遍遍地摆弄一副沾满油污的扑克牌以排解孤独一样。他最想的就是能听到人的说话声,去认识某个人,能够面对某人说:“你看见了吗?”当发生那种诸如某个晚上他看见流星的那种情况时。他并不是个健谈的人,但他也不太喜欢独处,从来都会不喜欢。
  当摩托车最后横扫拐角处时,他坐直了一点。他看见两辆本田250S型摩托车,骑在上面的是一位年约18岁的男孩,还有一位比男孩年长一些的女孩。女孩身穿一件鲜亮的黄色罩衫和一件浅蓝色的牛仔裤。
  他们见他坐在石头上,两位骑士因惊讶暂时失去了控制,两辆本田车都拐了个小弯。男孩的嘴张了一张。过了一会儿就看不清楚他们是停下来了,还是加速向西前进。
  斯图抬起一只空手,亲切地“嗨”了一声。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想他们停下来。他们真的停下来了。
  他曾一度被他们的紧张所困扰。特别是那位男孩;他看起来好像是有一加仑肾上腺素被注入到血液中。斯图有枪,但并不是用来防备他们的,再说他们自己也配备了武器。男孩子一支手枪,女孩也身背一支小型猎枪,就像一位女演员饰演不太自信的帕蒂·赫斯特一样。
  “我认为他很正常,哈罗德。”女孩说,但是那个她称为哈罗德的男孩还是骑在车上,用一种惊奇和怀有敌意的表情看着斯图。
  “我说我认为……”她又开始说。
  “我们从哪里知道?”哈罗德打断说,目光不离斯图。
  “啊,很高兴见到你们,如果这样可以让你改变对我的看法的话。”斯图说。
  “如果我们不相信你怎么办?”哈罗德反驳道,斯图看他吓得脸色发青。因为斯图和对女孩的责任感让他感到恐惧。
  “嗯,那我就不知道了。”斯图从石头上爬起来,哈罗德的手开始颤抖地伸向皮套里的手枪。
  “哈罗德,不要动枪。”女孩说。然后女孩静静地躺下了,看上去他们都筋疲力竭了,不能马上继续前进了。(三点连接起来就会形成一个三角形,但是其确切的形状还是不能预知。)
  “啊哟,”法兰妮说着,就躺在路旁一棵榆树下的一块苔藓地上,舒展一下疲倦的身心。“我是不会把屁股上的老茧去掉的,哈罗德。”

  哈罗德没好气的嘟哝了一声。
  她又转向斯图。“本田车你骑过170英里吗,雷德曼先生?”斯图笑着说:“你们要去哪儿?”
  “这关你什么屁事?”哈罗德粗鲁地问。
  “你那是什么态度?”法兰妮责问他,“雷德曼先生是格斯·丁斯莫尔死后我们见到的第一个人!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不找其他人的话,我们来干什么?”
  “他是为你提高警惕,这就是原因。”斯图平静地说。他拔起一根草,含在嘴边。
  “是的,我是很警惕。”哈罗德有点恼怒地说。
  “我认为我们是在彼此提防。”她说,哈罗德脸色憋得通红。
  斯图想:给我3个人,他们会组成一个社会。但是这两个人都值得结交吗?他喜欢这个女孩,但是男孩却给他以胆小如鼠的吹牛者的感觉。这种人可能会是一个危险分子,不管是在有利的条件或是不利的条件下。
  “你究竟在说什么。”哈罗德嘟哝道。他阴沉着脸地看了斯图一眼,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盒万宝路。他点了一根。他抽起烟的样子就好像是刚染上这个习惯似的。可能就是前天。
  “我们要去斯托威顿、佛蒙特,”法兰妮说,“去那里的瘟疫中心。我们……你怎么了?雷德曼先生?”他突然面色苍白。口里嚼着的草棒落到大腿上。
  “为什么去那儿?”斯图问。
  “因为那儿刚好有研究传染病的设备,”哈罗德傲慢地说,“我认为如果在这个国家还有任何制度,或某些想逃避惩罚的掌权者的话,他们可能就在斯托威顿或亚特兰大,那儿还有一个这样的中心。”
  “是的。”法兰妮说。
  斯图说:“你们是在浪费时间。”
  法兰妮看上去有点震惊。哈罗德看上去有点愤怒。脸色又开始从脖子红起。“我压根就不会把你当作评判员,老兄!”
  “我想我是,因为我打那儿来。”
  此时他们二人都大吃一惊,惊得目瞪口呆。
  “你了解情况?”法兰妮问,身子颤抖着。“你作过调查吗?”
  “对,情况不是那样的,它……”
  “你在撒谎!”哈罗德扯高着嗓门刺耳地叫喊起来。
  法兰妮看见雷德曼的目光闪过一股冷漠和愤怒,而后又变得阴郁柔和起来。“不,我没有撒谎。”
  “我认为你是!我认为你狗屁也不是,就是一个……”
  “哈罗德,你给我闭嘴!”
