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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教父 - 第四部 克罗斯·德利纳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 第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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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罗斯刚满21岁时,皮皮-德利纳就迫不及待地想让他继承父业。男人一生中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必须谋求生计,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他必须挣钱吃饭,头上有屋顶遮风蔽雨,身上有衣服御寒保暖,还得抚养孩子。要想成功地做到这些而不用承受不必要的痛苦,他手中得攥有一定的权力。克罗斯必须取代自己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中的地位,道理就同白天后面是黑夜一样。但要做到这一步,克罗斯得显出英雄本色。
  克罗斯在家族里的名声很好。当丹特告诉他,皮皮是个“铁榔头”时,克罗斯的回答让唐-多米尼科欣喜若狂,至今仍津津乐道。“我不知道这事。你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你从哪儿搞来这顶不伦不类的帽子?”回答得多巧妙,唐欣喜地嚷道。这么年轻,却这么谨慎,这么机敏,真给他父亲长面子。我们应该给这个孩子锻炼的机会。所有这些都被告知了皮皮,皮皮明白时机已经成熟了。
  皮皮着手培养克罗斯。他派遣克罗斯四处去收取债务,这活想干好很不容易,还得动武。皮皮向克罗斯细述了家族的历史,传授给他采取行动的各种方式。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东西,皮皮着重强调这一点。但是,如果你不得不来复杂的,就必须事先进行周密的策划。简单的方法再简单不过了。先封锁一小块区域,把你的目标堵在里面。接着便进行盯梢,然后驾车撞死他,或雇杀手杀死他,再封锁交通,防止有人追踪,完事后躲藏起来一段时间,免得立即受到审讯。这是简单的方式。要来点复杂的也可以。你可以任意地发挥想象,但必须有周密的计划做保障。只在不得已时再玩复杂的。
  皮皮还把一些暗语告诉了克罗斯。“吃圣餐”暗指让受害者的尸体无处可寻。这就得玩复杂的。“坚信礼”暗指尸体被发现。这属于简单的行动。
  皮皮又把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历史向克罗斯做了简要介绍。与圣迪奥家族的大火并,树立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统治地位。皮皮只字未提自己在那场火并中扮演的角色,对那场火并的前因后果实际上也是轻描淡写,很少谈到细节问题。他更多的是称赞乔治、文森特和佩蒂。但他极尽溢美之辞的却是唐-多米尼科的远见卓识。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经营的买卖很多,最大的一宗是赌博。这个家族控制着全美各种各样的赌场和其他非法的赌博业。它对美国本地土生土长的赌博娱乐业也有微妙的影响,并且左右着体育赌博。体育赌博只在内华达一个州是合法的,在美国的其他地区均属非法经营。它拥有生产吃角子老虎机的工厂,并参与制造骰子和纸牌,给经营赌博的酒店提供瓷器、银器和洗衣服务。赌博业宛如这个地下帝国的璀璨明珠,为使之在全美各州实现合法化,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大规模地组织公关活动,重点放在体育赌博这方面——研究表明,这种赌博能带来丰厚的利润。
  让联邦法律承认赌博合法,这一直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孜孜以求的目标,如同亚瑟王和他的骑士们苦苦寻觅的圣杯。不光是赌场和抽奖,还包括体育赌博:棒球、橄榄球、篮球以及其他所有的体育项目。在美国,人们对体育运动有一种宗教般的狂热,一旦赌博被宣布为合法,这种狂热就会转移到赌博业,由此带来的利润可想而知。
  乔治的公司经营着几家州立的摸奖机构,他就预计可以得到的利润做了一笔细帐。整个美国投入橄榄球超级杯赛的赌注至少有20亿美元,大多数都是非法的。在拉斯维加斯体育赌博的登记簿上,仅合法赌注就可超过5,000美元。世界职业棒球锦标赛,视比赛的场数而定,下的赌注共计约有10亿美元。篮球比赛下的赌注要少得多,但篮球队之间进行的许多夺标决赛也会吸引10亿美元的赌注,这还没有把每个赛季的一般性赌注计算在内。
  一旦被宣布为合法,所有的利润轻易就可增加一倍或两倍,只须增设特别的摸奖游戏和组合下赌的方式;而在每年的橄榄球超级杯赛上,赌博的利润可以增至10倍,甚至有可能一天净获利10亿美元。总的算来,体育赌博的利润可达1,000亿美元,最绝妙的好处还在于,这种经营没有任何的生产环节,唯一要做的只是销售和管理。对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来说,仅这一项经营就可以捞到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最起码每年50亿美元。
  何况,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拥有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在政界也有关系,还具有控制大部分市场的实力。乔治画了图表,标示出根据大型体育比赛可以设立的花样繁多的奖项。体育赌博宛如强劲的磁石,将从美国人民这座庞大的金矿里掏出大量的财富。
  因此说来,赌博是一项风险低、有无限发展前途的经营。为致力于赌博业的合法化,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将不惜耗费巨资,甚至甘愿冒着巨大的风险。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致富之源还有毒品交易,但只参与上层几个环节,毕竟风险太大。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控制着欧洲的毒品加工,向走私贩提供政治和法律方面的保护,同时也从事洗钱的行当。这些行为在法律上无漏可寻,却给家族带来了巨额的财富。他们把捞获的“黑钱”分散地存入一连串的欧洲银行和美国本土的几家银行。面对这种迂回的战术,司法系统也无能为力。
  尽管如此,皮皮话锋一转,谨慎地补充说,有时候不得不承担一定的风险,有时候不得不心狠手辣一些。一到这种时候,家族的人就会表现出万分的谨慎和极端的残忍。这时,你就该用行动去赢得目前这样的舒适生活,你就该显露你的真本事,去挣得一日三餐。
  21岁生日之后不久,克罗斯便开始接受考验。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最宝贵的政治财富之一就是内华达州州长沃尔特-韦文。韦文50岁刚出头,高挑的个子,精瘦的身材,头上总是戴着牛仔帽,身上却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他长相英俊,尽管早就结了婚,却非常贪图女色。他也喜欢美酒佳肴,喜欢参加体育赌博,还非常热衷于下赌场。他从不暴露这些癖好,也从不冒险搞点浪漫的风流韵事,以免伤害公众对他的感情。于是,他一方面极力维持虔诚、坚定的传统家庭观念的信仰者这一政界和个人形象,另一方面却不得不依赖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和华厦大酒店来满足他的私欲。
  格罗内韦尔特很早便发现了韦文的政治天赋,并且一直给韦文提供幕后的财政支持,帮助他往上爬。在韦文当上内华达州州长之后,想过一个悠闲自在的周末,格罗内韦尔特便给他提供了一座豪华别墅。
  这些豪华别墅是格罗内韦尔特最伟大的发明……
  当拉斯维加斯还只是西部牛仔们聚赌的小城镇时,格罗内韦尔特就来到了这里。他深入钻研了赌博和赌客的情况,那劲头就如一位天才科学家,在研究进化过程中起过重要作用的昆虫。为什么并不缺钱的富人们不惜把时间浪费在赌博赢钱上?这个谜团似乎没有人能够解开。格罗内韦尔特认定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掩盖其他的恶习,或许是表现他们想征服命运的渴望,但更重要的是为了显示他们比同类具有一种优越性。由此,格罗内韦尔特得出结论:当他们赌博时,应该以天神的待遇来招待他们。他们就得像天神一样地赌博,或者像住在凡尔赛宫的法兰西国王一样地赌博。
  因此,格罗内韦尔特花费1亿美元,在华厦大酒店的地盘上建起了七座奢侈之极的豪华别墅和一座特殊的豪华赌场(以他一贯的深谋远虑,他早就买下了远远超过华厦大酒店所需的地盘)。这些别墅宛如小型的宫殿,每座分成六个单元,而不是套间,可供六对夫妇居住。别墅的装修极尽豪华之能事:手编地毯、大理石地面、金质浴室、绚烂的墙纸;餐厅和厨房由酒店配给工作人员。起居室里安装了最先进的视听装置,就像是一座剧院。酒吧间里贮满了最上等的葡萄酒和烈性酒,还有一盒非法购买的哈瓦那雪茄。每座别墅都配有露天游泳池和室内漩水浴缸。所有这些赌客们都可免费享用。
  这些别墅所处的特别保安地域里,有一个名叫珍珠的椭圆形小型赌场,是玩大赌的赌客们私下聚赌的地方,在这里,巴卡拉纸牌的最小赌注是1,000美元。这个赌场的筹码也很特别:标价最低的是100美元的黑色筹码;500美元的筹码是纯白色的,饰有金线;1,000美元的筹码是蓝色的,饰有金色条纹;而那特别设计的10,000美元的筹码表层镀金,中间镶有一颗货真价实的钻石。不过,为了迎合太太们的喜好,轮盘赌台上可以把100美元的筹码兑换成五美元的筹码。
  令人惊异的是,这些富翁富婆竟然心甘情愿地上钩。格罗内韦尔特盘算,所有这些免费享受奢侈的食宿待遇的赌客每周得花费酒店5万美元。不过这项消费在税单上会注销。另外,在做帐时,酒店的每样花销都已经抬高。核算表明(格罗内韦尔特另有一套帐目),每座别墅每周平均获利100万美元。专门为别墅的住客和其他重要的住客服务的高档餐厅也可以通过税金减免而赢利。帐单上写着四人一顿晚餐花费1,000美元,但由于这是免费提供给住客的,就可以作为招待费而从税金中获得数目相当的减免。把劳务费计算在内,酒店提供的一顿饭实际上只花费100美元,与虚报的花销之间的差价就成了利润。
  因而,在格罗内韦尔特看来,七座别墅宛如七顶王冠,他只把它们戴在一定的赌客头上,这些赌客在住宿的两天或三天之内甘愿冒着下100万美元赌注的风险。他们是赢是输无关紧要,只要他们下那么大的赌注就行。他们必须迅速付清买筹码欠下的钱,否则就会被贬去住到酒店的套房里,这里虽然也称得舒适豪华,却无法与别墅相提并论。
  还不仅如此。在这些别墅里,各界知名人士可以把情妇或男友带来一同享乐,他们尽情狂赌,外人也不会知道。奇怪的是,许多商界巨头,许多身价上亿的男人,他们都有自己的妻子或情妇,却依旧寂寞难耐。他们渴望有无忧无虑的女性作伴,渴望被满怀同情的女人爱抚。对于这些男人,格罗内韦尔特总能向他们居住的别墅送来钟情的女伴。
  沃尔特-韦文州长就是这样的男人。他也是唯一可以住在别墅里,但不必遵照格罗内韦尔特的规矩下注100万美元的人。他赌博很有节制,而且是用格罗内韦尔特私下给他的钱赌。如果他欠帐超过一定的数目,他的帐单便搁置起来,从他以后赢的钱中扣除。
  韦文来大酒店是为了休息放松,在大酒店的球场上打打高尔夫球,品尝一些美酒,和格罗内韦尔特送来的美女嬉戏做乐。
  格罗内韦尔特对韦文州长的这种优待很有些年头了。20年里,格罗内韦尔特没有要求过太大的回报,只是向韦文州长阐述自己的观点,争取通过对拉斯维加斯的赌博业有利的立法。大多数情况下,格罗内韦尔特的观点都被州长接受,如果不能接受,韦文州长就会向他详细分析使他不能接受的政治现状。同时,州长还会提供一种宝贵的帮助,就是把格罗内韦尔特介绍给一些有一定影响力的法官和政界人士,大把的钞票往往可以影响他们。
  格罗内韦尔特的内心还隐藏着一个希望,有朝一日沃尔特-韦文州长能克服重重困难成为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到那时,格罗内韦尔特得到的好处将不胜枚举。
  但是命运总是捉弄心智最高明的人,这一点格罗内韦尔特也不得不承认。最不起眼的人往往成为最强大的人的灾星。此次格罗内韦尔特的灾星是一个25岁的年轻人,韦文州长18岁的大女儿的情人。
  韦文州长的妻子是一位聪明漂亮的女士,尽管她与州长合作得很好,但是她所持的政治观点比她丈夫的更合理、更开明。他们夫妇共育有3个孩子,这个家庭是韦文州长一笔巨大的政治财富。大女儿马尔西正就读于伯克利大学,这是她本人和母亲的选择,但州长并不赞同。
  脱离了家里那种压抑的政治氛围,马尔西对伯克利大学自由的环境,对其政治上的左倾,对新潮音乐的热忱拥护,以及吸毒带来的顿悟,心醉神迷。“有其父必有其女”,马尔西从不掩饰自己对性的渴望。年轻人这种天真的心态和崇尚公平竞争的天性,促使马尔西对穷人、工人阶级和受苦受难的少数人充满了同情。她同时也爱上了艺术的纯洁高贵。自然而然地。她常与同学中的诗人和音乐家厮混在一起。更在情理之中的是,几次随意的见面之后,马尔西爱上了一个同学,他写剧本,玩吉他,而且一文不名。
  他名叫西奥-塔托希,非常符台女大学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形象。他有着黝黑的皮肤和英俊的五官,来自底特律一个笃信天主教的汽车工人家庭,总是学着诗人押韵的方式发誓说,宁可整天吊儿郎当,也不把汽车工人当。尽管这样说,他平时还是得揽点零活挣够学费。他对自己很苛刻,但不无慰藉的是,他很有才华。
  马尔西和西奥形影不离地相处了两年。马尔西把西奥带到州长的府邸里,和她的家人见面;西奥并不惧怕她的父亲,这让马尔西高兴不已。后来,当他们俩待在这座州长宅邸里属于他们自己的卧室时,西奥告诉马尔西,她的父亲是个典型的骗子。
  可能西奥已经觉察到州长夫妇用恩赐的态度对待他。尽管私下抱怨这对恋人太不般配,州长和他的妻子仍然决定支持女儿的选择,所以对西奥表现得很友好、很客气,甚至有点过分。州长夫人并不忧心忡忡,她清楚,随着女儿的成熟,西奥的魅力会逐渐消失。州长心里却不太踏实,但他尽量显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即使考虑到他的政客身份,这种表现也是不同寻常的。就其政治纲领而言,州长毕竟是工人阶级的斗士,而他的夫人是个受过教育、思想开明的女士。同西奥的恋爱只可能增长马尔西的生活阅历。马尔西和西奥已经同居,并且计划在毕业之后结婚,西奥将撰写并且演出自己的剧本,而马尔西将成为西奥的灵感女神,同时做讲授大学的教师。
  很稳妥的安排。这些年轻人似乎没有完全被毒品所麻醉,他们的性关系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州长甚至不无惬意地想,即使最坏的可能成为现实,马尔西和西奥的婚姻也会给他带来政治上的收益;这向公众表明,尽管州长本人出身于白人特权阶层,拥有大笔的财富和较高的文化修养,但他们非常民主地接受了一个蓝领出身的女婿。
  对于这么一件平庸的事,所有的人都想通了。州长夫妇只有暗暗希望西奥不是个让人十分讨厌的人。
  但是年轻人总是很任性。大学的最后一年里,马尔西又爱上了一位同学,他家境富裕,在社会地位上比西奥更能让她的父母接受。但是马尔西仍然想和西奥保持朋友关系。周旋于两个情人之间而不会被人指责为不贞,马尔西觉得又兴奋又刺激。在她天真纯洁的心里,她觉得这种经历让她与众不同。
  西奥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不像一个激进的伯克利大学学生那样宽容大度,却更像一个自诩为骑士的波兰人。尽管他富有诗人和音乐家放荡不羁的气质,尽管女权主义教授曾谆谆教诲过,尽管伯克利大学学生崇尚性自由的原则,西奥仍旧妒忌得发狂。
  西奥生性怪僻、喜怒无常,不过这是这个年轻人魅力的一部分。言谈中,他常常流露出一种极左的思想,认为为争取一个自由的社会炸死100个无辜的人不过是很小的代价。但是马尔西清楚,西奥永远做不出那种事。有一次,在两个星期的度假之后,他们回到自己的公寓,发现床上有一窝生下不久的老鼠崽子。西奥没有伤害这些小东西,而是直接把它们放到大街上。马尔西觉得他的举动很亲切,很温馨。
  但是,西奥发现马尔西另有一个情人时,就狠狠地打了她一记耳光。打完之后,西奥禁不住热泪盈眶,恳求马尔西宽恕他的行为。马尔西自然是原谅了他。马尔西依然觉得与西奥做爱令她兴奋异常,尤其是现在西奥已经知道了她的不忠行为,她倒越发有恃无恐了。但是,西奥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经常与马尔西大吵大闹,这样的生活实在没有丝毫乐趣,马尔西便从公寓搬了出去。
  马尔西的另一个情人离去了。她又有了好几起罗曼史。但是她和西奥始终没有一刀两断,他们偶尔睡在一起。马尔西打算去东部,到名牌大学读硕士,西奥搬到洛杉矶,继续写戏剧,再找点写电影剧本的活计。他的一个音乐短剧由一家戏剧小团体演出了三场,他邀请马尔西一同去观看。
  马尔西乘飞机到洛杉矶去看西奥的短剧。演出糟糕透顶,半数的观众中途退了场。那晚马尔西待在西奥的公寓里安慰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凌晨某个时间,西奥把马尔西捅死了,刀子扎穿了马尔西的双眼。然后西奥朝自己的肚子上扎了一刀,又报了警。警察及时赶到,救下了他的命,但是马尔西已经停止了呼吸。
  毫无疑问,在加利福尼亚州法庭举行的审判成了爆炸性新闻。内华达州州长的女儿被一个蓝领出身的诗人谋杀,这个诗人当了她3年的情人,后来被一脚蹬掉。
  被告律师莫莉-弗兰德斯非常善于为“情杀”做辩护,但这是她经手的最后一件刑事案件,以后她专门处理娱乐业的法律纠纷。她的辩护技巧是广为人知的。证人被一个个地带进法庭,证明马尔西至少有6个情人,而西奥却一直相信他和马尔西会结婚。马尔西家境富裕,社会地位很高,对感情却朝三暮四;她把感情真挚的蓝领剧作家甩了,导致他精神崩溃。弗兰德斯代表被告请求法庭考虑“一时的精神失常”这一因素。最值得玩味的一句辩护词(由克劳迪娅-德利纳为莫莉所写)是“他自始至终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唐-克莱里库齐奥听到这句话,肯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在审判过程中,西奥看上去的确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父母,两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说服了加利福尼亚教会的权威人士出面说话,证实西奥已经抛弃了追求享乐的生活方式,下定决心要钻研神学,成为一名神父。被告方面还反复强调一点,西奥事后曾试图自杀,显而易见他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这就证明他捅死马尔西是精神一时错乱所致,仿佛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所有这些都被莫莉-弗兰德斯在振振有辞地辩护时百般强调。她说,西奥的愚蠢行为是由那个道德败坏的女人所引发,她鄙视他的蓝领背景,践踏了他的感情,如果他能免受惩罚,将为社会做出巨大的贡献。受害人不过是一个作风散漫,养尊处优的姑娘,现在已经不幸地死了。
  莫莉-弗兰德斯非常喜欢加利福尼亚的陪审团。他们智商高,又受过良好的教育,懂得精神创伤的微妙含意,而且由于长期接受戏剧、电影、音乐、文学等水准较高的文化熏陶,他们很容易产生共鸣。一旦弗兰德斯用情理和言语打动了他们,结果是不用怀疑的。西奥由于一时的精神失常而被判为无罪。有人立即请西奥签约,出演由他的经历改编的系列短剧,演的不是男主角,而是一个自己写歌自己唱的小角色,这个小角色把整个故事情节串了起来。对于一起现代悲剧而言,这个结局实在是皆大欢喜。

  但是,这件事却给姑娘的父亲沃尔特-韦文州长带来了灾难性的打击。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眼看自己20年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韦文州长在别墅里私下告诉格罗内韦尔特,他将不会争取连任。掌握那么大的权力又有什么意义?一个穷酸的狗杂种照样可以捅死自己的女儿,几乎剁下了她的头,却依旧逍遥法外,活得自由自在。更不可容忍的是,自己无比钟爱的掌上明珠竟然被报纸和电视报导描述成活该倒霉的蠢货。
  生活中的悲剧性事件有的断难弥补,对韦文州长来说这无疑是其中之一。他没日没夜地待在华厦大酒店里,却不再是以前那个快乐的模样。他对那些歌舞女演员,或是投掷骰子根本提不起兴趣。他一个劲地喝酒,打高尔夫球。这一点让格罗内韦尔特倍感头疼。
  格罗内韦尔特非常同情州长的遭遇。即使出于私心,你也不可能栽培一个人长达20年却对他不抱任何感情。但是问题在于,一旦远离政界,沃尔特-韦文州长就不再是一笔大财富,从长远来看也不会有任何利用价值。他只不过是个借酒浇愁、一蹶不振的男人。州长赌博时也是心烦意乱,格罗内韦尔特手里握有他欠下的29万美元的帐单。现在到了把州长请出别墅的时候了。格罗内韦尔特自然会把州长安排在酒店的豪华套间里,但这无异于一种贬斥;采取行动之前,他决定最后再做一次努力,使州长重振雄风。
  一天上午,格罗内韦尔特说服州长同他一起打高尔夫球。他同时还请来了皮皮-德利纳和皮皮的儿子克罗斯打双打。州长一直很欣赏皮皮那种不加修饰的机智,而有克罗斯这样长相英俊、彬彬有礼的年轻人陪伴在侧,他的长辈们自然很欢喜。打完高尔夫球后,他们四个人一同到州长住的别墅里吃一顿晚午餐。
  韦文消瘦了许多,对自己的外表似乎也毫不在意。他穿着污渍斑斑的运动套装,戴着印有“华厦大酒店”字样的棒球帽。他没有刮胡须。他不住地微笑,但不是政客常有的那种笑容,而是一种自惭形秽的鬼脸。格罗内韦尔特注意到他的牙齿发黄。他喝得醉醺醺的。
  格罗内韦尔特决定采取果断的行动。他说:“州长,你辜负了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乃至全内华达州的人民。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谁说我不能这样下去了,”沃尔特-韦文说,“让内华达州的人民见鬼去吧。谁会在乎?”