  哈罗德看了看她,有点受了伤害。“但是法兰妮,你怎么会具……”
  “你怎么可以如此粗鲁,好斗呢?”她愤怒地责问,“你至少听听他怎么说,不行吗?哈罗德?”
  “我不相信他。”
  斯图认为这还算够公平,这样我们就势均力敌了。
  “你怎么就不信任刚刚遇见的人呢?真的,哈罗德,你变得让人讨厌!”
  “我告诉你们我是怎么知道的。”斯图平静地说。他挑了其中一段故事讲给他们听,故事从坎皮恩冲进哈泼的加油站开始。他简述一周前他逃离斯托威顿的情形。哈罗德呆呆地盯着他的双手,此时正在拔地上的苔藓,一点点撕碎。而女孩子脸就像是一张未展开的神秘国度的地图,斯图对她感到歉疚。她和这个男孩一起出发,抱有一线希望能够留下某些想当然的法子。可惜的是,她很失望。她的脸色是如此痛苦。
  “亚特兰大也是这样的吗?两地都染上瘟疫了吗?”她问道。
  “是的。”他说。她眼泪脱眶而出。
  他想安慰她,但是男孩子不喜欢那样。哈罗德不安地看着法兰妮,然后又向下看着他袖口上的苔藓。斯图把手绢递给她。她谢了他一声,没有抬头,看上去心烦意乱。哈罗德又绷着脸瞪了他一眼,那种眼神就像是一个贪婪的小男孩想得到曲奇罐一样。斯图想,当他发现一个女孩不是一罐曲奇时,会惊讶吗?
  当她由哭泣转为抽噎时,她说:“我和哈罗德应该感谢你。至少你让我们免去长途跋涉、失望而归之苦。”
  “你的意思是相信他的?就那么简单吗?他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相信了?”
  “哈罗德,他为什么要撒谎?有什么好处吗?”
  “那我怎么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哈罗德好斗地说,“谋杀。可能是。或者是弓虽.女干。”
  “我自己不认为是弓虽.女干,”斯图温和地说,“也许你知道的比我多。”
  “住嘴,”法兰妮说,“哈罗德,请你不要这样可怕,好不好?”
  “可怕?”哈罗德嚷起来,“我只是想留点神——为你——为我们,这是可怕吗?”
  “看,”斯图说着,就撩起袖子。肘部内侧有几道愈合的针印,还有残留下的失去血色的伤痕。“他们给我注射各种药剂。”
  “也许你吸毒。”哈罗德说。
  斯图没有吭声,又放下了袖子。当然是因为姑娘的缘故。他脑中已充斥了拥有她的想法。不过,有些姑娘你可以拥有,而有些你却不能。这个姑娘就属于后者。她身材高挑、漂亮、非常健美。她褐色的眼睛和头发衬托出一种无助的神情。她眉宇间的那条细纹很容易看见,当她烦恼的时候是如此的明显,她双手动作伶俐,还有她用手捋额前的头发的干脆利落。
  “那么我们现在干什么?”她问道,全然不顾哈罗德。
  “继续我们的行程,”哈罗德说。当她紧锁双眉瞥了他一眼时,他又急忙加上一句:“好吧,我们总得去什么地方。当然,他有可能是在说真话,但我们必须验证一下。然后再作决定。”
  法兰妮看了斯图一眼,好像在说“我不想伤害你,只是感觉。”斯图耸了耸肩。
  “好吗?”哈罗德问。
  “我认为无关紧要。”法兰妮说。她摘下一朵就要散籽的蒲公英,吹散了上面的绒毛。
  “你来的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见到吧?”斯图问。
  “只有一只看上去还算正常的狗。没有见到人。”
  “我也见到一只狗。”他告诉他们有关巴特曼和科亚克的事情。讲完时他说:“我要去沿海,但你说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人又让我失去了信心。”
  “对不起,”哈罗德说,好像口气有点改变了。他站起身。“准备好了吗?法兰妮。”
  她看了看斯图,犹豫了一下,而后起身。“回到精彩的减肥车上。谢谢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雷德曼先生,即使消息不那么让人振奋。”
  “请等一会儿。”斯图说着,站起身。他踌躇了片刻,又在怀疑他们是否是好人,女孩是好的,但是男孩肯定就17岁,还深受着“我恨大多数人”的思想伤害之苦。但是有那么多的人供你挑挑捡捡吗?斯图认为没有。
  “我认为我们都在找人,”他说,“如果你们允许的话,我想跟着你们。”
  “不。”哈罗德迫不急待地说。
  法兰妮从哈罗德看到斯图,有点为难。“也许我们……”
  “你别管。我说不行。”
  “一票赞成都没有吗?”
  “你究竟怎么了?你难道看不出他就想达到这个目的吗?天哪,法兰妮!”