  格罗内韦尔特说:“我会。我关心你。我会把钱凑足,你必须在下届选举时竞选参议员。”
  “我他妈凭什么要参加竞选?”州长说,“在这个狗日的国家里这没有任何意义。我是伟大的内华达州的一州之长,那个小无赖杀了我的女儿却照样逍遥法外。我没有任何办法。人们取笑我那死去的孩子,却为凶手祈祷祝福。你知道我在祈祷什么吗?我祈祷一颗原子弹把这个狗日的国家炸成废墟,尤其不能放过加利福尼亚州。”
  皮皮和克罗斯一直保持缄默。州长的满腔仇恨使他俩有点震惊。他们两个心里都明白,格罗内韦尔特说那些话是有目的的。
  “你必须把这些事情置之脑后,”格罗内韦尔特说,“不要听任这起悲剧毁了你的生活。”他这番劝说连圣贤都会被触怒。
  州长摘下棒球帽,甩到屋子的那一端,又从吧柜里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我忘不掉,”州长说,“我躺在床上,整个晚上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是幻想着亲手把那小狗杂种的眼球挖了出来。我要把他用火点着,我要剁掉他的手和脚。但我要让他剩一口气,再一次一次地这样折磨他。”他醉意朦胧地冲着其他的人笑,踉跄着几乎要跌倒,他那一口黄牙清晰可见,嘴里散发的臭味多远都闻得到。
  这时,韦文的醉意似乎减轻了一些,他的声音平静多了,几乎用聊天的口气说:“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捅死我女儿的吗?他扎穿了她的两个眼睛。法官不敢让陪审团看那些现场的照片。他存有偏见。但是我,她的父亲,可以看到这些照片。就这样,西奥那小子得以逍遥法外,瞧他脸上那得意洋洋的傻笑。他扎穿了我女儿的眼睛,而他自己每天起床,依旧能看到光芒万丈的太阳。哦,我希望我能把他们都杀了——法官、陪审员、律师,统统杀掉。”他又往杯子里倒满了酒,气急败坏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嘟哝着疯言疯语。
  “我不想出去,说那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除非那小杂种死了。他坐在我家的餐桌旁,尽管我和我的妻子都不喜欢他,但我们还是把他当人一样地招待。我们一个劲地把他往好的方面想。千万不要把任何人往好的方面想。我们让他进到我们的家里,让他和我们的女儿共睡一床,而他却一直都在嘲笑我们。他心里在说:‘谁在乎你是州长?谁在乎你有钱有势?谁在乎你们是文明人,是遵纪守法的人?只要我喜欢,我随时会杀死你们的女儿,你们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就要杀杀你们的傲气。我操你的女儿,再把她杀了,这不关我屁事,我自由了。’”韦文身子摇晃了一下,克罗斯赶忙过去扶住他。州长的视线越过克罗斯,射向那高高的用墙纸装饰的天花板,上面画满了粉红色的天使和身着白袍的圣人。“我要他死,”州长说着,声泪俱下,“我要他死。”
  格罗内韦尔特平静地说:“韦文,一切都会过去的,得有点耐心。报名参加参议员的竞选吧。你一生中最好的日子还在后头,你还能大有作为。”
  韦文摇晃着挣脱了克罗斯的搀扶,非常冷静地对格罗内韦尔特说:“你不明白吗?我不再相信积善行德。我不能把我的真实感受透露给任何人,甚至包括我的妻子。我内心满腔仇恨。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广大的选民瞧不起我,他们把我当成一个愚蠢的弱者,一个坐视自己女儿被人谋杀,却无法让凶手得到惩罚的男人。谁愿意把整个内华达州的福祉交由这样的男人掌管呢?”他冷笑数声。“那个小杂种比我更容易当选。”他顿了一会,又说,“艾尔弗雷德,忘了这事吧。我不会再竞选任何职位的。”
  格罗内韦尔特细心地打量着韦文。他领会到了韦文话里的意思,皮皮和克罗斯却没有听出来。悲痛欲绝的心情常常导致精神上的脆弱,但是格罗内韦尔特决定冒冒险。他说:“沃尔特,如果凶手得到惩罚了,你愿不愿意竞选参议员?你愿不愿意重新振作起来?”
  州长似乎没听懂。他瞥了一眼皮皮和克罗斯,然后直盯着格罗内韦尔特。格罗内韦尔特对皮皮和克罗斯说:“到我的办公室里等我。”
  皮皮和克罗斯马上离开了。只剩下格罗内韦尔特和韦文州长。格罗内韦尔特神情庄重地说:“沃尔特,这是我们头一次必须直截了当地说话。我们交往了20年,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莽撞行事了?就说句话吧。不会传出去的。如果那男孩死了,你愿不愿意参加竞选?”
  州长走到吧柜旁,倒上一杯威士忌。但他没有喝。他微笑着说:“我一参加完那男孩的葬礼,表示我的宽容大度之后,就立刻登记参加竞选。我的选民会对我的做法表示欢迎的。”
  格罗内韦尔特松了口气。交易做成了。如释重负之后,他忍不住随着性子教训起州长来。“首先,去看看牙科医生,”他对州长说,“你得把你那些臭气熏天的牙齿弄干净。”
  皮皮和克罗斯在格罗内韦尔特的顶层办公套房里等着他回来。他把他们领到他住的地方,可以更加舒舒服服地坐着,然后把他和州长的谈话告诉了他们。
  “州长没事吧?”皮皮问。
  “州长并不像他装出来的醉得那么神志不清,”格罗内韦尔特说,“他向我透露了他的意思,却没有把他自己真正地牵连进去。”
  “今晚我乘飞机到东部去,”皮皮说,“这必须征得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同意。”
  “告诉他们我觉得州长是个官运亨通的人,”格罗内韦尔特说,“他会坐上总统宝座的,他是个价值连城的朋友。”
  “乔治和唐会明白的,”皮皮说,“我只须把所有的情况向他们汇报,征得他们的同意即可。”
  格罗内韦尔特看了看克罗斯,笑了,然后转过身来,温和地对皮皮说:“皮皮,我觉得克罗斯参与家族内部事务的时机成熟了。他应该和你一起飞到东部去。”
  但是,乔治-克莱里库齐奥决定亲自来西部的拉斯维加斯会见他们。他想听格罗内韦尔特亲自向他汇报,而格罗内韦尔特已经有10年没有旅行过了。
  尽管乔治不是一个重要赌客,他和他的保镖仍被安排住在一座别墅里。格罗内韦尔特深知什么时候该破例。他曾经拒绝把别墅安排给权倾四野的政客和财金大亨,好莱坞的著名影星,和自己共享过床第之欢的漂亮女人,以及与自己关系密切的朋友,甚至包括皮皮-德利纳。但是他让乔治-克莱里库齐奥住进一座别墅,尽管他知道乔治崇尚简朴的生活,并不赞同过分的奢侈和铺张。每一丝尊敬的表示都会被算上,累积起来;而每一个小小的疏漏,无论多么不起眼,将来总有一天会被记起来。
  他们在乔治的别墅里会面,有格罗内韦尔特、皮皮和乔治……格罗内韦尔特把情况做了说明。“州长是我们家族一笔非同小可的财富,”他说,“如果他振作起来,就可能会飞黄腾达。先是参议员,再当总统。事情果真如此的话,你们就有机会使体育赌博在全国实现合法化。那将给家族带来几十亿的财富,而且这些财富都不是黑钱,而是正当收入。我认为这件事我们必须做。”
  正当财富的价值远远超过非法财富。但乔治有个了不起的优点,就是从不一经怂恿就轻率地做出决定。“州长知道你是我们的人吗?”
  “我不敢肯定,”格罗内韦尔特说,“不过他肯定听过一些传闻。何况他并不是个傻子。我曾帮过他一些忙,他知道光靠我一个人是做不了那些事的。他非常聪明。他只不过说,如果那孩子死了,他将竞选参议员。他没有要求我做任何事。他的演技很出色,即使在精神垮掉的时候,他也不像佯装的那样醉得一塌糊涂。我觉得他仔细掂量过这件事。他很诚恳,不过也有点虚张声势。他不知如何去报仇,但是他觉得我能帮他。他心里很痛苦,但是他仍在算计。”他顿了一会,“如果我们帮他办成了事,他将竞选参议员,将为我们服务。”
  乔治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小心地避开立在基座上的塑像和用帷幄围住的“极可适意”游水浴缸,浴缸的大理石似乎正透过帷幔,闪着光芒。他问格罗内韦尔特:“你已经向他许诺了?”
  “是的,”格罗内韦尔特说,“我得说服他。我必须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让他觉得自己说的话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让他觉得他仍旧有能力让一些事情发生,这样一来,权势对他又会充满了吸引力。”
  乔治叹了口气。“我讨厌走这一步。”他说。
  皮皮笑了。乔治竟这样信口胡说。他曾参与血洗圣迪奥家族,其手段的凶残毒辣曾让唐老头为之自豪不已。
  “我认为我们需要皮皮来巧妙筹划,”格罗内韦尔特说,“而且我还认为该让他的儿子克罗斯参与家族的事务了。”
  乔治看着皮皮。“你觉得克罗斯已经准备就绪了吗?”他问。
  皮皮说:“他一直养尊处优,现在也该他自己养活自己了。”
  “不过他愿意干这事吗?”乔治问,“这第一步迈得可不小。”
  “我会和他谈的,”皮皮说,“他会愿意干的。”
  乔治转过身来,看着格罗内韦尔特。“我们为州长做这事,如果事后他忘了我们怎么办?我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结果却什么也没捞着。这个人是内华达的一州之长,自己的女儿被人谋杀,他就躺倒不干。他没有任何胆识和气魄。”
  “他采取了行动,就是找我帮忙,”格罗内韦尔特说,“你得了解州长韦文这类人。能找我帮忙,他非得鼓足勇气不可。”
  “他会听我们的话吗?”乔治问。
  “我们留着他干重大的事,”格罗内韦尔特说,“我跟他合作了20年。我敢担保如果我们方法得当,他肯定会为我们办事的。他是个识时务的人,非常精明。”
  乔治说:“皮皮,那事得做得像意外事故。全国都会轰动的。我们得防止州长的政敌或报纸以及那狗日的电视报导对他进行含沙射影的攻击。”
  格罗内韦尔特说:“对,这很重要,州长不能受到半点的牵连。”
  乔治说:“这活可能太棘手,让克罗斯以此来显显身手,也着实太难为他了。”
  “不,这非常适合他。”皮皮说。其他人就不再多言。皮皮是这个领域的权威。许多类似的行动,尤其是血洗圣迪奥家族的行动,都无可辩驳地证实了这一点。他曾不只一次地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说:“这是我去冒险,要是出了差错,完全是我自己的过失,不关别人什么事。”
  乔治双手一拍。“好吧,这事就这么定了。艾尔弗雷德,有没有兴趣明天上午打一局高尔夫球?明晚我到洛杉矶谈笔生意,后天我回东部去。皮皮,你需要聚居区有谁帮忙,告诉我一声,还有克罗斯是否参加这次行动。”
  听到这话,皮皮明白如果克罗斯拒绝参加的话,他永远不可能进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内部核心。
  打高尔夫球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皮皮这一代人乐此不疲的运动,老唐不无恶意地开玩笑说,这是老板们玩的游戏。那天下午,皮皮和克罗斯在华厦大酒店的高尔夫球场打球。他俩没有驾驶电瓶车,皮皮想要徒步行走,他喜欢绿色草坪静谧的氛围。
  第九洞过去不远,有一个树林,树下放着一条长凳。皮皮和克罗斯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我不可能长生不老,”皮皮说,“所以你必须自食其力。收款公司是个赢利大户,但经营起来颇费心机。你得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关系特别牢固才行。”皮皮曾让克罗斯接受过锻炼,曾派他处理过一些棘手的收款任务,要完成这些任务,克罗斯不得不诉诸于武力和暴虐的手段,皮皮也让儿子了解家族的一些闲言碎语。克罗斯心中有数。皮皮一直都在静候适当的时机,寻找合适的对象,这个对象不会勾起克罗斯的同情心。
  克罗斯平静地说:“我明白。”
  皮皮说:“杀害州长女儿的那个家伙。一个草包、无赖,竟然逍遥法外。那是不公正的。”
  克罗斯觉得父亲的这种心理攻势很好笑。“而且,州长是我们的朋友。”他说。
  “说得对,”皮皮说,“克罗斯,你可以拒绝,记住这一点。但是我希望你能帮我完成我必须干的这件事。”
  克罗斯低下头,盯着那起伏的草坪,球洞上方插着的小旗在沙漠无风的空气中一动不动,远处层迭的山峦像盘旋的银链,天空反射着色彩斑斓的亮光,那是他目力之外的街道两旁商店、大酒店的霓虹灯在闪耀。克罗斯明白自己的生活将有所改变,心中顿感害怕。“如果我不喜欢做这种事,总是可以去格罗内韦尔特手下工作吧!”他说。不过,他把他的手在父亲的肩上放了一会,暗示父亲他是在开玩笑。
  皮皮朝克罗斯咧嘴一笑。“这次的事就是给格罗内韦尔特干的。你看见过他跟州长在一起。我们会让他如愿以偿的。格罗内韦尔特必须征得乔治的同意,而我也表态说你将帮我完成任务。”
  克罗斯望见远处的一个草坪上,两男两女的身影在沙漠的日光下,如同卡通人物一般地闪闪发亮。“我必须显显身手。”他对父亲说。他心里清楚自己必须接受这次的任务,否则他眼下的生活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热爱目前的生活,为父亲干活,待在华厦大酒店里,聆听格罗内韦尔特的教导,还有漂亮的歌舞女郎、伸手即来的钱财和无所不能的感觉。一旦完成这次任务,他就永远摆脱了普通人的命运。
  “我将全盘筹划,”皮皮说,“自始至终我都待在你身边。不会有危险的。但是必须由你开枪打死他。”
  克罗斯从长凳上站起身来。他看见七座别墅上空悬挂的旗帜正随风飘扬,但是高尔夫球场上仍旧不见一丝微风。在他年轻的生命里,克罗斯头一次感受到了即将失去一个世界的痛心。“我和你一起干。”他说。
  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皮皮向克罗斯灌输了不少的东西。皮皮解释说他们正在等监视小组汇报西奥的情况,他的行踪,他的习性以及他的近照。同时,一个纽约聚居区的六人行动小组正潜入西奥居住的洛杉矶。整个行动计划将视监视小组汇报的情况而定。接着,皮皮将原则性问题向克罗斯作了交待。
  “这是一桩生意,”他说,“你尽量筹划得周密细致,防止发生损失。任何人都能把一个人杀害,问题是不要被抓住。这确实是造孽。但是千万不要怜悯受牵连的任何人。通用汽车公司的头头解雇了5,000人,这是做生意的需要。他无法不毁掉他们的生活,他只能这样做。香烟残害了成千上万的人,可是你有什么办法?人们喜欢抽烟,你就不能勒令利润几十亿美元的企业停产。枪支的使用也存在同样的情况:人人手中都有枪,人们互相残杀,但是制造和出售枪支能赚10亿美元,你没有办法禁止。你有什么办法呢?人人都得有条生路,这是头等的大事。古往今来一直如此。不相信这点的话,你一辈子的麻烦就大了。”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具有严明的纪律,皮皮告诉克罗斯。“你必须征得他们的同意。你绝对不可以因为别人往你鞋上吐痰就乱杀人。你必须得到家族的支持,只有他们才能让你免受监狱之苦。”
  克罗斯静静地听着。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乔治要求现场看起来像意外事故,对吧?这怎么才能办到呢?”
  皮皮笑了。“不要让任何人告诉你行动的方式。让他们见鬼去吧。他们只须把他们最大的期望告诉我。我按我认为最好的方式行事。最好的方式就是最简单的方式。非常、非常地简单。如果你得玩点复杂的,就得神乎其神。”
  收到监视报告后,皮皮让克罗斯仔细研究所有的材料。其中有西奥本人的照片,他的小车的照片上可以看出车牌号,还有一张西奥驾车从布伦特伍德到奥克斯纳德去看望女友的路线图。克罗斯问他的父亲:“他竟然还能交女朋友?”