  “如果有麻烦的话,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强,”斯图说,“我知道也比我一个人好。”
  “不。”哈罗德又说一遍。他的手落到枪托上。
  “好。”法兰妮说,“我们高兴你能加入。雷德曼先生。”
  哈罗德反驳她,一脸的愤怒和受伤害的样子。斯图紧张了一会儿,认为他可能会打她,后来又放松了。“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只是要找个借口除掉我,我知道。”他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使他更加怒不可遏。“如果你真的想的话,好的。你和他一起走。我和你算完了。”
  他快步走到本田车停的地方。
  法兰妮用一种受伤的眼神看了一眼斯图,然后又转向哈罗德。
  “等一会儿,”斯图说,“请呆在这儿。”
  “不要伤害他,”法兰妮说,“求你。”
  斯图大步走向站在本田车旁的哈罗德,他正准备发动。他满腔愤怒地转动着油门,但是幸运的是油门溢油了。斯图想;如果开始就加那么大的油门,车就会像个单轮脚踏车一样从后轮立起来,然后把哈罗德顶到第一棵树上,倒在他的身上。
  “你给我走开!”哈罗德愤怒地朝他尖叫,他的手又落到枪托上了。斯图把手放在哈罗德的手上,就像是玩纸牌游戏一样。他又把另一只手贴在哈罗德的臂膀。哈罗德怒目圆睁,斯图看他此时离危险就差一步之遥了。他不仅是愤恨那个女孩,在他心中她头脑过于简单化。他的人格尊严被这种简单给包皮围了,也被自己作为女孩保护者的新形象给淹没了。天知道他在此之前是他妈的什么东西,他有着软沓沓的肚子、尖头的靴子、凶巴巴的谈话方式。但在这种新形象下仍然还隐藏着的一切让人确信他是而且将永远是个大笨蛋。还可能看出他从来不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他本会有像面对巴特曼或是一个12岁的孩子的同样的反应。在任何三角关系中,他将把自己放在至低点。
  “哈罗德。”他说,声音几乎要直捣哈罗德的耳朵。
  “让我走。”他笨重的身躯在紧张时好像有点轻盈,一举一动轻快地像根跳动的线。
  “哈罗德,你和她一起睡觉吗?”
  哈罗德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斯图知道他没有过。
  “不关你的事!”
  “是的。除了拿我们都看见的东西。她不属于我。哈罗德。她是她自己。我不想从你手中把她夺走。我很抱歉我说话太鲁莽,但是这是我们了解自己处境的最好方式。现在我们是两个和一个,但如果你走了,我们还是两个和一个。没什么好处。”
  哈罗德一声不吭,但他的手已不颤抖了。
  “我只是不得不坦率,”斯图继续说下去,他凑近哈罗德的耳朵,声音非常、非常平和。“你想,我知道一个男人没有必要去弓虽.女干女人。如果他知道自己有事做的话,他是不会的。”
  “那是……”哈罗德舔了舔嘴,然后又看法兰妮站的那一侧。法兰妮双手抱肘,两臂交叉在胸前,焦急地看着他们。“真是让人讨厌。”
  “也许我说得对,也许不对,但是当一个男人周旋在一个不想和他上床的女人身边时,这个男人就必须作出选择。我每次都能自我控制,我认为在她还自愿跟着你的时候,你也会这样做。我俩私下谈话,我只想对你坦诚相待。在这儿我不想把你排挤出去,那是恶霸在乡村公平舞会上的行径。”
  哈罗德放在枪上的手松开了,他看着斯图说,“你真是那样想?我
  ……你发誓你没有说谎?”
  斯图点了点头。
  “我爱她,”哈罗德声音嘶哑地说。“她不爱我,我知道,但我说的是真话,就像你说的一样。”
  “那最好不过。我无意插足。我只想和你们结伴而行。”
  哈罗德又迫不得已的重复一句:“你发誓吗?”
  “是的,我发誓。”
  “好的。”
  他又慢慢地下了车,和斯图一起走回到法兰妮那儿。
  “他可以跟我们一起,”哈罗德说,“我……”他看了看斯图,自感有失尊严,勉强地说,“我为我的愚蠢道歉。”
  “好哇!”法兰妮拍手叫好,“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我们去哪儿?”
  最后他们沿着法兰妮和哈罗德原来的方向前进。斯图说他想格兰·巴特曼会乐意留他们过夜的,如果他们天黑前到达伍兹维尔的话,他也许会同意第二天早晨和他们一起走(听到这儿,哈罗德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斯图驾驶法兰妮的本田,法兰妮坐在哈罗德摩托的后座上。他们在特温芒廷停下来吃中饭,开始慢慢地、谨慎地了解对方。他们的口音让斯图觉得有趣,他们发A的音嘴张得特大,“I”音也发得变了味。他想他们肯定也认为他发音有趣呢,也许可笑得多。
  他们在一家被遗弃的餐厅吃饭,斯图发现自己的目光一次次地落在法兰妮脸上,她生动的双眸,小巧却坚定的下巴,眉宇间那条展露她情感的细纹。他喜欢她观看和谈话的样子;他甚至喜欢她把褐色头发从太阳穴往后捋的方式。毕竟,这是他知道自己的确有得到她的想法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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