  “你不了解女人,”皮皮说,“如果她们喜欢你,你甚至可以在洗涤槽里小便。如果她们不喜欢你,即使你把她们尊为英国女王,她们也不会把你当回事。”
  皮皮乘坐飞机去洛杉矶,建立起他的行动小组。两天后他回来时告诉克罗斯:“明晚行动。”
  第二天,为了躲避沙漠的酷热,天还未亮,皮皮和克罗斯便驱车从拉斯维加斯到洛杉矶去。穿过沙漠时,皮皮提醒克罗斯要放松些。太阳正从东方冉冉升起,放射出万丈光芒,晨曦中的沙漠仿佛熔化成了一条流金的大河,浪花拍打着远处岸上的内华达山脉。看着这自然界的美景,克罗斯不由得心生焦灼。他想马上完成这次任务。
  他们来到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建在太平洋峭壁上的一座房子,从布朗克斯聚居区来的六人小组正在等候他们。车道上停着一辆偷来的小车,小车被重新漆过,安上了假的车牌号。房子里还放有无从知道来源的枪支,准备在这次行动中使用。

  房子的奢侈豪华使克罗斯大为惊讶。在这里能眺望到高速公路那端美丽如画的太平洋,另外,这里还有一个室外游泳池和晒日光浴的阳台,共有六间卧室。那些人和皮皮似乎很熟悉。但是,他们和克罗斯之间没有被相互介绍。
  行动在午夜正式开始,在这之前还须打发掉11个小时的时光。那些人并不理会放在那儿的大屏幕电视机,都穿着泳裤在阳台上玩起了纸牌。皮皮微笑着对克罗斯说:“该死,我居然忘了这里有游泳池。”
  “没关系,”克罗斯说,“我们可以穿着裤衩游泳。”这所房子地处偏僻,有参天大树遮挡,四周还有树篱环绕。
  “我们可以光着屁股游,”皮皮说,“除了直升机上的人,谁也不会看到,而那些人紧盯不放的是在各自的马利布别墅外边晒日光浴的女人。”
  他俩一起游泳,晒日光浴,消磨了几个小时,随后吃了一顿由六人小组中的一个人掌勺做的饭菜。菜有两道,一道是牛排,在日光浴阳台的烤架上烧烤而成,另一道是芝麻菜莴苣沙拉。那六个人喝红葡萄酒佐餐,克罗斯只喝了杯苏打水。他注意到他们吃喝起来很有节制。
  饭后,皮皮带着克罗斯,开着偷来的小车去侦察情况。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西式的餐馆和咖啡店,沿太平洋沿岸公路开车走较长的距离才能到,他们在那里可以找到西奥。监视报告表明,每个星期三的晚上,西奥开车回奥克斯纳德的家时,总习惯于午夜时分在太平洋公路餐馆稍做停留,喝点咖啡,吃点熏火腿和鸡蛋,凌晨1点再重新上路。这天晚上,由两人组成的监视小组跟踪西奥,西奥一上路,他们就打电话向皮皮汇报。
  回到房子后,皮皮又把行动计划向六人小组的成员布置了一遍。这六个人将分乘三辆小车。一辆车为他们做先导,另一辆断后,还有一辆停在餐馆的停车场里,做应急之用。
  克罗斯和皮皮坐在日光浴阳台上,等着监视小组来电话。车道上停着五辆车,全是黑色,月光下活像五只大臭虫。从聚居区来的六个人继续玩着纸牌,用硬币做赌注:5分、1角和2角5分的。11点30分,电话铃终于响了;西奥正在从布伦特伍德到餐馆的路上。那六个人钻进三辆车,开到预先指定的位置上去。皮皮和克罗斯钻进那辆偷来的车,等了一刻钟才出发。克罗斯上衣口袋里揣着一只小手枪,没有装销音器,但开枪时这种手枪只发出轻微而尖利的啪的一声;皮皮带了一枝枪声很大的格洛克手枪。自从他唯一一次因涉嫌谋杀被逮捕以来,皮皮就不曾用过销音器。
  车由皮皮驾驶。行动计划安排得周密细致。行动小组的成员不许进入餐馆。侦探会向雇员询问所有顾客的情况。监视小组已经汇报了西奥的穿着打扮,他开的小汽车及车牌号。幸运的是,西奥的车是火一样的红颜色,是一辆便宜的福特车,在这个梅塞德斯和波斯切斯轿车比比皆是的地方,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皮皮和克罗斯到达餐馆的停车场时,他们看到西奥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了。皮皮把自己的车挨着西奥的车停下。然后他关了车灯,熄了发动机,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他们的视线越过太平洋沿岸公路,看到晶光闪闪的洋面上散着一条一条的金链,原来是月光在作怪。他们注意到行动小组的一辆车已经停在了停车场的另一端。他们心中有数,另外两辆车一定已经停在了公路的某个地方,随时准备拦截任何追踪的车辆,解决任何可能发生的问题,护送他们安全返回那所房子。
  克罗斯看了看表。12点30分。他们还得等-刻钟。突然,皮皮拍了一下克罗斯的肩膀。“他提前出来了,”他说,“开始行动!”
  克罗斯看到一个人影从餐馆里冒了起来,映现在大门口的灯光里。让克罗斯惊讶的是,这个人长着一副孩子般的身材,矮小瘦弱,脸色苍白,面容清瘦,头发鬈曲,乱蓬蓬地堆在头上。西奥整个看起来不堪一击,根本不像是谋害人命的凶手。
  接下来的事出乎皮皮和克罗斯的意料。西奥没有走到他的车子那里去,他一边躲闪着来往的车辆,一边穿过太平洋沿岸公路。到了公路的那一端,西奥又继续往公共海滩溜达,一直走到海滩的尽头,脚下碧波荡漾。他站在那里,凝神望着大洋,遥远的海天一线的地方悬挂着金黄的月亮。过了一会,他转身往回走,穿过公路进入停车场。海浪淹到他的脚了,那双时髦的靴子上沾着一大片水。
  克罗斯缓缓地跨出小车。西奥几乎与他撞了个满怀。克罗斯让西奥走过去,很有礼貌地微笑着等他上了车。西奥一坐到车里,克罗斯就拔出了枪。西奥正准备开动点火装置,车窗是摇下来的,他察觉到克罗斯的影子,不由得抬眼往外看。就在这一刻,克罗斯开了枪,他和西奥正好四目相对。子弹打进西奥的脸庞时,他僵住了,鲜血立刻流满了整张脸,他的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克罗斯拉开西奥的车门,朝西奥的头部又开了两枪。血流如注,溅到了克罗斯脸上。紧接着,他又把一袋毒品扔到西奥的车里,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克罗斯刚一开枪,皮皮就启动了发动机。这时,皮皮打开车门,克罗斯跳了进去。按计划克罗斯没有扔掉手枪。那会使这起事件看起来像是有预谋的凶杀,而不是毒品交易者的内讧。
  皮皮把车开出了停车场,给他和克罗斯做掩护的那辆车跟在后面。两辆打头的车也已就位,5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那所房子。10分钟后,皮皮和克罗斯已经坐到了皮皮的车里,往拉斯维加斯驶去。行动小组将处理掉偷来的车和那把手枪。他们开过那座餐馆时,那里还没有任何警察活动的迹象。西奥的尸体显然还没有被发现。皮皮打开车里的收音机,听着新闻。也没有任何有关的报道。“无可挑剔,”皮皮说,“计划得当,事情就会做得完美无缺。”
  他们到达拉斯维加斯的时候,太阳正在升起,周围的沙漠成了一片蒙蒙的红色的海洋。克罗斯永远也忘不了这次长途驱车的经历,穿过沙漠,穿过黑暗,穿过无垠的月光,然后就看见了初升的太阳,过了一会,又看见了拉斯维加斯街道两旁闪烁的霓虹灯,如同灯塔,昭示着安全,昭示着从噩梦中醒来。拉斯维加斯从来就没有黑暗的夜晚。
  差不多在这个时刻,西奥的尸体被发现了,在惨白的晨曦中他的脸看上去极端可怕。宣传媒体的报道都紧紧围绕西奥携有价值50万美元的可卡因这一事实。显而易见,这是一桩由毒品交易引发的凶杀案。州长没有任何嫌疑。
  从这一事件中,克罗斯领悟到了许多东西。他栽赃于西奥的毒品只值1万美元,但是警察当局声称其价值高达50万。州长向西奥的家人表示慰问,因此被大加夸赞。一个星期后,这桩凶杀案就从媒体宣传中销声匿迹了。
  皮皮和克罗斯被召往东部,去面见乔治。乔治称赞他们两个这次行动干得机智,干得漂亮,但只字未提应该把凶杀做成意外事故。通过这次会晤,克罗斯意识到,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已经给予他家族铁榔头的礼遇。最重要的证据就是,克罗斯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拉斯维加斯赌场的合法和非法收入中得到一份提成。这就表明,克罗斯现在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正式成员,将奉命执行特殊的任务,并按任务的风险程度获得一定的奖励。
  格罗内韦尔特也得到了报偿。沃尔特-韦文当选参议员之后,来到华厦大酒店度周末。格罗内韦尔特安排他住在一座别墅里,并亲自前去祝贺他选举获胜。
  韦文参议员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状态。他又开始赌博、赢钱,又开始跟华厦大酒店的歌舞女郎一起吃便饭。他似乎已经彻底振作了精神,对先前的那场危机只提过一次。他告诉格罗内韦尔特:“艾尔弗雷德,我欠你一张空白支票。”
  格罗内韦尔特微笑着说:“谁也难以做到把空白支票揣在腰包里,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
  格罗内韦尔特并不需要参议员用支票还债。他想和参议员维持一种持久的友谊,永远也不会终结。
  随后的五年里,克罗斯成了赌博业的行家里手,经营附带赌场的酒店也颇有一手。他当上了格罗内韦尔特的助手,但主要的工作仍是协助父亲皮皮,不仅经营将归属他名下的收款公司,而且还成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二号铁榔头。
  25岁时,克罗斯成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小榔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他对自己的工作没有任何热忱。他的目标都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就像一堆软肉,包在脆弱的皮囊里,里层的骨架轮廓突兀,像他小时候随父亲一起猎获的野兽。他也担心会出事,但只是在脑海里想想而已,并没有多少实实在在的忧虑。在他生活较为平静的时候,偶尔在清晨醒来,会感到隐隐的心悸,仿佛刚做过一个可怕的噩梦。他有时情绪低落,便会想起妹妹和母亲,想起小时候一幕幕的情景,想起家庭破裂后他去看望母亲和妹妹的经过。
  他记起了母亲的脸颊,暖融融的,皮肤像缎子一般,透明得他觉得自己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不过血是在血管里流动,非常安全。但是在他的睡梦里,皮肤却总是碎成粉末,鲜血流过可怕的裂缝,形成了红色的瀑布。
  这又勾起了其他的往事。母亲用冷冰冰的嘴唇吻他,双臂只是礼貌地搂抱他一下。她从来不像对克劳迪娅那样拉着他的手。每次他去看望她,离开她家时总觉得透不过气来,胸口仿佛被撞伤了,火辣辣地疼。他从不觉得现在失去了她,只觉得过去失去了她。
  他想起妹妹克劳迪娅时,却没有这种失落的感觉。他们共同拥有一个过去,现在,克劳迪娅仍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尽管比重不是很大。他想起他们喜欢在冬天互相对打。他们把拳头藏在大衣口袋里,然后挥向对方。一场佯攻。一切都很正常,克罗斯心想,只是他偶尔会想念母亲和妹妹。但他觉得跟着父亲,跟着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还是很快活的。
  25岁这年,克罗斯作为家族的铁榔头,参与了他的最后一次行动。目标是一个他从小就很熟悉的人。
  联邦调查局一次大规模的侦破行动,抓去了许多有头衔的头领,有些是名副其实的老板,全国各地都有。其中之一就是弗吉尼奥,东部沿海地区最大家族的头目。
  弗吉尼奥-巴拉佐受封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头领已有20多年,一直尽职尽责地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效力。作为回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使他发了财:在他遭逮捕时,他的家产已经超过5,000万美元。他和他的家人生活得十分舒适富足。但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弗吉尼奥-巴拉佐竟然忘恩负义,背叛了一手扶持他,使他拥有今日名位的人。他违背了保密禁规,该禁规禁止向当局透露任何信息。
  他被起诉的罪状之一是谋杀,但是害怕坐牢还不足以使他变节;何况纽约州的法律没有死刑,而且,无论他的刑期有多么漫长,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定能在10年后使他重获自由,他们甚至还会确保让他这10年过得轻松自在。他也知道各种对策。在法庭上,证人将为他做伪证,陪审员会受到贿赂。甚至在他服刑几年之后,仍会有人准备新材料上诉,提呈新证据,证实他原本是无辜的。这事有一个著名的先例,一位手下人服刑5年之后,克莱里库齐奥采取了这种措施。那个人被释放出狱,政府因他“误”坐监狱,付给他超过100万美元的赔偿。
  不,巴拉佐并不害怕坐牢。让他变节的真正原因是,联邦政府根据国会为打击犯罪分子而通过的“被敲诈者操纵及腐败组织”法案,威胁要没收他的全部财产。巴拉佐不能忍受他和孩子将失去安在新泽西的富丽堂皇的家,位于佛罗里达的豪华公寓以及位于肯塔基的马场,这个马场已经饲养出了三匹在肯塔基赛马会上落选的马。就因为臭名昭著的“被敲诈者操纵及腐败组织”法案允许政府没收刑事犯的家产,股票、债券,还有那些古董小汽车都可能被没收。唐-克莱里库齐奥曾为这个“被敲诈者操纵及腐败组织”法案火冒三丈,但是他只说了一句话:“富人们会为炮制了这个法案而后悔的,总有一天,政府会根据这个法案逮捕整个华尔街的人。”
  出于远见而不是运气,在过去的几年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慢慢地疏远了他们的老朋友巴拉佐。他太爱张扬,这不符合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一贯的传统。《纽约时报》刊登过一篇有关他搜集古董汽车的报道,弗吉尼奥-巴拉佐头上戴着一顶雅致的鸭舌帽,坐在一辆1935年出产的罗尔斯-罗伊斯小汽车里,手里握着方向盘。电视转播肯塔基赛马会,弗吉尼奥-巴拉佐出现在屏幕上,手里握着马鞭,侃侃而谈这项皇家运动的引人入胜之处。那时他的身份是一位有钱的地毯进口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觉得他这样做太过分了,渐渐对他产生了戒心。
  就在弗吉尼奥-巴拉佐和联邦政府的地区检察官讨价还价的当儿,是他的律师向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报告了这个消息。处于半退隐状态的唐立即从儿子乔治手里收回大权。这样的情况必须由西西里的老手来处理。
  紧接着召开了家族会议。到场的人有唐-克莱里库齐奥,他的三个儿子——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还有皮皮-德利纳。巴拉佐的行为确实会对家族体制造成损害,不过只有基层的组织会损失惨重。这个叛徒能够提供有价值的情况,但缺乏法律认可的证据。乔治建议,最坏的可能一旦发生,他们总可以把总部移到别的国家去,但是唐恼怒地否定了他的建议。除了美国,他们能到什么地方立足?美国给予他们万贯家财,它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对富裕的公民实行保护。唐经常引用这句话:“宁可放过一千,不可错杀一个,”随后又加一句:“这是个多么美丽的国度!”问题在于安逸的生活导致人的意志薄弱。在西西里,巴拉佐根本没有胆量背叛变节,想也不敢想违反保密禁规。他的亲生儿子会亲手杀了他。
  “我年纪大了,不适宜住到外国去,”唐说,“我不会让一个叛徒把我赶出家门。”
  弗吉尼奥-巴拉佐的问题似乎是小事一桩,却是一种症候,会影响其他的人。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不少,他们不再恪守曾经帮助他们富裕强大的那些老规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一个老板,芝加哥的一个,还有坦帕的一个,都喜欢炫耀自己的财富,让全世界人来瞻仰。然后一旦被抓住,这些人千方百计想逃脱惩罚,殊不知灾祸全由自己的粗心大意所造成。他们逃脱惩罚的方式就是违反保密禁规,背叛自己的弟兄。这种毒瘤必须彻底根除。这是唐的意见。不过,他现在想听听别人的意见;毕竟,他老了,可能还有别的解决方法。
  乔治就发生的事做了简要说明。巴拉佐正在和政府的检察官讨价还价。他情愿去蹲监狱,只要政府许诺不对他实施“被敲诈者操纵及腐败组织”法案中的有关条款,只要他的妻子和孩子继续享有他的财富。当然,他也力争不去坐牢,如果那样的话,他得出庭作证,指控他所背叛的人。他和他的妻子将受“证人保护计划”的庇护,改换身份度过余生。他还将整整容。而他的孩子也将过着富足体面的生活。这就是达成的交易。
  不管巴拉住有多少缺点和错误,他们一致认为他是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他的三个孩子都受到良好的教育。一个儿子即将从哈佛大学商学院毕业,女儿西尔在纽约第五大道经营一家高级化妆品商店,还有一个儿子做计算机工作,为航空航天计划服务。他们应该有这样的好运。他们是真正的美国人,生活在美国梦里。
  “那么,”唐说,“我们给弗吉尼奥捎个信,让他心里有个数。他可以背叛任何人。把他们送到监狱里或者扔到海底去。但是,如果他胆敢说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一个字,他的孩子就完蛋了。”
  皮皮-德利纳说:“威胁似乎再也吓不住人了。”
  “这威胁直接出自我的口,”唐-多米尼科说,“他会相信的。对他本人不要做出任何承诺。他会明白的。”
  文森特说话了。“一旦他被置于‘保护计划’之下,我们根本不可能接近他。”
  唐问皮皮-德利纳:“你呢,我的‘铁榔头’,你怎样看这个问题?”
  皮皮-德利纳耸了耸肩。“在他出庭作证之后,他们将把他置于‘保护计划’之下,那时我们肯定能接近他。不过,这事会招致极大的轰动和公众的关注。值得吗?那又能改变什么呢?”
  唐说:“公众的关注和舆论的轰动,正是这事值得一试的地方。我们将向全世界传达我们的信息。事实上,这事一旦要干了,就得干得很出色。”
  乔治说:“听其自然吧。随便巴拉佐说什么,都不可能对我们造成灭顶之灾,爸,你的办法有点只顾眼前。”
  唐沉思片刻。“你说得不错。但是什么事有个长久的解决方法?生活中到处都是不确定的因素和临时的解决方法。你是不是对惩治巴拉佐能否杀一儆百表示怀疑?也许可以起到这种效果,也许不行。肯定会吓住一些人。没有惩罚,上帝也不可能缔造出一个世界来。我将亲自和巴拉佐的律师谈谈。他会明白我的意思,并会传达我的信息。巴拉佐肯定会相信我的话。”他顿了一会.又叹了口气,“审判结束之后,我们着手做这事。”
  “那他的妻子呢?”乔治问。
  “她是个好女人,”唐说,“但是她的个性太美国化了。我们不能听任一个悲痛欲绝的寡妇到处申诉她的痛苦,透露一些秘密。”
  佩蒂第一次开口说话。“弗吉尼奥的孩子怎么办?”佩蒂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
  “如果没有必要,我们不会大开杀戒。我们不是魔鬼,”唐-多米尼科说,“何况巴拉佐从不对他的孩子谈论自己的事。希望整个世界都相信他是个骑手。就让他到海底去骑他的马吧。”大家都沉默不语。然后,唐不无伤感地说:“放过那些孩子吧。我们生活的国家里,毕竟没有子报父仇的传统。”
  第二天,弗吉尼奥-巴拉佐从他的律师那里得知了唐的信息。这些信息的表达,用语很花哨。唐和巴拉佐的律师当面交谈的时候,唐表达了他的愿望,希望老朋友弗吉尼奥-巴拉佐只保留了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美好印象,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时时都会维护不幸的朋友的利益。唐又告诉律师,巴拉佐不必担心他的孩子会遭到任何危险,即使纽约第五大道也是安全的,而且唐将亲自担保他们会平安无事。他,唐,很清楚巴拉佐非常爱护自己的孩子;他也知道监狱、电椅、地狱里的魔鬼,都不可能吓怕他那勇敢的朋友,唯一担忧的是子女会受到伤害。“告诉他,”唐对律师说,“我,我本人,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担保不会有任何不幸降临到他们身上。”
  律师把唐的话一字一句地告诉了他的委托人,巴拉佐回答如下:“告诉我的朋友,同我父亲在西西里一同长大的最亲爱的朋友,我以无限感激的心情信赖他的担保。告诉他,我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所有的人只有最美好的记忆,这些记忆太深刻了,我决不会提到他们。我亲吻他的手。”

  紧接着,巴拉佐当着律师的面唱了起来:“特拉——拉——拉……”“我想我们最好把证词再仔细查看一遍,”他又说道,“我们不愿牵连好朋友……”
  “好的。”律师说。事后他向唐做了汇报。
  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弗吉尼奥-巴拉佐违背保密禁规,出庭做证,把无数的下属送进了监狱,甚至牵连上了纽约市的一个副市长。但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只字未提。完事后,巴拉佐夫妇销声匿迹,被“证人保护计划”看护起来了。
  报纸和电视报导洋溢着兴高采烈的气氛,不可一世的黑手党组织被捣毁了。成百上千的照片和电视的跟踪报导,记录下了囚犯们被赶进大牢的情景。有关巴拉佐的报导占据了《每日新闻》的中心页:黑手党大头目落网,还附有照片,上面有他和他的古董小汽车,他的参加肯塔基赛马会的马匹,他的令人咋舌的伦敦时装。真是穷奢极欲的生活。
  唐指派皮皮查找巴拉佐夫妇,并加以惩处。唐说:“这事要做得能引起同样大的轰动效应。我们不能让他们忘了弗吉尼奥。”但这项差事花了铁榔头一年多的时间才得以完成。
  克罗斯记得巴拉佐,他是一个快活、慷慨的人,给克罗斯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克罗斯随皮皮前往巴拉佐家里吃过饭,因为巴拉佐夫人做得一手意大利式的好菜,尤其是那道用大蒜和芳草做调料,花椰菜和通心粉一起炒的菜,克罗斯至今仍念念不忘。克罗斯从小就和巴拉佐家的孩子们一起玩耍,十几岁时,甚至喜欢上了他家的女儿西尔。那个美妙的星期天之后,西尔在大学里一直给他写信。趁现在单独和皮皮待在一起,克罗斯说:“我不愿意做这事。”
  他的父亲看着他,不无伤感地笑了。“克罗斯,这种事时有发生,你得习惯才好。不然的话,你是没法立足的。”
  克罗斯摇了摇头。“我不能做这事。”
  皮皮叹了口气。“好吧,我会告诉他们,你只参与行动的筹划。让他们把丹特派来做具体的工作。”
  皮皮开始了彻底的调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用巨额贿赂突破了“证人保护计划”的防线。
  巴拉佐夫妇俩更换了身份证、出生证、社会保险号码、结婚证等证件,脸部也整了容,改变了原来的模样,使他们看上去足足年轻了10岁。因此他们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但是,他们没有充分地意识到,身材、姿势、嗓音仍使他们不难被人认出来。
  一个人的老习惯是很难改的。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弗吉尼奥-巴拉佐和妻子一起驾车去离他们的新家不远的南达科他的小镇,准备进一家当地政府特许的小赌场去赌博。在回去的路上,在皮-德利纳和丹特-克莱里库齐奥带着六个人,拦住了他们。丹特在扣动手枪扳机之前,禁不住违反事先的安排,向这对夫妇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没有任何藏匿尸体的举动。没有拿走任何值钱的物品_人们断定这是由报复引起的凶杀,是向公众传递了一个信息。报纸和电视的舆论宣传充斥着义愤填膺的言辞。当局许诺要对凶手绳之以法。事实上,这起凶杀激起的公愤似乎足以危及整个克莱里库齐奥王国。
  皮皮被迫在西西里躲藏了两年。丹特成了家族的头号铁榔头。克罗斯被任命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西部地区的老板。他拒绝参加谋杀巴拉佐夫妇的举动已经记录在案。他没有当一名铁榔头的气质。
  皮皮退隐西西里两年的前夕,唐-克莱里库齐奥和儿子乔治最后一次会见了他,为他饯行。
  “我必须为我儿子向你们道歉,”皮皮说,“克罗斯还年轻,免不了会多情善感。他的确非常喜欢巴拉佐一家人。”
  “我们也喜欢弗吉尼奥,”唐说,“他是我最喜欢的人了。”
  “那为什么要杀了他?”乔治问,“这事招来这么大的麻烦,简直有点不值得。”
  唐-克莱里库齐奥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规矩,你就无法生活。一旦大权在握,你就必须用它来严明法纪。巴拉佐犯了个严重的错误。皮皮明白这一点,不是吗,皮皮?”
  “我当然明白,唐-多米尼科,”皮皮说,“不过您和我都属于老派人。我们的孩子们理解不了。”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想感谢您,让克罗斯在我走后担任西部老板。他不会让您失望的。”
  “这点我很清楚,”唐说,“我对他的信任不亚于对你的信任。他头脑灵活,心肠软,这只不过是年轻人的通病。时间长了就好了。”
  一个丈夫在布朗克斯聚居区当差的女人为他们烹饪了晚餐,并且一直在旁侍候。她忘了给唐准备一碗磨碎的巴马干酪,皮皮走进厨房取来了磨碎机,把碗放到唐的面前。皮皮小心翼翼地把干酪磨碎,盛在碗里,然后看着唐把手中的大银勺子插进那个发黄的小山丘,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又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家酿的烈性葡萄酒。这是个有胆有识的人,皮皮心想。80多岁了仍能对一个罪人宣判死刑,仍能吃这些纯度很高的干酪,喝这种烈性葡萄酒。皮皮随意问了一句:“罗丝-玛丽在家吗?我想和她告个别。”
  “她那该死的疯癫又发作了,”乔治说,“她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感谢上帝,不然我们就吃不成这顿晚餐了。”
  “唉,”皮皮说,“我一直以为她会慢慢好转的。”
  “她想得太多,”唐说,“她太爱她儿子丹特。她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世界就是现在的世界,你就是现在的你。”
  乔治流利地问道:“皮皮,这次对付巴拉佐的行动之后,你觉得丹特怎么样?他是不是很有胆量?”
  皮皮耸耸肩,不说话。唐不满地哼了一声,目光犀利地盯着他。“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唐说,“乔治是他的舅舅,我是他的外公。我们血脉相连,可以互相评价。”
  皮皮放下刀叉,凝视着唐和乔治。他略带遗憾地说:“丹特有张血淋淋的嘴。”
  在他们的世界里,这是一句行话,暗指某人在执行任务时残忍暴虐,暴露出兽性的一面。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里,这种行为是绝对禁止的。
  乔治身子后仰,靠着椅背上,说:“我的上帝。”听到这句亵渎神灵的话,唐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随着又朝皮皮挥挥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唐似乎不感到意外。
  “他是个不错的学生,”皮皮说,“个性很适宜,而且身强力壮,行动敏捷,头脑灵活。但是他却以杀人为乐。他和巴拉佐夫妇纠缠的时间太长。在打死那女人之前,他和他们交谈了10分钟,然后又过了5分钟,才开枪打死巴拉佐。我不赞成这种作法,但更重要的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纰漏,每一分钟都十分重要。做其他的事时,他的手段也很残忍,完全没有必要。就像是回到了过去的年代,用肉钩子把人吊死被认为是聪明之举。我不想再细说了。”
  乔治恼火地说:“这是因为这个蠢货外甥个子矮。他是个该死的侏儒。还戴着那些该死的帽子。他到底从哪儿搞来的?”
  唐幽默地说:“这得去问黑人。黑人从哪儿搞来的,他就从哪儿搞来的。我在西西里长大时,人人都戴很滑稽的帽子。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谁又管它是怎么回事呢?现在,你不要胡说八道了。我也戴过滑稽的帽子。这可能是遗传的。从他小时候起,他妈妈不停地向他头脑里灌输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妈妈应该再嫁的。寡妇如同蜘蛛,吐的丝太多。”
  乔治急切地说:“不过,他做事很出色。”
  “比克罗斯强,”皮皮也懂得圆滑地说话,“不过有时候,我觉得他的疯劲赶得上他的母亲。”他顿了一下,“有时候我甚至被他吓坏了。”
  唐又吃了一口干酪,喝了一口葡萄酒。“乔治,”他说,“管教管教你的外甥,帮他改正错误。不然的话,家族所有的人都会跟着倒霉的。但是,不要让他知道,这是我的意思。他年纪大小,我年纪太大,影响不了他。”
  皮皮和乔治都清楚这话里有假,但是如果唐要躲在幕后,肯定有他的道理。此刻,他们听到头顶上有脚步声,有人下楼来了。罗丝-玛丽走进了餐厅。
  看到她的疯病正在发作,三个男人不由得有点恐慌。她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化的妆很古怪,身上穿的衣服皱巴巴的。更严重的是,她的嘴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很机械地摆动着身体和手,表达她要说的话。她的姿态令人生畏,却生动传神,胜过用语言表达。她恨他们,她要他们去死,她要他们的灵魂永远受到地狱之火的煎熬。他们吃饭会噎住,喝酒会瞎眼,和妻子同床会掉xxxx。然后,她端起乔治和皮皮的盘子,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些都是许可的,但是,几年前她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她把唐的盘子摔得粉碎,唐命人把她抓了起来,锁在她自己的屋子里,然后把她打发到一家特别护理中心住了三个月。即便这会儿,唐的反应也是迅速给干酪碗盖上盖子,因为她不停地吐唾沫。突然,罗丝-玛丽停了下来,变得十分安静。她对皮皮说:“我来和你告别。我希望你死在西西里。”
  皮皮对罗丝-玛丽产生了极度的怜悯。他站起身来,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她没有挣扎。皮皮吻了吻罗丝-玛丽的脸颊:“我宁愿死在西西里,也不愿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她挣脱他的怀抱,跑上楼去。
  “非常感人,”乔治不无讥讽地说,“不过,你用不着每个月都这样纵容她。”他说这话有点不怀好意,但是大家都清楚,罗丝-玛丽早就过了更年期,发病的频率一个月不只一次。
  唐对他女儿的发病似乎最是无动于衷。“她会好转的,或许她会死的,”他说,“如果都不会,我就把她送走。”
  紧接着他又对皮皮说:“我会通知你几时从西西里回来。好好休息,我们一天比一天老了。不过得留意着点,为聚居区招募一些新人。这很重要。我们必须招一些可靠的、不会出卖我们的人,这些人恪守保密禁规,不像生在这个国家的流氓无赖们,想过舒适的日子,却不愿付出任何代价。”
  第二天,皮皮已经出发去西西里了,丹特被召到夸格大宅度周末。第一天乔治让丹特一直陪着罗丝-玛丽。看到他们彼此依恋的情景,实在令人感动,和母亲在一起,丹特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他不再戴怪模怪样的帽子,总是陪母亲绕着宅子散步,或者出去吃饭。他对母亲殷勤侍奉,像一个18世纪的法国骑士。母亲突然歇斯底里地痛哭流涕时,他总是把她抱在怀里,她的病因而也不会发作起来。他和母亲常常絮絮低语,很是亲密。
  吃晚餐时,丹特帮着罗丝-玛丽摆好桌子,帮着磨碎唐的干酪,总是在厨房里陪着她。罗丝-玛丽为丹特做他最喜欢吃的菜,有花椰菜炒鸡翅,还有烤羊肉加咸猪肉和大蒜。
  乔治总是对唐和丹特的亲密关系感到惊讶。丹特对唐照顾周到,先把鸡翅和花椰菜一勺一勺地舀到唐的盘子里,又把舀巴马干酪的大银勺擦了又擦。丹特调侃着老头子:“外公,如果你换一副新牙,我们就不用给您磨干酪了。现在的牙医医术高明,能把钢条植进您的下巴。简直是个奇迹。”
  唐的回答也带着调侃的味道:“我想要我的牙齿随我一同去见上帝,何况,我太老了,经不起什么奇迹了。上帝没有必要在我这个老古董身上浪费一个奇迹吧?”
  罗丝-玛丽为着儿子的缘故精心打扮了一番,显露出几分年轻时的美貌。看到父亲和儿子如此亲密,她似乎很高兴。她一贯忧心忡忡的神情不见了。
  乔治也感到心满意足。令他欣慰的是,妹妹心情很愉快。她不再使人大伤脑筋,烹饪手艺也好多了。她不再用责怪的眼神瞪着他,她的疯病一时半会也不会发作。
  唐和罗丝-玛丽都上床休息之后,乔治把丹特带到私室里。这间屋子没有电话机,没有电视机,跟其他的房间没有任何的联络设备。它还有一扇厚重的门。屋里摆着两张黑色的真皮长沙发,还有一些装有饰钉的黑色真皮椅子。另外还有一个放威士忌的酒柜和一个小酒吧,里面放着小冰箱和一个摆放玻璃杯的架子。吧台上放着一盒哈瓦那雪茄。还有,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像个小山洞。
  丹特的脸上,总是流露出他这个年龄层次的人不该有的狡黠有趣的神情,让乔治觉得心里很不安。丹特的眼睛总是闪着过分狡黠的亮光,乔治也不喜欢丹特的五短身材。
  乔治调了两杯酒,给自己点了支哈瓦那雪茄。“感谢上帝,在你母亲身边你没有戴那些古怪的帽子,”他说,“你为什么戴那种帽子呢?”
  “我喜欢,”丹特说,“也为了吸引你、佩蒂舅舅和文森特舅舅的注意。”他顿了顿,又调皮地咧着嘴一笑,“戴上它们,我显得个子高一些。”此话不假,乔治心想,戴上帽子,他看上去英俊多了。他那雪貂似的脸庞一经帽子衬托,显得特别耐看,一摘下帽子,整个五官看起来怪怪的,很不和谐。
  “外出执行任务时你不应该戴那些帽子,”乔治说,“那样你很容易被别人认出来。”
  “死人说不了话,”丹特说,“执行任务时,我把所有的目击者都杀掉。”
  “外甥,不要强辞夺理了,”乔治说,“你那样做并不高明,冒的风险很大。家族不希望担风险。还有一件事,有传言说你有一张血淋淋的嘴。”
  丹特头一次发火了。转瞬间,他又变得恶狠狠的。他放下酒杯,问:“外公知道这事吗?这话是不是他说的?”
  “唐不知道这事,”乔治撒谎道,他是个编谎的专家,“我不会告诉他的。他最疼你,这事会让他伤心的。不过我得告诉你,执行任务时不要再戴那些帽子,嘴也不要沾得鲜血淋漓的。现在你是家族的头号铁榔头,却把工作当成寻欢作乐。那样太危险,违背了家族立下的规矩。”
  丹特似乎充耳不闻乔治的话。他正想着什么,笑容又浮上了嘴角。“肯定是皮皮告诉你的。”他温和地说。
  “没错,”乔治回答很干脆,“皮皮最在行。我们让你跟着他,就是想让你学到正确的工作方法。你知道他为什么最在行吗?因为他心肠好,从不把杀人当作取乐的方式。”
  丹待再也忍不住了。他爆发出一阵大笑,先是滚到沙发上,又滚到地板上。乔治目光阴冷地注视着丹特,心想他疯癫的程度赶得上他母亲。丹特终于站起身来,猛喝了一口酒,非常开心地说:“你是说我心肠不好。”
  “对,”乔治说,“尽管你是我的外甥,但我清楚你是什么货色。你和两个人吵架,没有征得家族的同意就把他们杀了。唐不会惩罚你的,他甚至不会责骂你。接下来你和一个歌舞女郎鬼混,一年后,把她也杀了。是因为你一时性子上来了。你让她也‘吃圣餐’,她的尸体不会被警方发现。你自以为是个聪明的小无赖,但是家族掌握的证据足够证明你有罪,尽管你永远不可能被送上法庭。”
  丹特安静下来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里在暗暗盘算。“这些唐都知道吗?”
  “知道,”乔治说,“不过,你仍是他最疼爱的外孙。他说不要追究了,还说你年龄还小,你慢慢会学好的。我不想让他知道你有着一张血淋淋的嘴,他年事已高。你是他的外孙,你母亲是他的女儿,这事会伤透他的心。”
  丹特又笑了起来。“唐有一颗善良的心。皮皮-德利纳有一颗善良的心,克罗斯有一颗胆小如鼠的心,我母亲有一颗破碎不堪的心。我却连心都没有?你呢,乔治舅舅?你有心吗?”
  “我当然有,”乔治说,“我仍在容忍你。”
  “那么,唯一只有我,没有一颗该死的心了?”丹特说,“我爱母亲,也爱外公,他们俩却互相憎恨。我越长大,外公对我的爱就越减少一些。你,文尼和佩蒂根本不喜欢我,虽然我们之间有血缘关系。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事吗?不过,我仍旧爱你们所有的人,即使你觉得我比不上那该死的皮皮-德利纳。你以为,我连该死的脑袋也没有长吗?”
  这番冲动的话把乔治惊呆了。说的都是实情,他不由得警觉起来。“你误会唐了,他还同以往一样地疼爱你。佩蒂、文森特和我也是这样。我们难道没有把你当自家人对待吗?当然,唐是有点疏远,但他是个老人。至于我,只不过是提醒你注意自身安全。你干的事危险性很大,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你不能把个人感情牵扯进去。那会带来灭顶之灾的。”
  “文尼和佩蒂知道这些事吗?”丹特问。
  “不知道。”乔治说。又是一句谎话。文森特跟乔治谈起过丹特。佩蒂没有谈过,但佩蒂生来就嗜杀成性。即便是他,也不太喜欢同丹特待在一起。
  “对我的干事方式还有什么别的意见?”丹特问。
  “没有了,”乔治说,“不要为这事耿耿于怀。我是以舅舅的名义给你提些建议。但是,我得凭我在家族里的身份再说你几句。没有征得家族的同意,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地让人‘吃圣餐’或行‘坚信礼’。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丹特说,“不过我还是家族的头号铁榔头,对不对?”
  “皮皮休假回来之前,你一直都是,”乔治说,“还得看你的表现。”
  “我会按你的意思做,少拿我的工作寻开心,”丹特说,“行了吧?”他亲热地拍拍乔治的肩膀。
  “好,”乔治说,“明晚带你母亲出去吃饭吧。好好陪陪她。你外公会很高兴你那样做的。”
  “没问题。”丹特说。
  “文森特在东汉普顿附近有一家饭店,”乔治说,“你可以把你母亲带到那里去。”
  丹特突然问道:“她的病情是不是恶化了?”
  乔治耸耸肩。“她忘不了过去。她应该忘掉过去的事,可她死抱住不放。唐常说:‘世界就是现在的世界,你就是现在的你。’这是他的口头禅。但是她不愿意面对现实。”他疼爱地拥抱了丹特,“好了,就当我们没有谈过这些。我向来不喜欢教训人。”仿佛他不是唐特意派来劝说丹特的。
  星期一早晨,丹特走后,乔治把整个谈话向唐做了汇报。唐叹了口气。“他过去是个多么可爱的小男孩。他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乔治有一个难得的优点。只要他愿意,他总是心里想什么,嘴上说什么,对他的父亲——了不起的唐也不例外。“他和他母亲谈得太多。他的血缘里遗传了邪恶的因素。”说完,他们两人沉默良久。
  “皮皮回来之后,你的外孙怎么办?”乔治问。
  “不管怎么样,我认为皮皮该退下来了,”唐说,“丹特得有机会出人头地,他毕竟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皮皮到西部给做老板的儿子当顾问吧。必要的话,他可以当丹特的指导。没有人比他更在行了。同圣迪奥家族的火并就是明证。不过他应该安度晚年了。”
  乔治用讥讽的口吻嘟哝了一句:“名誉铁榔头。”但是唐假装没有领会乔治的玩笑。
  唐皱了皱眉,对乔治说:“你很快就要接我的班了。时刻牢记,你的重任在于使克莱里库开奥家族有朝一日融入合法社会,世代繁荣下去。无论这个选择有多艰难。”
  说完,他们各自走了。直到两年之后,巴拉佐谋杀案被官僚主义的迷雾所掩盖,皮皮才从西西里回来。这团迷雾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一手营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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